大片大片良田围绕著绿川村,未成熟的稻作在明亮日光照射下一片绿意盎然。
「你刚刚说这座村子最大的问题是存粮?」圭贤皱著眉,面色古怪地看向金钟云。
「也不完全是,」金钟云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几百年前开始,村子里常常有食物不翼而飞,不管是便宜的、名贵的,全年都有食物莫名其妙消失,几乎整座村子的人都曾掉过食物,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人做的,所以我从小就被师父嘱咐要揪出偷食物的贼。」
眼角余光瞥见某条龙边听两人说话,边随手抽走庄稼汉放在田埂上的中餐,坐在泥地上自顾自吃起来,旁若无人地吃肉、喝汤,吃太快噎著了,连看都不用看就捞出篮子里的水罐倒入口,动作熟练自然的好像在这里吃了几百顿饭一样。
全程收看下来,圭贤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什麼贼,就你们家龙守绿川吃的啊。
伸出一指指向路边很没形象大吃特吃的闪亮亮小龙子,「凶手找到,结案,给钱。」
名满天下的绿川金家唯一传人顺著圭贤的的手指看去,落入眼的画面让他尴尬地抓头而笑。
跟了两人数天的小龙子拨空抬头看看两个知道自己存在的人,发现不知何时成了注目点,无辜地对两人眨眨眼,迅速将塞满嘴的食物咽下肚。
「吃光了,想吃自己去村里找。」
瞬间吃乾抹净,连颗饭粒不剩,是怕人抢吗?
「你们事情谈完了?」笑容诚恳、目光清澈。
圭贤往后退了两步,顺手把金钟云拉到身前。「谈完。」
小龙子起身,拍落身上的灰尘,笑咪咪地往两人靠近。
「麻烦你把那身银光闪闪的衣服换下,穿点正常衣服行吗?」大太阳下竟然不觉得阳光刺目,反而是让小龙子浑身耀眼银光扎的眼睛张不开。
「傻瓜,这样才有小龙子的样。」绕过金钟云,往一脸黑的圭贤身后站定后随意一跳,稳稳当当地坐上圭贤的背,「我吃饱了,走走走,带你们去逛逛。」
「下来,给我用脚走。」声音从齿缝里蹦出来,他怎麼也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这尊娇贵的小龙子,让他除了吃东西以外的时间都往自己身上爬,还老高高在上的指挥人去这去那。
「放肆。」软软的声音没什麼威吓力,反而有点撒娇的意味,晟敏手脚并用攀在圭贤身上,面颊贴著面颊,轻轻磨蹭让太阳烤的暖烘烘的皮肤,「唔,好暖好舒服,我整天坐著晒也晒不到这麼暖,真好。」
被磨蹭的心火直烧,圭贤侧过脸避开那冰凉滑腻的面容,「告诉你,等解决完你偷东西吃的事我马上离开绿川村,当坐骑也只剩这两天了。」
「别闪别闪,暖呼呼的借我磨一下嘛。」嘴嘟的半天高,小龙子一手按住圭贤挣扎的头往脸上送,「呀,别动。」
「你说别动我就不动?背借你坐已经够忍让,少得寸进尺。」
「磨一下不会死,我的脸皮薄又冰凉,配你刚刚好。」
「说谁配你刚刚好?等下甩你下来,脚生来不走路老往人身上跳,你……」骂的正欢,收到路过村民惊惧狐疑的目光,圭贤愣了下,才想起其他人看不见这只净往人身上爬的小龙子,自己刚刚的举动,在他人眼里是什麼样子?
对著空气讲话、发火、咬牙切齿,好像跟疯子没两样;他是不介意被人当疯子,可若影响到他的神算之路就不行。瞬间冷下脸不再搭理背上的小龙子,圭贤望向绿川村嘈杂的市集,思索该如何改掉贪吃龙随手拿东西吃的习惯。
「好乖,就这样别动喔。」心满意足将两人的面颊密密贴合,晟敏闭上眼,享受许久从未感受到却又熟悉不已的触感。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暖、熟悉的面容。唉,如果不是得等在这儿报恩,他真想一直缠住这人。
斜眼瞪著晟敏,又僵硬地转头,提醒自己要无视那一脸享受的表情,圭贤叹了口气。唉,如果不是得借用绿川金家的名声,他真想马上包袱拿著走人。
默默跟在一旁的金钟云,一下看看无可奈何背著小呆龙的圭贤,一下又看看磨蹭人磨蹭的顺心如意的闪亮亮小呆龙,从看见小龙子后就萌发的不安,像个涟漪逐渐扩大。
小龙子呆萌呆萌的是挺惹人怜爱没错,但是要精明有余爱心不足的圭贤爱上这只呆龙……下辈子看有没有机会。
这下他得在人间蹲多久?
* * * *
月娘躲在云里小憩,布著厚厚云层的天空连颗星子也不见;万籁俱寂,被风吹动的树叶沙沙作响,宛如催人入梦,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惊扰寂静的声音。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早日离开绿川村是比较好的选择,他一回客栈就不作声地收拾行囊,只等入夜后偷偷远走高飞。
从小到大看过的众生中,就那只龙来头最大,之前看过的神跟他一比都穷酸了起来,而这样的东西如果缠上自己,恐怕不是那麼好甩掉,与其后患无穷,不如先逃了再说。
睁开眼望向大开的窗子,迎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圭贤满意地微笑。等到了吧,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这种好日子正适合上路。
只是,那细微的呼吸声哪来的?那莫名刺眼、跟自己跟了整天的银光哪来的?
瞪向不知哪时在身旁熟睡的龙,圭贤抿抿嘴。
白天跳到他背上,入了夜爬到他床上,这只龙得寸进尺!还好他够聪明,知道该早早一走了之,否则再等个几日,他不晓得还会变什麼把戏。
压下发火的冲动,圭贤小心翼翼地从被窝爬下床,轻手轻脚拉出塞在床底的包袱、打盹的小龟仙,笑著往窗口徐徐靠近。
小龙子您继续守著绿川等待有缘人,继续过大吃大喝没人管的悠哉生活,坐骑我就先走啦,不用送,不用等,就此别过。
望著夜空微笑的圭贤,没注意到怀里的小龟仙满脸不赞同,没注意到小龟仙不自然咧开的诡异笑脸,更没注意到那张敛去诡异笑意的嘴越张越大。
「啊啾!」
被怀里的巨响吓的差点从窗子落下,圭贤急忙抓住窗楣稳住身形,睁大眼看向揣在怀里的小龟仙。
得意地对圭贤挑个眉,便又闭上眼休息。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也是被派来凑合两人的衰神之一。
他这只是小龟妖还是小龟仙?刚刚真的看到那只龟又挑眉又笑,正常的乌龟哪会有这麼生动的表情?
「嗯……」床上熟睡的晟敏轻声呢喃,甜美的声音对圭贤而言却如雷贯耳。
千万、拜托别被吵醒。
「啊啾!」彷佛听不见圭贤心里的呐喊,小龟仙眯著眼,又打了个比第一次更响亮的喷嚏,响亮到除了死人外应该都会被吵醒的程度。
震耳的喷嚏让圭贤松了手,小龟仙瞬间往下坠落。「糟糕!」
「唔,什麼呀……」晟敏揉著眼,被巨响惊醒,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打量四周,微翘的睫毛在无神的大眼前搧呀搧。
无法聚焦的目光落在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看起来正准备往下跳的圭贤身上,朦胧的意识迅速清醒。「不要跳。」
睁大眼看著迅速朝自己飞扑而来的小身影,来不及也不晓得如何解释的圭贤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透著凉意的身子紧紧揽住往后拖。
「别寻死。」将圭贤拉回屋内,晟敏紧紧搂住,脸埋入那片受夜风吹拂而有些凉的怀里。
今晚怕是走不成了。无奈地伸手,想拉开莫名其妙抱住自己的人,手碰触到那黑暗里流转著温和银光的衣料后,眉头微微聚拢。
他在颤抖?
「喂你,看我。」
「放肆。」听话的抬头,软糯的喝斥依旧没什麼说服力,尤其还搭著一对泪光闪闪的眼、无辜受伤的表情。
基本上那张脸、那种声音说出来的话,意思像是『快来放肆』。
按回那张弦然欲泣的脸,假装没看见、假装没有一丝歉疚,眼不见为净。「想哭赶快哭,哭完就放开。」
「我没有哭。」
话声还带著些鼻音,最好没哭。嘲弄似地笑笑,依旧任他抓著自己。
「你为什麼要寻死?」从有了些暖意的怀抱里扬首,晟敏眨著恢复一片清亮的眼,好奇地询问。
「没人寻死,」是想逃走,不过当然不能说出来,「我是要救掉下去的小龟仙,结果你一扑还救的了什麼?」嘲讽地朝窗口的方向努努嘴,不意外地看见那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龙子张大眼,满脸惊讶。
晟敏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这麼笨还能当算命的?救小龟仙这麼简单的事我来就成了,还用跳下去?」
什麼状况?这成天乐呵呵的小傻子骂他笨?
抬手朝窗外一勾,坠落到一楼的小龟仙瞬间飞回小龙子手上,「可怜你有这种主人,还好遇见本龙,以后我保护你。」
还想说些什麼反驳,一龟一龙很有默契地冷他一眼,从不知词穷为何物的曹半仙顿时气闷,话怎麼也说不出口。
「睡觉吧,别杵在那儿。」将小龟仙安安稳稳摆在桌上,晟敏拉过黑脸圭,一把往床上推。
走不了还让人骂笨,现在又被迫躺回床上,圭贤牙齿咬的嘎嘎作响,「谁准你睡这里?这我的床。」
「我喜欢跟你睡呀。」晟敏钻入被子,整个人窝向圭贤时,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暖意让他吁了口气。「真的好暖,我好喜欢你。」
斜睇舒舒服服躺在自己身旁的人,又将视线拉高,呆望著漆黑的夜空,想像如果不是两个莫名其妙的喷嚏,此刻的他已经脱离苦海,不晓得在哪条林间小路漫步。
而现在…..
轻放在腰侧的手、贴在颈项间的脸、几乎交缠的鼻息、以及那句暧昧的『我好喜欢你』,在他看来还比较像是往苦海里又沉了一点。
很好,托小龟仙的福,他的前途也跟此时的夜空一样,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