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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笑官场之识汝不识丁》 BY 酥油饼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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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12-02 18:35回复
    新官上任(一)
    “翻过这座山,就是谈阳县了。”老陶缩着肩膀,低头剥着橘子,状若漫不经心地说。
    陶墨忍不住掀起帘布。
    冬日里的寒风立时呼呼刮进来,外面银装素裹,什么都看不见。正赶车的郝果子回头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陶墨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帘子放下。
    老陶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
    橘子放得久了,有些干巴巴的,吃到嘴里倒是甘甜。陶墨连吃了几颗,才将剩下的塞进老陶手里。
    老陶也不客气,一口吃了个干净。
    陶墨下意识去摸怀里香巾擦嘴,但手刚伸进怀里,就想起那条香巾之前被自己丢进炉子里烧了,心里不禁有些惋惜。流连群香楼这么多年,只得这块香巾作纪念,没想到最终还是没剩下。
    “少爷,冷吗?”老陶将暖炉往前挪了挪。
    “不冷。”陶墨心情憋闷,坐了会儿,沉不住气问,“听说谈阳县富户多,怕是不好相与。”
    老陶道:“人善被人欺。少爷若是怕他们,他们自然会欺到头上来。”
    “我怎么会怕他们?”陶墨音量微微提高,“我是一定要做好官的!”
    老陶昏昏欲睡的眼皮下终于绽放出几丝光彩来,“少爷一定能的。”
    陶墨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变成“陶青天”受夹道百姓相迎的景象,顿觉前途一片光亮。
    车厢突地一晃。
    陶墨后脑勺猛然撞上车壁,身体半仰着栽进车厢角落。
    由于老陶与他对坐,情况稍好,在关键时刻两只手撑住车壁,不似他这般狼狈。
    郝果子掀起帘布,探头进来,哭丧着脸道:“车轮坏了。”
    风刮得凌厉。
    陶墨使劲缩脖子,想将头缩进领子里去。
    “幸好离谈阳县也不远了,我们走去就是。”老陶对郝果子道,“将马解下来驼行李。这车等少爷进了县衙,再派人来取吧。”
    陶墨只好从车里下来。
    郝果子道:“不知上一任的县老爷走了没有。若是没走,我们怕是没地方住。”
    老陶道:“我打听过了。上一任县老爷是病逝的,家人早将他收殓回乡了。”
    郝果子嘟哝道:“这下更糟,连个提醒的都没了。”
    老陶道:“着什么急?县老爷不在,县丞、主簿和典史总在的。或许还有师爷,这些人都比县老爷要通晓世故得多。”
    郝果子这才不说话了,利落地将行李卸下,捆到马上。
    陶墨站在道边,身体不停地哆嗦着。
    老陶将暖炉取出,让他提着,“多少暖和点。”
    陶墨勉强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捏住。
    一行三人和一匹马重新上路。
    冰雪微融,脚下最是湿滑。
    郝果子连摔了三跤才总算摸出门道。
    陶墨原本也要摔,但每每被老陶扶住。莫看他年迈,却是三人之中步伐最稳健的一个。
    这般磨磨蹭蹭,竟也赶在关门之前进城。
    在无人山林走久了,突然遇到嘈杂鼎沸的人声,三人都生出恍然如梦的错觉。
    郝果子擦了擦眼角道:“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老陶道:“未必就是一辈子。”
    郝果子瞪大眼睛道:“你说少爷会被罢官?”
    “呸。”老陶连忙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伸手一拍他的脑袋,不悦道:“不能是升官么?”
    郝果子干笑着牵马往前溜。
    陶墨和老陶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有了人气,陶墨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郝果子顺着东大街,一路寻到县衙门口,叩门递帖子。
    等陶墨到时,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
    “官文说老爷要过了正月才到,没想到年前就到了。真是有失远迎。”那人见陶墨好奇地看着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原县太爷张经远的刑名师爷,敝姓金,老爷称我金师爷便是。”
    陶墨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金师爷。”
    金师爷目光如炬,在三人中间晃了一圈,落在老陶身上。
    老陶道:“小人是跟东家来守门的。”
    他说的谦虚,但金师爷却看得出这三个人中,就属这个最难缠,当下哈哈一笑道:“老爷千里赴任,理当进屋再谈。请。”
    老陶见他口中说得客气,眉目神情却全然不将陶墨当一回事,不禁暗暗皱眉。
    进得二堂,金师爷突然留步,将陶墨引到上座,自己在下首陪坐。
    陶墨疑惑地看向老陶。
    老陶道:“少爷行了一天路,正是疲乏。师爷为何不引至内堂?”
    金师爷惊得弹起来,连拍额头道:“我真是糊涂了。不过上一任张大人临终之时,一直为自己未能与新上任的县老爷完成交接官印而耿耿于怀,所以老爷若是能勉励支持,还请出示上任文书,也好让我将官印交接与大人,卸了身上重责。”
    他夹枪带棍,分明不给人余地。
    陶墨只好取出上任文书给他,又跟进书房,接过官印。强撑到此刻,他已有些不支,身上一阵阵发冷,牙齿咯咯得哆嗦着。他怕老陶和郝果子担心,只好退到一边,暗自忍耐。
    老陶见金师爷转身要走,连忙唤道:“金师爷,何去?”
    金师爷笑道:“我东家是张大人,如今张大人故去,所托之事完成,自然再无留下之理。”
    老陶道:“金师爷何出此言?我家少爷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师爷看着陶墨,嘿嘿笑道,“新老爷五千两捐了个县官当,可见财大气粗,不愁奔投之士不纷至沓来,哪里还用得上我?以我之见,在谈阳县地界,找个告状的不易,找个讼师或师爷,却是再简单没有的。”
    老陶还待再劝,那金师爷却甩袖走了。
    郝果子抱怨道:“这人好大的脾气。”
    老陶看向陶墨,似在责怪他当时不发一言,却见他双唇发紫,眼神涣散,这才吃了一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忙对郝果子道:“去,去请大夫!”
    郝果子答应一声,连忙朝外跑去。
    老陶扶着陶墨进了内屋。
    他们带的行李不多,又在半路丢了些,留到最后的都是些贵重之物,值钱却不防寒。
    老陶只好翻箱倒柜地找上一任县老爷留下的旧物,竟真的找出两床被子来。他连忙铺上,让陶墨躺下,将暖炉重新点起,放到床边,又亲自去烧水。
    等他烧水回来,还不见郝果子踪影,想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寻不到地头。他又想到陶墨素来最怕冷,以往冬天总是蜷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这次却为了当好官,执意提前赴任,心中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他端着热水走到屋里,就听床上陶墨正迷迷糊糊地唤着人。
    走得近了,才听他喊得是“爹”。
    门外传来脚步声。
    郝果子领着大夫进门。
    老陶退到一边,等大夫诊脉开方后,将他叮嘱的注意事项,在心中一一记下。
    等一切忙定,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由于前任县太爷夫人走时将县衙大多数的仆役都带走了,只剩下两个看门的。所以老陶只能先让郝果子在外面买点吃食回来对付一晚。不过明天起来,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陶墨出了一夜的汗,翌日起床觉得身体还有些虚,但精神不错,便起身披衣出门。
    郝果子正端着热水过来,见他起床吃了一惊道:“少爷,你怎的起来了?”
    “饿了。”陶墨转身进屋,慢吞吞地洗漱。
    郝果子道:“我今早买了柴米,正熬着粥呢。”
    “白粥不好喝。”陶墨下意识道。
    郝果子眯着眼睛笑道:“我一会儿去城里酒家找好吃的下酒菜。”
    陶墨脸色一变,半晌才低声道:“白粥也可将就了。”
    郝果子小声道:“我不让老陶知道。”
    陶墨摇摇头。
    郝果子叹了口气,端起盆,低头出去了。
    陶墨在屋里转了圈,始终坐不住,正好外头传来人声,便开门朝二堂走去。
    县衙不大,分三堂。一堂审案,二堂会客,三堂内宅。
    二堂此时来的正是客人。
    那人见到陶墨,眼睛一亮,道:“可是陶大人?”
    陶墨点头。
    “小人是本县典史,崔炯。”他眼睛对着陶墨上下一扫,笑道,“原本昨夜就想着来请安,但金师爷说大人旅途劳累似有不适,只好改至今晨。大人不怪罪吧?”
    陶墨看了看外头,道:“你是自己进来的?”
    崔炯一愣。
    陶墨道:“怎的没人通报?”


    2楼2013-12-02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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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官上任(二)
      崔炯冷汗霎时就淌下来了。
      从上任县官张经远缠绵病榻,将县衙事务交与他全权处理那时起,他便习惯于进进出出县衙如履本家后院,哪里想到什么通禀?今早来得匆忙,一时竟忘了这茬,连门房也未曾想起。这下可好,恰恰给新官抓了个现行!
      他低着头,脑中闪过千思万绪,最终单膝跪地道:“大人教训得是,是属下逾越了。”
      陶墨怔了怔,正要问为何下跪,就见老陶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当下唤道:“老陶,你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崔炯见他将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却关心自家下人,心里顿时不大舒服起来。他在谈阳县的资历可比历任县官都要久,是本地真正的地头蛇。哪个县官新上任不是对他笼络巴结,唯恐他在下面捣乱让他们坐不稳位子。偏偏这回来了个刺头,新官上任就给他个下马威立威。好,既然你做初一,就休怪我做十五!
      他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怎么还以颜色。
      老陶进堂内,见一人跪地,不由吃惊道:“这是谁?”
      陶墨道:“本县典史,崔炯。”
      崔炯脸皮有些红。做典史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跪在地上受人参观。
      老陶诧异道:“怎的跪在地上?”
      陶墨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我也不知。”
      崔炯心里冷冷一哼。
      老陶知道内里定有缘故,却不好当面问,只好道:“还不扶崔典史起来。”
      陶墨弯腰去扶,手刚沾到衣袖,崔炯就自己站起来了。
      陶墨指着老陶带来的人,问道:“他们是谁?”
      “新来的家仆。”老陶道,“衙门也需人打扫门面。”
      崔炯早早来此,原本就是打算揽下这件活的,不过现在乐得让他们自己去忙活。
      陶墨愁道:“这么多?”
      老陶道:“不能再少了。”
      陶墨叹气道:“还不知道我几时能领俸禄。”
      说到俸禄,崔炯心头有一把火。按惯例,朝廷每年都会发放炭银,等同过年红包。但今年由于张经远过世,陶墨又未到上任之期,这笔银子竟然毫无动静。他问过邻县的典史,说是他们那里早几天就发下来了。可见炭银不是没了,而是去了别人家的钱袋。
      老陶将仆役带下去,留下陶墨和崔炯两人在堂中面面相觑。
      须臾。
      陶墨率先开口道:“吃了吗?”
      崔炯道:“吃了。”
      陶墨叹息道:“我还没。不如一起吃吧。”
      崔炯嘴角一抽,道:“我吃了。”
      陶墨道:“午饭呢?”
      “……”崔炯道:“还不曾。”
      “一起吃吧。”
      吃的是白粥配咸菜。
      崔炯慢吞吞地喝着,来时吃的豆浆油条在腹里东跑西跑地腾地儿。
      陶墨倒是津津有味。
      “少爷,好吃吗?”郝果子从外面探头进来。
      陶墨道:“为崔典史。”
      崔炯吃得腹胀,好不容易歇口气,连声道:“不错,不错。”
      郝果子满意地掩上窗。
      崔炯道:“适才这位是……”
      “我家小厮。”陶墨道。
      崔炯道:“大人一定出自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陶墨道:“你是说字画吗?”
      崔炯道:“哦?大人会字画?”
      陶墨道:“都不会。”
      “大人谦虚了。”崔炯自然知道他这个官是买来的,但既然对方给了个下马威,就不要怪他戳痛脚了。
      陶墨道:“古人那么多名言里,我只记得一句。”
      “哪句?”
      “百无一用是书生。”
      崔炯大为赞同。他是武夫出身,因考不中武举,才辗转托人弄了个典史当当。同样是捐纳,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所以平日里也看不惯那些成天之乎者也,自以为清高的文人。尤其是,谈阳县这个地方什么都不多,文人最多。而且一个个都是嘴皮比刀子还快的文人。
      陶墨见他骤然安静下来,不禁问道:“有何不妥?”
      崔炯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案子来。”
      “案子?”陶墨精神一振,“什么案子?”
      崔炯本来是瞎扯,哪里是想到什么案子,被他这么一问,倒不好不答,想了想道:“是几年前的案子,一个妇人与人通奸,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陶墨疑惑道:“怎的平白想起这桩案子来?”
      崔炯道:“那妇人的丈夫是屠户,奸夫是本地秀才,案发之后,秀才几位好友替他打了这场关系,最后竟然只判了那个妇人,让那秀才逍遥法外。”
      陶墨皱眉道:“那秀才莫不是不知情?”
      “区区一个妇人,焉能徒手杀死一名屠户?分明是狡辩脱罪。”崔炯冷哼道,“那些讼师自以为读过几年书,辩才无碍,便横行无忌,视公堂为游戏之地,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黑白,欺蒙无知百姓,实在可恨!”
      陶墨听他讲得义愤填膺,自己却是一头雾水,“你说的是谁?”
      崔炯讪讪收口,“大人在谈阳县多呆几日便知了。”他仰面将白粥喝下,随口找了个理由,不等陶墨挽留便匆匆告辞。
      他走后,老陶敲门进来。
      “少爷,我打听过了。本县的县丞、主簿都是空缺,暂时由典史兼职。”老陶看了眼桌上的空碗,道,“只是他为何在少爷面前跪下了。”
      “我也不知。”陶墨将见到崔炯以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老陶边听边皱眉道:“恐怕他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没什么。”他摆摆手,“他倒不是紧要的,这里最紧要的是他口中的讼师。”
      “讼师?”
      老陶道:“不错。当年天下最有名的两位讼师,林正庸和一锤先生都在谈阳县下的垂钓乡归隐。”
      陶墨眼睛一亮。
      老陶摇头道:“少爷莫忘记老爷临终前的嘱咐。你若是能当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便是对老爷在天之灵最好的报答。”
      陶墨眸光微黯。
      “那两位名讼师归隐之后,引得无数讼师前来拜师。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天下最大的讼师聚集地。”老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皱起眉。怪不得陶墨没有走任何人的门路,居然也分到了这样一个富庶县,原来是人人不敢碰的烫手山芋。
      陶墨道:“所以,这些讼师与官府作对?”
      “倒也不可一概而论。”老陶顿了顿道,“好讼师自然和好官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陶墨展眉道:“不错。如此说来,他们能在谈阳县,乃是谈阳县之福。”
      老陶张了张嘴,终究没忍心打击他的满腔热情。
      虽说好讼师和好官是一条线上的,但在陶墨成为真正受人尊敬和承认的好官之前,恐怕不但好讼师不会与他一道,心怀邪念的讼师更会处处打压他。
      据闻张经远之所以短寿,与长期抑郁不无关系。
      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将陶墨介绍给新来的仆役,又让郝果子安排他们的日常事宜,老陶带陶墨出门转悠。
      作为县官,必须要熟悉自己下辖的一草一木。
      两人先是熟悉街道,顺着东西主道来回走了一遍。
      等走完,天色已然全暗。
      老陶见陶墨脸色发白,记起他刚刚病愈,暗责自己过于激进,便道:“不如我们先找一处茶楼吃完饭再回去。”
      陶墨正是腹饥如擂鼓,哪有不应之理。
      两人便就近找了一家门面红火的茶楼。
      一进门,就听一个大嗓门的伙计站在堂中吆喝道:“要知新官何模样,三个铜板任端详!”


      3楼2013-12-02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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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官上任(七)
        刚刚舒缓下来的心瞬间又纠了起来。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眼见距离由远至近,又要由近至远,忍不住唤道:“顾,公子!”
        顾射似乎这才注意旁边有个人,懒懒地转过头来。
        被那清冷的目光一扫,陶墨浑身一激灵,脱口道:“不吃了?”
        “你怎么说话的?”从陶墨出来就一直关注他的顾小甲忍不住跳下马车,瞪着他。
        陶墨一愣,随即觉察到适才之语有揶揄顾射专程来吃饭之嫌,面色愧红,道:“我并非此意。”
        “笨蛋。”顾小甲打开车门,“公子,我们回去吧。”
        顾射正要上车,就听陶墨又叫了一声,“顾公子。”
        顾小甲瞪着他,“鬼叫什么?”
        陶墨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是想多看顾射几眼,不想他这么早离去罢了,至于找什么借口倒没想好。
        顾射终于转过身正眼看他,“你想求我帮忙?”
        陶墨怔了怔,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也算歪打正着,正中下怀,便道:“是是是,的确有事相求。”
        “小忙还是大忙?”顾小甲突然将话题截过来。
        顾射也没有反对。
        陶墨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什么忙,只好道:“有大有小。”
        顾小甲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陶墨脑子也不知怎的邪光一闪,答了句,“人有三急。”
        “……”顾小甲败了。
        顾射道:“明日来我府外候着吧。”
        陶墨也不觉得他言行猖狂,喜滋滋地看着他们上车,扬长而去。
        县衙的轿夫在陶墨开口之后便发现他出了门,此时迎上来抬他回府。
        在回县衙的路上,陶墨一直在思忖如何对老陶提及此事。想到老陶的反应,他心中便一凉。但想到明日又能见到顾射,他心中又一暖。
        如此凉凉暖暖,暖暖凉凉地回到县衙。
        郝果子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神情煞是激动,“少爷,不得了了,有人递状子了!”
        递状子?
        陶墨有些恍惚,半晌才回神,结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郝果子道:“我也不知。少爷不如去问问老陶。”
        陶墨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内堂。
        老陶正在算账,看到他进来,便道:“状纸在桌上。”
        陶墨尴尬地站在原地,“你知我不识字。”
        郝果子一蹦蹦到桌前,拿起状子开始念:“民妇不识得氏……”
        “不识得氏?”陶墨茫然。
        郝果子羞赧道:“那个字不识得。”
        老陶从账本抬头道:“是廖氏状告他的儿子不孝。”
        郝果子道:“想不到竟有母亲告儿子的,真是千古奇闻。”
        老陶道:“在谈阳县,鸡毛蒜皮之事都可对薄公堂,倒也不奇。”
        陶墨道:“廖氏之子怎么个不孝法?”
        老陶道:“不顺其母。”
        陶墨道:“如何不顺?”
        老陶道:“言语冲撞。”
        陶墨一怔,许久才叹气道:“其实能够冲撞,也是件福事。”
        老陶道:“若是能冲撞之时不冲撞,事事孝顺,岂非更是件福事?”
        陶墨心中有愧,默默不语。
        郝果子叫道:“对了。少爷,今日在卢府可吃到什么好吃的不曾?”
        陶墨想起卢府种种,越加抬不起头来,“没什么可吃的。”那种情况下,他哪里还记得吃了什么。
        郝果子道:“没想到卢府也不如何。”
        老陶何等精明,看陶墨表情便知事情有异,问道:“发生何事?”
        “倒也没什么。”陶墨对上他了然的目光,想到那事早晚会传出来,只好交代道,“卢公子让我作诗,我说了我不识字。”
        郝果子奇道:“那卢公子好端端地为何要你作诗?”
        老陶道:“我早知那个卢镇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罢,反正这事早晚会被人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也无什区别。”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在顾射面前丢人。
        陶墨想想,自己每次遇到顾射,都不怎么体面。第一次被无视,第二次遇到“弱水三千”,第三次……好在第四次不远了。想及此,他灵机一动道:“廖氏案乃是我接手的第一桩案件,不能等闲视之。若是能请教高人就好了。”
        老陶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少爷所思所虑,真是我所想。”
        陶墨脸上一喜,却听老陶道:“你今晚便去一趟金师爷的家,请他务必明日到堂。”
        陶墨道:“只是金师爷?”
        老陶道:“这样的小案,每月不知凡几,若非这个廖氏在谈阳县还算有些头面,少爷根本不必升堂。”
        陶墨一脸落寞。
        “难道少爷另有高见?”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陶墨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找了个借口遁了。
        等他走回房,拉过跟着进来的郝果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郝果子吃惊地看着他,“少爷,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县官,为何反倒去他府外等候?”
        陶墨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照做便是。记得语气定然有诚恳。”
        郝果子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只是明日少爷升堂,我就看不到了。”
        “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陶墨说着,心里也是惴惴。他是生手,又胸无点墨,我朝律法也只是听老陶念过一次,到时能记得几成也不知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夜,他与老陶一同去了金师爷家。出乎两人意料,金师爷对于提前上任竟是毫不推辞。
        陶墨看着金师爷饱受岁月摧残的面孔,心中终于有了些许底气。
        新来的县老爷要升堂。这是大事。
        在这风调雨顺的谈阳县,百姓压根不关心税赋,反正几年都不曾变过。他们评价县官是否高明,看的就是他如何审案。要在这讼师云集的谈阳县站稳脚跟,审不了案可不行。
        陶墨坐在公堂上,看着堂役站成两排,廖氏和其子王鹏程跪在躺下,两个讼师一左一右地站在公堂两旁,他的头便忍不住疼起来。
        幸好,他侧头,金师爷总是自己一边的。
        “大人?”金师爷见陶墨一言不发,只是睁大双眼直盯盯地望着自己,不免心中发毛。
        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的风波还未平息,他就想来个再挂个“公堂之上,眉来眼去”的罪名不成?想到这里,他也不顾侧目不侧目了,微微提高嗓音道:“大人!”
        陶墨一震,立马回头。
        一左一右两位讼师正看好戏似的看着他。
        他手慢慢地朝惊堂木摸去。
        方方正正又实心的木头总算让他的心稳了稳。
        正当众人都等他大拍惊堂木的时候,他温温柔柔地来一句,“谁先来说说吧。”
        两位讼师对视一眼。
        都是好几年的交情,对对方各种套路了若指掌。
        王鹏程的讼师挑挑眉,示意对方先开口。
        廖氏的讼师也不客气,朝陶墨一抱拳道:“大人以为,何者为孝呢?”
        陶墨叹了口气道:“这个字我没做到,莫要问我。”
        “……”
        廖氏讼师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孝,呆了呆,才道:“那么大人又是如何的不孝呢?”
        陶墨眼神更加落寞,“此事说来话长,当初……”
        金师爷终于知道为何老陶非要自己提前上任,因为这位新东家着实不靠谱。
        “咳咳。”他出声打断,引得众人一致白眼。
        陶墨回过神,脸色微红道:“先说你们的吧。”
        廖氏讼师道:“孝者,善事父母也。不孝者,王氏鹏程也。”


        8楼2013-12-03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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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官上任(八)
          “姜讼师何出此言!”王鹏程的讼师立马跳出来道,“王母守寡十余载,王鹏程身为其子,可曾短缺过衣食?”
          “善事父母只是衣食无缺吗?”廖氏讼师道,“我闻王鹏程平素养鸟,也不曾短缺过什么。难道父母孝顺之道竟与此类禽兽无异?”
          王鹏程的讼师叫道:“衣食无缺只是其中一项,善事父母自然不止如此。”
          廖氏讼师拱手道:“愿闻其详。”
          王鹏程的讼师似觉察自己过于激动,落了下乘,很快调整心情,道:“何以为孝?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众所皆知,王鹏程子承父业,经营布庄井井有条,已有十余载,在谈阳县薄有声名。是孝非孝,众人皆可以为证。’”
          廖氏讼师道:“孝乃是善事父母。王鹏程无改于孝道,只针对于其父。对于母亲之孝,又在何处?”
          王鹏程的讼师道:“你口口声声声称不孝,且问王鹏程又不孝在何处?”
          陶墨浑浑噩噩地听了这么久,终于听到重点,不由精神一振。
          “忤逆!”廖氏讼师冷冷地吐出二字。
          王鹏程有些跪不住了,悄悄望了廖氏一眼。
          廖氏似乎也有点不安,又偷偷看了自己请的讼师一眼。
          讼师正在观察对手的反应。
          而对手……
          则是在看新来的县太爷。
          陶墨手捏着惊堂木,慢慢移到胸前。
          此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连从头到尾都像在看戏的金师爷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
          究竟敲不敲啊?
          他们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只抓着惊堂木的手。
          “究竟如何忤逆?”陶墨摸着惊堂木,问道。
          众人看他没有敲的意思,都收回目光,心底不知怎地,竟有些失望。
          廖氏讼师回神道:“‘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王鹏程鳏居多年,不思续弦,为王家留后,更屡次因此事顶撞其母。礼记有云: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可见善事父母的善事并不仅仅奉养,且要顺从父母之意,莫让他们晚年忧心,食不下咽,寝不安枕。”
          王鹏程面有愧色。
          王鹏程的讼师正要说话,就听陶墨心有戚戚焉地颔首道:“能从母之言,是幸事。”
          几人也不知他因何感触。廖氏讼师见状对己有利,便道:“既是如此,请大人判王鹏程输。”
          “判他输?”
          王鹏程的讼师急道:“不可不可。我还有未尽之言。”
          “你莫要多说了。”陶墨摆摆手道,“我虽然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我也知,忤逆父母不对,无后继嗣更不对。所以本官决定……”
          廖氏讼师一脸喜色。
          “判王鹏程杖责三十!”陶墨道。
          “……”
          举堂肃静。
          莫说廖氏和王鹏程愣住了,连两个讼师也愣住了。这种案子与其说是告对方,倒不如说是争个对错。按往例,这种案子即便输了,也不过罚些银钱,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是个县官审案的辛苦钱。在谈阳县这种讼师云集,视公堂为后院的地方,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公堂是常事,从来不曾听说要打人的。
          金师爷总算反应过来,见陶墨傻乎乎地看着堂上,似乎在等人行刑,连忙干咳一声道:“红头签。”他既为师爷,自然会尽师爷的本分,只是其他事却不是他这个“弱水三千中的一瓢”所愿意顾虑的了。
          陶墨慌兮兮地抓过一根红头签丢下去。
          堂役喜滋滋地上前,将王鹏程按倒,举起木杖就往下打。
          这可是油水啊。
          只要打得不重,挨打的倒霉鬼就会知道堂役手下留情,事后一定会送上感谢银。这也是惯例。堂役们可没想到新官刚上任就送上这样一笔好处,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年。
          这个王鹏程在谈阳县也算有头有脸有名气,油水不少,不拿白不拿。
          王鹏程前两下挨得有些发懵,到第三下才吃痛地叫起来。
          廖氏一看,泪珠子就啪啪地掉下来,一口一个心肝,但见那些堂役不住手,只好跪求陶墨,嚎啕道:“妇人见识短浅,大人莫与我计较。放了我儿吧!我今后再也不敢告状啦!”
          陶墨哪里受得住她的眼泪,连忙摆手道:“莫打了莫打了。”
          堂役意犹未尽地住手。
          廖氏惨叫一声,扑到王鹏程身上。
          王鹏程本来被打得小痛,但被她这样一扑,身上伤口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双眼一翻白,几乎要昏死过去。
          还是两位讼师将廖氏请开,才让他喘上气来。
          陶墨对王鹏程道:“你看,你母亲多么疼爱你。”
          王鹏程翻了个白眼。
          两个讼师面面相觑,打成默契,都拱手道:“还请大人速速审结此案。”
          陶墨看向金师爷。
          金师爷毕竟是老手,写下案词让讼师过目。
          讼师一看,都是称赞他们母子情深的恭维,都很满意。
          于是,此案就在一顿棍棒下落寞。
          王鹏程被扶走,陶墨追在他身后叮嘱道:“日后一定要多孝顺母亲,多听她的话。”
          “……”
          王鹏程很快被拖得不见踪影。
          陶墨追不上了,才讪讪回转,正好老陶和郝果子出来。
          郝果子扑上来道:“少爷真威风!”
          老陶脸色不大好看,别有深意地看着金师爷。
          金师爷施施然地站起来,朝陶墨竖起拇指道:“东家头一次审案便能想出这样的奇招,真是让人佩服。”
          陶墨道:“我只是想让他记住教训。”
          金师爷颔首道:“也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本不该拿到公堂上来宣之于众。东家这招杀鸡儆猴用得巧妙,想必以后也不敢有人再犯了。”
          陶墨听得茫然,“什么杀鸡儆猴?”
          金师爷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悄然告退。
          老陶见陶墨云里雾里,便解释道:“他以为少爷是故意打那个王鹏程,省得县里的百姓再拿这样小的事情告官。”
          陶墨摇头道:“我并非此意。只是听王鹏程忤逆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忍不住想痛揍自己一顿。”
          “……”
          也就是说,刚才王鹏程成了陶墨打自己的替身?
          真不知王鹏程若知道真相会如何想。
          老陶和郝果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此秘密还是保守起来较佳。
          老陶意味深长道:“少爷,此事莫要宣扬出去。”
          陶墨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何?”
          老陶道:“我怕老爷的事让有心人查到,又是一场风波。”
          陶墨黯然地点点头。
          老陶脸色一缓道:“少爷坐了这么久的公堂,一定累了,不如回去歇一歇。”
          “好。”陶墨扯了扯郝果子的袖子,“你来。”
          陶墨找郝果子自然是为了顾射。
          只是郝果子对顾射却是满腹怨言。
          “你见到顾射了吗?”陶墨期待地看着他。
          郝果子摇摇头道:“没见到。”
          “啊?为何?”陶墨心中一惊,顿时坐立不安。
          郝果子冷哼道:“那顾射架子大得很。每日都有许多人在他府外投帖拜见,他只挑拣一两个见面。”
          陶墨急切道:“你见到了么?”
          “自然没有。我只是个下人,他们府邸的门房听说只来了我一个,差点连拜帖都要丢出来。”他还是头一次遭逢这种待遇,心中满是愤怒。
          陶墨担忧道:“怪不得他要我亲自去他府外等候。唉。这次我不去,他说不定会恼我。”
          郝果子道:“少爷你今天第一次审案,举县皆知,他焉有不知之理?”
          陶墨道:“但愿他能谅解。”
          郝果子看他痴痴傻傻的,不禁劝慰道:“我看那个顾射也不是什么好人,少爷还是莫要与他往来的好。”
          陶墨有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我只是想向他学习。”
          “他有什么好学的?”
          “我也不知。”陶墨想了想道,“但他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本事的感觉。”
          “……其实金师爷也挺本事的。”
          “嗯,所以我将他请回来了。”
          郝果子心惊。难道少爷想将顾射也请回来?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顾射这样的个性怕是不会愿意,才稍稍放心。


          9楼2013-12-03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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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师高徒(一)
            老陶看陶墨窝在家中不动,便劝他出去走走,也好熟悉熟悉谈阳县的风俗人情。
            岁末将近,寒风冷冽。街上行人来往采办年货。
            有老陶在,陶墨是无须沾手这些事的,只是带着郝果子逛逛点心铺之类的小铺子。
            郝果子记着他以前喜欢吃桂花糕,特地买了些给他,让他边走边吃。
            陶墨刚一张口,冷风就呼呼灌进去,牙根都透着冷意,只吃了两块便停下了了,剩下正要交给郝果子,一转身却正好装上一个人,将手里的桂花糕都撒到了地上。
            郝果子一下跳出去,道:“你怎么走路的?”
            那人正要辩解,待看清陶墨容貌,脸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陶大人?”
            郝果子狐疑道:“你是谁?”
            陶墨讶异道:“王鹏程?”
            郝果子眼角一跳。难道是那个被打了好几个板子的不孝子?他下意识地挡在陶墨身前,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王鹏程冲陶墨揖礼道:“相请不如偶遇。陶大人不知可否赏面让在下做东,请大人去仙味楼坐坐?”
            郝果子扯着陶墨的袖子,附在他耳边极小声道:“怕他来者不善。”
            他虽然小声,但王鹏程依然听得一清二楚,连忙摆手笑道:“这位小公子多虑,在下只是想谢谢陶大人而已。”
            “谢谢?”哪里有人被打了还要致谢的?郝果子疑云更浓。
            但王鹏程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陶墨的胳膊就往仙味楼走去。
            郝果子追在后面,想要拉开,却听陶墨道:“我正好累了,歇歇脚也好。”
            王鹏程连声道:“正是正是。吃完仙味楼,还可顺路去茗翠居坐坐。”
            郝果子在原地跺了跺脚,最终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话说这仙味楼乃是谈阳县最出名的酒楼,迎来送往皆是商贾豪富,文人墨客,稍微过得去的一桌便是普通人家一月的伙食,价格不菲。
            王鹏程和陶墨到时,已是正午时分,仙味楼几乎满座。
            王鹏程和掌柜交涉许久,才腾出一个靠墙角的空位。他又指挥伙计搬来一道屏风阻隔,将大堂一隅布置如小包厢。这样一番大费周章的折腾完毕,他才坐下,讪讪道:“大人莫怪,实在未想到能和大人在街上偶遇,招待不周,只能委屈大人了。”
            陶墨摆手笑道:“如此便很好了。”
            郝果子忸怩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陶墨,等他点头才高兴地坐下。
            “我点了几道仙味楼的名菜,大人一会儿尝尝,若是不够,只管开口。”王鹏程似对郝果子入座毫不惊讶,亲自为陶墨斟上茶,连带郝果子都沾光地享受了回被伺候的殊荣。
            陶墨想起那顿板子,心中愧疚,柔声问道:“你的屁股不碍事吗?”
            王鹏程笑容尴尬,低声道:“大人放心,那些衙役没使劲。我回去擦了药就没事了。”他原本还想陶墨大概要问起衙役为何没使劲,正想着是否要将他们故意放水,事后讹钱之事据实以告,但见陶墨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那便好”,似乎对此等事并未介怀,不禁以为他对衙门中事早已了若指掌,对自己的“轻打”也是意料之中,心中更是钦佩。
            “说起来,此事若不是大人妙计周旋,只怕我与家母的芥蒂也不会这么快打消。”
            莫说郝果子茫然,陶墨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王鹏程叹道:“自从亡妻过世,我便无心再娶。只是家母一直惦记着我王家无后,再三催促,这次更是闹上公堂,非要迫我就范。若不是大人的一顿板子打出了我母亲对我的疼惜,只怕到现在还不清静。”
            郝果子好奇道:“传宗接代乃是大事,你为何不肯再娶?”
            王鹏程眼神闪烁,半晌未语。
            陶墨心中有所触动,道:“你对过世的王夫人便是那所谓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吧?”他说完,特地看了看郝果子的表情,见他颔首,才放心。
            王鹏程嘴唇嗫嚅了两下,正好上菜,话题便中断了。
            仙味楼的菜肴果然不俗。
            陶墨和郝果子过了好一阵紧紧巴巴的日子,难得吃到这样美味,都吃得筷不停手。
            王鹏程只是浅尝了几口,便停下了,好容易等他们吃得尽兴才道:“我听闻陶大人来谈阳县只带了两位仆人?”
            陶墨道:“是。”
            王鹏程试探道:“那尊夫人……”
            郝果子心直口快道:“我家少爷还不曾娶。”
            “哦?”王鹏程眼睛一亮,低声道:“莫不是陶大人眼界高,瞧不上?”
            陶墨干笑道:“哪里。只是一直不得空罢了。”
            不得空三个字正好戳中王鹏程的心,让他笑容顿时灿烂百倍,“若是大人有意,在下或许能为大人筹谋一二?”
            郝果子想起陶墨只好男色,脸色当即一白。
            陶墨推辞道:“家父辞世不到一年,我还须守孝。”
            “哦,这样啊。”王鹏程一脸失望。
            郝果子惊奇地看着他道:“你也好生奇怪。之前你母亲让你娶妻,你百般不肯,如今又怎的替别人做起媒人来了?”
            王鹏程面色尴尬,“我只是感激陶大人一顿板子让我和我母亲心结顿消,所以想略尽绵薄之力,帮陶大人一把。毕竟陶大人初来,内院想必也需人打点。”说到内院,他似乎想起什么,便道,“不知陶大人来谈阳之后,可曾拜访过两位老师?”
            陶墨茫然道:“我不曾有老师在谈阳县。”
            “我指的是一锤先生和林先生。”他压低声音。
            陶墨猛然想起,自己曾与老陶提及过此事,后来因选不定礼物而暂时搁浅,这一搁浅就搁浅到了现在。“还不曾。”
            王鹏程踌躇了下,暗示道:“还是去一趟为妙。”
            陶墨道:“只是不知两位先生喜欢什么礼物。”
            王鹏程笑道:“所以我说陶大人若是有位夫人打理内院,此事便会简单许多。一锤先生和林先生除了同为名讼师之外,还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对夫人言听计从。”
            陶墨挠头道:“那我便送些金银首饰与两位夫人?”
            王鹏程脸色一黑,心想这位大人怎么大事明白小事糊涂。他忙道:“万万不可。大人毕竟是男子,这……送这等礼物与两位先生的内眷怕是不大合适。”
            陶墨耳朵微红,尴尬道:“是我所思欠周。”他从小即对女人无意,便很少对男女之防上心。
            “也罢。”王鹏程想了想道,“难得我与大人一见如故,我便再多说一句。”
            陶墨拱手道:“请说。”
            “一锤先生夫妇和林先生夫妇都有爱徒,你可知晓?”
            陶墨精神一振,“我知道,是顾射。”
            王鹏程被他眼眸中射出的光芒唬了一跳,“顾公子是一锤先生的高徒。而林先生的高徒是卢镇学卢公子。”
            陶墨颔首道:“我也识得。”
            王鹏程听他说“也”,心中了然,笑道:“怪不得大人老神在在,原来早已结实了顾公子和卢公子,倒是我多虑了。”
            陶墨认识卢镇学和顾射都属偶然,只是解释起来却费周章,便任由他误解。
            三人话尽饭饱,便告辞出楼。
            郝果子跟着陶墨走在回县衙的路上,眉头紧皱,“我总觉得这人有所图谋。”
            陶墨叹道:“我有什么好被图谋的?”
            “不是。少爷可还记得,在我们去仙味楼之前,他明明说过还要请我们去茗翠居坐坐的。可一吃完饭,他付了帐就跑了。”郝果子嘀咕道。
            陶墨好笑道:“你若惦记茗翠居,改日我请你便是。”
            “不是茗翠居的事,是……唉,总之少爷要小心他。”
            陶墨见郝果子喋喋不休,只好应承。


            11楼2013-12-03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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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师高徒(三)
              一锤先生与金师爷此刻心中都暗赞了一声:厉害!
              以旁人眼光看,陶墨此言十分突兀。毕竟顾射与他交情再深厚,也不过四面之缘,哪里就能为他定夺终身大事?但再往深一层想,这可不正说明他视顾射为知交,连终身都敢以一言托付?而且顾射是一锤先生的高徒,这位佟姑娘是好是歹多少有些耳闻,将此事托与他,也有试探的成分。
              细细想来,这样看似无心的一句,竟有诸般好处。既不因推辞而得罪一锤夫人,又未一口答应,露轻浮之态。
              一锤夫人倒不似他们想得这么多,明媚的目光顿时一转,望向顾射,其中真意却是不言自明。
              顾射侧头,看着眼巴巴的四双眼睛,淡淡道:“考虑也可。”
              陶墨愣了下,显然不曾想他竟未替自己婉拒,脸色不禁流露出些许失落来。
              一锤夫人忙道:“莫听射儿胡说。他向来如此,说话留三分余地。我那侄女相貌人品俱是难得,若不是看陶大人一表人才,我还不愿牵这条线哩。”
              她这句话自然只能糊弄初来乍到的陶墨。如金师爷这般的地头蛇早就听闻过她侄女的“斑斑事迹”,所谓的“不愿”只怕是对方不愿才是。
              陶墨原想以带孝为由拒绝,转念又想起老陶说不过不能泄露此事,心中暗暗着急,支支吾吾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你们迟一日成亲,便少一日画眉弄妆的乐趣。”一锤夫人道,“不若你先将生辰八字留下,我交与庙祝合一合,若是合适,你也可及早来下聘。”
              陶墨目瞪口呆,不知怎的此事竟然演变至下聘了。
              金师爷见自家老爷呆若木鸡的模样,终究不忍,开口道:“正值年末,东家又是新赴任,衙中事务正忙,怕一时抽不得空。不如待明年开春,春意盎然,百花争鸣之时再议?”
              “衙门哪来这么多事?”她瞪向一锤先生,“可是你又在暗中捣蛋?”
              一锤先生怎知喝茶也会喝火上身,连忙赔笑道:“夫人明鉴。为夫这几日日日在你跟前鞍前马后,跟进跟出,哪里有闲暇去理会什么县衙公堂?”
              一锤夫人冷笑道:“你是安分,但谁知道你的徒子徒孙们安不安分。”
              一锤先生眼睛一扫漠然坐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顾射,道:“这我倒不知。好在有个徒子在此,你亲口问他便是。”
              一锤夫人盯着顾射。
              顾射还未及答,陶墨已经抢先开口道:“他不曾来捣蛋。”
              “我知他不会来。”一锤夫人道,“他是出了名的不上公堂。不过你莫要看他一脸忠厚老实,其实肚子里坏水多着哩。”
              金师爷差点喷出一口茶。顾射一脸忠厚老实?
              一锤先生顺利将祸水引开,老怀大畅,帮腔道:“是是是。我都多不过他。”
              一锤夫人道:“那是因为你都泼了几十年了。”
              一锤先生干笑。
              顾射终于开口道:“耕地,耕夫。猎兽,猎夫。泼水,泼夫。泼夫之妻,所称为何?”
              一锤夫人柳眉倒竖,“你敢说我是泼妇?”
              顾射道:“我不曾说。”
              陶墨小声地附和道:“他的确不曾说。”
              一锤夫人转头瞪一锤先生,“你说!”
              一锤先生连忙讨饶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泼水太多,连累夫人了。”
              一锤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扭头,伸出手指戳了陶墨额头一下,“你再与射儿走近,小心他拐了你去卖也不知。”
              陶墨傻笑道:“他若真肯拐,我就给他拐。”
              一锤夫人被他傻样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锤先生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对顾射道:“难得县太爷赏识,你莫要辜负人家才是。”
              顾射淡淡道:“师父怎的对辜负二字如此看重?”
              一锤夫人不善的目光立刻扫过来。
              一锤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对一锤夫人露出一个极为欢欣的笑,“夫人,日头有些偏了,我们不若回房去吧?”
              一锤夫人恋恋不舍地看着陶墨,“陶大人还不知下次来不来呢。”
              一锤先生立刻一记眼刀杀去!
              陶墨只好道:“来,一定来。”
              一锤夫人满意道:“既然如此,过了元宵我便在家恭候大人大驾。”
              陶墨看着她依偎着一锤先生款款离去,却是连笑容都挤不出来。
              金师爷安慰他道:“你回去与老陶商量商量再说。其实,佟姑娘……也不错的。”
              陶墨偷瞄了顾射一眼,发誓般道:“再好我也不会娶的。”
              金师爷大奇,“这是为何?”原以为他是不满佟姑娘悍声在外,如今一看,倒像是另有原因。
              陶墨又去看顾射。
              金师爷眼珠子一转,道:“难道是心中有人了?”也是,这样的年纪,情窦早该开了。“既然心中有人,适才变应该对夫人言明才是。也不至于让她空欢喜一场。”
              陶墨双颊微红,笑出几分醉意,“也不是有人。”
              金师爷暗道:你这笑容分明是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这样难以启齿。
              顾射喝完杯中茶,懒洋洋地起身。
              陶墨跟着站起来,眼中充满不舍,“你也要走啦?”
              顾射道:“嗯。”
              “你要回府?”
              “你有事?”顾射眼中闪过一抹光彩。
              陶墨鼓起勇气道:“我想请你吃饭,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金师爷叹气。自己果然答应得太爽利了,都不曾吃到一顿饭!
              “有事?”顾射还是坚持这两个字。
              陶墨绞尽脑汁,还是摇了摇头。
              顾射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失望,摇摇头,转身便走。
              陶墨鬼使神差般地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府。
              顾小甲驾着马车大咧咧地挡在大门口。
              陶墨见顾射上车,心头一动,脱口道:“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少爷!”郝果子尖锐的嗓音从顾射马车后面传来。
              顾射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布。
              顾小甲讥嘲地朝他投去一眼,随即驾车而去。
              郝果子等他们走开,才能将马车赶过来,嘴里还愤愤不平,“也不知是谁的马车,这样霸道,整条街都占了。”
              陶墨失魂落魄地上了车,金师爷若有所思地跟在他后头。
              马车行了一段路,金师爷才开口道:“东家想收顾射为己用?”
              他原先以为陶墨是想搭顾射这个码头坐上一锤先生的船,但目前看来,他对顾射的兴趣似乎要远远高于一锤先生。莫不是,他已经看出一锤先生早不管事,目前一锤一脉真正做主的人是顾射?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新任县太爷未免太过可怕。不但对答反应一流,而且识人看面的目光奇准无比。也亏得他是县官,而不是讼师,不然只怕又有的他头疼了。
              陶墨正在恍惚,只听了个“收”字就跳起来,满脸通红道:“收?我哪里说要收?”
              金师爷狐疑地看着他。
              陶墨声音渐低,“我哪里能收得了他。”
              看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金师爷点头。
              随后,郝果子将他送回府,再转回衙门不提。
              清晨,雾天。
              陶墨睡得正香,突被一阵敲门声惊起。好不容易钻出被窝,披起衣服开门,就看到郝果子哆嗦着两条腿,一脸见鬼的表情,“出,出人命了!”
              陶墨一激灵,“谁出人命了?”
              郝果子愣了下,好半天才想起来,“佟府的,佟姑娘……自缢了!”


              13楼2013-12-03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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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名师高徒(六)
                顾小甲追出两条街,才追到陶墨,“你,你怎么走这么快?”
                陶墨茫然道:“不会,我也是两条腿。”
                顾小甲差点有一口气提不上来。
                陶墨见他不语,转身又要走,顾小甲急忙跳到他面前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回县衙。”
                顾小甲大惊,“怎的这么快就会县衙了?”
                陶墨羞涩道:“我想请金师爷写拜帖。”
                “这个,其实拜帖也不是很重要的。”顾小甲支支吾吾半会儿,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回扯,“你随我去,我替你通报。”
                “不好不好。”陶墨慌忙甩开他的手,“礼不可废。万一惹恼顾射就不好了。”
                顾小甲暗道:你拖拖拉拉不去,才会惹恼公子。“你放心,有我在,公子断不会说什么的。”
                “这也不妥。”陶墨坚持道,“若是让其他人知晓,对顾公子不满就不好了。”
                谁会因为这等小事对公子不满?顾小甲几乎无语。
                陶墨道:“不如这样,我先回县衙,等金师爷得空为我写好拜帖,我再登门拜访。”
                顾小甲疑惑道:“为何要等金师爷得空?”
                陶墨红着脸道:“金师爷正在处理公务,写拜帖这样的私事本不该劳烦于他,理当等他得空再说。”
                这可不知要到猴年马月。顾小甲瞪眼道:“你准备这样让我家公子等你?”
                陶墨茫然道:“我还未投拜帖,你家公子怎么会等我?”
                顾小甲一窒,咬牙道:“罢罢罢,这拜帖由我替你写吧。”
                “如此,不好吧。”陶墨还在迟疑。
                顾小甲气得头发都快立起来,“这样还有什么不好?”
                陶墨道:“万一你家公子认出你的字迹,或许会疑心我不够诚意。”
                “你想得太多了。”顾小甲猛一跺脚,“你放心,我断不会让公子看出我的字迹就是!”
                他既然夸下海口,只好努力兑现。
                望着陶墨喜滋滋地在旁研磨,顾小甲心中全然是自作自受的郁闷。
                “你怎么用左手写?”陶墨问。
                顾小甲没好气道:“公子何等眼光,若我用右手写,不论写得如何,都会被公子一眼看穿的。”
                陶墨惊讶道:“原来你竟然左右两只手都会写字。”
                “不,我只会右手。”顾小甲说着,一笔已经落下去了。
                陶墨:“……”
                足足一盏茶,拜帖才算写好。
                “这,”陶墨面露难色,“不知顾射看不看得懂。”
                顾小甲看着拜帖也是底气不足,“大约,懂的吧?”
                两人面面相觑。
                顾小甲道:“要不,还是不要拜帖了。”
                “还是要的好。”陶墨将帖子抢过来,“反正我目不识丁,写出这样的字也是情有可原。”
                ……
                目不识丁?
                情有可原?
                顾小甲恨恨地咬笔杆。
                拜帖呈上。
                放在顾射面前的已经不是粥而是茶了。
                顾小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射的脸色。
                “请进来。”顾射将拜帖放在一边,淡淡道。
                “是。”顾小甲松了口气,立马转头将等在门外的陶墨叫进来。
                陶墨忐忑地进来,第一眼就看顾射的表情,第二眼看放在茶杯旁的拜帖。
                “你写的?”顾射问。
                陶墨想点头,又觉羞愧,涨红脸,进退两难。
                顾射道:“用我家的笔墨纸砚?”
                陶墨结巴道:“出,出门仓促,未及准备。幸好,幸好这位小哥帮忙。”
                顾小甲看在同坐一条船的份上,为他开解道:“陶大人怕坏了规矩,所以一定要亲手写一张拜帖给公子。”
                “亲手?”顾射目光如电,扫过顾小甲的手。
                顾小甲低头一看,手上墨汁清晰可见。
                陶墨也看到了。他忙道:“不要怪他,是我胁迫他的。”
                “胁迫?”顾射似笑非笑,“你胁迫我府上的人?”
                顾小甲想用脑袋撞柱。事情为何越描越黑了?
                陶墨反应过来,急道:“不不不,是请求。”
                顾射手指在拜帖上轻轻一点,“此事暂且不提,你来我府上何事?”
                陶墨拱手道:“我有一事相求。”
                顾射唇角微扬,慢条斯理地拿过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才道:“何事?”
                陶墨道:“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佟府。”
                顾射道:“作甚?”
                “验尸。”
                顾射手指一僵,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可置信,“你说做什么?”
                陶墨以为自己口齿不清,字正腔圆道:“验、尸。”
                顾小甲猛地跳起啦,“你以为我家公子是什么人,竟然让他陪你去验尸?”
                陶墨踌躇道:“我对验尸一窍不通,所以我想顾公子或许是懂的。”
                顾小甲冷笑道:“你们县衙不是有仵作吗?好好的仵作不去请,偏要让我家公子去验尸,你分明是在戏弄我家公子!”
                “不不不。”陶墨慌忙摆手道,“我是想,大家都请顾公子帮忙,所以顾公子一定会有顾公子的办法,所以才厚着脸皮来问问。其实不会也没什么的,我,我还是走了。”他迅速转身,刚要迈步,就听顾射淡淡道:“等等。”
                陶墨身体僵住,一点点地回身,不安地看着他。
                “我记得佟姑娘的尸首已经验过了。”顾射道,“为何还要再验?”
                陶墨道:“今早有人为佟姑娘击鼓喊冤。我想,或许有疏漏之处。正如金师爷所说,这世上知道真相的,只有佟姑娘自己而已。”
                顾射道:“是金师爷指点你去二度验尸?”
                陶墨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跟你走一趟。”顾射起身。
                顾小甲急道:“公子不可去!公子千金之体怎能去做这样……这样污秽之事?”
                “污秽?”顾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顾小甲垂头,“是我失言。”
                “走吧。”顾射向陶墨示意。
                陶墨喜不自胜,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由于陶墨是两条腿跑到顾府的,所以去佟府只要坐顾射的马车。
                上了马车,陶墨才知顾射平日里是什么享受。
                狐毛毯,貂毛垫,碧玉枕头,紫金暖炉。车中黄花梨小茶几连着车厢,一套白玉茶具稳稳地放在上面,任由马车行走,一晃不晃。
                陶墨好奇道:“它们怎么不动?”
                顾射慢吞吞地泡着茶,“慈石。”
                陶墨瞪大眼睛,“难道是镶嵌在桌子里?”
                顾射将其中一只茶杯放在他面前,“你准备如何破此案?”
                陶墨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射侧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也好。”
                到了佟府,顾小甲前去投拜帖。
                门房却道:“今日小姐出殡,老爷夫人都去了。”
                马车被猛地打开,陶墨从车上跳下来,急道:“去了多久?”
                门房道:“天未亮就走了。”
                陶墨又爬回车上,对顾小甲挥手道:“我们快追。”
                顾小甲吃惊道:“追什么?”
                陶墨道:“万一下葬,就不能验尸了。”
                顾小甲跺脚,“出殡就已经钉了棺,哪里还能验尸?”
                门房听他们对答,更为吃惊,“怎的又要验尸?”
                陶墨道:“且不说这些,快说他们去哪里下葬?”
                门房垂头,“小人不知。”
                陶墨瘫坐在车上,捧着脑袋道:“这可如何是好?”
                顾射道:“不如喝茶?”
                陶墨抬头,正好迎上顾射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心神荡漾,只觉一身焦躁懊恼都随之散去,眼里心里只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16楼2013-12-03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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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名师高徒(七)
                  陶墨没开成棺,十分懊恼。
                  老陶知道前因后果,却暗暗谢天谢地。开棺验尸不是小事,尤其是已经下了葬,陶墨手中又无切实证据,若真闹出事来,只怕不但热闹一锤先生,还要赔上头上官帽。
                  他见陶墨心情郁卒,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崔典史已经派人查到那击鼓男子的身份了。”
                  陶墨眼睛一亮,“谁?”
                  “那男子名唤蔡丰源,是邻县的一名书生。”
                  陶墨道:“他认得佟姑娘?”
                  老陶踌躇了下道:“理应不认得。”但是偏偏认得了。
                  陶墨皱眉道:“那他们是如何认得的?”
                  老陶道:“少爷可以让崔典史派人将他请过来,说明前因后果。”那蔡丰源既然敢击鼓上堂,想必已有了交代的觉悟。
                  “不妥。”陶墨道,“还是我亲自去问的好。”
                  老陶见他说走就走,忙道:“少爷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陶墨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穿着官袍,懊恼道:“啊,我竟然穿了这一身去见顾射。”
                  老陶心想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佯作惊讶道:“少爷去见了顾射?”
                  每次老陶提起顾射,陶墨都有些羞愧,垂头道:“我想请他与我一同开棺的。”
                  老陶道:“那顾公子是文人,怎会验尸?”
                  陶墨道:“可是他随我去了。”
                  老陶愣了下,对顾射的心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顾公子关心佟姑娘的死因。不过他到底是一锤先生的高徒,少爷与他还是莫要太亲近得好。”
                  陶墨疑惑道:“他既是一锤先生的高徒,我理应亲近才是,为何反倒不能亲近?”
                  老陶别有深意道:“我怕少爷的亲近并非顾公子所愿。”
                  陶墨的脸刷得红了,“我去换衣服。”
                  老陶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何最近断袖之风如此盛行呢?
                  陶墨换了衣衫,找了名衙役领路,带着郝果子匆匆赶去蔡丰源下榻的客栈。
                  客栈有些陈旧,虽是正午时分,也没几个客人在座。
                  掌柜见衙役进门,慌忙出迎道:“官爷,不知有何吩咐?”
                  衙役道:“那蔡丰源可是住在你处?”
                  掌柜早听闻那蔡丰源清晨鸣冤之事,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他住在二楼左手第三间,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个书生,听蔡丰源唤他卞兄。”
                  衙役点头道:“他此刻可在房中?”
                  “自早上回来,便不曾出门。”掌柜说着,眼睛偷偷瞄了眼站在衙役身后的陶墨一眼。
                  陶墨回以微笑。
                  掌柜一惊,道:“这位可是县太爷大人?”
                  郝果子跳出来道:“正是陶大人。”
                  掌柜惊得要叩首,却被陶墨扶住,“又不是公堂,不必如此。”
                  掌柜道:“小的领县太爷上楼吧。”
                  陶墨道:“有劳。”
                  等他们上楼,堂中才有陆陆续续的议论声。
                  “嘿,这个官老爷看上去挺温和。”
                  “表面而已。通常刚上任的都是龟孙子,等站稳脚跟了,哼哼,那可比虎大王还大爷呢。”
                  “我看着不像啊。”
                  “以前那几任看着也不像啊。”
                  “唉。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是谈阳县,只有横着出去的官和横着走的讼师。”
                  “哈哈。说的也是。”
                  楼下的议论陶墨却是没听到,他正看着面前的门从里打开,那个公堂青年从一脸惊讶化作冷笑,“县太爷真是好鼻子,这么老远都闻过来了。”
                  陶墨道:“我能进去坐坐吗?”
                  “若我不肯,只怕就要被你提到牢里头坐坐了吧。”蔡丰源侧身让路。
                  郝果子皱眉道:“你说话怎么夹棍带棒的?”
                  陶墨转身对衙役道:“有劳带路,你先回去吧。”
                  衙役告退。
                  陶墨迈进房间。
                  客房与客栈大堂一样,也有几分陈旧。唯一一扇窗户塞着布条,想是用来堵风。掌柜口中的卞兄并不在房内,只有蔡丰源大咧咧地坐在桌前,看也不看他。
                  郝果子看得怒从心起,“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
                  蔡丰源道:“不请自来也是客么?”
                  陶墨问道:“可否请我坐下。”
                  蔡丰源撇头,“爱坐不坐。”
                  陶墨慢吞吞地坐了,顺便将旁边的椅子挪到郝果子面前,让他也坐下。
                  “我来这里是为了佟姑娘的案子。”他开门见山道。
                  蔡丰源睨着他,“不知陶大人愿出多少封口费呢?”
                  陶墨愣了愣道:“封口费?”
                  蔡丰源嗤笑道:“还是大人想一个子儿都不付,直接威胁一通,将我赶出谈阳去?”
                  陶墨安抚他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曾作恶,我绝不会将你赶出去的。”
                  蔡丰源勃然大怒,拍桌站起道:“好个恶人先告状!怪不得你能获得一锤先生夫妇的信赖,原是如此奸诈狡猾。”
                  陶墨被他骂得一头雾水,呆道:“告状的不是你吗?”
                  “没错!我会告。不但要在谈阳县揭发你,还要去州府告,去刑部告,去大理寺告!”蔡丰源突地落下泪来,“不告你,如何抚慰英红在天之灵?”
                  陶墨看得懵了。
                  郝果子总算听懂了,“你血口喷人。我家少爷连那佟姑娘的面都不曾见过,如何逼死她?”
                  “见面?”蔡丰源形若癫狂,似哭还笑,“我与英红两情相悦,早已生死互许,今生今世非对方不娶不嫁。我们约定,只要等我中了举人有了功名,就去佟府提亲,谁知,谁知她竟等不及我,就这样去了。”
                  郝果子道:“那佟姑娘都二十了,你怎的还没中?”
                  蔡丰源哭声顿时一歇,苍白发青的面色中隐隐透露出红晕来。
                  郝果子看得有趣,“莫不是你屡试不中,平白蹉跎了人家姑娘的岁月,才害得她一时想不开自缢了吧?”
                  “胡说!”蔡丰源气得耳根脖子都发起红来,“若非佟府和县官联手相逼,她又怎会出此下策?”
                  郝果子戏谑之色一收,也气得面色发红,“我说了我家少爷根本没见过佟姑娘,更不会娶那什么佟姑娘。你听不懂么?”
                  蔡丰源道:“如今英红香消玉殒,你自然怎么说都可以了。”
                  郝果子脱口道:“我家少爷只好男风,怎会看上那佟姑娘?!”
                  房内顿时静了。
                  陶墨尴尬得无地自容。
                  蔡丰源好半晌才讷讷道:“你有何凭证?”
                  郝果子气得只咬牙,“这种事如何要凭证?难道要我家少爷剥光你的衣服,将你压在床上才肯信吗?”
                  蔡丰源仿佛被正面揍了一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陶墨脸红得几乎滴血,“别说了。”
                  郝果子自知失言,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他欺人太甚。”
                  陶墨道:“我们还是关心佟姑娘的死因吧。”
                  郝果子道:“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佟姑娘等来等去都等不得他高中,所以觉得此生无望,想不开就自尽了。”
                  蔡丰源抿着嘴唇,脸色十分难看。
                  陶墨温声道:“蔡公子请坐,究竟真相如何还请蔡公子一一道来。”
                  蔡丰源知他不可能娶佟英红之后,心中对他的恶感尽去,见他相貌虽不出众,但双眸清澈,神情从容,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心,缓缓落座道:“我与英红是在观音庙认识的,我们一见钟情,却苦无机会相谈。谁知天见可怜,其后我初一十五去观音庙送抄好的佛经,都可见到她,一来二去,我们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我记得那一日,外头下着蒙蒙细雨,我们坐在两条凳子上,心里却异常平静。后来,初一十五就成了我们每月两次的相会之期。我知道佟家在谈阳县是大户,所以我们约定,等我高中状元,一定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过门,谁知,谁知……”
                  郝果子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了几年?”
                  蔡丰源嘴唇一抖,“五年。”


                  17楼2013-12-03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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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名师高徒(九)
                    顾射眉头一挑,似惊讶于陶墨的直言不讳,转而放松身体,饶有兴致地看向佟老爷黑白不定的脸色。
                    佟老爷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半天才一字一顿道:“大人说笑了。小女不曾出阁。”
                    陶墨道:“那人说他叫蔡丰源。”
                    佟老爷眉头一皱,“什么蔡丰源肉丰源,老夫都不曾听过。坊间传言不可轻信,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怎可人云亦云,不分青红皂白。”
                    陶墨道:“可是那蔡丰源说得极为动情。”
                    “动情?!”佟老爷眼睛猛然闪过厉光,手掌下意识地抬起,却慢慢握成拳,轻轻地放在大腿上,沉声道,“蔡丰源此子破坏小女声名,居心叵测,还请大人明鉴。”
                    陶墨道:“可是……”
                    “大人!”佟老爷喝止他。
                    陶墨心头别得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
                    佟老爷道:“既然那个蔡丰源这样信誓旦旦,就让他上我家来对质!”
                    佟府下人突然跑进来道:“老爷,外头有个叫蔡丰源的求见。”
                    佟老爷一怔,随即强忍着怒火道:“让他进来!”
                    陶墨看着他的面色,隐隐感到不安,转头看顾射,却是老神在在。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顾射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陶墨心头的不安顿时冰消瓦解,化作臀下的坐立不安。
                    少顷,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
                    陶墨引颈而望,果真是蔡丰源。
                    此刻的他一身素装,低垂着路,脚步微显局促,跨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
                    佟老爷冷哼一声。
                    “晚生蔡丰源见过佟老爷。”他双手抱拳,深深揖礼。
                    佟老爷高坐堂上,一动不动,“蔡公子客气,老夫与你素未蒙面,怎经得起大礼?”
                    蔡丰源身体微颤,半晌方道:“晚生是来请罪的。”
                    “何罪之有?”佟老爷语气僵硬。
                    蔡丰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晚生未经三书六聘之礼,便,便与佟姑娘私定终身……”说到这里,他已面红耳赤,口不能成言。陶墨看着不忍,帮腔道:“他与佟姑娘是两情相悦。”
                    佟老爷的目光刷得望过来。
                    陶墨面上一凉,不敢再说。
                    蔡丰源猛然伏在地上,痛哭道:“是我害了英红,是我害了英红!”
                    佟老爷面色铁青,胳膊轻轻颤抖,放在腿上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个……个,混账!”
                    陶墨想开口,但看着他的神情又不敢,只好求救般的看向顾射。
                    顾射懒洋洋道:“这其中怕有误解吧。”
                    “误解?”佟老爷突然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蔡丰源的脑袋砸过去。
                    茶杯擦着蔡丰源的脸颊过去,滚烫的茶水飞溅上左脸,让他整个人哆嗦了下。
                    “如果误解,英红两个月的身孕是怎么来的!”佟老爷的恨意终于突破坚冰,带着冰渣子射得蔡丰源无地自容。
                    陶墨半晌反应过来,“身孕?”
                    “你干的好事!”佟老爷不解气,拍桌而起,冲着失魂落魄的蔡丰源就是一脚。
                    “脚下留人!”陶墨大惊,猛地飞扑了过去。
                    蔡丰源只觉头顶被阵冷风刮过,再抬头,陶墨正压着佟老爷,双双倒在左前方。“佟……老爷?”他无措地看着陶墨。
                    陶墨挣扎着想起来。
                    “别动!”佟老爷差点被摔断骨头,此刻说话都觉得喉咙里含着血腥气。
                    陶墨当下不敢再动。
                    佟老爷喘了口气道:“起来。”
                    陶墨又挣扎起来。
                    “别动!”佟老爷又是猛然一喝。
                    陶墨汗水下来了。
                    佟老爷又道:“快,起来。”
                    陶墨小心翼翼地挪了下。
                    “别……动!”佟老爷的声音开始虚弱。
                    这次陶墨早有准备,很快又静止下来。
                    佟老爷深呼吸,慢慢道:“起来,但手不要按我的腰。”
                    “……哦。”陶墨打量双方的姿势,最终一个翻滚,从佟老爷身上翻了下来。
                    佟老爷这才长舒一口气,觉得又活了一回。他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想也不想地搭住,借力站起,“多谢。”
                    “言重。”对方明显受宠若惊。
                    佟老爷猛然甩开他的手,回手就是一个耳光。
                    脆响声疾厉,震得整个厅堂发闷。
                    陶墨慢慢吞吞地爬起来,小声道:“佟老爷息怒。”
                    佟老爷愤愤回头。
                    陶墨努力挺了挺胸道:“凡事好商量,莫要动粗。”
                    “好商量?”佟老爷咬着牙根冷笑,“小女已死,还怎么商量?若当初他肯上门求亲,我佟家也断不会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可怜我三十得女,疼如珍宝,却落得老来膝下后继无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蔡丰源肿着半张脸,嗫嚅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风光迎娶英红。”
                    “风光?”佟老爷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说的风光就是英红为了你假作泼辣,吓退上门提亲的人?还是她宁可堕胎也不肯透露出你的姓名?!”
                    蔡丰源脖子几乎要锁到肩膀里去,“我,我并不知……”
                    “不知?”佟老爷伸出手指戳着他的鼻尖,“一句不知,就可以白白断送英红的性命吗?你可知英红为你付出了多少?哪怕是……她也不曾有半句怪责于你!”
                    蔡丰源张大眼睛,却已无泪可流。
                    陶墨蹭到顾射身边,悄声问道:“如今,如何是好?”
                    顾射悠悠然道:“大人处理得挺好。”
                    “是吗?”陶墨双眼放光。
                    “很见义勇为。”他指的是他猛扑的动作。
                    陶墨羞涩道:“身为本县父母官,这是我分内之事。”
                    “大人!”佟老爷骤然喝道。
                    陶墨肩膀一缩,茫然道:“何事?”
                    佟老爷气得发抖,“我要告他!我要告蔡丰源!”
                    蔡丰源木然而立,仿如神魂尽失。
                    陶墨看看他,又看看佟老爷,小声问道:“老爷要告什么?告……和奸吗?”
                    佟老爷身体猛然一震,气得发红的面色顿时血色全无。
                    陶墨心有不忍,“其实,此事……”
                    “罢罢罢!”佟老爷一腔怒火泄尽,对着蔡丰源挥手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踏入谈阳县半步。我更不希望在外头听到任何有损英红清誉的风言风语。”
                    蔡丰源双眼无神,似闻又似闻而不知。
                    “老爷!”外头传来哭喊声,“可是那混账上门来了。”
                    话音未落,已进来一个神情憔悴的妇人。她目光在堂内一兜转,当即落在那蔡丰源身上,立时扑上去,叫道,“是你,是不是你害死英红?!”
                    “夫人。”佟老爷垂下老泪,将那妇人拦腰抱住。
                    “是他害死英红是他害死英红……”佟夫人张牙舞爪,拼命地冲向蔡丰源。
                    蔡丰源呆呆道:“是我,是我……”
                    “蔡丰源。”陶墨担忧上前。
                    蔡丰源突然双膝一屈,向着佟老爷和佟夫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声不吭地朝外跑去。
                    陶墨大惊,拔腿就追。
                    但是蔡丰源此时已是疯狂,速度之快,比飞火流星不枉多让。
                    陶墨追到府门口,便不见了他的踪影。他连忙问守在门口顾小甲。
                    顾小甲朝东边一指还不及说话,陶墨就冲过去了。
                    顾小甲茫然地看向跟着出来的顾射,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顾射冷笑道:“报应不爽。”


                    19楼2013-12-03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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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祸不单行(一)
                      陶墨又跑了两条街,确是无头苍蝇乱撞,连问几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无可奈何,正准备打道回府,找衙役再寻,就听一个脚夫吵吵嚷嚷地冲过来,嘴里直叫唤:“死人啦,死人啦……”
                      陶墨心神大乱,拔足奔向他的来处。
                      县里有塘,荒废已久,不大却深。
                      此刻正有数十个人围在塘边,陶墨挤了两次挤不进去,又听里面有水声,急得大叫道:“我乃本县县官,旁人统统让开!”
                      果然有用。
                      原本还严严实实的人墙顿时分开两边,露出通道来。
                      陶墨当即挤到全头,却看到蔡丰源浑身水漉漉地躺在地上,看那僵硬的躯体,竟是了无生机。一个脚夫坐在尸体旁,边喘气边打哆嗦,拼命穿衣服,嘴里嚷嚷着晦气。
                      “究竟发生何事?”陶墨半天才蹦出这句话,脸色已然发青。
                      那脚夫原本想径自回家,但看到他询问此事,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浑身冷意,跺着双脚,颤抖嘴唇描述着来龙去脉。
                      原来那蔡丰源知晓真相后,已是了无生趣。他从佟府狂奔出来,原是发泄,但后来竟萌发死志,看到水塘,干脆一投了之。为怕自己死志不坚,他跳的时候怀抱大石。据旁人形容,这样大的石头,就连普通的屠夫、铁匠也未必能抱得起,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但一举抱起,并且在落水之后并没有松开半分,可见他心中死亡执念何等艰巨。
                      脚夫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被看得不好意思,连忙嘉奖道:“多谢你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
                      脚夫冻得发青的脸更加青了,愣了愣才干笑道:“大人你说笑了。”
                      “不,我没说笑。”陶墨认真道,“如此冷得天气,不是人人肯下水的。”
                      围观众人都面露羞愧。
                      脚夫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救人,乃是抱着知恩图报的心思,不想人是千辛万苦地拉上来了,却是个死的。本来还指望陶墨看在他英勇救人的份上能稍给赏赐,现在看来,只是痴心妄想了。
                      陶墨蹲在蔡丰源的尸体前,又是摸脉,又是探鼻息,但人死焉能复生,纵然千般手段也是无法。
                      正在围观众人犹豫这是否离开之际,就听一阵吆喝声,随即便见崔炯带着衙役匆匆赶来。
                      “大人?”崔炯一惊。
                      陶墨站起来,轻声道:“死了。”
                      崔炯目光瞄向地上那具身体,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又是一桩命案!佟英红案子的余波还没有过去,就又闹出一条人命。眼见新春临近,命案的频频发生让他头疼欲裂。而更头疼的是,他发现最近发生的这两起命案似乎都能见到陶墨的身影。无论直接,亦或是间接。
                      “大人,请恕我越俎代庖。”崔炯说着,朝后面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此时留在现场之人所剩无几,但描述的事实却是大同小异。
                      崔炯犹不满意,问其中一人道:“你口中所言的脚夫现在何处?”
                      那人道:“多半是回家了。那人下水弄湿了衣裳,冷得直打哆嗦。”
                      “正是正是。我可作证。”陶墨的脑袋从那人的身后探出来。
                      崔炯被吓了一跳,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即可。”
                      “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陶墨话音未落,就听顾小甲在街那头喊他。
                      崔炯看到心目中温吞如乌龟的陶墨一下子变身小白兔,一蹦一跳地冲到街对面。
                      “你,你们?来了?”陶墨有些语无伦次。一天之内两番遭遇顾射,又岂是幸运两次可以形容。
                      顾小甲朝差役簇拥的方向努了努嘴巴,“死人了?”
                      “是蔡丰源。”陶墨神情黯然。
                      顾小甲好奇道:“蔡丰源是谁?”
                      陶墨道:“是佟姑娘的心上人。”
                      顾小甲想了想,道:“啊!是不是从佟府跑出来的那个?”
                      陶墨点头。
                      “他怎么死的?”顾小甲问道。
                      陶墨道:“投塘自尽。”
                      顾小甲吃惊道:“殉情?”他没想到竟然真有如此生死相随的事。
                      “上车。”顾射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来。
                      “稍等。”陶墨跑回尸体边,向崔炯告罪一声,便立刻跑了回来。
                      顾小甲在他爬上马车的刹那,猛然想起一事,拽着他的裤脚道:“等等,你可曾碰触过尸体?”
                      陶墨回头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然。”
                      “不许上车碰我家公子!”顾小甲想将他拉下来。
                      陶墨刚想配合,就感到肩头被一柄扇子轻轻按住。顾射淡淡道:“无妨。”
                      “但是……”顾小甲还待说什么,但顾射冷冷道:“驾车。”
                      顾小甲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陶墨爬上了车。
                      陶墨上车之后,也不安稳。不但拼命将身体缩成一团,而且还要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的手碰触到车厢内壁。
                      “喝茶。”顾射倒茶。
                      陶墨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死的可是蔡丰源?”顾射问。
                      陶墨眼中因顾射贴心大的举动而明亮起来的眼眸又黯淡下来,“正是。”明明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不想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一具不识人间爱恨的尸体。
                      顾射突然冒出一句,“他也是得偿所愿。”
                      陶墨道:“但佟姑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而非追随她而去。”
                      顾射道:“他纵然活着,也将活在自己的懊悔之中。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死百了,以求解脱。”
                      “话不可如此说。”陶墨难得反驳他道,“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顾射见他说得满面感慨,撇了撇嘴巴,却是不再争辩。
                      马车掉了头。
                      陶墨看顾射不再言语,只是慢慢地喝着茶,心中懊恼,悔不该与他争执,几度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掀帘看床窗外。不看不知晓,一看去让他一惊道:“我们去何处?”
                      “县衙。”顾射道,“我送你回去。”
                      陶墨脸颊一红,表情却是欢喜万分。
                      县衙不远,不多久便至。
                      陶墨从未如此恨过县衙坐落得如此之近。
                      他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转头去看顾射。
                      顾射道:“明日傍晚,我来接你。”
                      陶墨一愣,正想问为何,那马车已经顺着街道,朝另一边飞驰而去。
                      他回到房间,正欲换人准备浴桶沐浴,就见郝果子神秘兮兮地摸进来,小声道:“公子,你可知旖雨公子已经离开平城?”
                      陶墨怔住。
                      旖雨公子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遥远又熟悉,亲近又陌生。他好半晌才定神道:“你如何知道?”
                      郝果子道:“是寄给老陶的书信中说的。”他看陶墨瞪着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是无意中看到的,没想到老陶至今仍会在关注平城的消息。”
                      陶墨轻叹道:“他是为了我。”
                      “你说那旖雨公子会去哪里呢?”郝果子道,“会不会从良了?还是说跟了那个……”
                      “果子!”陶墨截断他。
                      郝果子自知失言,脸色满是尴尬,“兴许他是来找少爷了。”
                      “不会的,他不会来的。”陶墨低楠。
                      郝果子见他闷闷不乐,似乎又陷入到曾经的记忆中去,连忙道:“这可难说,毕竟他当初对少爷,也曾很不错。”
                      陶墨沉默半晌道:“过去的,便是过去了。”
                      郝果子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比起顾射,旖雨公子实在差多了。”
                      “顾射。”陶墨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思绪却早早地飘到明日傍晚之约上去了。


                      20楼2013-12-03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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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祸不单行(二)
                        老陶得知陶墨从顾射处回来,当即前来询问。
                        陶墨遂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老陶听完,长舒一口气道:“如此结局倒也不坏。”
                        陶墨瞪大眼,道:“两条人命还不坏?佟老爷佟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悲惨不过了。”
                        老陶干笑道:“少爷说的是。”
                        陶墨想了想道:“不过顾射的看法大倒与你相仿。”
                        老陶道:“少爷是在夸我?”
                        陶墨茫然道:“哪里?”
                        “顾射乃是一锤大师的高徒,在谈阳县声名卓著,我能与他看法相仿,岂非借光?”
                        “在我心中,老陶也很了不起。”陶墨说得真心实意。老陶悄悄地做了很多事,即使从来不说,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他更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所付出的心血。
                        老陶面露欣慰,“这两起案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纵然真相大白,但少爷判案时还需谨慎。切记要顾及佟府的颜面。”
                        “颜面?”陶墨一愣,随即醒悟道,“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佟姑娘和蔡丰源之事流传出去。”这原本便不关他人之事,又何必让他人多嚼舌根。他光是去了一趟一锤先生府,就流言四起,若这事真的传了出去,岂非扰得佟姑娘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他沉吟半晌。不如将这两件案分来办?反正外头人也不知那蔡丰源与佟姑娘的关系,而佟府自然也会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绝不会传出去。
                        他看着老陶,正要说出想法,转念想起明日与顾射的约会,立刻又吞了回去,含糊道:“此事,我还要斟酌斟酌。”
                        老陶笑道:“这事自然。少爷慢慢想,我先去厨房看看。”
                        “好。”等他走后,陶墨暗暗松了口气。他与顾射能说的话本就不多,兴许这个能多说几句。
                        一夜半日便在等待中度过。
                        正午过后,郝果子便在大门和书房之间来来回回。
                        至申时,陶墨的屁股挨不住了,亲自站在院子里头望着大门的方向。
                        郝果子见他光站着,怕他累,道:“也不知道那顾公子何时来。少爷,你不如在院子里头坐着,泡一壶茶慢慢等?”
                        “慢慢等?我心急得要命,如何慢得?”陶墨搔头。
                        郝果子见状直摇头,“少爷,你这样可不成。以后要被顾公子吃得死死的,翻不了身了。”
                        陶墨嘀咕道:“他原本就比我聪明。”
                        “话虽这样说,但你也不可表现得如此明显。”郝果子看他听不进去,又换了个说法劝道,“你若事事都依着顾公子,顾公子会觉得少爷无趣。”
                        “无趣?会么?”陶墨果真担忧起来。
                        郝果子见他被说动,连连点头道:“顾公子那人难说得很。”
                        “可是上次我反驳他,他看着也不像是高兴。”
                        郝果子瞪大眼睛,“少爷反驳他?”
                        陶墨大为懊恼,“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郝果子捋掌道,“少爷干得好。你放心,顾公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即便是高兴,也很难看得出来。”
                        陶墨迟疑道:“那是高兴?”
                        “是高兴是高兴。”郝果子道,“所以少爷千万不必与他客气。”
                        陶墨虽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有何不对。
                        郝果子转身又朝大门蹦去,“我去看看他来了没。”
                        陶墨兀自思索片刻,突地自言自语道:“他又没看到顾射当时的表情,如何知道他是高兴?”
                        少顷。
                        郝果子慢悠悠地走进来。
                        陶墨失望道:“还未到吗?”
                        “不,已经到了。”郝果子仍是表现得十分悠闲。
                        陶墨愣了下,拔腿就往外冲,却被郝果子一把拦住。
                        “你做什么?”他惊愕道。
                        郝果子道:“上次我代少爷去见他,他就摆了半天的架子,这次他送上门来,少爷也不可表现得太急切。”
                        “可是,我真的很急切啊。”陶墨掰开他的手指,一溜烟跑得没影。
                        郝果子叹了口气,转身慢步追上去。到了门口,只见那顾射的马车拖着影子,骨碌碌地就转着轮子便走了。
                        “少爷!”他喊了一声。
                        车辕上突然伸出个脑袋来。顾小甲冲他做了个猪鼻子。
                        郝果子气得跺脚。
                        陶墨坐在车上,心不在焉地想着郝果子之前的话。他与顾射相识以来,甚少听顾射说话,莫不是真因为他觉得他太无趣,才会如此寡言?
                        “你在想什么?”顾射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陶墨老老实实地回答。
                        顾射挑眉道:“想什么?”
                        陶墨道:“想,想我该说什么,方才不显无趣。”
                        顾射嘴角微扬,“我几时说过你无趣?”
                        陶墨眼睛一亮。
                        顾射又淡淡地接下去,“不过,我也不曾说过你有趣。”
                        陶墨茫然道:“那究竟是有趣还是无趣?”
                        “或许,”顾射似笑非笑,“介乎于两者之间。”
                        陶墨似乎更为茫然。
                        顾射扯开话题,道:“蔡丰源的案子你准备如何结?”
                        陶墨道:“不管是不是殉情,他都是投河自尽,怨不得旁人。”
                        顾射道:“他算是死得其所。”
                        陶墨心中顿时摇摆不定,不知自己究竟应该“有趣”地反驳,还是“无趣”地沉默。他掀起窗帘,看窗外景色,见街道越来越眼熟,忍不住问道:“我们去佟府?”
                        顾射道:“不错。”
                        陶墨试探道:“为了蔡丰源的案子?”
                        “不是。”
                        “那是……佟姑娘的案子?”
                        顾射道:“如此说也可。”
                        陶墨还待在问,却被顾射截断道:“是否口渴?”
                        “有点儿。”陶墨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射却并未如他预想那般泡茶水,“既然如此,便省点水。”
                        省点水?
                        陶墨为这句话费心了一路,车至佟府门口,才灵机一动,反应过来顾射的这句“省点水”等同于“闭嘴”,不由羞红了脸。
                        顾小甲看陶墨红着脸下车,目光疑惑地看向顾射,“公子,你是不是……”
                        顾射淡然地回望着他。
                        “……没事。”顾小甲扭头去敲门。
                        佟府的门房对他们隔三差五的光临已是见怪不怪,匆匆进去禀告完,便领他们进门。
                        近厅堂,便可见与佟氏夫妇一同在座的还有一名少妇。
                        尽管三人对坐,却是一派静默。
                        顾射率先迈入门槛。
                        那少妇见到他,凝重的脸色微缓,颔首道:“顾师兄。”
                        佟老爷如梦初醒,站起来道:“顾公子,陶大人。”
                        少妇目光看向陶墨,惊讶道:“莫非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县太爷?”
                        陶墨道:“正是。”
                        少妇道:“我是杨垂柳。家父杨垂一。”
                        顾射见陶墨毫无反应,解释道:“家师之女。”
                        陶墨惊讶道:“你除了一锤先生之外,另有名师?”
                        少妇一愣,眼中顿时有笑意凝聚,“家父姓杨名垂一,号一锤先生。”
                        陶墨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射问少妇道:“你因何来此?”
                        少妇看向佟夫人,“我正要向舅母讨教两件事。”
                        佟夫人脸色发白。
                        佟老爷挥手道:“此事以后再说。”
                        少妇道:“难得师兄与陶大人在场,有些事情更好说得清楚明白。您说呢?舅母?”
                        佟夫人不语。
                        佟老爷沉下脸道:“这事我之后自有交代。”
                        少妇眯起眼睛,“我谈阳县素有规矩,若遇无法明辨之纠纷,皆可交由讼师判断。再不然,便按我朝律例,送交官府。”
                        听到官府二字,陶墨精神微微一振。


                        21楼2013-12-03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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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祸不单行(五)
                          作为一县之长,陶墨收礼收得忙碌。既有礼仪之礼,也有贺礼之礼。
                          老陶一概收下。
                          陶墨原有微词,但老陶将那些送来之礼一一记在账簿里,然后用价值相差无几的互相回礼,约莫三四日,账簿上的各种账目已经拉平。
                          郝果子将账簿翻来覆去好几遍,郁闷道:“真是一点不剩?”
                          老陶道:“一点不剩。”
                          郝果子道:“这礼物收得真亏。”
                          老陶但笑不语。
                          陶墨道:“这样才好。这些人情是欠不得。”
                          老陶道:“少爷身为朝廷命官,本不该与他们礼尚往来。但这是官场陋习,若一味推拒,反倒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心生不满。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郝果子道:“那些人这样便舒坦了?”
                          “不管心里是否舒坦,至少面子上总是过去了。”老陶道,“也不至于怀恨在心。”
                          陶墨心头一动,道:“不如再备两份礼物,送给一锤先生和林先生。”
                          老陶道:“那顾射顾公子呢?”
                          陶墨张大眼睛,“他帮过我,理当也要送的。”
                          老陶摇头。
                          陶墨皱眉道:“为何?”
                          “我虽然赞成少爷与他们交好,但这种交好乃是基于平等之上。若少爷一味讨好他们,反倒令他们心生轻视。”
                          “轻视?会么?”陶墨想起郝果子之前还说过,若对顾射太千依百顺,便会令他感到无趣。如今老陶又加了一句轻视,他不免有几分紧张与迷茫。
                          老陶见他心不在焉,知他又在想顾射,不由叹息道:“少爷。官场险诈,不知何时便会有人笑里藏刀,落井下石。你必须步步为营,不可轻易落下把柄与人。”
                          陶墨道:“我会小心的。”
                          “我听说这顾射来谈阳县的时间不长。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越过谈阳县诸多讼师,一跃成为一锤先生的得意门生,想必本事不凡。而且听说他平日衣食住行十分讲究,即使不是名门望族之后,也定然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的人物若牵扯太深,只怕会惹祸上身。”老陶语重心长。
                          这几点陶墨又如何不知。只是情之所至,他便控制不住。
                          老陶看他神色黯然,不禁松口道:“少爷若真是只好男风,倒也不是不可。”
                          郝果子瞪大眼睛看他。
                          “只是传宗接代还是必须的。娶妻之后,找两房家世清白的男妾藏在家中,莫要张扬就是了。”老陶叹息。
                          陶墨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我还未想得如此远。”
                          老陶颔首道:“如今也的确不是着急的时候。还是先在谈阳县站稳脚跟要紧。”
                          陶墨低头,心中却仍是惦记着顾射。
                          只是这样的人,别说给他当男妾,哪怕是他送上门去当男妾都不肯的吧。
                          老陶看他神色,还待再说,就见郝果子偷偷使了个眼色。
                          两人悄悄出屋。
                          老陶问:“何事?”
                          郝果子道:“老陶,你对少爷的心性不如我了解得彻底。”
                          “哦?”
                          “我家少爷虽然痴情,却并不专情。你若真有意为他纳男妾,只管放手去找便是。若真是看对眼了,到时候少爷与新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自会慢慢疏远那位顾公子。”郝果子笑道。
                          老陶皱眉。
                          “不信的话,想想那位旖雨公子。”郝果子提醒。
                          老陶道:“旖雨公子要另说。”
                          郝果子道:“总之,这比你强行让他忘记顾射要管用得多。”
                          老陶沉吟道:“我知晓了,此事我会斟酌。”
                          郝果子并不知他要如何斟酌,他的心思很快被到来的元宵灯会所占据。灯会人杂,陶墨原本不欲去,却经不起郝果子几番纠缠,只好应承。
                          两人带着毡帽,穿着长袄出门,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谈阳最大的特色是讼师多,因此谈阳灯会的特色之一便是讼师互辩。
                          陶墨与郝果子赏了会儿灯,便被一处拥挤人群围观的巨大灯笼所吸引。
                          郝果子身材瘦小,三两下便钻进人群。
                          陶墨只得在外等候。
                          过了会儿,郝果子钻出来,兴奋道:“里头正在吵架。”
                          “吵架?”陶墨急道,“吵什么?厉害么?”
                          “嘿嘿,只是斗嘴,不厉害。都是些满口子乎者也的人。”郝果子拉住他的手,“少爷跟我来。”他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钻得更快。
                          陶墨不如他灵活,跌跌撞撞进去,手腕都被捏出了淤青。好不容易钻到最中心,还未开口,便被场中之人的身影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咦,顾射?”郝果子皱眉。早知他也在此,他便不带着少爷来了。
                          陶墨与他的心境截然相反,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那淡漠如天下无物的身影上。
                          “顾公子,你做个仲裁,看看究竟是王公子说得好,还是陈公子说得对。”说话的是个中年人,一脸堆笑。
                          被点名的王公子和陈公子同时看向顾射,眼中都是志在必得之意。
                          顾射缓缓道:“各有千秋。”
                          那中年人笑道:“这可真是难为我了。要知这灯王只有一个,可不能分开两家。”他说着,手指一指那场中最大的灯笼。
                          王公子笑道:“陈公子的改嫁论令我叹为观止,这灯王理当由陈公子来拿。”
                          陈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王公子的多夫论更是精彩绝伦,这灯王还是由王公子获得才是。”
                          王公子笑容一收,“陈公子何以断章取义,我几曾说过多夫之说?”
                          “那我难道叙述的中心便是改嫁么?”
                          两人对望,渐有火气。
                          顾射在中年人的暗示下,终于开口道:“半斤八两,无须胜负。”
                          原本怒目对视的王公子和陈公子同时将怒火掉转至顾射身上,“顾公子此言何解?”
                          顾射道:“你们争论之言早有朝廷法令约束,细则条款,密如牛毛,各种情形,皆有公断。你们所论之题,不过泛泛而谈,无凭无据,不计因果。无论孰高孰低,都不过一腔废话,又何必分胜负?”
                          “你……”王公子和陈公子被说得满面通红,双双甩袖而去。
                          那中年人急忙将大灯笼取下,送至顾射面前,陪笑道:“今年的灯王看来又是顾公子莫属了。”
                          顾小甲跳出来道:“你年年都送,我家公子却是年年不收,你又何必?”
                          中年人笑道:“昨日不可留,今日又翻新。昨日不肯收,今日未必同。”
                          顾小甲正要反驳,就听顾射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便送给他吧。”
                          中年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正好对上陶墨呆呆的眼神。“这位是顾公子的……”
                          顾射嘴角微扬,转身便走。
                          陶墨心头一动,正要追上去,就被中年人拦住,硬是将那只挂在高处的大灯笼取下来给塞给他,“恭喜这位公子。”
                          郝果子七手八脚地抱着灯笼,又怕把他戳坏,又怕碰掉了,轻不得重不得,很是苦恼,“这是什么?”
                          中年人一愣,“两位不是谈阳人?”
                          郝果子道:“再住上几年就是了。”
                          中年人笑道:“这是灯王,每年都只有一个,只给互辩大赛的胜利者。其实顾公子虽然年年不取,却年年都来,至今为止,我还未曾见过有人从他手中拿走灯王的。”
                          郝果子嘀咕道:“自己不要,又不给别人,真是霸道。”
                          中年人道:“顾公子虽然不上公堂,但他师承一锤先生,说起来,也算是名讼师,看不得其他人拿走灯王,情有可原。”
                          陶墨突然问道:“这灯王的规矩是谁想出来的?”
                          中年人自豪道:“我。”
                          郝果子道:“你是谁?”
                          中年人挺胸道:“我便是玉兔灯笼坊的老板。”
                          “……”
                          郝果子颔首道:“我终于明白为何除了顾射之外,没什么熟悉的面孔来参加这什么灯王大赛了。”赢了无趣,输了丢人。
                          中年人:“……”
                          郝果子原本想将灯笼丢掉,但陶墨执意不肯。在他心中,这灯笼乃是顾射馈赠,珍藏还怕不及,怎会丢弃?他见郝果子抱着灯笼姿势随意,怕灯笼有损,干脆换自己来拿。
                          偌大灯笼抱在怀里走在街上煞是惹人注目,沿途路路纷纷回望。
                          陶墨毫不察觉,边走边问:“你可瞧见顾射往哪里走了?”
                          郝果子随手一指,“好像那边去了。”
                          陶墨快走几步,至拐弯处,一个人影突然闪出来,他收势不及,几乎撞在对方身上,却被对方扶腰滑过。
                          “抱歉。”对方声音清雅如流泉。
                          陶墨移开灯笼,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眼前之人俊雅出尘如雪月,气质风华不输顾射半分。
                          “适才冒昧,请兄台见谅。请问,去县衙如何走?”
                          郝果子从陶墨身后窜出来,“你要去县衙?做什么?告状么?”
                          “不,去找人。”青年从容道。
                          郝果子狐疑地看着他,“谁?”
                          青年微笑道:“老陶。”


                          24楼2013-12-03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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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祸不单行(六)
                            陶墨上下打量他,“阁下是?”
                            “在下木春。”木春抱了抱拳,斯文中又有几分潇洒之气,“是老陶的旧识。”
                            郝果子皱眉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们当初离开家乡,不曾告诉任何人。
                            木春笑道:“两位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找朋友叙叙旧而已。”
                            郝果子干咳一声,嘀咕道:“我也没说你有恶意,此地无银。”
                            “既然如此,你且随我来。”尽管陶墨更想去追顾射,但此时此刻也不得暂时放下此念,领着木春回县衙。其实,他对木春与老陶的关系也十分好奇。不知怎的,看到这位木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老陶曾经提过的老东家。莫不是,真是老东家的人。
                            木春对他频频注视的目光皆报以微笑,不曾流露半分的不悦。
                            进了县衙,郝果子多长了个心眼,让木春在外稍候,自己和陶墨一同先和老陶通个气。万一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找上门,也好商量如何打发。
                            老陶听到有人找他,脸色先是一变,听到对方名唤木春又是一怔。
                            郝果子察言观色,失声道:“难道是老陶和老相好的私生子找上门?”
                            老陶猛然侧头瞪住他。
                            郝果子缩头。
                            “你适才说什么?”
                            “没,我什么都没说。”郝果子头一次看到老陶这样严厉的神情,哪里还敢承认。
                            老陶道:“你说他的岁数可当我的儿子?”
                            郝果子被他急转的话题问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点头道:“的确。他看上去比少爷大不了多少岁。”
                            “木春?”老陶皱眉,“难道他是……”
                            “正是在下。”木春笑吟吟地从外面走进来。
                            郝果子叉腰道:“你这人怎么不经通传就随意乱闯呢?”
                            木春拱手道:“抱歉。”但眼睛却一直望着老陶。
                            老陶此刻已平静下来,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原来是木先生光临。”
                            木春微笑道:“好说好说。久仰老陶昔日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的天下已经是你们的了。”
                            木春道:“您过谦了。您当年的壮举至今仍在流传,我辈听闻,都是敬佩不已。”
                            老陶面色微变,定定地望着他,仿佛想将那张儒雅的笑脸看出一个洞来。
                            郝果子拉着陶墨,小声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名不虚传?什么壮举?难道老陶以前还是个大名人不成?”其实老陶进府的时日并不长,只是他为人干练,陶老爷又对他信任有加,所以才短短几年就成为陶府的大总管,陶老爷临终托孤之人。
                            陶墨沉吟道:“也许,他是老陶老东家的人。”
                            “老东家?”郝果子一惊,随即担忧道,“那他不会把老陶要回去吧?”
                            两人说话声音虽轻,但离得太近,让木春和老陶想当没听见都不行。
                            老陶看着木春,缓缓道:“我们入屋再谈。”
                            木春含笑颔首道:“正有此意。”
                            两人说罢,也不理仍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他们的陶墨和木春,兀自朝老陶的房间走去。
                            郝果子想要跟上去,却被陶墨一把抓住。
                            郝果子张大眼睛,“少爷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想。”
                            “那走吧。”郝果子刚动了下,又被拉了回去。
                            陶墨认真道:“非礼勿听。”
                            “……”
                            老陶和木春一谈,便是一宿。
                            陶墨早上起来,便看到郝果子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我昨天听到老陶屋里有动静。”
                            “动静?”
                            “天翻地覆的动静。”郝果子说得深沉。
                            陶墨吃惊道:“打架?”
                            “谁知道呢。”郝果子摇头。
                            陶墨跨过门槛就要往老陶房间的方向跑,却被郝果子一把抓住。“你……”
                            郝果子一本正经道:“非礼勿听啊……少爷。”
                            “……"
                            妥协的结果是两人一同鬼鬼祟祟地蹲在老陶房间门口。
                            里面十分寂静。
                            郝果子道:“会不会是打累了,睡觉了?”
                            陶墨道:“县衙这么多房间,何必挤在一处?”
                            郝果子道:“说不定他们想挤。”
                            四周猛然静下来。
                            郝果子和陶墨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难道说,老陶和木春是……这种关系?
                            陶墨心里顿时生出无比的艳羡。
                            房外谈得愉快,房内气氛却并未他们想得如此……和谐。
                            木春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陶道:“卢长老还是决定窝在这里不出门?”
                            老陶忿忿转头,“你让我这样如何出门?”一张老脸上全是青紫淤痕。
                            “也好过你专门往我肚子上招呼的拳脚。”木春捂着肚子,笑得龇牙咧嘴。
                            “你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少爷交代!”老陶不停照镜子。
                            木春道:“没想到卢长老竟然真的对他忠心耿耿。”
                            老陶动作一顿,“当初我被追杀,是陶老爷救了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错之有?”
                            “我并未说有错,只是,没想到卢长老也有心甘情愿臣服于别人的那一天而已。”
                            老陶静默,好半天才道:“当初是我错了。”
                            木春看他。
                            “明尊是对的。”短短五个字,却将他半生所作所为付诸流水。
                            木春微微动容。他知道,如老陶这样的人,杀之容易,要他认输却是千难万难。
                            “至少,我自认为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不过,”老陶话锋一转,“他与雪衣侯的种种事,请恕我不敢苟同。”
                            木春笑道:“我以为雪衣侯和明尊的事也不需要你的认同。”
                            老陶叹气道:“没想到老的是如此,小的又是如此。”
                            木春道:“我今日来意,想必卢长老很清楚。”
                            老陶道:“我暂时不能跟你走。”
                            “哦。”木春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少爷还需要我。”他顿了顿,“至少要等我确定少爷羽翼已丰,不再需要我长随左右之时。”
                            木春笑了,“卢长老。你怎么会以为……今时今日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呢?”
                            老陶不怒反笑,“纵然我当年满盘皆输,但还留了不少棋子在棋盘上。狗急尚且跳墙,何况人乎?”
                            木春道:“对于陶府,我也有所耳闻。报仇对于魔教,不过举手之劳。”木春道,“只要卢长老肯答应回魔教,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老陶道:“要报仇,我一个人就可以。”
                            木春道:“你想让陶墨亲手报仇?”
                            老陶摇头道:“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报仇与否,应该有少爷自己做主。我唯一想做的,只是帮助他成为食肉之人,而非被啖食之肉!”
                            木春道:“兔子不食肉。”
                            老陶道:“他无需食肉,他只需要一颗狮子之心。”
                            狮心兔?
                            木春想了想陶墨的模样,不禁笑着摇头。
                            老陶道:“这是我唯一所愿,只要愿望达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木春道:“你以为明尊会杀你?”
                            “只要愿望达成,是与不是,已不再重要。”
                            木春沉吟良久,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
                            “我以为,明尊定会留你一命。”
                            老陶不动声色。他虽然无惧于死,但也不厌倦于生。他知道眼前之人是最受明尊信赖的左右亲信之一,他所言定有几分依据,心中不由一松。
                            木春道:“不如这样。你先回睥睨山,陶墨就暂时由我看管……照顾。若你未死,自然可以回来继续辅佐他。若你死了,我答应你,定保他一生平安。”
                            老陶皱眉。
                            木春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道:“不然,只能刀剑见真章。”
                            老陶沉默着,眼睛不断审视他。、
                            木春一脸坦然。
                            许久。
                            老陶沉声道:“一言为定。”


                            25楼2013-12-03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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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针锋相对(一)
                              便是卢镇学和陶墨头一回见面的桌子。坐在下面,能听到楼上的人踩着楼梯吱嘎吱嘎地响。
                              四个人依次坐下,卢镇学正好坐在木春的对面,“这位是……”
                              木春抱拳笑道:“在下木春,是陶大人新请的师爷。”
                              “师爷?”卢镇学一愣。他虽说不是阅人无数,但起码的识人还是懂的。眼前这个木春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名门公子的优雅仪态,绝对出身不凡,而且看他眼中神采飞扬,也不像是家道中落流落江湖之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来到谈阳县当了陶墨的师爷,实在引人深思。
                              陶墨道:“不错。”
                              卢镇学笑道:“陶大人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
                              木春道:“过奖过奖。”他说完便径自招来伙计点菜,丝毫没有探究卢镇学身份的意思。
                              卢镇学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转对陶墨道:“陶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仙味楼?”
                              陶墨道:“我从佟府出来,正好路过。”
                              “佟府?可是佟章维佟老爷的佟府?”
                              “正是。”
                              卢镇学来了兴致,“没想到大人竟与佟老爷有交情。”
                              木春目光一闪,正想把这话岔过去,陶墨已经脱口而出道:“因为邱家和梁家在佟府门前有些纠纷。”
                              “邱家?梁家?”卢镇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姓邱姓梁之人,毫无所获。
                              木春道:“只是些小事,大人何必提出来饶了卢公子吃饭的雅兴。”
                              卢镇学摆手道:“我是讼师,对于纠纷从来都是洗耳恭听。”
                              陶墨想了想道:“这其中还牵扯女子闺誉,还是不说的好。”
                              闺誉?
                              卢镇学顿时想到那位红颜薄命的佟英红。莫非与她有关?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却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正巧伙计上菜,摆了四副碗筷。
                              郝果子道:“咦,卢公子还未点菜呢,这么早摆碗筷做什么?”
                              卢镇学正要举筷夹菜,闻言,筷子顿时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
                              木春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顺便掩去微微上扬的嘴角。
                              陶墨忙打圆场道:“卢公子上次邀请我赴宴,这次正好回请。”
                              他不说敷衍之事还好,一说敷衍,卢镇学脸上的羞红越发明显。
                              郝果子嘀咕道:“那次不是只吃了一肚子的气吗?”
                              陶墨却不是这么想。若非上次卢镇学邀宴,他也不会和顾射搭上话,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他。他脑中这样一想,手便动了起来,举起面前的茶杯道:“上次卢府之宴一直未向卢公子道谢,还请多多见谅。”
                              卢镇学以为他和郝果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嘲讽自己,顿时缩回举筷的手,拿起杯子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都抿了口茶。
                              陶墨连连请他用菜。
                              卢镇学想现在点菜不免显得气量狭窄,便半推半就地又举起了筷子。
                              郝果子拿眼睛斜着他。
                              气氛有些僵硬。
                              陶墨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木春。
                              木春随手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进郝果子的碗里,“放心,没人与你抢的。”
                              卢镇学奔着青菜去的筷子只得半路一转,落进香菇炒肉片的盘子里,夹了一片肉,刚要送进嘴巴,就听郝果子不甘不愿地嘟哝道:“谁要吃菜,我明明喜欢吃的是肉。”
                              ……
                              卢镇学觉得嘴里这块肉大概是他吃过的最不是滋味的肉。
                              一顿饭吃了一半,菜还没有上齐,卢镇学就匆匆告辞。
                              陶墨挽留了一番,仍是没挽留住。
                              等他走后,陶墨盯着郝果子道:“以后莫要这样了。”
                              郝果子撅嘴,“谁让他当初当众奚落少爷。”
                              陶墨道:“我目不识丁也不是他的错。”
                              郝果子道:“目不识丁又如何?他这种人就是势利眼。”
                              木春浅笑道:“势利眼倒也未必。”
                              陶墨附和道:“我看他人倒是不错。”
                              木春瞟了他一眼,道:“那就更未必了。”
                              郝果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抖露些卢镇学不良的看法,木春却不接下去了。
                              陶墨犹豫了下,又对郝果子道:“总之,你都改了吧。”
                              “都?”郝果子愣愣道,“还有谁?”
                              陶墨把头埋在饭碗里没说。
                              郝果子恍然,“你说顾射?”
                              陶墨吃饭的动作一顿,随即呛起来。
                              郝果子坐在陶墨的对面,只好瞪坐在一旁仍自顾自吃饭的木春道:“你快拍拍少爷啊。”
                              木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陶墨的背。
                              郝果子看得发急,正要亲自冲过去,陶墨却停下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郝果子紧张地看着他。
                              陶墨呛得满脸通红,却强作镇定地挥了挥筷子,“继续吃饭吧。”
                              “……哦。”
                              本来在谈阳县,这种婚约纠纷的案子是很少会告上县衙的,找个讼师在其中调解要比上县衙要快得多。但是那梁家似乎铁了心,这头刚被崔炯劝回去,那头就将状纸递上了县衙。
                              金师爷拿着状纸去找陶墨,看是否接下。
                              陶墨正在与兵房经承商量征兵之事,木春旁听,面沉如水。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幕僚,金师爷保留态度。有一点他倒是与卢镇学的意见一致,那便是看木春的气度怎么都不像是屈居县衙做师爷之人。
                              兵房经承看金师爷进来,便匆匆告退了。
                              陶墨问道:“何事?”
                              金师爷将状纸递给他,“梁家状告邱家毁诺,一女两嫁。”
                              陶墨看看密密麻麻的字,又看看金师爷,道:“状纸上写了什么?”
                              金师爷道:“概括起来,便是这两句了。”
                              木春闻言接过状纸,瞄了两眼,道:“金师爷所言甚是。”
                              陶墨道:“那我们何时上堂?”
                              金师爷道:“大人要接下这状纸?”
                              陶墨疑惑道:“为何不接?”
                              金师爷见木春看他,便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木春又漫不经心道:“我看这状纸上的落款,好似是卢镇学。”
                              陶墨一愣,“卢镇学?”
                              金师爷这才记起自己漏说了这一项,为了亡羊补牢,忙将卢镇学乃是本县出名的讼师,家世背景如何如何统统述说了一遍。
                              木春笑道:“这位卢公子真是好本事。昨日才得到消息,今日便接了生意。”
                              金师爷道:“只是不知邱家又会请谁出马了。”他虽是这么说,心中却笃定出马的定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不提佟老爷和一锤先生的关系,便是卢镇学是林正庸得意门生这一项条件,也足够惊动一锤先生门下。
                              陶墨道:“无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邱二小姐受到伤害。”
                              金师爷愣了下,失笑道:“没想到东家还是位多情之人。”
                              陶墨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女子无辜受害了。”
                              正如金师爷所料,梁家的案子一经受理,邱家立刻有了动作。他们请的果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
                              关于其人,金师爷对陶墨又是一番介绍。
                              “这位孙诺在一锤先生的门生之中并不出众,比起卢镇学更是差了一大截。不过他与顾射交好,听说他出道之后接的几个难案都有顾射出手相助,因此,虽然他资质平平,但还未输过官司。”
                              陶墨听到顾射,心头便活络起来,“所以,这次顾射也会出手相助?”
                              金师爷道:“有此可能。”他见陶墨一脸期待,又道,“不过顾射从来不上公堂,即便出手相助也只是指点孙诺,绝不可能亲自上阵。”
                              陶墨问道:“师爷可知他为何不上公堂?”
                              金师爷不知他为何岔开话题,却依然回答道:“这确是不知了。”
                              陶墨暗忖:莫非顾射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木春看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懒得纠正。以顾射的傲气,恐怕是不愿在公堂上向县官行礼。


                              29楼2013-12-04 14:3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