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的车辆逐渐减少，出现一种少有的安宁。车辆行驶井然有序。
十二点，江边的风在耳边呼呼的刮，江面上翻滚着黑色的泡沫，有白帆在浓厚的夜幕里若隐若现，末班轮渡的汽笛声仿佛把夜晚撕拉出一道口子。我和安小可坐在堤岸的台阶上，皮肤被风吹出了些微粒。
我们把脚泡在冰冷的江水中，在我们身后，是逐渐陷入沉睡的城市

安小可光着脚丫，在水面上划出一阵阵涟漪，月光倒影在上面成了没有声音的存在。
“你就不问问毕业后发生了什么。”安小可眼里倒映着熄灭了灯火的大厦。眼睛被潮湿的微风吹洗的湿漉漉的。
“我希望你能亲自来告诉我。”
“你知道的，我没有参加高考，但原因绝对不是因为那件事儿，你对我做的那事。”
我没有说话。
“我一直是认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别笑我，我当初真是这样认为的。到了这个城市，我才知道一切都跟自己想的大不相同，高中的文化程度只能干一些低下的活儿，那段时间我先是找了个最便宜的房子先住下来，然后拼命的留意路边商店的招聘，甚至一些小广告。我送过报纸发过传单，有时候大热天在太阳底下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大汗淋漓的，又舍不得给自己买瓶水喝。你很难理解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身边的人光鲜亮丽的一身从你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你眼，你就是这社会的底层。以前在书上或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生活中的种种潜规则，总感觉那些东西距离自己很远而且永远不可能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是到最后，我还真想过要去被潜一次，因为你想向上拔尖，你不想被人看不起你只能这样……”

我沉默着.
安小可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适者生存，这是这社会赋予我们的一条永远不容撰改的生存法则，一条不变的霸王条款。”
安小可把一缕垂下来的长发潦到耳后，苍白的脸下深深的锁骨发出好闻的清香，远离了她原先妖艳、浓郁的香水味。重新和安小可接触的这两三年来，她以她全新的形象再一次刻入我的生命线，原来的那个傻傻的单纯的安小可仿佛一下远离我而去，停留在很遥远的地方。
安小可她不是大数人眼里下贱的代表，她只是以她的方式，适应了这个社会，站在这个都市的中心，至少她可以与其他大半的女人不同，她可以以骄傲的姿势站在奢侈品专柜前。
“我想知道……那天之后，你和席光发生什么……”我说。

安小可双手环抱住我的臂弯，脸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薄弱得被风一吹即散。“那天之后，我和席光见过一次，他说他要去日本，签证都签过了。让我来找你，和你在一块儿，他说你也喜欢我。呵呵呵……你说席光他怎么就这样，突然就撒手不管了呢？”一阵风吹来，把江面的雾气吹向我们，水雾把我们两人的脸弄的湿漉漉的一片。

“我们的年少时光就这样完结了啊？”安小可说。
“早结束了。”
“我不甘心，我想变回去，回到那座小城。如果时间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么我选择在那座小城里生老病死，和你们相濡以沫。”安小可笑笑，“这叫遇一人白发，择一城终老。”
“我也想回去，每天做着做不完的作业，回家吃我妈做的饭，每天，看你和席光秀恩爱。”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羞涩。然后下一秒，她就把我从台阶上推了下去，水花溅了我和她一身子。
但水中还有一个平台，水只没到了我的腰部。我全身湿透，然后时间仿佛一下子倒转回去，月光下是年幼的我们，在那座小城的小河边，我拿着一只小鞋子，和堤岸上的安小可对视着，两人掩着小嘴偷偷的笑。

我们靠在一起在江边睡到天亮。拂晓的第一缕阳光美好温柔的撕破黑暗，仿佛西方神话中的大天使张开金色的翅膀庇护所有流离失所的灵魂。
天一亮，我们前往我们生活了十九年的那座小城，那儿好比是一部陈旧的磁盘，多少年来的所有故事所有声音全都被时光刻录进了它的磁带里。淡淡忧伤的小楼，夕阳砸下的街道，那些古老的声音，在伴随着回忆拉长通通义无反顾的席卷回来。
想起昨晚安小可说的：“安年你好傻，我只是想让你离开我，我不想拖累你。现在好了，你自己反倒找上门来了……我没有恨你的意思，带着恨意话这几年来也早就消磨干净了，就是因为记得你们所以才记得那些事。”

车里安小可一直在睡。有几次我忍不住侧过脸看看她熟睡的样子，有几次甚至看得入迷，因为现在，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我才能找出她过去的样子。在那所泛旧的学校门口，安小可曾经抱着一沓厚厚的参考书在人声鼎沸的人海里找到我。现在那些学生穿着我们穿过的校服，一起把青春无度的涂抹在这儿。学校里鲜红的跑道，席光曾经在那儿跑过许多个来回，少年额头的汗珠在黄昏下闪闪发亮。这儿的宿舍，我们曾经住过许多个日夜，在台灯下熬过了无数个漫长的长夜。这儿的教室，安小可和席光曾天真的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我们在学校沉睡过的多少个午后，我们在公告栏下抬头留意校园新事的多少个早晨，我们在灯光煞白的教室看书做题的多少个夜晚，多少的日日夜夜，在脑海里挣扎，最终爆炸出一千个回忆的梦魇。
在这座小城，高考结束，席光来找过我一次。我从来没有对安小可提起过。

1998年，八月，艳阳高照。席光动身前往日本的前一天下午。席光约出我，他说：“我一直把你当哥们儿，过去是现在也是，我不恨你。”我看着他，说：“我不需要你施舍的原谅，你要说你去对安小可说。”
席光笑笑，说：“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席光话还没说完我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他趔趄了两步，脸上一块乌青。
我指着席光，一字一顿的说：“我告诉你席光，你安心的滚去日本！安小可我会照顾好！”我离开，走出两步头也不回的说：“从今天起，你和小可与你再无牵连。”
走出很远，身后是席光大声的怒吼：“你他妈安年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比谁都爱安小可！我都失去她了我是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安小可安静的睡在车里，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安小可一动不动，下身一滩血。手术时间安排在后天，安小可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偶尔醒来也是对我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再沉沉睡去。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这几天一直陪在安小可身边，有时中午的烈日照进来我起身去窗旁拉上窗帘，窗外的树冠郁郁葱葱把阴影投放在了白色的床单上。点滴一滴一滴流淌入安小可的身体，点滴完了我再出去叫护士过来更换点滴。
“小可，你还记得吗？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也是陪你去了趟医院，你坐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我就在一旁陪你聊天，我起身的时候不慎碰到管子，于是针头就生生地从你的小手背上扯下来，血往外冒，我当时就吓傻了，那个时候心里真的很害怕，我就拼命的奔走在走廊上找护士，旁人还以为哪来的傻小孩呢。你忘记啦？我可是一直都记着呢。”

推入手术室的前一分钟，安小可还冲我笑，苍白的脸上也依然掩饰不住她那与生俱来的美丽。手术室灯亮起。
我坐在长椅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安小可曾经在我的房间翻阅我杂志。她曾靠在她的宝马车上，点着烟。她前几天把我从江边的台阶上推下去，说到席光她还有少女般的羞涩。她跟我说：什么时候我一起回那儿，回去看看那座快被我们遗忘的小城。她曾想扇我耳光却被我抓住手腕。她歇斯底里冲我大叫操你妈安年你把我的香水给倒了啊？她曾一丝不挂的坐在床上哭着说：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你，还有席光。

“安年，你过来。”
是安小可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她正站在远远的走廊深处，向我招手。
“小可？手术做好了？这么快。”我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她朝我微笑，迷人的脸上有那一年如释重负般的美好。四周非常安静，安小可的声音甜美动人。我说：“好孩子，现在跟我回家吧。”
安小可往后倒退几步，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我要在这儿等席光。”
死亡时间凌晨五点四十三分。面前的大夫摘下口罩，嘴里说着我听不到的话，四周依然如死亡一般的寂静。护士递过死亡确认书，我稀里糊涂接过签了字。
……

一年后，我买了房子，但原先租的那套小房子我一直续租着搬进去的那天，我买了安小可最爱喝的清酒，到公墓，坐在安小可的墓前，看着她年轻的黑白照片，然后把一瓶一瓶的酒倒在了面前。泥土泛着潮湿，我坐在上面，陪安小可聊天，说着我最近的情况，告诉他我新家的地址。我从上午一直陪她到夜晚，山下的万家灯火带领星光拼出了一个晚上，守墓者来劝我离开。
回到家里，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一个空掉的位子前摆放着一碗饭，我往那个碗里夹菜，我说：“多吃点。”直到满满的饭菜从碗里掉出来。我一脸泪水。
身边的安小布看着我，六神无主的样子。

“那后来呢？后来她们怎么样了？”安小布现在常常放学一回来就到我旁边，双腿蜷缩在沙发上，问起安小可和席光的过去。
“后来那个席光始终没有出现。”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妈妈是不爱他了么？”
“不，你妈妈非常爱他。”
“那他呢？席光也爱我妈妈吗？”
我笑着摸摸安小布的头，说：“好孩子，快去睡觉吧。晚安好梦。”
安小布撅起小嘴，起身走向卧室，她突然说：“哦对了爹地，我们明天组织看电影，嗯好像是《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赵薇导演的，我很喜欢。但也是可以不用去的，你如果嫌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话我就留在这儿陪你好了。”
我笑笑，“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抽屉里有一张高二那年我们三人的合影，照片里我们笑得很灿烂，干净得仿佛阳光下的溪涧。
照片背部一行字体清秀的句子。
“从前的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好想你，安小可。
——————————————The End——————————————

@婷子_Vae_嵩

看完心里五味杂陈，只特别记得楼主的那句，可是上帝他从来不给人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