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记得当年戏台上身量未足的孩子穿着嫁衣，用稚嫩的声音唱着悲欢离合死离生别的话本，让他想把苏语拉下众人鼓掌围观却冰冷彻骨的戏台。
而今他还站在那儿，也许已经能让很多宾客神魂颠倒魂牵梦绕，可台上的喧嚣愈甚，辰心里那份不安就愈深。戏台是贪婪的梦境，一旦走进去，他怕他再也走不出来。
可辰不忍心。
他知道苏语离不开那戏台，就像他逃不出永夜。
苏语很快就醉了，可是还趴在桌上执拗不肯睡去。
“第三喜欢的是梨花白，”
“第二喜欢的是唱戏，”
“第一喜欢的是……辰。”
顾茕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少年的神情有些惶恐，甚至不舍得发出那个音节，好像害怕打碎了自己的幻梦。
“等我结束了一切，就来找你。”
诸葛雪辰小心翼翼地许诺，却不知他给予苏语的那么浩瀚的诺言，最终一个也没能兑现。
“苏先生，该回去睡了。”
苏语闭着眼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顾茕看着他走回去，拽散了被子往身上胡乱一盖，帮苏语带上门。
——抱歉。
抱歉。
辰只是还不能理解，在苏语眼里，世界里，和他无关的事情都不存在的模样。

“这几年帅哥越来越少了……”孟寒舀出一勺汤装在木碗里递给苏语。
“要不要尝尝看？”
少女笑容甜美，和传说中的老婆婆影响相去甚远。
汤水很清，在苏语手中泛起波纹。
“喝过我的汤的鬼没有说不好的。”孟寒忙得腾不出手的时候，苏语已经喝掉了一半，眼睛清清亮亮的，对着少女笑了。
“盐比上次放多了。”
“诶？是吗！”少女愣了半刻，背对着苏语突然无声地哭了，掉下来的眼泪落进锅里。
以眼泪为药引的汤。
“肚子饿了。”
“嗯？”
苏语回过头，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小男孩儿，正无表情地拽着他衣服一角。
“苏语，肚子饿了。”
摇摇衣服，十分专注的样子。
苏语顺手把碗里的汤给过去，一旁的孟寒出声阻止。
“别给他喝，这孩子是个生魂。”
“是吗，那得赶紧弄回去，不然沾了鬼气能回去也不安稳。”
“你说得倒简单。”孟女收了碗，一汤勺敲在小孩儿头上。“速归！”
嗯，不明觉厉。
孩子松了手不再抓住苏语的衣服，却还站在那儿，歪着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孟寒手里的大勺子。
“失败了。”孟寒叉腰坐在桌子上，一脸死小鬼老娘的法力居然对你无效老实交代你是那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的表情。
男孩儿则看了看两人，似乎没了兴趣，摇摇晃晃地朝奈何桥走去。
“靠！快给我把他拉回来！”
“好！”
高悬的木桥在水面上方晃动不已，而孩子在扑过去的苏语怀里意外地安静。
他仿佛知道了阻止他的人是谁。

“……”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着，苏语蹲在他面前提着问题。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认识我？”
“……。”
“可是我没见过你。”
孩子有些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
“你会唱戏吗？”
“……额，会。”
孩子爬起来站在条凳上，以一种异样的姿态俯视着苏语。
“……孟寒你会哄小孩儿么。”
苏语在笑，然而孟寒却觉得笑意有些凉。
然后他不顾孩子的挣扎，拉起他向界河大步走去。

不知几年前孟寒坏心地把苏语推上奈何，木质的桥板像打了油，白衣少年就这么掉进浑浊的黄水，被之前和他一样遭遇的怨鬼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孟寒及时把他捞上来，他估计就要魂飞魄散折在里面。
白衣成红衣，苏语顺手拿起孟寒的汤说是压惊，站在桥头，转身那么一笑。
“你看，我过不去的。”
过不去的岂止是桥，是那个人啊。

苏语攥着孩子的手匆匆地朝界河走，孩子的手还暖，在苏语的五指里像面团。
黑色的水面平凉如铁，一叶纸舟自己飘过来。
“小哥，能把这孩子送回去吗？”
“嗯。”斗篷遮住的脸苍白，传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应答。
舟停住靠在岸上，船家伸手过来牵小孩儿，却抓住了苏语，然后一符咒贴在苏语额头上。
“OK，”这一动作似乎瞬间露出了船家的脸，“小童你也回来。咱们收工。”
“嗯。”孩子高兴地点点头，化成一缕青烟进入船家手中的灯笼。
“起篙咯！”
橘红的灯火摇晃着行远了。

“你在等谁？”
“一个人。”
“这不是废话吗！”
孟寒叉着腰，霸气侧漏。
苏语坐在旧戏台上仰着头看得有点累，就低下头看着满地的石蒜。
“我想我已经见过他了。那时候他停在台下。”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因为他不记得我。他需要的那个人不是苏语。”
“……”
“我想去三生石旁唱一次雨渐歇，不然总觉得不甘心。”
那曲子孟寒也听了，一唱三叹，一时间只听见新鬼老鬼的
哭声。
“我觉得在这儿唱戏也挺好的，真的。”

今天辰也穿了深蓝的外套，而在护院的一片火把簇拥之下，苏言仍旧是当年的一身鲜衣。
辰不动声色地把苏语挡在身后。
……他需要一个让他逃出去的办法，不惜代价。
“好忠心的狗。若是把你家主人交给我，我可以留你半条性命。”
“放屁。”
“什么？！”
“你说话跟放屁一样，难道以为我会信吗？苏大人你好大的胆子，杀了他就是明着和我们清涧会作对！”
“你是不是傻太天真了小废物？这家伙，便是清涧会与我贸易往来的第一份薄礼。你要是能活着回去，别忘了问问你那些不是东西的主子。”青年冷笑。“不过那也是要你能活着回去了。动手！”
“我改主意了。把他给你就是了！”辰捏了捏苏语的手把他推出去，轻声耳语。“去苏言那儿。一直走。不要回头。”
地上有好厚的雪，苏语还穿着戏服，犹且冷得战栗不止，脚下只有踩碎雪的簌簌声，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头。也许顾茕是怕了所以把他交出来，但他苏语也不会有任何怨恨的意思。
今天早上收拾东西时掉落的那条围巾，估计是再也没机会还给辰了……后来苏语并没死在这场兄弟的厮杀中，但他却没能从自己的这句箴言下，幸免于难。

“……苏语？”
外面都是阳光，对苏语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然而跑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已经下起了大雨，苏语孤零零地站在小区绿地上的亭子里。
那身白色的衣服还是那样白，即使过了这么久，也没粘上哪怕一点点时间的微尘。
黎辰突然觉得苏语还活在过去的画面里，白衣胜雪或是红袖执灯，无不栩栩如生。
该说什么好呢？
乌云蔽日，苏语伸出手，在黎辰眼里，雨水穿过颀长的手如同普通的空气落在地上。
“那个啊……”
苏语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依旧固执地自言自语，“好冷。”
“哦哦，那把我衣服给你！”黎辰脱下外套顺手就披在苏语身上，苏语这才回过头看他。
好像一看就看了一世。
他看见了苏语眼神里的深灰，在清澈的底色里突兀异常。
黎辰才想起来他有张和林镜几乎一样的脸。
“……”
“冷的是雨，不是我。”
苏语褪下外套拿在手里递向他，笑了。
“可是红袖执灯等了一世的那个人是你。”
不知是被黎辰的话戳了什么痛点，苏语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哭了。
而且一旦开始，就控制不住。
“我我说错话了你别哭啊啊要不然我打电话给经年问问怎么哄女……男孩子？”
惊慌失措的人是真的。
“啊……”
黎辰急中生智试着拍苏语的肩。
好冷。
穿过的那一瞬间只有这样的触觉。
然后林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熟练地把苏语带进怀里。苏语的哭是无声的，林镜试着用手梳理过长发的表面，缓慢而又小心翼翼。
“对不起。”
“你当真觉得我是那个值得你倾尽一生的诸葛雪辰吗？”
……
TAT林镜你再胡言乱语老子就把你收回拘魂索你信不信？

就算林镜看起来是比我可靠，为什么苏语会认为他才是诸葛雪辰？
黎辰思考着这个问题四十五度仰望穹苍，顺便将自己本来就不足的存在感降低为零。
总有种老爸找到第二春的感觉……不不不哪里都不对啊！
林镜放开了苏语，把黎辰的外套挡在苏语头上。
“看来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
哈？导演这剧本不对啊！
“林镜那我出去买……”
“黎辰你也给我过来。”
“诶？……”
“穿上。”
“……”
林镜找出来的是过去辰唯一一次玩儿cos时的衣服，黑色的外套和红色鲜明的围巾，最后是还算护理不错的假发。
黎辰慢吞吞地拿起道具去了自己房间，好久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出来。
现在这个人像极了诸葛雪辰；不，他本来就是诸葛雪辰。
“林镜，你够了吧。”
黎辰显然明白林镜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让苏语死心。
——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没有对错的，而一味扭曲否定，简直不可饶恕。
“也稍微考虑看看别人的心情啊……”
何况执念这种东西，林镜你自己不就再清楚不过了吗？
不过你只有辰的那部分记忆，所以大概比较困难。
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高兴，黎辰眯起眼睛。
“总之我喜欢苏语，所以把他接回来了，你有意见？”
那种胁迫的气势，是灵魂中去除不了的根。
林镜有些错愕，这时候黎辰才是那个殚精竭虑四世轮转的生意人；然而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只是个苟延残喘的亡灵，而黎辰是结束，也是开始。
他没理由让苏语陪伴一个不完整的诸葛雪辰——或许是他看错了，黎辰的确是完整的，即使没有林镜。

“锁。”
黎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坐在地上，直接顺手也把站着的苏语拽坐下来。
“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林镜在想啥……他现在在这儿睡着。”黎辰把衣领扯开露出脖子上一圈红线。“话说你也别拒绝得太直接啊，这可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跟人表白……”
这么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孩子嘛，除了脸完全和那个人没什么关系。
“别看我这样我也已经22岁了喂！”指了指拘魂索，“总之就是林镜是我灵魂的一部分，但是我回溯的时候被咔嚓从脖子这儿砍了一刀，所以好不容易被封回去的那家伙又跑出来了……嗯……”黎辰盘腿坐着靠在沙发底部，把头仰放在沙发面上。
“嗯，你们是一个人，可又不是一个人？”
“林镜是半鬼半生魂，又可以实体化，所以我觉得把他看成独立的人完全没什么问题。”黎辰抓起一个橙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专心地揉。“……你笑了。”
“啊……我过去想过十七如果不在永夜的话……”
“我知道，”语气突然冷了，黎辰手指抵住太阳穴。“这里，都是别人的东西。”
“苏语的，夏眠的，叶琪的，绿茶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我绝对会得人格分裂。”
“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诶，大概就因为……”——只有他一直看着的是苏语，而不是台上的青衣。“可是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他。”
“你知道吗，我是在他的计划中作为容器诞生的，很厉害吧？”
“……”
“很多事我早就清楚得很，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不然林镜肯定又要担心。”
“悄悄告诉你好了，等到所有人死去之后，自杀也好他杀也好蓄意谋杀也好，总之我死掉这个大前提下，一切都会结束。”
“装在这个容器里所有的故事，因果，执念。”
“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在我死之前留在这里可以吗？”
“……为什么？”
“反正你也过不去桥……”黎辰叼着一大块橙子发音有点模糊，“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继续让你一个人也太过分了。
“是让人头疼的孩子吧？”
黎辰吃着东西又睡着了，林镜一脸无奈地站在旁边。
“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要不要考虑被他攻略看看？”

平安夜醒来有文看，这才是最好的圣诞礼物(∩ω∩)再次看到了酷酷的黎辰总攻！苏语的那句【冷的是雨不是我】好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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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感谢有萌文可以看【喂】话说，为什么每次都是虐小语啊爸爸我好心疼呐~←_←话说，花菜你的文笔真心越来越好了越来越戳中萌点啊什么的。
祝你早日变成晋江大神！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