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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笙箫坊】寻仙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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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1-11 19:03回复
    楔子:有楼蓬莱  蓬莱有高楼,楼空仙自留。
      镜花水月日,前世解今愁。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世上有一座楼叫做“蓬莱”,却没有人知道这座楼中究竟藏着一些什么。
      只是世人不知道的是,只有死了的人,才会来到这里……
      彼时楼中。
      万籁寂静。伸手不见五指。
      一缕男声忽远忽近,无丝毫平仄起伏,就如一汪没泛起半分涟漪的水面:“欢迎来到蓬莱楼,说出你未完的遗愿吧……”
      昏暗中渐渐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光,起初还很细微,有各色单薄的光线从周围渐渐会聚过来,慢慢笼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她空灵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遗愿?我……死了吗?”
      没人回应她,连风都没有。周围只是一片死寂。
      眼帘微微一颤,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里就是蓬莱?任何愿望都可以吗……”
      男声依旧淡漠:“是的。但是实现遗愿的同时,你必须交出自己的灵魂。”
      灵魂的交易,说得太过轻易,反而显得有些冰凉。
      然而女人惨白的脸上只是渐渐退去了笑意,那一瞬,眼中霍然闪过一丝异样尖锐的光色:“我要……”
      “好,我们答应你。”
      忽然一阵猛烈的风过,吹散了那一缕魂。
      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
      蓬莱楼的水镜上,涟漪一层一层泛开,再次平静时,刚才的一切影像都已经荡然无存,只映衬出两个修长的人影。
      青衣女子漫不经心地把视线从水镜上移开,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带着浅浅的兴致:“啊喂,小落啊,这次的任务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叫我去吧?叫我去吧?”
      离落手上托着一本账簿模样的册子,右手拈着一支狼毫,显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次入世是以她女儿的身份,扶苏你当真想要去?”
      “现在楼里的人都已经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除了我,你也没有别的人选了吧?”扶苏笑吟吟地将一颗枣子丢进嘴里,轻轻吮了下染了蜜的指尖,“就这样说好了,你快写下,我走咯。”
      话音未落,款款的青衣周围忽然卷起了一阵凉风,衣袂翩飞之间将她整个身子慢慢笼罩在中间,模糊了身影,逐渐静下的时候,周围一片空空落落,已经没了半个人影。
      离落独自一人站在水镜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缓缓提起了笔……


    2楼2014-01-11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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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有仙入楼 ①
      扶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清秀的小篆写在纸上,又一只纤长细嫩的手盈盈递去。
      沈娘淡淡看着这两个隐约透着灵气的字,漫不经心地道:“扶苏?倒是一个细腻的名儿,但我们旧迷楼可不比其他青楼,你可有什么长处?”
      周围站着的几个姑娘闻言都不禁暗暗抬头看了眼站在中央的女子,只觉得那一身青色的衣,微微有些灼了自己的眼。
      扶苏站在一片旖旎的春光中间,却是粉黛不施,闻言一笑:“我会抚琴。”
      沈娘嗤笑:“我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会抚琴。”
      没有预料中的恼怒,扶苏站在哪里,也只是笑了笑:“我比她们要弹得好。”
      沈娘这时才仔细端详她。
      在所有花枝招展的姑娘中,唯独她一个素面朝天。没有闭月羞花的容貌,但是浅浅地笑着的时候总是会一瞬不瞬地视上对方的眼睛,不显女儿家的丝毫娇羞。
      彼时那双手随意地搭在身前,露出修长纤细的十指。
      那一双所有抚琴的人都梦寐以求的手。
      沈娘一眼看得不禁有些出神,不由问:“你为什么要来我旧迷楼?”
      来青楼的女子多是走投无路,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她却怎么看都不觉得像。
      “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所以这里最好。”扶苏笑着,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别着的那块玉佩,语调徐缓,“而且——我娘就是从这里头出去的。”
      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极好地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不是闺婉的……”沈娘的脸色在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霍然显得隐隐发白:“你是她的女儿?不……她当年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么……”
      扶苏神色淡淡地抬眸:“我娘死前交代,让我来这里。”
      沈娘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有些没有茫然:“当初她想尽办法离开这里,现在为什么还要一手把你给推进来……”半晌的沉默,她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你就留下吧。”
      扶着椅子坐下,她招了招手,唤过身边的一个丫鬟:“环儿,你以后就专门伺候扶苏姑娘。
      带她去东阁五间,以后那里就是她的房间。”
      “是。姑娘,请跟我来。”
      “多谢沈娘了。”扶苏道了声谢,转身跟在环儿的身后走了出去。一路走去廊道蜿蜒,比不得皇宫大内、高官府邸,但自成一处风格,放眼看去极尽奢华。
      的确,旧迷楼哪是其他青楼可以比的……扶苏漫不经心地看了一路,无意中瞥见前头领路的环儿不时偷偷回头,不禁莞尔。
      环儿冷不丁看到扶苏冲她笑,讷讷地也咧开了嘴:“姑娘……你真是为赚钱来的旧迷楼吗?”
      扶苏眯长了眼笑:“怎么,不像吗?”
      果断摇头:“不像。”
      “那你觉得,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扶苏继续笑,笑得人畜无害。
      环而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苦恼:“不知道啊。”要是知道,她还问这个人做什么……
      扶苏的手轻轻地摸上了她的头:“你知道吗,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可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来到这里,应该会有趣很多。”
      “无……聊?有趣?!”环儿感觉,或许这辈子都无法理解,青楼这个所有女人视为地狱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可以“有趣”的?
      但是扶苏的笑,意味深长,太叫人难以琢磨。
      远处传来钟楼的声音,暖暖的阳光盖上了她的面容,似乎模糊了嘴角的几分弧度。让那样的神色显得更加朦胧而难以探究。
      其实,她来到这里,真的只是因为无聊。
      蓬莱楼的人,在很多人的眼中或许就是如同“仙”一般的存在。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凡是入世后的仙,却只是为了完成一次又一次毫无止境的交易。
      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一批无法进入轮回的人,只是为了再次转生,才忙碌着做事,只为功勋录上可以再添一笔。
      他们是仙没错,但是因为永生,所以更加乏味无趣。进入凡间后不允许滥用仙术的仙,在一次次入世的时候,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只有像离落这样的人才可以不论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但她不行。
      她是扶苏,她自然有自己可以消遣度日的办法。
      想着,不由笑眯眯地多看了环儿一眼。
      既然沈娘派了这个丫头来照看她的起居饮食,看来日后的很多事情,都需要辛苦这个小丫鬟了……
      环儿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姑娘忽然笑得这样过分“温柔”,更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温柔”的神色越是叫她感觉寒毛直立,猛然一哆嗦下忙不迭颤着声道:“啊姑娘,我们还是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好啊。”
      淡然如水的语调,这一霎又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幻觉。
      环儿在前头带路,只觉得自己背后的衣服莫名湿了一片,似乎贴上了自己的背,风一吹,不禁感到一阵凉意。
      扶苏跟在后面走,起初只是兴趣淡淡地随意看着沿途的景致,耳边忽然落入几声 ,眼中掠过一丝鲜亮的神色。
      一听这声音就是春色无边,噬骨 。虽然这里本来就是青楼,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好的情调。
      前头的环儿本来就急着走,见扶苏顿了步子杵在那里,一张脸顿时憋成了通红:“姑娘,你快走呀!”
      扶苏的视线却是透过微敞的窗子落了进去,隐约看到一片被褥翻飞的景象,不时衬上女子连连的 ,那双眸子顿时似乎又明亮了几分:“哇……”
      早就知道这凡间就数青楼里头最是 形骸,没想到第一天居然就可以大饱眼福?感慨之下她暗暗咽了下口水:“环儿啊。”
      环儿进退不得,俨然已经欲哭无泪:“姑娘啊,有什么事回头等我们回了房再说行吗?”
      扶苏却仿若未闻,看得饶有兴致:“这屋里头的人是谁,你知道吗?大白天的居然就这样好的情调……”
      “能这样不看时间来我们旧迷楼的,除了流庭公子之外,还能有谁?”
      对环儿语调中透出的几分瑟缩之意恍若未觉,扶苏原本兴致勃勃的神色在这个时候不易觉察地顿了下,眼里神色一闪,微微睁大了眼回头看着这个小丫鬟:“你是说,这里头的人是——流、庭?”
      忽然变化的表情让环儿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讷讷地点了点头,奇怪地看着扶苏。流庭公子本就是出了名的  ,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屋里这个时候却是诡异地一静,只有残留的细微喘息声尚依稀可闻。
      扶苏一眼瞥过屋里,眼角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笑意,在这片沉寂间忽然“啊呀”了一声,应声掉落的是她腰间佩着的那块玉佩,貌似慌张地俯身去捡,就在弯腰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自屋子里头霍然 ,擦过她脑后的青丝,直直盯上了身后的梁柱。
      环儿在旁边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吓得 一软,愣是发不出一个声。
      扶苏捡了玉佩,放在手上轻轻地拍掉些许灰尘,回头瞥一眼环儿:“愣那里做什么,走吧,不然沈娘罚了你我可不管。”
      她好像丝毫没有发觉刚才的千钧一发,但是环儿分明瑟缩了一 子,惊魂未定地往昏暗的屋子里头看了一眼,当即如蒙大赦地几乎拖上扶苏就跑。
      扶苏由着环儿拖了走,不易觉察地偏了偏头,视线落在身后。这时有人从屋里走出,余光里落过一缕微扬的衣角,谁也不曾留意到她嘴角处隐约落过的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神医”流庭吗……要想接近那个叫诺闻的剑客,这个男人必定会是她计划中的一个关键。直到扶苏走远,流庭才从屋子里神色淡淡地走了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一,随手拔下柱子上的银针,眸色隐约一沉,似在思索什么。
      “流庭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嘛……”一声 下,女子又千娇百媚地缠上了他的身子。
      流庭低头看她,却是格外清冷的一双眼:“有人 ,扰了我的兴致。”
      女子脸上尚有方才云雨过后的红晕,略粗着喘息在他的耳边吐气如丝:“管别人这么多做什么,我们继续……”
      流庭嘴角勾出一抹笑,眼里却是厌恶:“落红,今天就到这里。要是再吵,你知道后果。”
      因为神色太过冰凉,好像陡然浇下了一盆冷水,让落红感觉全身上下的 仿似被霍然浇灭,
      只剩下一股彻骨的冰凉。咬了咬唇,声色极轻:“我只是觉得……流庭公子今日……早了点……”
      流庭却只是看她一眼:“落红,明天开始接客吧。似乎楼里来了新人,应该——还是一个很胆大的女人。”
      “胆大?”
      “是。”胆敢 他的 ,这样的女人,莫非不是太过胆大了吗?视线落在方才扶苏走远的方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的神色。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到了他的面前,也总归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3楼2014-01-12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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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开门迎客 ①
        扶苏再回旧迷楼的时候,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环儿听后,一把将她拉住,两泪汪汪:“姑娘,你不是说真的吧,姑娘啊……”
        “环儿,你再拉,这新衣裳可就要给你拉破了。”扶苏郁闷地把衣角从她手上解救下来,一面继续对镜梳妆,“不就是挂牌竞标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环儿手上落了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自从扶苏自花会回来,就感觉自家姑娘整个人便和以前不一样了。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连抚琴的兴致都再没有了。而流庭也从那天没有再来过,听别人说,好像是进了黄莺姑娘的屋里。
        昨日扶苏去见了沈娘,回来后居然就带来了一个要挂牌竞标的消息。如果只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从来不参与这种竞标的事的。就算她反应再迟钝,也多少猜得出花会那天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环儿想着,顿时感到郁闷加头疼,但是一抬头看到扶苏修眉的模样,又不由愣了神。从第一次见扶苏开始,就一直看她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从未见过她用过这样的心思来打扮自己。
        扶苏转身见环儿神色,不禁展颜一笑:“环儿,看我现在怎么样?”
        虽然只是轻点了一下眉梢,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又少,恰好的深浅,让原本脱俗的姿态仿佛顿时又夺目了几分。
        环儿在她这么一笑下,只觉得眼前一晃,顿时看呆了。
        心满意足地得到了预期的效果,扶苏笑吟吟地看了眼天色。
        时候已经不早,楼中也络绎都来了客人。她才听说各青楼中有一件盛世,民间称之为“魁斗”,用以选举青坊之魁。最近日子过得越来越百无聊赖,她便想以此消遣。毕竟一旦成魁就身价百倍,到时不愁赚不够她需要的银子。因为各楼争“魁斗”的名额只有一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别说夺魁了,就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这种矜持值得上几文钱,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卖了了事。
        “环儿,走了。”扶苏一声巧笑招呼,抬步走出了屋子。
        沿着楼梯拾级走下的时候,她可以分明地感到忽然一静,顿时嘴角抿起了几分笑意。身后华服三千,她就如一朵在纸醉金迷间凭空绽放的金莲。一身锦衣反衬出颈间的玉白,纤指轻提了裙摆,微风萦绕。
        第一次精心打扮后的出场,也只不过求这样一个惊艳的效果。
        扶苏的视线淡淡扫过堂下满目的宾客,始终云淡风轻,然而在落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思绪似乎撇开一瞬。她也没想过今天流庭居然会来,他如今怀里抱着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现在他是她的恩客。
        黄鸳的 倚在流庭的身上,纤指拾了一枚葡萄送入他的口中,咬下时霎时溢开一片汁液。暧昧的姿势, 在怀,但他的视线始终只落在自楼上走下的那个女子身上。
        以前他说她不是美人,现在才知道,她只不过不屑妆扮自己——不屑在他面前妆扮自己。是她太懒,还是她认为他对她的看法根本是无所谓的?
        “公子,你弄疼奴家了。”一声 ,流庭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手上加大了些力道。他靠到黄鸳脸畔轻轻一吻,声色似笑非笑的低沉:“方才没注意,抱歉。”
        黄鸳感受到他独有的沉邃气息落在耳边,竟然面色一红,又往他身上腻了腻。
        诺闻在一旁饮着茶,看了他的神色,又望了望扶苏,微不可闻地轻轻一叹。这时沈娘出来招呼,竞标开始。
        起价是五十两。
        扶苏一个人独自站在台中,却是神游在外。其实今晚不论最后是谁买了她,她都无所谓,只是一时有些不悦某个又突然出现的人。
        流庭又来凑热闹做什么,还一手抱着新宠黄莺?这算什么?来看看他一手“丢”掉的玩具会被人拿多少买走?还是根本就只是来看她的热闹?
        心中不悦着,扶苏硬忍住才没叫自己摆出一副臭脸。一眼瞥去,只见流庭一副似笑非笑的讥笑神色,顿时又是一股无名火。
        “我出十万两。”
        十万两的价钱,足够买下整个旧迷楼。这是谁家的公子这样大手笔?扶苏一时终于把注意力从流庭身上移开,遥遥看去,只见一个书童模样的人站在那里趾高气扬。
        不远处,流庭的脸色却略略一沉。
        全场的氛围顿时显得有些古怪。
        “十……十万两,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了?”沈娘说话的声音都不禁有些打颤。
        全场噤若寒蝉。
        “成……成……”
        “我出二十万两。”
        舌头打结的沈娘还没说出那句“成交”,场中再次风云突变。
        扶苏忍不住默默捶 顿足,这个时候诺闻又来凑个什么热闹?
        然而那个如玉公子显然并没有怎么留意她的反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个小书童:“你家公子可还要加价?”
        书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掀帘入了雅座,不多会便走出,轻笑道:“三十万两。”
        “四十万两。”诺闻饮了杯酒,神色温和。
        “五十万两。”
        “六十万两。”
        ……
        全场的人皆是作看好戏的状态,唯独扶苏暗暗不爽。这样的价钱是为了买她?怎么看起来那么像两边各自在斗气呢?她似乎,又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人家斗气用的工具。看来那个书童家的主子还是诺闻的死对头了?
        持续抬价,诺闻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犹豫。他看了流庭一眼,眉心微蹙。今日出门,他并没有带太多的钱。只是,扶苏落了那个人的手里真的好么?偏偏旁边的人神色散漫,仿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这样一口又一口地饮酒,过分频繁了些。
        “十万两黄金。”
        最后的一句话出口,掷地有声。再也没人敢出半口大气。诡异的氛围持续了许久,沈娘才最后拍板:“那么……今天扶苏姑娘就……包给……这位公子了……”
        扶苏深深地吸了口气,扼腕不已。早知道她绝对不会承诺沈娘说,只要允许她挂牌,就把竞标的钱都给充公了。她顿时感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含泪抬头,她无意中对上一道视线,不禁一愣。然而流庭很快就瞥开了眼去,话语淡淡:“还没结束。”
        莫非还要抬价?全场的人感到今日发生的一切简直无比考验忍耐程度,然而扶苏看着流庭,却是情绪莫名。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他说了允许她开门迎客,莫非现在又后悔了?她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果真只是一个玩具罢了?
        沈娘早已被折腾地头晕眼花,还未开口,扶苏却已经抿唇一笑:“沈娘,刚才既然已经宣布了成交,就不应该再变动了,不然要是叫人认为我们旧迷楼言而无信,那就不好了。流庭公子的话,还请下次赶巧。”
        敢忤逆流庭的或许全场也只有她一个,顿时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然而流庭只是冷冷地又喝了一口酒,嘴角一扬:“既然这样,那还请扶苏姑娘保重了。”他话中有话,视线落一眼书童所在的雅间,转身抱起黄莺,在众人的视线中转身就走。
        “流庭公子,今日在下得罪了。”清隽的声音,有着男子独特的沧桑,但似乎有些纤弱。
        雅间的帘子一掀,里面的人终于入了众人的视线。男子一头青丝束带,身着轻薄 的绸衣,面上有淡淡的倦意,苍白的病态间却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他坐在轮椅上,脚上盖了一条厚软的白毯。
        “白言,一万金买一个女人,今晚可要好好享用。”流庭回头扫了他一眼,说完便淡淡离开了。
        扶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同这个白言有仇的人并不是诺闻,而是流庭?他当然知道这个白姓公子的身份,玉行梦瓷阁的东家,富可敌国,有着一双天下第一的巧手,只可惜生有残障,腿不可动又 弱多病,听闻很少踏出家门。
        扶苏也不知道白言为何突然对她有了兴趣,只是默默扫了一眼他的腿。就算是再迟钝,也不会认为这样的人买了她,会是有意跟她云雨的。
        叫了环儿去沏茶,扶苏将白言领入自己 。那个书童始终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好似生怕自己家少爷会哪里磕去碰去一样。而后头推着轮椅的那人,却是叫扶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知为何,总感到有些眼熟……
        环儿送上茶水后退出去。


        8楼2014-01-17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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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锒铛入狱 ③
          扶苏倚阑的一声叹息格外轻,然而玉瓷阁中却没有因她的不去而少上几分硝烟。
          “少爷,我真不是故意的。”修竹耷拉着脑袋,满脸不安。
          白言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微带了怒意。轮椅上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握着扶手的修长的指,关节处隐约泛白。方才一觉醒来,空旷的房间所带来的惊诧感还清晰地落在心间,异常分明。
          沉静的声音,却含了一分冷洌:“你明知道今天旧迷楼会发生什么事。”
          修竹咬了唇,没有作声。虽然只是第一次感受,但他知道自己家少爷现在很生气。不是平时那种玩笑般的微怒,而是真正的动了情绪。这样一个向来很淡泊的少爷对那个扶苏……他不敢再想下去。
          白言 口气息一乱,猛然地一阵咳嗖,却是一把推开了欲扶他的修竹。咳地急促了,他整个身子都俯了下去,只是自己倔强地用手硬撑着扶手。
          扶苏居然回了旧迷楼,流庭居然还为了她放弃了反抗,那个男人居然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
          呵,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本来是想把她留在玉瓷阁不要陷入这场纠纷,怎会想到……那个男人居然对她真的动了情?一时 口似乎压了一块大石,有些透不过气。他有些慌了。如果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那
          么他算是什么?他姐姐白萱又算是什么?
          他靠着椅子,呼吸一点一点地压下,显得愈发深长。他这是怎么了?对于一个让他可以感受到轻松的女人,他似乎——有些关心过分了。差点忘了,流庭那个男人,怎么可能真正懂得爱的……
          一阵敲门声。
          张迟进屋后笑眯眯地作了一个揖:“白言公子,小的奉丞相大人之命,特意来传话了。说是——事情办理妥了。”
          “那还真是有劳丞相大人费心了。”白言的语调却是不冷不热。
          张迟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面前的人明明是个弱不经风的半残废,但刚才的语调……就连曾经浴血沙场的他,寒毛也都瞬间立了起来。他不禁有些僵硬地道:“丞相大人叫下官来问,白言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流庭拒捕,你们是不是真的准备烧了旧迷楼?”
          平淡无波的语句,完全没有边际,张迟听得摸不着头脑,只能讷讷茫然回到道:“照丞相的意思,到时候的确应该烧了整座旧迷楼,里面的人一个不剩。”
          “是么?”突然涌起的杀意,白言微微含笑,眼里无一丝光亮,“丞相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人,可敬可佩。只不过,希望你能转达下我的意思,就说——‘希望丞相日后行事,多考虑一下在下曾提过的要求’。”
          “是。”张迟背脊一凉,慌忙应道,“现在白言公子要去看看那流庭吗?”
          “丞相的意思?”白言淡淡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去看一下倒也无妨。”
          张迟忙不迭地往外带路,姿势有些僵硬。外边的一阵风来,顿时一片彻骨的凉意。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全身冷汗透湿。
          这个白言,已经抓到了流庭,难道他还不觉得高兴么?这样想着,张迟也只在心里暗自冷哼,并不敢回头看,只是带了后面的一主一仆往廷尉衙门走去。
          入了牢房,除修竹外,白言叫退了所有的人。
          潮湿的地面上露了斑驳的青苔。周围囚犯因为有人进来而有些吵闹,白言则是视而不见,径自到了最里面的牢房。
          一扇铁门已经显得破旧,隐约有些金属焦灼的气味。推开时一片刺耳的“吱呀”声。那是间专为用刑而设的房间,周围密不透风,只有东面方向开了个很小的窗口,漏下的光线洒在架子上绑了的那人身上,反衬出满目刺眼的红。
          白言的轮椅在地面的摩擦下发出一阵声响,轮前卡了一件刑具,忽然停住。周围琳琅满目的刑具,上面都沾了斑驳的血迹,是很多人用刑后留下的。
          流庭整个人被半吊了绑在架子上,衣衫上隐约浸出几抹朱红,整块整块地漫溢,预示着齐下所掩盖的触目惊心。发尖悬垂的水珠依旧落着,一直蔓到身上,一块一块地将血块渲染开,仿佛一张素白的纸上大片触目惊心的红。微微露出的肌肤,上面赫然是一道道深邃的伤痕。
          “真没想到,在牢房里也能看到流庭公子的身影。”白言微微地一笑,语句却很薄情。
          流庭垂着头,嘴角的弧度仿佛是在哂笑:“我能出现在这里,也是托了白言公子的福。”
          “不是托我的福,是托白萱的。”
          流庭嗤笑:“似乎没什么两样。”
          “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白言的眸间微微一凝,“女人,对你而言到底是算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流庭不以为然,“你以为呢?女人只是玩具,我从来不指望她们对我忠诚。要养女人,还不如养一条狗。”
          “是么。如果真是这样,你今天又怎么会束手就擒,乖乖就捕?”白言的语调显得毫无平仄,
          “一切的因由,不就是一个扶苏么?”
          流庭始终没有抬头,叫人看不见他在一身狼狈下的神态,只见那悬空的身躯微微地一僵。发线掩盖下,他的眸内一片沉邃。全身皮肤撕裂般的痛仿佛撇开一瞬,脑海中只有那个声音在反复着——“一切的因由,只是一个扶苏……”
          半晌,他才轻轻一笑:“呵……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他怎可能再被一个女人所左右。曾经,有个女人很温和地抚着他的脸说:庭儿,娘最喜欢你了,庭儿长大了可要好好对娘呀……
          他问:那娘喜欢爹爹吗?
          女人婉转一笑:当然喜欢,不喜欢你爹,如何会嫁他呢?
          但是,有那么一晚,无意中路过的他,看到那张床上两人的缠绵。女人 极妍, 异常,根本没有平日里的端庄。她在那个陌生的男人怀中浅浅 ,欲生欲死。
          那年他八岁,不是不懂。
          最后,那个女人还是丢下了家,和那男人私奔。而在前一天,她明明还对他许诺要陪在他的身边。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是一方的霸主。
          ……曾经,有一个女子信誓旦旦地同他海誓山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她说:庭,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他问:你爱我吗?
          女子含羞一笑:当然爱你。
          声音如丝,莺声轻盈。
          但是,她试图用匕首刺穿他的 膛。他受了她的一刺,只是稍稍偏开了要害,冷眼看着血流如注的伤口,看着她试图给他第二刀。
          神医家灭门,世人眼中他下落不明,她不会知道他其实是亲眼看着她嫁往临国的轿子驶出城门。
          ……女人,呵,这就是女人。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盟约诺言,都只是屁话!还要他信吗?
          还要他去相信女人么?
          一切只是为了一个扶苏……一切只是为了一个扶苏?那个叫“扶苏”的青楼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流庭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还隐约落了血痕,神色几分邪佞:“为了她,她配吗?”
          白言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反而一笑:“是啊,我差点忘了,你流庭懂得什么叫爱?你根本就不会爱人!”他似乎有些疲惫,倦怠地抬了抬指,修竹会意,推着他往外走去。
          “流庭,事情没有简单到就这样结束的。你好自为之。”温沉无情的声音淡淡落下,随着远去的轮椅声渐渐消尽。
          仿佛瞬间抽离了所有的力量,流庭的身子霍然颓下。
          不会爱人么?或许,是吧……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自嘲,发间的水迹有些斑驳,早已辨析不出那些是他的汗渍。连续的行刑,身 上几乎没有什么完整的肌肤了。什么时候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狼狈?指尖微微地颤了颤,又无力地垂下。勒住身子的绳子已经深深地嵌入了皮肤,挤出一条条的淤痕,身 冰冷而麻木,他不想动,也不敢动,因为稍稍的动弹便会带来无可比拟的巨痛。
          痛楚漫上了他的眼,这时候才感觉心竟然也缩成了一处。
          是的,他不爱扶苏!根本不爱那个市侩的女人!他早就已经——根本不懂得爱人……


          13楼2014-01-22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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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辛朝左丞 ②
            这视线叫桑敖极不自在,斟酌许久才道:“使臣有所不知,那流庭前阵子涉嫌纵凶行刺,现在正被关在牢中。”
            “这样啊……”嗣音不无可惜地道,“没想到神医世家的后人也会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举动。”
            见他并不追究,桑敖稍稍舒了口气,这时却又听嗣音声色娓娓:“刚才进城时听闻玉瓷阁的少主花十万黄金买了个青楼女子,如果齐王不笑话,小使倒有兴趣见见。”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叫桑敖顿觉头昏脑胀。好在一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当即一口应下。送了嗣音上别院小憩,另一面则派人去找扶苏。
            一路到了雕栏玉砌的珠阁,嗣音在软榻上舒服地闭眸养神,直到隐约听由远而近的步声,嘴角才轻轻一扬:“哟,扶苏姑娘能够赏脸光临,真叫小使受宠若惊啊。”
            “死狐狸,入世那么久了怎么还是死 不改?”扶苏刚回旧迷楼不久就被拖了出来,自然心情不舒坦。周围没什么人,她干脆往嗣音那一赖,硬是把他往里面挤了挤,舒舒坦坦地占了半边。
            嗣音懒洋洋地抬了下眼:“承蒙夸奖。”
            这算什么?一路来只听人家说什么左丞大人风华绝代,左丞大人英姿绰约,明明就是死狐狸一只,这些人一个两个都瞎了狗眼不是?扶苏看嗣音的视线始终是不爽至极。
            “再这样看我,小心我不帮你。”嗣音闭着眼,却似是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
            扶苏轻嗤一声:“如果我说要你叫齐王放人,你肯吗?”
            “当然不肯。”嗣音答地气定神闲,“入世后蓬莱楼的人都没有义务要帮别人,更何况,帮了你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扶苏默然。
            她知道这并不是嗣音绝情,而是事实如此。他以辛朝使臣的身份来到齐国,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牵涉入齐国内部的纠纷都是极不明智的选择。他在这一世有自己的人生,他的背后还有整整一个大辛朝,这都注定了他不能因自己的任 就肆意妄为。更何况,如果牵涉入齐国国事,辛朝的皇帝凌渊又会怎么看他呢?
            “嗣音,你和那个凌渊,发生了什么事了吧?”看一眼嗣音,扶苏忽然这样说。
            嗣音依旧温和地笑着:“是啊……意料中的不是吗,我现在足以威胁他的权势,他开始排挤我了。”
            “不恨他吗?”
            “恨?为什么要恨?”嗣音看她一眼,“你我都是经历过很多世的人,这种最简单的人 难道还不懂么?功高盖主,不管以前你帮过他多少,会有这样的结局都该是预料中的吧?”
            扶苏不由多看了眼前这人一眼。
            过分的理智,这就是嗣音。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羡慕他:“你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我们每次都很好地去保护着希望保护的人,但是,那些人却偏偏每一次都要反过来伤害我们。一世是这样,两世还是这样…嗣音,难道你就没有不曾感到过一丁点的——不甘心么?”
            嗣音的眉心不易觉察地一蹙,一抹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轻轻一笑:“只要一早就做好了被伤害的准备,自然也不会觉得委屈了。入世不过是一场游戏,感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不是‘有意义’,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么,扶苏?”
            “是啊,我已经有答案了。”扶苏看着嗣音清冷的神色,反是莞尔一笑,“虽然你不能答应我这么做,但起码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嗣音嘴角多了抹狡黠的笑意,摆了摆手,“好了,你进来了那么久,再待下去,恐怕就要有‘辛朝左丞留恋齐国美色’的传闻了。”
            扶苏起身推了他一把,啧道:“去你的,就算是有这传闻也只是会抬高我的身价,至于你的名声,关我什么事。”
            “你就不怕我直接撒手不管?”嗣音笑眯眯地威胁,脸不红心不跳。
            扶苏瞪了他一眼。
            嗣音目送扶苏走远,淡淡地扫了眼房外园圃中不时偷看的人,扬了扬手,陡然一阵风过,恰将门面无声地带上了。风阻断在了门外,发线微微垂了,这时那双眼里的无情才渐渐退去,露出一抹不带分毫神色的空洞。
            不甘心吗……
            他轻轻地一哂,抬头喝尽了那一杯茶,却仿佛微微有了醉意。
            其实如果想要买醉,喝什么都一样的。
            不过,这次扶苏似乎真的是遇到麻烦了。遇到了自己爱上的人,对蓬莱楼的人来说,果然是一个大麻烦。几生几世积累下来的所有疲惫都会在这一刻里爆发,那么多的背叛伤害而筑起的心墙,都只为这一世崩塌。
            明明是最没有资格去爱上任何人的仙啊……
            微微地一声叹息,但已经分不清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扶苏的了。


            15楼2014-01-24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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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玉瓷瓦碎 ①
              扶苏到玉瓷阁小住,一去也已几日。
              坐在池边,稍稍一懒身子,露出半边肌肤如脂的颈。落樱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青衣女子的轮廓,淡然而坐,不由引人视线。
              园中的亭里,白言抬头看过一眼,微微一笑,继续收回视线又继续翻看着堆积如山的账目。
              这时才微微收敛笑意,露出几分严肃。
              最近的账目反映,在卫国的商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前阵子孟国大军压前,卫国已经陷入备战的准备,这种存亡关头,这样的情形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看来需要抽个时间过去看看了……不由轻轻一叹。
              这时有隐约的乐律从园子中传来,好似一只柔和的手,把心里隐约的焦虑又不着痕迹地按捺了下去。
              白言的嘴角不由轻轻一勾,弧度显得有些宠溺。起码在他看来,扶苏是无愧的女魁之选。
              这几日她闲来没事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弹奏,不厌其烦。虽然她早已经弹得很好了,虽然她
              似乎一直弹得漫不经心,却总是不由地会叫人被她吸引。
              “少爷。”正想着,修竹满脸不悦地走进了亭子。
              “怎么了?”白言抿了口茶,眉心微微蹙了蹙。这上好的碧螺春,但似乎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修竹不知是否有意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扶苏,道:“流庭拜了名帖,要拜访少爷。”
              “流庭?”语调忽然一沉,白言不怒反笑,“这么多天了,我料他也该来了。”
              “少爷的意思是?”修竹小心地端详着他的神色。
              “叫他到客厅里等着,就说——我马上就到。”白言一声冷笑,候在旁边的清冷已栖身到了他的身边。轮椅一推,却不是朝客厅的方向,而是反向园子深处行去。
              修竹眼中一抹了然的弧度,也转身返回。
              那个园子里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或许,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碰面正是少爷想要的……
              悠悠的琴声,时远时近,扶苏清抚着琴弦,并没觉察有什么异样。空落的厅堂,周围恭敬地站了不少仆人。
              整个堂中散着一抹淡淡的茶香,由细致的壶嘴间隐隐荡出,缭在身边,格外怡人。流庭坐在椅上,小小地呷了口茶,显得闲散至极,仿佛对自己身处天下首富之府无丝毫自觉。
              这个地方他不是没有来过。
              曾经有一个叫“白萱”的女人喜笑嫣然地将他带来这里,那个时候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女人。
              其中一个,当然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原以为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是和那些女人一样的,魂销枕侧,好聚好散,却这样的一个向来柔顺温婉的女子,竟然会用这样刚烈的方式来报复他的背叛。
              只是因为没有料到,所以她死了,他来不及阻止,也可能他只不过是懒得去阻止。
              她是白言的姐姐,也是白言一直以来唯一亲近的人。自那以后,他便同白言结下了仇。自此再没有踏入过玉瓷阁半步。但是今天,他却要来拿回一件东西……
              出神间,隐约只听枯枝被压上时的“吱呀”声,流庭抬头,就看到了来人。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青衣如蔓。
              她站在那个纤瘦的男子身后,相衬之下显得格外的协调,但流庭的眉心却是不由微微蹙起。
              差点忘了这几日扶苏就在这里“照顾”白言。
              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掠过扶苏落在白言身上,嘴角勾出一抹弧度:“白公子果然是个‘忙人’,等了那么久,我正在想是否不该打扰。”
              白言神色淡淡:“流庭公子这次前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白公子难道真的不知?”流庭的话语中听不出情绪,只是眼里的神色有些戏谑。白言大费周章地放出的消息,实则也不过是为了提醒他那件遗漏的东西。
              “这么说起来,倒是可以猜测一二。”白言轻抿了口茶,语调不徐不缓,“如果是为了那个东西,恐怕恕难从意。那可是家姐过世后留下的遗物。”
              流庭冷笑道:“白公子该不会连是谁家的东西都分辨不清了吧?”
              “既然是家姐留下的东西,自然该由白家处置。你现在说拿就拿,难道就不觉得太过简单了么?”平和的语调中不由有了几分冷意。
              白言感到身后替他扶了轮椅的那双手似乎紧了紧,略一垂眼,故作不觉。害死家姐的真凶,这叫他怎么可能原谅?
              再抬头,冷漠地看着流庭,他轻轻一笑:“流庭,你叫别人给出了代价,难道不觉得你自己也该有所付出?”
              这一笑,太冷,一时有种残忍得叫人窒息的错觉。
              “你到底想怎么样?”流庭的眉心渐渐地锁起,神色几分深沉,“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把‘那个’还给我。”
              “真的么……要什么你都会给?”白言轻轻挑眉,信手掂了掂杯盖,却没再继续说什么。嘴角一丝讥诮的弧度,却似乎很是欣赏流庭这种极少会有的焦虑神色。
              周围一片难堪的沉默。
              “或者你想要我为白萱偿命?”
              很平静的话语,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兀。
              身后扶着轮椅的手一颤,轻微的震动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白言眼眸深处冷邃的神色一晃,突然间散了开去。扶苏在这里,她在乎这个男人……
              心仿佛有一瞬间窒息的感觉,他略一哂笑:“如果我说‘是’,你真的会为我姐姐偿命么……”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这样的不吉利!”
              流庭正要开口,冷不防冒出的声音堪堪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扶苏一转身便站在了两人之间,俏俏地摆了个姿势,轻笑一声:“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眼底的神色略沉,面上却是如花的笑,然后故意摆了个亮相的造型,盈然一笑:“难得流庭公子会来玉瓷阁,如果没记错,两位都还没见过扶苏的舞吧?不如……”
              “既然白公子不愿交还,在下也只能日后‘另想办法’了。”流庭打断了扶苏的话,深深地看她一眼,起身就走。
              “扶苏。你要追去么?”
              淡淡的一句,扶苏这才觉察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望外跟去。收回视线看向白言,泠泠地抿起了一抹笑意:“流庭公子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真叫我好奇。”
              “一块玉佩。”
              “一块玉佩?”没想过白言真会告诉她,但这样的答案连扶苏自己都不由惊奇,“会是什么玉这样贵重?”
              “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块烂石头。”白言 着指间的杯盏,清清的眼底尽是冷意。
              “我去去就来。”
              扶苏一声过后调头跑出,并没有看到身后那人指间一颤,险些杯落瓷碎。在门口拦住了流庭。好不容易喘上了气,却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不语,顿是不悦:“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你这样出来,就不怕白少爷不乐意?”
              “我乐意不就好了?”扶苏笑颜嫣嫣,“我只是好奇,那‘东西’你就非拿回来不可么?”
              流庭眼中的古怪一闪:“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流庭睨了她如此“坦然”的目光,神色终于稍稍一软,道,“是的,我必须拿回来。”
              “如果我帮你拿回来,你拿什么奖励我?”扶苏嘴角一扬,已然一副彻底的无聊相。
              她能帮他拿回来?虽知是不可能的事,流庭终于忍不住有了抹笑意,刚才的不悦也淡了不少:“你想要什么?”
              “这么大方?”扶苏有些不可置信,作思考状想了想,才道,“这样吧,等我夺了魁斗,你就带我离开齐国好不好?”
              流庭原本准备,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一个空口的誓言而已,大不了日后否认了就是。却没想到,她要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绫罗绸缎,而只是一个“带她走”的承诺。
              曾经有个女人为了权势丢弃了她,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却舍弃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而只要——他。
              “好……”流庭不禁动容,话语出口时连他自己都不由愣了愣。没有丝毫虚假的应付,也没有对往后步步举措的算计安排,下意识就自自然然说出了这句“好”……
              有些出神,本还想说什么,待反应过来时扶苏早已经心满意足地又回了玉瓷阁。他站在门外只能望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周围一片落地的阳光,却仿佛只有那个女人才是唯一地落在这明媚之间的一点。
              这种明媚灼烧着眼瞳,微微生疼。
              他真的还可以尝试去拥有么?又或者,他真的可以做得到么,这样看似 却实则冷酷无情的他……


              21楼2014-01-29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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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玉瓷瓦碎 ③
                扶苏掩面打了个喷嚏,心里顿时抱怨。都不需猜她都可以知道,定是某些人又在水镜前光明正大地看着,还出言背地里调侃她。收了收神,心若无羁地在琴前坐了下。好吧,他们爱说就说,她可不乐意搭理。
                轻轻地几下弹拨,原本空无的琴身上突然隐约出现了晶莹的琴弦,这样轻地一触碰,仿佛瞬间激起一片翩飞的荧光。
                周围顿时一静。
                刚才那几下弹拨,如水般清澈的弦霍然多了一片,若有若无地展在风中,清如幽泉。平平无奇的琴面渐渐地也变得透明,里面似乎带起点点银光。风伫立在扶苏的身边,抿嘴一笑间,白衣胜雪,将她唇上的一点朱红衬托地分外 。
                她的眼轻轻一抬,仿佛天地都为之屏息。
                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扶苏远远地看到他漠然的神色中渐渐多了一抹温和。一时笑得越发肆意,琴声间也仿佛开始愉悦。
                他说过,魁斗结束之后会带她离开。那就,再相信一次吧……
                曲子沉静下的时候,已经没人说话了。
                一阵沉寂。
                “好!”不只谁喊了一声,顿时全场是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的人都开始喊她的名字,驻足而立,身边的无弦琴也已经回复了原本丝毫不起眼的模样。
                扶苏的眼里没有太多的欣喜,而是转身看向白言:“白公子,你答应我的事该当如何?”
                白言由修竹推了轮椅上台,到扶苏身边。这个女人的身上没有太多的脂粉,却叫他格外贪恋……似乎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然后,远远看向人群中的流庭:“流庭公子,你要的东西不上来取么?”
                嘴角微微一扬,神色间是说不出的古怪。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流庭,却见他只是落几分的不屑,施施然地走上高台,不徐不缓。看一眼白言,声音有些冷:“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玉佩,我要你用扶苏来换。”
                所有的话也比不过这样一句要来的冰冷。
                扶苏感到周围的风忽而显得这么凛冽,然而全身一僵之下也只是淡淡地看向流庭。他瞬息万变的神色落入了她的眼中,而她却是一脸平静。
                想要再信一次,没想到有时却是这样的难。
                看向白言的时候,这个男人并没有看她。他似乎看着远处,又似乎是在故意躲开她的视线。
                扶苏的嘴角微微一苦。
                他是想让她死心。
                不得不承认白言很了解她。像她这样的女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流庭真的应下,她会选择——放弃。
                这时的流庭,眼里依旧深邃,有挣扎,有汹涌的狂澜。
                要一块玉佩,或是一个人。二选一的问句。
                良久的沉默,风似乎停在身边,肌肤上一点点多了清凉的感觉。这样久的考虑,让扶苏感觉到身 似乎开始冰冷,一点点地往深处蔓去。
                流庭的拳微微地握了起来。
                “流庭公子是在犹豫什么?莫非,你真对一个青楼女子动了情?这快玉佩,你不要了么……”
                白言的话语忽远忽近,他的手里是一块通透的宝玉。
                流庭的身子突然一僵。
                动情?对这个女人?他看着扶苏的神色突然有几分古怪。一时无神的恍惚,然后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冷笑:“如果白公子想要女人,归你就是了。”
                扶苏的身子忽然一轻,仿佛随意一阵风就可将她吹去。
                她知道白言从未把她当青楼女子对待过,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说给流庭听。是激将,但那又如何?她要的只不过是最后的一句答复。
                到头来,她始终是比不上在那个人心中弯韵的影子……罢、罢、罢,这样的背叛,她也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白公子,扶苏有些疲,就先回去休息了。”甚至没有开口挽留,清清地一句话,她便转身便走。
                款款的背景落在流庭的眼中,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伸去,但也只是微微一颤,最终无力地垂下。
                是他狠心,却是她决绝。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没多久,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是老天也为她哭吗?扶苏只感好笑,却发现丝毫笑不出声。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停下时茫茫然地抬头,却不想自己竟是到了状元府。
                来人通传的时候,卫风稍一诧异,便搁下了手里的文书。
                外面有细细的小雨,很单薄,在门口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伶俜的身影。卫风将下人手上的伞一接,过去替扶苏撑去了雨。
                扶苏的面上有着薄薄的一层水意,盖在她的眼睫上,视线显得有些迷离。抬头看了看卫风,却是笑:“我夺得了魁斗。”这一笑很轻,如同衣上的那一层纱。明明说的是喜事,语调却是格外清冷。
                绵绵细雨,来的倒是时候。卫风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进去吧。”
                在下人们好奇的张望中关上了门,屋里墨香淡淡,比外面暖上很多。小炉煮酒,腾着袅袅的轻烟。扶苏坐着,随手取过一杯,仰头饮尽。
                卫风没有阻止,只是皱了皱眉。
                于是一杯、两杯、三杯……神色渐渐有些迷离了。
                “小风,其实酒的味道不错,你说那只狐狸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喝呢?”似乎想起嗣音每次闻到酒味就皱眉的样子,扶苏不由笑着 了 嘴角,然后又是一杯。
                卫风推门而出,对外面的服侍的小厮卫涯吩咐了声,不少会,又几坛满满的酒出现在了屋子里。
                卫风果然是懂她的。
                扶苏的眼抬了抬。嘴角不由一扬,也不多说什么。
                漫不经心地喝着,渐渐地有了些醉意。莫名竟然想起,那个人是这么喜欢喝酒,就像她现在这样,自诩千杯不醉。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不知不觉间已满身酒气。
                扶苏迷离间抬眼:“小风啊,我夺得了魁斗。”
                卫风无奈地摆手:“你已经说过了。”
                扶苏垂了头,忽然一笑:“小风,我在凡间已经无所事事了那么久,是不是需要……做一些正事了?诺闻的命,是时候去拿了吧……”
                “你非要这样么?”卫风略有无奈,“和流庭撇清了关系,你就非得要去当他的仇人么?你……”顿了顿,他的眉心越发紧锁:“你就不怕伤了你自己?”
                “伤了我自己?”扶苏并没有听太明白。
                “要杀诺闻,那你和流庭之间怎么办?你难道还要和他大打出手不成?没有人要求你要在多少时日里完成任务,你就非要这么快决定么?”卫风看着她的眼睛,“其实……如果你不想做,也没有人会怪你什么。功勋录上的一笔,也不急这么一次任务。”
                “我本也觉得任务可有可无,但现在这么拖下去,还有必要么?”扶苏的声音淡淡的。
                卫风默然不语。
                今日的结果,他早就已经料想到了。但是……该告诉她吗,关于那块玉佩的事?
                这块玉,是神医家留给流庭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唯一身份的凭证,是最后一点可以叫他记住自己是谁的东西,所以这个男人才会这样重视。但是不论如何,仅仅为此而放弃了扶苏,依旧很是让人——难以接受。
                看着扶苏微微醉酒的样子,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这样可以叫她真正地放下那个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扶苏不似他这样优柔寡断,该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去做。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叫人担心。
                想起扶苏前几世的经历,卫风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


                23楼2014-01-3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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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远访卫国 ①
                  魁斗过后,整个京都仿佛就此安宁了下来。
                  然而一片安宁祥和之中,漱玉阁却反倒并不宁静。
                  “呐,这是账本。”修竹把一堆厚厚的账册丢到扶苏面前时,眼中分明写着轻蔑。
                  扶苏看着他的神色直想笑,将账本在桌旁摆好,淡声道:“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她的笑轻轻的,叫修竹看去,脸色愈发绿得厉害:“玉瓷阁的事物繁重得很,别以为是多少简单的事。”
                  “不简单么?”扶苏随手抽了一本。她看得慢条斯理,一页一页地向后翻着,似乎很仔细,但总叫人觉得并没多少上心。一行行地往下看,很快就看完了一本,便又取了下一本来看。
                  一转眼就已经翻看了大半。
                  她伸手正要拿下一本时,却又被修竹按住。
                  扶苏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这种态度算个怎么回事?这些东西都是要记下的,都要记下的!”
                  修竹强压着才叫自己没有吼起来。
                  扶苏瞥了他一眼:“我是记下了呀。”
                  “鬼扯!”
                  “你见过鬼?鬼比人诚实,是不会扯的。”扶苏笑盈盈地往椅子上一坐,慢慢地背道,“泸州上记,前年入黄金一万二百三十余两,其中亿街分行收入黄金三千七百两,芦街分行收入黄金六千九百两,其同街收入……”
                  修竹不料她突然开始背起了账目,一愣下忙是翻开账本一一校对了起来。上面的账目清晰,听着女子一笔笔数来,脸上渐渐带起了惊诧的神色。
                  这么多的账本,她刚才明明只是懒洋洋地翻了翻,竟然一笔都没有漏下。不只这样,有些还来不及结算好的账目,她也都已经全部打理完了!
                  扶苏慢悠悠地背完了,抿着唇笑:“修竹小弟弟,怎么样啊?”
                  修竹脸色一沉:“你过目不忘?”
                  扶苏想了想:“算是吧……”其实她刚才只是小用了一点仙法,在蓬莱楼里,真正过目不忘的是那只死狐狸嗣音。歪着头一笑,她问:“那你说我能不能帮你家少爷分忧了呢?”
                  有个这样的人帮忙,自然也是件好事。修竹看着扶苏,语调忽然一平:“扶苏姑娘,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修竹向来对她大呼小呵,突然的这样客气,还真叫扶苏有些受宠若惊。顿时将头点地如同小鸡啄米一般:“恩恩恩,修竹小弟弟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能办的事一定办理地妥妥当当的!”
                  修竹的语气一顿,险些又想揍人:“我想请你……对少爷好些。”
                  扶苏没好气地笑道:“我对白言不好么?”
                  “但没有对流庭那么好。”
                  流庭。这个名字说出的时候,扶苏的眼睫忽然颤了颤。她的神色一淡,反笑道:“所以呢?修竹,你想让我怎么做?”
                  修竹有些犹豫,但在扶苏的注视下最后神色渐渐黯然:“少爷他的身子,已经到了很不好的地步……”
                  这样的话,让扶苏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不好?是有多不好?
                  “其实我早就想让少爷离开玉瓷阁的,这里的事太多太繁重了,以少爷的身子,根本不合适。前阵子我夜半路过少爷的房间,他都还在处理阁内的事,而且,那天晚上——我看到少爷吐血了。”
                  “吐血?”扶苏的语调不由一高。
                  “是的。”修竹面上有些哀伤,“那时候少爷不知道我在外面,只是淡淡地把手巾又收了起来。很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专门还去找大夫问了少爷的病。大夫说,少爷的身 已经过分地虚了,连他也很惊奇,少爷是怎么还能这样夜以继日地工作的。要知道这些工作量,就算是身 健康的常人都很难胜任。大夫说……如果继续下去,少爷他……活不久了。”
                  活不了太久……应该已经是很委婉的回答了吧?扶苏看着修竹眼角的一抹晶莹,突然也有些难过。伸手抚了抚修竹的头,声音柔了下来:“放心吧,你家少爷不会有事的。”
                  修竹不由一愣,竟也忘了去拍开头上的那只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这样温柔的声音。平时的时候她总是大呼小叫的毫无形象,不然就是懒洋洋地调了话语调侃,从来没有这样叫人感觉安宁过。
                  “你会照顾少爷的吧?”修竹下意识地问,“会照顾少爷,直到他……啊!”他的话突然一顿,头上已经结实地挨了个暴栗,顿时一声怒吼:“你干什么啊你!”
                  扶苏拍了拍自己的手,也瞪了他一眼:“还问我?你少爷不会怎么样的,你还天天咒他。啊啊,天下就是你这种人太多了,所以才出现了那么多的短命鬼。”
                  “你!”虽然愤怒,但他也发觉自己刚才险些失言。
                  “修竹。”
                  “什么事?”
                  “你家少爷以前的事……能说给我听么?”这样问的时候,扶苏将视线投向了。其实她可以向蓬莱楼要这些消息,但是她觉得,还是亲耳听凡间的人说比较好。
                  虽然一直以来入世只是一个游戏,但是她向来都很遵守游戏规则。
                  修竹看着扶苏,许久许久,才终于叹了口气。
                  白言的故事,要从他的小时候开始讲起。天下闻名的白家,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众多富商中的一户罢了。
                  白言出生时,他已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的母亲本就 弱,生他不久也就病死了。白言生来从娘胎里带了病气,打小就身 不好。白老爷本该对这个小儿子百般疼爱,却发现——他身有残疾。
                  白言的两个哥哥都是偏房所生,只有他是正室之后。白家继承人是个残废的消息很快传开,他成了家族的耻辱。两个兄长为争家产几番欺压 ,甚至于数次险些让他丢了 命。白老爷明明知道这些,却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次,白言忽然消失了一个月,正当别人以为他这次真的死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回来了。从生死边缘回来的白言好似换了一个人,变得叫人感到害怕而陌生。
                  就在他回来不久,白家的两个兄长突然莫名暴毙,白老爷丧子成疾,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自此,白言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白家。
                  再然后,玉瓷阁成了天下第一的商行。白家富可敌国,再没有人敢嘲笑玉瓷阁当家的是一个残废…… 扶苏安静地听着,一直没有 嘴。修竹说的这些往事,都是外面的人可以打听到的事。而其中的隐秘和辛酸,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
                  “我是少爷捡回来的,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扶苏微微出神,嘴角的笑忽然多了几分怜悯。被当作家族的耻辱,被迫害却无法向亲生父亲求助,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早一点去死……这样的环境,竟是白言以前的生活。
                  再无言语,她忽然起身,缓步向外面走去。
                  “哎,你要去哪啊?”修竹一时诧异。
                  “去找白言,你要不要一起?”扶苏的声音落过,却是头也未回。
                  修竹站在屋内,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落寞。其实他知道,少爷不会希望这个女人知道他的过去,但他依旧说了。其实他只不过是希望,这个女人真的可以,对少爷好些……


                  25楼2014-02-02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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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曲终人散 ①
                    仿似忽然销声匿迹,原本如狼似虎的孟军自那次之后再未出现。
                    卫军军营中显得宁静一片,扶苏的视线掠过星空,嘴角轻抿着笑。
                    蓬莱楼的人已经联系了泊尘,要求他给她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段时间内泊尘不会叫孟军再次袭击,正好给她一段安宁的时间。
                    “最近的天气都很好。”
                    轻轻地笑着,让她的声色也显得几分泠泠。
                    玄墨提着腰间的酒壶,散漫地喝上一口,声色中含了酒意,也显得有些浑浊:“你不去看看吗?”
                    话说得没头没尾,听在扶苏的耳中却叫她的神色稍稍一滞。
                    恍惚的神情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南面的一片森林,声色无波:“他……好吗?”
                    “生不如死。”
                    这四个字从玄墨的嘴里吐出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嘴角不以为意地一勾,瞥上扶苏一眼,“如果担心,倒不如去看看。说起来,人家好歹也是为了你才受的这种苦,你准备拍拍 走人了,居然还真这么多时日对人家见都不见。”
                    什么叫为了她受的这种苦?扶苏显然对这种说法不悦,不由瞪他,然而玄墨好整以暇地看她,对这种怒目而视的视线不痛不痒,她不由咬了下牙,默默地还是点下了头。
                    白言的治疗始于半月之前,不知不觉也已过了二十日。
                    自从那天谈话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始终诡异,自从白言搬入南林石洞里头开始治疗的时候起,她便——没有再去见过他。
                    听玄墨的意思,他想必,受了不少苦。
                    也不是不知道白言想再次得以站起到底是为了谁,只是,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
                    总觉一旦见面,心头老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古怪滋味。
                    玄墨走在前头,扶苏远远尾随其后,透过木叶间缝隙漏入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一片老长,再无人说话,一路默然地到了一处山野林洞门口。
                    很深的 ,一眼往去看不到尽头,只留下一片将视线吞噬殆尽的黑洞。
                    走入,洞内只有一张石床,上面躺着一人。
                    扶苏在一眼看去的时候,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动容。
                    那人眉心紧闭,两颊微微渗出的薄汗显出了他的痛苦。
                    看一眼白言,也不回头看身后那人的反应,玄墨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似乎隐约听到动静,白言紧蹙的眉梢微微松开,吐息略沉重了几分。
                    “才过了二十天。”玄墨的语调淡淡,走近,随手抽离白言身上的一根银针,听他闷哼一声,在指尖一番把玩,神色也是无波,“之后会一天比一天更痛,如果想停止,还来得及。再过上几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话格外残忍,扶苏听着不由感觉全身一冰。
                    白言死咬的牙关这一时依稀渗出几分血的腥味。
                    全身都是一种被撕裂的疼痛,身 的每一寸都仿佛有万千蝼蚁在啃食般,由每一个关节处生生地刺激着骨髓。洞窟四周的墙壁上,隐隐渗着深处水源漏出的水,一点点地沿着是壁流下,汇成一点,凝聚,最终悬坠而下。
                    滴在一处,日积月累,地面上已有深深的沟壑。
                    外头的阳光漏不入里面,不知不觉间,除了叫全身麻木的疼痛之外,似乎叫他再也感受不到什么。
                    没日没夜的疼痛已将他整个身躯几乎没了知觉,幽幽的烛光微微照着周围的景致,忽明忽暗。
                    沉沉的影子覆在地面。
                    一阵生不如死的痛觉悄无声息地淡去,本有些迷离的思绪终于开始徐缓地归拢。
                    白言的喘息太过单薄,水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轻易地将其覆盖。
                    眼前的情景渐渐清晰,全身虚弱的汗迹黏在他的身上, 地紧紧沾染着,几不可觉的凉风漏过,陡然在周身腾起一股凉薄的感觉。
                    视野中只能依稀看清那人的轮廓,白言的眼中依稀有几分迷蒙的雾气,似乎现在才回味过来玄墨的话,虚弱的唇角微微一扬:“我没事。”
                    玄墨的眉梢似懒非懒地一扬:“你真想得清楚?如今只是渐渐夺去你的五官的感觉,之后每过一日,你身上的痛觉都将被放大一倍,而这样的日子,只过去不到一半。”
                    前几日非人可以容忍的痛早已在整个身子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这时经玄墨一提,全身已下意识地开始微微战栗。
                    唇角微白,干涸得无一丝水分,白言这时却有几分释然地一笑:“再过二十九天,我便能如常人般行走自如了,是不是?”
                    “如果难以忍受,还是……放弃吧。”
                    淡淡的话语从耳边落过,白言一时恍惚,感觉冰凉的手背上陡然一暖,原本无神的脸上似是泛起几分欣喜:“扶苏?扶苏,是你吗!”
                    眼前的影像太过模糊,他手忙脚乱地一阵,才握住了那只纤瘦的手。白言的掌心太冰,扶苏在握上时一时垂眸,却也不忍推开。
                    “是我……”这样的一句有几分似叹息,看着眼前这个模样的男子,一时也说不出是怜惜还是无奈,玄墨一转身早已默不做声地走了出去,周围很静,衬得她的话语也格外清晰,“白言,玄墨不是那种会多么顾人死活的人。这么残忍的治疗方式,你的身 恐怕……”“我能行。”
                    淡淡地打断了扶苏的话,握着那只手,让他感觉心头几分安宁,微微抿唇,弧度虽然不大,却异常温和,“我能承受,你,不要担心。”
                    扶苏看着白言那双空灵无神的眸子,下意识地微微把手握得紧了紧,咬唇:“要照顾好自己。”
                    “嗯。”一声应下,周围的沉默难免一时古怪。
                    许久许久,空中才淡淡落了一句:“那么……我走了。”起身欲走,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微微低头,她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扶苏……”白言的声音因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他下意识地抓紧她,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在他身边的扶苏反而让他感到格外的不安。
                    依稀有种感觉弥漫在心间,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却是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自己只要这样一放开,就会再也见不到她。
                    长久的沉默,扶苏忽然随手一脱,也不见怎么用力,已将手从他的掌心 ,笑意一露,有些凉,有些苍白:“好好待自己。我……走了。”这一次她并没有给白言太多挽留的机会,空旷的山洞中只剩下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带着些许回音,一下一下沉闷地敲击在 口中,叫人格外难耐。
                    身后的人挣扎着想要去拉她,颓然倒下时险些翻下石床。然扶苏始终没再回头,直到 漏入的阳光轻如薄纱地笼上她的身子,才伫立良久,微微眯长了眼:“庸医,白言……就交给你照顾了。”
                    树荫盖住了那人的身子,只衬出一层厚重的轮廓,玄墨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不辨喜怒:“决定要做了吗?”“是的……”扶苏懒得抬眉,显得有些无奈,“是的,再熬下去,恐怕是我这个  要‘一病不起’了。上次对身 的损伤太大,这么多时日已经过去,恐怕也快要行动不便了。”
                    一时无人回话,最后,才落过淡淡的一句。
                    “知道了。”
                    玄墨的交代显得不痛不痒,扶苏一笑而过,转身走开,却也没有再多说半句。
                    同是蓬莱楼的人,玄墨懂她的,她知道。时已至此,终于,也是到了做个了结的时候。


                    37楼2014-02-06 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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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蓬莱楼中 ①
                      扶苏回到蓬莱楼的时候一脸平静,静到没有人可以看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袭青衣,懒洋洋地在躺椅上一靠,轻罗小扇徐徐地摆着,闭目养神,懒散到几乎没一丝生气。
                      扶苏虽懒散,却也始终是喜欢以一种笑吟吟的姿态对人,然而今次一去,竟连浅浅的笑意都省了。不是一日酣睡,就是呆呆地望着楼外岛上朦胧的雾气发呆,一双无神的眼,配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偶尔找她说话,也只是随口应上一句,怎样都可以觉察那份心不在焉。
                      这种浑浑噩噩的态度,看在人的眼中,总叫人有一种古怪莫名的滋味。似乎心里有什么紧紧揪着,总希望她能再次释怀,然而再看着那副模样,终是只留下一声沉沉的叹息。
                      自从回来蓬莱楼中,扶苏再也没有看水镜一眼。徐徐的威风吹过蓬莱,粼粼的水镜前依稀露出一处酒坛狼藉的影像。蓬莱一日,胜过凡间数天,离落在水镜面前依旧看着人间的花开花落,总觉得影像中映出的那个人影,在余光里头落入的青衣女子的相衬下,越发显得让人不禁眼中微涩。
                      蓬莱楼中,也并非无人着急,却也只能看着他们彼此折磨,生死相隔。“扶苏,扶苏,你真的不看看下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别烦我。”摆手摆手。
                      “扶苏,你不想看看流庭在你死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说了不要再烦我……”摆手摆手。
                      “扶苏,你难道就不关心白言的境况?”
                      “有玄墨在,能有什么事?”语调漠然。“扶苏,泊尘带领的孟军又攻陷了卫国的几个城池,你是不是该叫他收手?”
                      “关我什么事?”有些不耐烦。
                      “扶苏,你就真不管卫国的事了吗?”
                      “回都回来了,哪有那么多事可以管的?”不以为然。“扶苏,你就真的狠心看着流庭那个样子?”
                      “……”
                      “扶苏,你就不去水镜面前看一看?”
                      “……”
                      “流庭和白言,这两个男人对你可真是……”
                      “……”一日日地过去,总有蓬莱中人在她的耳边细语。扶苏闭着眼,始终不愿意再看水镜一眼。
                      很倦,很累,心上却总感觉仿佛压着什么。为什么呢,回到蓬莱了,为什么她依旧这样的不安呢……
                      外面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日夜,应该也已近月。但她好累,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去揣摩,什么都不愿去知道。
                      如果知道了什么,恐怕只会让自己更加疲倦吧?那就让她保持这个样子吧,保持这个样子就好。
                      扶苏闭着眼,感觉日日夜夜间一点点地消逝去了时光。保护流庭时用的仙力还没有恢复,她是真的觉得很是疲倦。回到蓬莱,一直一直就只想要沉沉睡去,但愿这样一觉,也可以叫她不再醒来。
                      日子这样浑浑噩噩,蓬莱楼中里的人本就不是“活着的人”,只是一直死不了。越发混沌的光阴,让她除了睡觉之外,真正什么都不想要做。“扶苏。”
                      “我都说过,不要烦我。”离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扶苏不悦地将身子一翻,闭着的眼始终不曾睁开。
                      离落的声音在她的这种态度下,不由低沉得有些沙哑:“你……还是随我去看看比较好。”
                      扶苏的眉心陡然一跳:“为什么?”
                      离落默而不语,不远的水镜处似被放大了声音,里头人的话语陡然传入耳中。
                      “流庭,你到底准备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扶苏死了,你难道也真的不想活了吗!”
                      诺闻的声色锐利,刺刺地直扎入耳中,有如一把刀子深深剐过。
                      “扶苏你……”离落欲言又止。
                      面前的风微微一晃,那个青衣的身影如薄纱般浅浅划过,转眼轻似柳絮,已是翩曳落在水镜之前。
                      镜中的影像在风过的时候霎时一晃,波纹粼粼几分模糊。
                      那么久没见,一眼看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扶苏的眸色显得有些空灵,看着那个熟悉却又俨然陌生的人影,只觉心头有什么狠狠扎入,眼角顿时一阵沉沉的涩意。破旧不堪的一间木屋,周围的桌椅围栏之上都落了沉沉的灰。乍眼看去,如果不是周围零星遍布的酒坛,险些会让人误解这里长此以往无人居住。
                      房间的一个角落缩着一个人影,诺闻站在他的面前,声音都不忍去放得太重:“流庭……你不该这个样子。”
                      然而那个人对他的话仿若未闻。随手伸去又要取一坛酒,因迷糊而一滑过,险些将酒坛推翻在地。恍惚间他眯了眯眼,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神色。翻个身,正准备起身再去取,一个踉跄下才被诺闻眼疾手快地扶住。
                       的发线,满脸的胡楂,尖削的面容,短短的几个月,谁会相信他是昔日那个  的神医,是那个千军万马之下的将军!衣衫因长久的狼狈落魄,沾着浓重的酒气,一旦靠近了就觉得那种浓重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诺闻这样的一扶,却是被流庭猛然一用力彻底甩开。同时他也是脚步一乱,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栽倒在了地上。随手摸上旁边的酒坛,还未抬手,已经又被一把按住。
                      诺闻的眼里悲痛的神色一过,不自觉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牙:“你这到底算是什么?外头兵乱不断,我才离开不到一月,你竟成了这个样子!当初扶苏姑娘在世的时候你不懂好好珍惜,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质问声缭绕耳边,流庭翻个身去,却是继续去够另一边的酒坛。
                      这些话语太过扎耳,他,不想听。
                      诺闻眼里闪过一丝痛惜,视线一侧,不禁落过不远处的那扇门,隐约一顿。
                      门很狭窄,但是隔断了两个房间的距离。
                      这一处酒盏落魄,但是隔着狭长的缝隙,不难发觉只是这样咫尺的距离,另一边的屋里则是一片窗明几净。
                      缓缓地想走去推开,足下碰过的酒坛微微一晃,还未触上,猛然伸来一只手死死地将他的手腕握住:“不许碰!”
                      声音太过冷冽,诺闻回头看去,正好对上流庭无神的双眸中落过的一丝锐利。心中微有动容,不禁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不想,这个如同行尸走 的男人竟然还有在意的事吗?但是,
                      视线无意地一落,眼里看过什么,却忽然再移不开眸去。
                      诺闻忽然抬手一掌劈去,流庭下意识地伸手隔开,面前却是骤风一起,陡然有一股力量将他破旧的袖子生生捋起。
                      这一瞬,落入人眼中的,是满手臂刀痕狰狞的伤口。
                      这些刀伤或新或旧,斑驳狰狞地遍布了几乎整片。有些伤口已然结疤,而有的还未开始凝固。零碎无序地排布在手臂上,落入眼中是生生的触目惊心。
                      诺闻的眼底有什么微微一震,手上猛一用力,也不顾那人的反对,径直推开了那扇门。咫尺的距离,却是恍然两个不同的世界。
                      眼前的场面太过撼人,诺闻再镇定,看到这样诡异的情景时,面色也不由陡然一白。
                      里头不同于外面的狼狈,很是干净整洁。
                      阳光自那扇小天窗透入,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依旧是如月余之前一样淡淡的容颜,过了那么久,竟然完全没有改变分毫。这样的安详,几乎真的要人以为她只不过是睡了过去。
                      但是,这样一片安宁之间,却尽是斑驳的血迹。有些血已经干了很久,略有发黑,而有的却依旧是这样的艳红。
                      扶苏的唇角是这样夺人心魂的红。血色的。那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周围却仿佛如同炼狱修罗般盛满了血的气息。
                      这一眼看去,首先是触目惊心的红,然后才是一片让人心神安宁的惨白。
                      诺闻的眼瞳微微睁大。这是那个人的血。
                      他的声音已经微微有几分颤意:“流庭,这段时间,你到底都在这里做了什么……”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流庭的神色仿佛刹那平静了下来,幽幽回头,视线落在女子的躯 上才微微一柔。除开这些,其他的一切,他置若罔闻。
                      诺闻的唇颤了颤,终究没说什么。
                      或许那个流庭早就已经死了。早在扶苏死的时候,他也已经随之死了。他的血只是为了留住扶苏的躯 而存在,或许,这也仅是他如今存在的意义。
                      指尖一松,手上的衣衫缓缓地落到了地上。他霍然迈步离开。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阻止得了这个男人这种自取灭亡的方式呢?现在的他只是行尸走 ,只是一副躯壳!
                      外面的风有些斑驳,诺闻已不忍再回头多看一眼。
                      流庭坐在床上,视线落在扶苏的身上,始终木然出神。
                      “你不要再来了,杀死弯韵的人,是我。”他的声音显得这样的粗糙,是每日用酒浸透后的破败。
                      冷漠的声音忽然随风飘来,仿佛一把刀刺入了心中,诺闻在门口的身影一顿,蓦然回首,嘴角不由一苦:“是你杀死弯韵?我,当然知道……”
                      木然的神色间似乎一时有什么自眼底荡过,然而门一关,一切隔尽。
                      风一过,独自萧条。


                      40楼2014-02-08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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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蓬莱楼中 ②
                        门沉沉合上的一霎,蓬莱楼的水镜似也被震得微微一晃。
                        离落站在扶苏的身边,常年无情的神色间似也落过一抹浅浅的无奈:“你准备怎么办?”
                        扶苏的唇角微微被咬红了几分,水镜上头已经没有了影像,然而她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开半分。
                        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离落才声色浅淡地道:“这一世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
                        扶苏这才仿佛回神,看他一眼:“不是刚才还看到诺闻吗?怎么会完成的?”
                        “闺婉要求的只是替她夫家报仇而已,对象是诺闻,只是她自以为的事。”
                        “不是诺闻?那会是谁?”扶苏不禁诧异,“这么久的努力,居然都白费了?”
                        “不,没有白费……这个人,的确是因你而死。”
                        “谁?”
                        离落在这一问下话语不由一顿,声色一时缥缈:“这个人……是——白言。”
                        这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扶苏全身一震,脸色霍然苍白:“白言?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谋划杀害闺婉一家的,实则是白言。”离落的视线自她身上透过,落在后头不远处走来的那人身上,“至于白言之死,你还是问玄墨比较好。”
                        扶苏转身看去,只见那抹墨色的人影,轻轻扬地落入眼中。
                        玄墨见她看来,也知道她问什么,嘴角的笑意一扬,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不怪我,知道你的死讯之后,他抵死不要我的治疗。”他说得过分轻描淡写,但是言下的含义,谁都听得分明。
                        当初这么生不如死的治疗,这个男人都可以默然接受,一切为的不过是一个扶苏。而如今,他又放弃得过分轻易,依旧是因为这个女人。
                        “扶苏啊,红颜祸水,你说是不是?”玄墨嬉皮笑脸的调侃语调落在耳边,这个时候却是格外刺耳,他几下转到扶苏身边,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人啊,已经被你‘害死’了一个,任务完是完成了,你要不要也把另一个也给弄死?”
                        话过,扶苏的眼睫微微一颤。
                        这个时候想起之前白言的出现,本来还感到诧异,现在却也知道了原因。其实,他之所以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并不是因为他们白家的势力,而是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吧……原来他的出现,最初只是想要利用她,来对付流庭罢了。只可惜,这最后的结局,又是有谁能料想得到的呢?
                        紧紧地咬了下牙,感觉嘴边微微有了几分血气。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渐渐席卷了全身。
                        离落微微一笑的言语在身边淡淡落过:“流庭将你的身躯保存得很好,如果你愿意,不如再回去……只不过,这一次完成任务的一笔,可是没办法替你给记上了。”
                        “开后门,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哦阿落。”玄墨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周围一浮,他一转身,拍拍 也就直接走了人,“这次我当没看见啊没看见,下次记得也要给我开回小灶。”
                        目送这个纨绔的背影离去,离落哭笑不得的神色间,却是清泠泠的一双眸子。扶苏站在往生的桥前,却是忽然停了步子。前面一片迷蒙的雾,视线淡淡地落上,神色间不见喜怒。
                        玄墨慢慢地看了眼,余光若有若无地落上,随意地喝了口酒。
                        自从看过了水镜,扶苏就一直是这样平静的神色,静得连他都猜不出她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次入世,你依旧用原来那个身 。”
                        “……”
                        “流庭将她保存得很好,你可以继续使用。”
                        “……”一时的默然,扶苏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如果让她换一个身子,恐怕又会造成不小的纷乱吧。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居然莫名地又出现了。
                        想着,她的眉心不禁微微一颤。
                        是啊,她是一个本该是已死的人……
                        “玄墨。”
                        扶苏忽然出声叫了他的名字,因一直以来都被称为“庸医”的关系,连玄墨也不免几分受宠若惊,忙不迭问:“什么事?”
                        “这次,为什么你也回了蓬莱楼?”声过,如雾般缥缈。
                        玄墨的动作霍然一顿,并未回答。
                        “不愿说就算了。我走了。”扶苏的嘴角是微凄然的弧度,一笑间步入红尘。
                        其实,玄墨的沉默已足以回答一切。
                        原来,在凡尘遇到感伤的人,始终不是只有她一个……
                        眼前起初是一片混沌的朦胧,然后才一点点恢复了思绪。
                        一片黑中徐徐睁开眼来,周围的光色一时间刺得眸子一阵生疼。
                        稍稍适应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一片的红色。
                        扶苏微微动了动,感觉有些僵硬。隐约间,可以感觉身边弥漫着的淡色血的气息。
                        隐隐支起身子,往自己身上看去,衣服是同周围截然相反的干净,未染一丝污浊。
                        她的视线微微黯然,平静的神色下不见喜怒。稍稍动了动身子,下了床。
                        周围显得有些 ,那些红刺得眼睛一片的疼。
                        扶苏微微闭了闭眸,隐约感觉有些不太适应这凡间的阳光了。
                        离落之所以说要损了她这一世的功勋,她也知道是因为这一尊躯 。
                        原本的 实则早已残破不堪,入世轮回之前,蓬莱楼已经偷偷地让她的身 完整了很多。
                        抬眸看去,不远处是一个木门。
                        门的后面,就是那个人……
                        扶苏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真正到了即将见面的这个时候,她竟然莫名有了一丝迟疑的感觉。
                        她害怕看到他。
                        曾经是那样的决绝,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他了,而现在,她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一步一步靠近,她的手触上了门板。
                        轻轻推去,应声而开的“吱呀”一声,落在周围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背对着她的身影,在声音落开的一霎,莫名僵硬。视线落去,只看到他残旧污浊的衣衫上零星斑驳的血痕。格外扎眼。
                        扶苏微微泛白的指尖不由紧 作了拳,然后看到他的手也不自禁地同样握起。
                        这种姿势,仿佛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
                        “流……庭……”话说出口时,扶苏才发觉这里面竟带了这样一丝的颤音。
                        思绪间,也不由有几分恍惚。
                        到底是为什么呢……她明明放弃了,明明应该再无留恋,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会颤得这样厉害?
                        为什么……
                        声音落在这样狭隘的空间中,依稀点点回声。
                        “你……”她还想说什么,面前却忽然落来一个影子,她就这样被那人一把死死抱住
                        。太紧的拥抱,令她的呼吸也不由随之微微一滞。
                        扶苏愣愣地站在那里,扑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浓烈酒气,她却一时没有将他推开。
                        这个人的全身,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但是 着的身躯,让她却无法涌起丝毫的厌恶。
                        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似全身僵硬。
                        这个屋子里没有风,只有沉闷浓烈的味道。扶苏的呼吸随之一滞,默默地,终于也缓缓抬起手,揽上了他的腰。
                        这样的动作格外轻,格外小心翼翼,也是格外温柔。
                        “我知道你会回来。”耳边是流庭的声音,沙哑低沉。
                        这种叫人哭笑不得的话,听入,让扶苏的眼睫不由一颤。
                        竟然相信一个已死的人会回来,到底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痴才对?
                        现在这样的情形,洁净的她,落魄的他,仿佛当初服下毒药的并不是她,而应该是这个男人……
                        “流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唇角微微一勾,却是无法笑出。
                        该说什么呢,为什么只有当她作了这样决绝的决定之后,他才懂得再来寻觅她?
                        “扶苏,你是我的。”
                        这样的一句话,已有太多的深意。
                        扶苏轻轻地推开他,让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
                        他这样沧桑憔悴的模样,叫她的心顿时痛作一片。
                        终于,一声轻轻的叹息:“我知道……”
                        繁花落尽,等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语。
                        与流庭走出这间木屋是在几日之后。
                        这几日,她看到了他身上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伤口,深长的,叫她都不由心疼。
                        光看着就叫人觉得生疼的伤口,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下得了手。
                        其实,原本只想见他一面便走,但是如今见过一面后,她终于不忍再次离开。
                        也不知到底是该悲还是该喜,在这种过分极端的方式之后,这个男人终究还是选择了她。
                        没有弯韵,没有猜忌,他只要她,如此而已。
                        明明是该笑的时候,她却不自觉地落下了几行清泪。
                        扶苏有些微微出神,也不知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明明该是无情的她竟是哭了。
                        流庭的手轻轻拭过她的眼角,冰凉的感觉落在他的指上,一时神滞:“你去过白言的墓了?”
                        “是……”扶苏垂眸。
                        当初如果不是她任 离开,这个男人应该会接受玄墨的治疗的吧?
                        终究是自己太过任意妄为的结果。
                        回头看了眼城门,那些城墙都已经斑驳了。
                        风忽然显得有些萧瑟。
                        背上多了一件披风,扶苏看向流庭,一时有些恍惚出神。
                        以前的他从没有这样 贴过,现在想来,不是因为不懂温柔,而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吧……
                        扶苏轻轻地挽起他的手,流庭的身子微微一僵,也渐渐缓下。
                        她感觉到他反握了她的手,格外的紧,透过掌心,传来的是依稀的 温。
                        扶苏的嘴角微微一勾,声音轻轻的,忽然有几分促狭的意味:“流庭,日后要好好地治病啊……就我们两人。”
                        “好。”
                        流庭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宠溺。
                        扶苏的弧度终于有几分的明显。
                        这样就够了吧?终于和这个人在了一起,一切都已经……够了。
                        风一吹,周围的沙尘一片翻飞。


                        41楼2014-02-09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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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后记:逍遥世外
                          几月后,听闻某日一男一女入了孟国帅帐,几番言论下,劝服孟国将军泊尘罢兵。
                          复几月,卫国三皇子诺闻继位。新皇继位后派人四下寻访昔日好友下落,皆无丝毫信息。
                          后有传闻,某山中有仙居住,樵夫时可闻流仙琴音,恍若仙乐。曾有人在山林深处见过仙人踪影,寻求仙药,药到病除,救人 命。缥缈虚无的林间,郁葱茂密。
                          风一落,深山某处的茅屋中,一素衣女子悠闲地躺在石椅上,对着在一边淡淡饮茶的男子闷声抱怨:“以前也不见你这个‘神医’多少热心,现在倒好,上门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过阵子就给我搬家,不然不嫁你!”
                          男子闻言轻轻挑眉:“你还不是天天弹琴勾引人家小伙,我这样做,看是最合你心意才对。”
                          “你你你!”
                          女子气结,一把甩过手里的杯子,却被男子淡淡接住。
                          他唇角微微一扬:“要心平气和,可千万别动了肚子里的胎气。”
                          一笑间,并不再管身后毫无形象的某女子,转身翩然入屋。
                          林木间荡过一阵风,惊起一片鸟雀。
                          而今天下,盛世太平。弦音已末,尘缘尽落。
                          很多年以后,她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耳语:“你知道吗,其实我来自蓬莱楼,我是个仙……”
                          他轻轻抬了抬眉目,笑道:“你若是仙,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她“嘁”了一声,懒懒地往他身上一靠,循循善诱:“不要不懂装懂,这世上啊,分明没有什么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只有我们的蓬莱楼里住着那些无所事事的神仙……”
                          蓬莱有高楼,楼空仙自留。
                          镜花水月日,前世解今愁《完》。


                          42楼2014-02-10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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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43楼2016-01-01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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