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后书摊问：
王强先生，您好，默默关注过您很久，知道您一向低调，只喜谈书。我知道您现在只读1911以前的中文书，请问这一做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另，能否请您分享下学习希腊语与拉丁语的心得？（非常抱歉，向您提了这样一个大而无当的问题，因我一位老师也在北大学过拉丁文，学过之后认为拉丁文真该死，所以有些好奇。）
王强：我想谈一下为什么是1911年，我现在的经历只读1911年以前的，其实这不是一个绝对的说法，当时是一个采访，我说我主要读1911年的书。当时我有一个前提，我谈到了我喜欢的书，是喜欢他作为一个生态，他越纯粹越好。因为1911年，中国的典籍很少受西方方法论的启发。在这之后，我们清点中国的思想，往往是按照清点者他所获得西方的一些方法论来梳理的。我认识认为如果有西方方法论的介入，我们很难分析出哪些是原本中国思想的状态，哪些不是。我们读书如果能够分辨出这样的东西，那是一个不错的收获。很多年前我想看看古人究竟在说什么。当然从相互影响来说我们又没法说，比如中国的三教，合流相互影响，你确实很难辨别，学者们也很难说清楚哪个思想在具体一个思想点上怎么影响着另一个人，道教怎么影响着佛教，佛教怎么影响着儒教，这是很深的学术问题。我想说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读中文书，我非常喜欢看没明显受外来影响的状态是什么。即便是这样也很难辨别清楚，汉朝以后佛教进入中国，我们确实已经分辨不清楚道教、儒家、佛教，三教影响的状态。
学习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心得，我的心得是痛苦不堪，我为什么要学习，我是想看有一天能不能从原文上接近柏拉图。我学了几年有一个好处，因为我以前是学英文的，学过两年法文，再学拉丁文的时候，除了现在岁数大记变位、变格，但是从语法的理解上还不是那么艰难。系统的学学希腊语的语法，拉丁语的语文，再具备几本比较好的工具书，我想慢慢读一点希腊语和拉丁语还是有可能的。当然，我现在不可能丢掉辞典直接读希腊语，但是我想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也许能够实现我的梦想，这是我人生到了最后最大的一个梦想，掌握几门古典语言。
我始终认为一个语言为什么会死掉，任何太复杂的东西，它恐怕生存力都是很难保持的。所以拉丁文和希腊文确实是非常复杂的，字型的变化，不像我们现在西方语言大家接触的变化不太大，拉丁文的变格，那么多格，再加上语气、语态，确实围绕一个词我们要花去大量的记忆，如果没有童子功确实很难进入这两个古典语言的状态。我现在学了几年可能连门都没太入，我也经常抱怨拉丁文、古希腊文应该死，但是不行的是，用拉丁文和古希腊文存在着人类最伟大的思想，我们越不过去，我们不得不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接近这两种语言，这是我学这两种语言背后的动机。
当然，现在要读希腊文和拉丁文也有很多暂时的权宜之计。很多希腊语和拉丁语写出来的经典，都有现代西方语言的译本，比如“勒布古典文库”，很多学术界的人对这套书嗤之以鼻，觉得这套书不登大雅之堂，从校勘角度觉得它没有权威性。这个出了一百多年了，今年出到了520种，但是我看当年钱锺书先生读的最多也就是这套书。为什么我特别怕谈读书，你说我心里要读勒布，在真正学界的人说，你要读这个，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相当于你不读中华书局的，读一个地方出版社的古籍整理。他（勒布）好像没有这个权威，但我觉得这其实是相对的，我对历史没有太多的研究，最早“勒布”是英国的，到二战时候英国的经济发生了困难才被哈佛大学买掉了这个版权，后来在美国继续出。你如果说读这一套书的人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思想，我觉得没办法，我没法争论。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要是能够拿着这套书每一个都读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也没白活了。
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最近买了一套，大概520本，我是拿来玩儿，实际上有很多翻译家都是著名翻译，弗雷泽翻了很多著名的古希腊的作品，弗雷泽是著名的人类学家，他的翻译不可靠，就没有可靠的了。我觉得读书自己耐耐心心的读就完了，随着你的阅历和阅读体验，你会逐步发现所谓接近更正确的东西。其实所谓专家，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当年鲁迅是非常明智，绝不开书单，因为没有两个人对同一本书产生特别的感觉。我前一段特别吃惊地读到余英时先生的采访，他对朱熹的解读、方以智的解读和戴震的解读，都是学界响当当的著作。据传余英时先生说过一句话，“不懂英法德，莫谈文史哲”。他的意思是说，因为在这三个语言里，所处理的文献，也就是人文领域全部的文献和重要的文献。如果你只懂一种语言，不懂另外一种语言，你谈的资格够大打折扣。前些日子在余英时采访里谈到这么一段我引起了困惑，余英时先生大概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尼采和海德格尔他们对希腊文的解读是不可靠的，据说他们的希腊文有很多是错误很大的地方。我读到余英时先生这个论断我产生极大的困惑，大家知道尼采和海德格尔在德国是学古典学的，如果他们对希腊文的理解有重大误差，我们怎么相信他们在古典学基础上发展出他们自己的哲学是能够成为二十世纪影响人类最伟大的哲学的两个呢？这种情况下，我们信余英时论断还是不信呢？这就回到刚才提到的一个问题，谈宗教信与不信的问题，其实信与不信和我们面对学术的态度是一样的。我们是相信余先生的论断，还是相信尼采和海德格尔，确实对希腊文有崭新的理解，我愿意相信他们是不会出错，两个人恰恰都是古典语言学，这个太厉害了。我觉得读书一不小心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我对读书是特别战战兢兢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