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以为这便是尽头了。无疾而终是最好的结局。每天上班，下班，路上和好友寒暄，拐角的店依然卖着需要排队的拉面。
没人提起那段日子，平稳的生活几度让人以为那些在黑暗里的反复挣扎辗转从来没存在过。
蔬果店的大姐送给她一袋番茄，递过塑料袋时挂着的笑容太过温暖，温暖到春野樱的胸口开始刺痛。她觉得有酸正腐蚀着她的骨骼，滚烫灼烧皮肤。她看见当初那个把头发剪的短短的自己是怎样踩着泥泞，用脏兮兮的外套裹住自己，胆战心惊地偷了五个番茄，揣在怀里战战兢兢生怕掉了一个。
没有了。
她接过一袋子果实，报以相同的微笑——
没有了。就算自己现在可以得到更多东西，苹果，番茄，桃子。可是当初自己和那个人千方百计地偷食物，躲在角落看他把它们吃光，自己打心里流出来的那股暖意，没有了。
“不能回头，”卡卡西是这么说。“不要回头，往前走。你会得到新生活。”
失去过去的春野樱开始学着宇智波佐助的样子，一个人走，一个人来。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哭，一个人笑。
她觉得自己变完整了，整个人都浸染了宇智波的灵魂。
“老师，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骗我！”
我记得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喊声撕心裂肺，眼泪喷薄而出，你眼底他的影子都被染的通红。
“你说……你说的不回头往前走就会有新生活……
“我可以啊，我可以的。我一个人做到了所有事，我治愈了所有送到我手里的伤员，我一个人来去，一个人把所有关于他的回忆包装好收藏好。
“等到有一天，如果我见到他，我也可以克制自己，我甚至都想好，我要亲手把他给我的还回去，说一句：老娘不爱你了。
“可是……怎么可能啊……他给我的那些笑容……还有眼泪，我要怎么还啊……
我可以治愈病人，但我治愈不了自己。
前进还是后退，我都做不到啊。
一个人我也做不到啊，他在我梦里，在我血液里，
我……
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啊……！”
我记得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樱。
你总是这样，但是我抱一抱你你就会好。为我洗好衣服，不好意思地送回来，眼睛肿肿的。
但不是这样的。
你用尽全身力气，流干所有眼泪。
这样你就可以迎来新的生活了，樱。

突然要卸下肢体，扯断神经，可三十年的起落还命令他坦然接受，因为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着实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小樱。你该出来了。”
该怎么去形容呢。
他看见她的眼神的时候。
“老师，你骗我。”
——穿过她的眼睛，他可以看见漫天厚重的大雪。这场雪遮天蔽日，把皲裂的大地整个倒转，蒸腾的来自星球深处的热气融化着坚硬的霜冻。
“老师哪里骗你了？”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揉了揉。

01。
老板来到我面前，方正地端坐。时隔多年，老板脸上覆满了风尘，但他那双日夜淘酿着香米的双手依然年轻平滑。
他笑了笑，双眼眯成一条泄光的缝儿：“难得回来一次，回家看过了吗？”
我点点头，“回过了。没能送上两位老人最后一程，心里很愧疚。”
老板的笑声变得有些粗砺。
“我当初也是，父母突然就走了。当儿子的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葬礼草草办了，母亲喜水，就把骨灰洒在了河里。”
然后就是沉默。
酒屋里没有吵闹的气氛。四周除了惯有的琴弦声就是尔偶的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每个桌子上方的清灯摇摇晃晃落下一片星光。
“老板，再煮一次酒吧？”
02。
十年前离开村子的时候，最后来的地方也是这里。十年过去，样子却一点没有改变。
更加高大的楼拔地而起，辉煌的灯火交相辉映。独独这里还是瓦片的屋顶，乳白色的纸窗。
纸窗是一剪一剪雕刻成的年少时光。
纸窗隔了的是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你在窗外边，窥探着我所哭着笑着的岁月。
“哎呀你要不要快一点？”
黄昏的时候，村子里就会有回绝的钟声。生活在这个地方十几年的春野樱却完全不知道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卡卡西走在她很前面的位置，影子长长像是旗杆一样。他依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举着一本小黄书，面罩下他的声音闷闷的。
春野樱把衣角拧了又拧，揉了又揉，磨磨蹭蹭地把卡卡西的影子踩了又踩。
卡卡西站在原地，也没有要走回来看看犹豫不决的学生的意思：“这可是你要去的哦，小樱。”
樱突然抬起涨红的脸：“我知道！我知道！我……”
卡卡西就那么看着她，夕阳把影子拉的很长。从很久以前开始，卡卡西就喜欢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像是要容纳下山川河流一般，表情变化比翻书还快。他一直认为，这样的孩子比别人会快乐许多。
不计较失去，不记得不开心的事情。

刚刚用过晚餐，我打开床边写字台的灯坐下，习惯性的想写点什么脑子里却有些茫然不知该怎样下笔。
索性点燃一支香烟，夹在指间就这样看着窗外。
烟雾缭绕于眼前的瞬间，记忆中的某个相似的片段在恍惚中浮现于脑海。
“咳咳..没想到青川君为人师表竟然爱抽烟。”
那是我三年前第一次来到雪之国。
在我办公室遇见的那个人，有着一张明媚的笑脸和一双好看眼睛的木叶忍者，春野樱。
人在寒冷的环境下总会想拥着温暖，这大概是人类的本性吧。
虽然春野樱对我的第一句话并不怎么礼貌，但我看到她那温暖的笑容时 绝不否认，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差。
当时甚至萌生了现实并没有预料般糟糕的想法。一年枯燥的工作中可以认识一个不错的新朋友也是一种运气和收获。
我是作为导师的身份被分配到这个偏僻的小国的。
在忍界大战后，五大国联盟打败了以斑为首的晓组织。战后经五大国大名商议，将各国在战争中的俘虏叛徒以及触犯各种条例的人发放到这个僻远而寒冷的小国家来。
他们可以不被处死，但是犯了过错的人始终要接受处罚。
而我同这里的多数人一样，是在并不自愿的前提下被派遣来此的。

六月二十三日，无风。
“哎哎，我觉得春野樱真是个奇怪的人。”
巡视过一层的犯人，看守和医生纷纷涌进办公室休息，共事的谷和君凑到我旁边，偷偷指了指一旁的春野樱这么低声问我。
我用胳膊推了推他，“为什么这么说？”
谷和用手在身上的口袋摸了摸，然后问我：“有烟吗？”
我抽出两根烟，火柴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他含混不清的话尾：“我觉得在这鬼地方还能乐的那么开心的人就很奇怪。”
我吐出一口气，隔着白烟看窗外的大漠。无际的黄沙淹没过一个又一个的黄昏与清晨，遮天蔽日翻滚着岁月的年轮。风沙遮蔽，裹挟着涂黄了天空。
这么一个地方，只有香烟从肺里进出，一路带走生命和时间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我是活着的，并且一天比一天老去。
狂风带走了这里所有人的悲喜。
谷和抽完了烟，掸掸衣服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先去吃饭了。”
我坐在原地，闭上眼睛享受香烟的余味刮过我身体的愉悦。没成想一口烟尽数吐在了春野樱的身上。
她夸张地扇着面前的烟雾，“没想到青川君为人师表竟然抽烟。”
人在寒冷的环境下总会想拥着温暖，这大概是人类的本性吧。
虽然春野樱对我的第一句话并不怎么礼貌，但我看到她那温暖的笑容时 绝不否认，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差。
当时甚至萌生了现实并没有预料般糟糕的想法。一年枯燥的工作中可以认识一个不错的新朋友也是一种运气和收获。
我尽可能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抱歉。”
说着她在我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端着饭盒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青川君老家是哪里的？现在大概是单身吧，我跟你说，女孩子不喜欢男生抽烟的……”
“春野小姐，午餐时间我们比较习惯各吃各的。”
她点点头，一边还十分主动地从她碗里夹了块肉给我，“我知道啊，你们太冷漠了吧。连基本的沟通都没有，所以我来找你一起吃饭啊。”说完她还拿筷子在空中比划了半天：“哦，对，你们本来……不，我们本来就在沙漠里了，干嘛人也像沙漠一样啊你说是不是。”
那时候我觉得，她像是久旱后的一场大雨，把我全身上下浇个通透。她自身本身所带有的光芒，让我和这个世界再次联通，如久别重逢。

六月二十四，无风。
那日我看沙漠的日落，云层翻卷，滚滚而过，阴晴黑白的交界处是纯粹的天空蓝，像是少年春衫。
也许是名字的关系，每每看到春野樱都想起儿时的春天。绿野，清风，还有巨大的樱花树。白衫，孩童，和缓缓升起的风筝。
“风筝？”春野樱一边把马尾梳起来一边看着我。
我低头翻着谷和交给我的报告，“恩，没放过？”
她把圆珠笔按的啪啪响，眼珠转了转，然后摇了摇头：“曾经和一个人一起做过一个，这个家伙往上边画了好多番茄你知道吗，后来他又觉得太丑……”她顿了顿，月亮趁着间隙偷偷爬上来。“最后因为他人都走了，风筝，大概他扔了吧。”
我悄悄瞥了她一眼。
月光拂在她脸上，丝绸般的颜色从天边滑进她的双眸。我无法形容她那时的眼神，只觉像是冬末初融的湖泊。
“我的故事……跟你有点像。”我把报告递到她面前：“先不说这个。你去把这个人的问题处理一下。”

“三月十八日。后院的花陆陆续续开了苞。我今天好像见到了故人，在梦里或是在云端。”

01。
三月初春的雨纷纷过了，留下一片厚重的雾气在眼前来来回回。
留美敲开我的门的时候我刚用过午饭，坐在榻榻米上划一根火柴点好一只烟。细长的烟雾缭绕汇聚成一片小小的云朵，我从云朵中间看着她的眼睛。
她用手扇了几下，撇着嘴说：“想不到青川老师为人师表竟然爱抽烟。”
我笑了一笑，把烧尽的烟灰往玻璃杯中弹了弹，“讨厌烟味儿你不也照样每天都来。”
她又撇了撇嘴，翻了一个白眼给我。找好位置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摊开来给我看，“那都是因为老师你太不负责了。我天天都来，却什么都没学会。”
“那是你太笨了，”我缓缓吐了一口烟。烟雾中，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她离我很远，比留美距离我的地方还远，“你知道么，老师以前有一个同伴也特别讨厌烟味，她跟你说了一样的话呢。”
那张脸不是很分明，好像在笑，眼睛是两颗宝石，在黑夜里也发着光。我们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的表情。以至于这么多年以后，突然想起来，她依旧是这么一张脸。
留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我“咦是不是老师的女朋友？”
我也笑嘻嘻地靠近她，在她脑门上狠狠来了一记：“小小年纪就知道瞎猜。”
她捂着脑门，嘟着嘴说的话不太分明：“那干嘛老师一说起这个人眼神就变温柔了嘛。”
我哭笑不得，掐灭手中的烟，把她厚厚的笔记拿到眼前。
看见封皮上“春野樱”三个字的时候，外面正正好又下起雨来，稀稀拉拉的雨声传进耳朵，辗转来回，缠绵悱恻。

从河里爬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猩红翻滚着浓墨蒸煮一盏夕阳。
佐助甩了甩头上的水，看了看远处连接一片的天色，对旁边仍站在河水里的樱说了一句“今天是回不去了，找个地方先烤烤干吧”便转身独自走着。
春野樱有些越来越猜不透面前这个人了。他厚实的脊背似乎时时刻刻写了“勿近”两个大字，对于任何人的主动都极尽冷淡。但他刚刚冲过来紧紧护住自己的样子，以及脸上出现的哪怕万分之一的细微变动，都让她着着实实地感受到，他是担心她的。
“你要洗多久？”
我在一个地方来来回回好几遍。
旧衬衫洗到褪了色。
你眼睛惹起群烟，样子没有变。

『归于冬』
冬天总会到来。不管炽热钢铁的盛夏曾怎样灼烫你的皮肤。不管盛烈的秋风曾怎样贯穿你的身躯。不管新生的春叶曾怎样划破你的脸颊。
冬天总会到来。凛冽的冷风下面是紧密的热雪。把皲裂的大地整个倒转，蒸腾的来自星球深处的热气融化着坚硬的霜冻。
快速倒退的绿松。从光年顶部开始剥落的晨昏。在混沌中醒来，看见的是循环往复纷飞的梦境。
整理桌旁的一袋子书的时候，从某本书的中间掉出一张收款凭条。凭条上面的字已经被磨没，只有白色的光面纸反射着头顶惨烈的灯光。

再经过纯熟的雕琢，才能有这样的巧夺天工。
“手，”他指了指，“洗西红柿的时候，冷么？”
有点光流泻出来，在他的眼睛里。春野樱想，我全部看得到。
“不冷。佐助君不必担心。”
以及点点微微笑意。
“走吧。”
宇智波佐助把床上的衣服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褶皱，好像正在掸去什么陈年的旧尘。
“哦，好。”
樱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床头桌子收拾好，再把病历从抽屉里拿出来写了几笔，然后放回去，冲到门口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背后像是有一根紧绷着的弦。
佐助走到她的背后，把手里的衣服轻轻挂在她的肩膀上，提起行李先行走了出去。
——啪。
春野樱有大概五秒钟左右的恍神，随后如梦初醒。紧紧抓住肩膀上散发着男性气息和医院隐隐约约药水味道的外套，快速地追了上去。
“等等我，佐助君——”
03。
这场雪从十二月的末尾竟然一下就下到了来年的开头。
宇智波佐助坐在屋前，盘起腿把卷轴放在膝头仔细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屋里的古老钟表每分钟都会响，朽木撞击的声音整个院子都有回音。指针重合的地方有些紫红色斑斑锈迹。
此一声和彼一声的空隙里，还穿杂了大门被推开的动静和之后鞋底踩进雪里的簌簌。
他抬了抬头，看着眼前那棵光秃秃的树很久。眼中有什么迅速亮起来又暗下去。
他打了个寒颤——还真冷。
而她也刚刚好地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在他旁边，蜿蜒而上的热气像一条深深浅浅的河流。
“不冷吗佐助君？”她就着他旁边的位置找了个离他很近又不至于抬手会触碰到的地方坐下来，侧过脸看着他，“用不用我给你拿件外套进来？”
佐助拿起热茶抿了一口，“不用了。你——”
本来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衣服都放在哪里，后来想到对方是春野樱又把话咽了下去。
因为是你，所以就不奇怪了吧。
回过头来的时候，留在眼里她的发色正好落在对面那棵树上，像是乍暖还寒樱花刚盛开的样子。
画面定格在这里。男孩子低头认真看着卷轴，两个细长的卡子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几根分明的黑丝轻轻巧巧地顺着脸颊刷下来；而女孩子则在一旁安静地坐着，露出来的和服下藕荷色脚腕一晃一晃，来来回回像是折扇打开几行墨字，两人中间一杯热茶不远不近恰好是一个回忆的距离。
佐助时不时用手揉揉眼睛。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字逐渐变成一团晕开的墨渍。
樱把茶换了一轮。日光被扩散的热

樱把茶换了一轮。日光被扩散的热气打的七零八落，玫红色从后边流泻出来。她的声音被再次响起的钟声盖住了大半：“歇歇吧。”
他手里的卷轴被她拿开。闭上了眼把声音和弥漫的夕阳隔绝在外面，黑暗如期而至。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厚重钟声。女孩子软软糯糯的几句话也变得格外不清晰。
“有空多回回医院吧。你的眼睛——”
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
最后都会被时光一一过滤掉。最后剩下最原本的萧瑟的骨架。
不论温暖的，还是冰冷的。庞大的，渺小的。脆弱的，坚硬的。
留下来的。一直都有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