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言】
By 八宗罪DIE
你总得为了什么，不顾一切。
——序
刚破晓的时候，李修缘做了个梦。
目所能及的是一片郁翠，近乎于赭黑的枝叶伴着夜风，无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在梦中见到一棵像是被斩断的树木——三人合抱粗细的树干和泛着清香的木材。他坐在木桩上，年轮刻在他的手边，缓缓没入指缝的纹路。
然而不知哪儿涌来些清澈泉水，他穿着布鞋泡在其中，只觉得衣衫浸湿贴在身上，重得好像被捆住了双脚。
水漫过细碎杂草，又漫过木桩，最后漫过他的头顶。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下月逢了良辰，宜婚嫁，也正好是李修缘跟自家青梅成亲之日。青梅是个清秀姑娘，秀外慧中也是痴心付他，他今年及冠，老爷子便定了这门亲事。
说道修缘之名，老爷子诫训他时提过两句，说是高僧给起的。到末了也是含混过去，想着是编扯不下，蓦然住口。
这件事李修缘倒是记得清楚，却也未曾信过，到底是少年心性，回神便也忘了个干净。
他自受了礼也会去寺里上香求个平安，恰夜里那场莫名的梦境萦绕在脑海里，想去求个签子，便也带青梅一道。家里临近寺院唯有灵隐一处，晨时雾气尚重，蒙了身前一片。水汽贴上面颊显得异常潮湿，李修缘抄起袖口蹭去额角细汗，只牵着青梅的手，姑娘羞得捶他几下，他也不恼。
沿青石板往寺里进香，沿路上倒是信徒不少。露珠滴在石板上敲些响，听着悦耳也净心。
求枝香虔诚拜了佛陀，殿上金光耀目，焚香彻骨。一番下来，连内衫上都染着香味儿，闻着倒也不难过，只是着实别扭。才这么想着，迎面来了个小和尚。

说是小和尚，也不全对。那人打扮倒是怪异，着身说不上来意味的衣裳，脑袋上也没有戒疤。眉眼清秀却凛着神色，仔细寻思却发现面貌看不清晰 ，只有一双眼睛蕴着深潭，让他突然想起没过自己头顶的梦境。
他的颈子上挂着一串檀木的佛珠，嘴里衔根野草。还没打量完，那人就直直撞上了李修缘，尔后也没道歉，像是幽魂仍向前踱去。
青梅啐一声，问了李修缘，他啜着笑没说话，只摇摇头，恍然间觉得心口疼痛，被刀子扎穿一般。仿佛在外衬上晕开了大片大片的红。
后来求了签子，李修缘攥着签子，想着给青梅瞄一眼。那解签的老和尚规矩不少，直说是破天命，得收规矩，只得一人知道。正是那时，旁的人又是撞上了李修缘，他手一抖，签子便和那人的一道落了灰里。
“失礼了。”
那人开口，李修缘回句不打紧，只拣了签子，便想跟人打个照面，然而身前却是一无所有。
“大吉。”
那老先生接过签子兀自一乐，又摇头叹气一阵，才对他解签。
本来李修缘及冠后有一大劫，有个人帮他挡了，他自后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青梅听了李修缘转述，挽着他笑靥如花，说他运好。
而他呢，却像是被那人的声音从水中拖出，浑黑的纹路攀上双眼，在视线中晕开，成了一望无际的森林。
正浮在一片深潭上。
转眼就期月，那日暖阳高照，风和日丽，十里桃花艳得像是喜房的绸缎。
李修缘一步一步行些个繁复礼数，末了和青梅三拜入了洞房。脚还没落就被牵去敬酒，他推辞几番，最后只小饮了几杯，便醉得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修缘半趴桌上，耳边像是有人叹声。
“你不是他。”
恍然醒时，便是绛色染了天幕，铺了连城的红妆。
李修缘此生一帆风顺，家业兴盛，也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同青梅白头偕老。那解签的和尚未曾说错。只是无人知晓，他为何总倚那门槛，似是待个故人。
“你总算来了。”
他像是卸下多年的包袱，僵直的肩逐渐松垮，眯眼咧起嘴角。而来人却只摊手覆上他的心口，像是要堵住什么。
“你记得什么。”
“该记住的。”
像是他今日大限，而这位来人只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过了今儿他就投胎转世。
“你叫什么？”
“降龙。”

林木森森，夜风瞀凉，俄倾便是露泽，坠到叶面滴答作响。水珠于缝隙中钻入潭面，溅起水漾。
道济沉在水中，寒气往骨节里渗，直到四肢都僵着，缓缓沉底。从肺里挤出气泡顺着唇面逸出，到后来直余下干瘪的脏器。
气泡跟着波纹浮起，像是珍珠。
眼角绽了些血丝，道济只觉着自个儿眼前昏沉得厉害，恍惚间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又呼了口气。
只是下一刻就突然被攥住腕骨，金红色的袈裟浸了水，像条游鱼。温软的触感贴上唇面，齿关被撬开挤进些空气。
被拖上水面的时候道济躺在地上，冲蹲在自己跟前的降龙笑了一会儿，风从树林里穿出，冷得他打个寒颤。
降龙解了袈裟拧干披在道济身上，随意坐在一旁，跟袖里摸出一袋酒扔给他。
他又笑了阵，接住酒袋跳起来钻进降龙的怀里，侧着身子靠降龙胸前，从僧服里抖出来把匕首，转腕送进了自个儿心口。
降龙小心撩开道济粘在额头的刘海，泛着青色的指尖抹去他密布的冷汗，他盯着自己怀里渐渐有些冷了的道济，哑着嗓子开了口。
“你这么想死？”
道济扬了扬嘴角露出微笑，咳出一口血，在嘴角晕开了朵艳丽的花，让人想起漫山的桃花。他随后摇摇头，说。
“是。”

其实说白了道济觉得他和降龙无非是从对方那里不经过允许就擅自取用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本质上他们不是一个人，起码自己用自己的东西也还有本人的许可。
他们像是毫无知觉般借用另外一位的一切却又不经意般偿还着一切，最终忘了到底盈亏如何。
借与被借分不清楚。
像是爱与被爱也分不清楚，或许被爱比较幸福。
只是可惜了他俩都是四大皆空，大爱的本质也无非是无爱。
到最后道济拿刀捅穿自己的心口，算是用自己的命把降龙那一半空余补完，等着后者成了佛。
摩诃迦叶不用度也成辟支佛，这是释迦摩尼做出的评判。
而后者从不虚言。
他就只能把自己碾碎了揉烂了塞进降龙的命里，因为最开始这么做的就是降龙。他硬生生挤进李修缘平淡却普通的一生。用不着担心哪日梦醒就生离死别，也用不着推己及人大爱无边，只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跟媳妇孩子过着热炕头的日子。
他道济说白了还是李修缘，在纯白色的荒芜中也曾这么妄想过。
但是最后他还是心软了。
也谈不上痛苦谈不上愉悦，无喜无悲本来就是他道济的常念，倒是世人给他加了太多贪怨嗔怒，让他更像个神仙而不是佛陀。
心脏的血流尽也就剩下透明的外壳，他舍了自己修行送给半身降龙，有了这些他立地成佛，而他道济投胎转世也终于能做个李修缘。
活了那么多年后他看着降龙那种面无表情的脸，眉骨稍稍向上抬了几毫，细长的眼尾却很突然得坠了下去，又确确实实明白那人是伤心得想哭出来的。黑得像是子夜寒潭的眸子镀上层淡泊宁静的雾气，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湮灭。
他自个儿呢。
兜兜转转那么多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送降龙一把还是想真的回归凡人生活。
直到哪日老得只剩垂髫绕膝，日头无云天朗气清，才能浮着魂魄叹一声是为了自己。
让人念自己永恒。
欠与被欠分了清楚，被欠的人还是幸福。
于是终于有了些许安慰，没准过了情劫回身成佛，也不枉这囚了自己囚了他人的虚言。

End.

楼楼能不能不写这种文了，好悲桑，还看不懂

。。。罪。。。我不说啥，这文给我的感觉还好，没有荒坟来的纠结，这种的。。。写的是道济的前世今生？

每看一遍都是心头一凉。淡淡的哀伤，感慨万千。你总得为了什么，放弃一切。这句话让我总是止不住的心疼。

默然，这文写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降龙就这么改变了道济的一切，可他还是心甘情愿。有没有爱情，不重要了。
但他有些累了，你成佛，你永远念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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