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麻里子电话,优子再也顾不得手边工作便跳上蓝色Golf,边手忙脚乱插上手机耳机交待早已下班的咪酱一些公事及明早的注意事项,边熟练地操控方盘,钻入车水马龙的市中心道路。
因为担心最近心神不宁的阳菜可能无法好好注意路况,优子特别包了计程车接送阳菜,於是乎车子现在都是优子使用,但她现在恨不得马上换台直升机,可以直接飞过这条永远都停滞拥塞的主要干道,飞到阳菜身边。
不要……阳菜,千万要等到她来……
不管被超速照相机闪过几次光、不管绿灯变换红灯的危险路口,当优子赶到市郊医院时,仍然慢了一步。
看著麻里子忧伤而遗憾的神情,优子忍不住扑到麻里子怀里,双手紧抓住她的衣角,胸口随著呼吸急遽起伏著。
麻里子心疼轻抚著怀中像只小动物般缩起肩膀似乎在寻求力量的娇小人儿,无能为力,只能低逸歉意,「对不起,优子,要是我早点发现的话……」
埋在麻里子胸前的小脑袋摇摇头,却什麼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她都知道,阳菜这阵子吃的东西比正常人的一日食量还少,人愈来愈削瘦,她注意到了,却以为她只是还沉浸在失恋过度期,没想到竟然是……
自责、心疼,更厌恶发誓过要以阳菜为己任的自己。
「医生说阳菜有极为严重的贫血现象,而且身体很虚弱,加上……流产本来就是极为伤身的事,需要好好调养身体。」
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冷静下来的优子缓缓从麻里子怀里放松了力量,放开紧握成拳的手,抬起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麻里子。」
浅褐色的瞳孔旁布满疲惫的血丝,但优子仍旧拉开笑容,略显无奈的八字眉及深陷的酒窝,总能有效安抚人心。
明明这家伙才是最需要被安抚的人。
挑起眉,麻里子轻拍了拍优子的小脑袋,「你也瘦了不少,好好保重自己。」
「嗯。」
点点头,优子很感动友人的关怀,并送友人上计程车,待车子身影消失在路口转弯处后才收起笑容,拉著身上不算厚的西装外套将自己裹紧,跺步回医院里。
时间接近深夜,早就过了医院规定的会客时间,优子特别拜托护士小姐通融,顺利取得十分钟的探望时间,顿步在白色病房门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优子才能克制自己颤抖的手推开门。
六人病房只有一张空床,除了阳菜之外,其余四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早已入睡且酣声作响,优子踏著轻巧的步伐来到阳菜身边,凝望著她紧闭双眼沉睡的模样,眼角犹挂泪痕,脸色是几欲与床单同化的苍白。
狠狠拧疼优子的心。
似乎感受到什麼,床上的人儿缓缓张开那双红肿的大眼睛,初醒时的纯然迷惑在乍见优子后转为淡漠。
「阳菜,为什麼……要这麼做?」悄悄别开阳菜冷然的视线,优子的将目光转移到阳菜露在棉被外头、正注射著点滴的手肘上,声线有些颤抖。
「……跟优子没关系吧。」
闻言,优子的双手紧握成拳,瞳孔蓦地放大,向来都以热情微笑待人的可爱脸庞此时竟因愤怒而狰狞,似乎极力压抑著什麼而使得全身疯狂颤抖了起来。
「什麼叫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怒吼,优子压低的声却字字都是火,咬牙切齿地瞪著眼前终於改变脸色惊异的阳菜,视线氤氲了。
「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什麼叫做跟我没有关系!?」
如果可以,优子真的很想用尽力量吼出声破口大骂,也不愿这样说著刻薄的话,但是,情况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尽管被第一次见到优子生气的模样所吓到,但只愣了一下的阳菜更加激动地板起脸孔,音量也加大了,「对!都是你给我的,可是孩子是我的,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吃力坐起身来,阳菜用另一只没力的手紧捂著腹部,神情哀恸,「这个孩子不该在这时候来,没有人能够爱他,我不想害了他!」
又有谁了解下了这个残忍决定,痛苦无助而整日以泪洗面却又得强装无所谓的自己?像是旁观者的她又知道什麼!?
「你没有资格替他决定!」
「他在我的肚子里,我就有资格!」
「他是个生命,他是你的孩子啊!」
「可是阳菜什麼也不能给他啊!」眼睛里溢满水气的阳菜狠狠瞪著优子,「如果来到世上只有痛苦的话,为什麼还要害了他!?」
两人渐剧的声响吵醒了旁人,也引来护理人员关注并要求优子离开病房,还给病人安静的休息空间。
优子央求护士再给她五分钟,在保证绝对不会再制造噪音后,护士小姐才无奈离开。
病房内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一旁的病人摸著鼻子躺回床上,红了眼眶的阳菜也缩回棉被里,一付拒绝再跟优子交涉的模样。
棉被外毫无动静,在阳菜以为优子已经离开的时候,耳边传来她嘶哑的声音。
「够了……阳菜,我知道了。」
什麼?
依然只能轻声的嗓音略带硬咽,令阳菜心猛然一悸。印像中,总是笑著的优子没有在她面前生气过,当然也没有哭过。
「我其实是知道的,你恨我,比起前辈来其实你更恨我,对不对?从我介入你的生活,擅自为你做了那麼多事、逼迫你在我身边,你就恨著我吧?」
阳菜想拉开棉被探看,却没有勇气。
那个人的哑声更重,声音更轻,语气却如此坚毅绝决,莫名拧疼阳菜的心,一股慑人的恐惧更悄然占据了她的心房。
「对不起,那麼强硬的走进你的人生,我会还给你的,不要再那麼痛苦了,也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伤害你自己……你要什麼都可以,只求你不要再伤害你自己。」
一声极轻的叹息,一声极长的吸气声,接著又是几秒钟的默然,那个人逸出了苦笑,声音蓦地拉近,就在她的耳边,阳菜甚至可以感受到那股随著吐息而出的热气。
「有件事,阳菜搞错了,我会爱的,因为那是阳菜的孩子,」苦涩、遗憾,以及悲恸,却都只能化为淡淡一句来不及的沉痛惋惜,优子苦笑著:「因为我也只能爱著阳菜的一切而已。」
她的告白,向来都是那麼直接而纯粹的,直直投给对方,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接受、也不管对方作何感受,从来不顾一切,也从来不考虑后果,只顺著自己的心意,爱著阳菜这个人而已,然后倾尽所能的付出。
有别於以往的无所谓,阳菜无法否认这一刻,她的心正为这一番话疯狂震颤著。
「再见了,阳菜。」
再多的不舍最终也只剩道别,清晰而哀伤地回荡在阳菜耳边,但她只能怔愣。待阳菜再回过神来、豁然翻开棉被起身时,身边只有冷空气围绕。
呆望著已被关起的房门,阳菜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被一瞬间抽空,想冲出门的冲动也在察觉自己手臂上的针头后,消失无踪,湿意滑过脸颊。
追上去……又能如何呢?
再度缩回被子里,阳菜放任自己痛哭,却不敢发出声。
而拖著沉重步代的那个人缓缓走过森冷无人的长廊,经过一盏又一盏的感应灯,泪水一滴滴坠落。
用袖子胡乱擦著脸,从包包里翻出手机,确定自己情绪平稳后,拨了通电话给友人。
「……小南吗?抱歉,吵到你休息……嗯,阳菜没事,对了,小嶋先生的事就不要等了,请才加直接将人带回来吧,然后我要跟你约个时间谈谈……好,就这样子,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慢慢走到空无一人的医院停车场,刺骨的冷风钻入优子的脖子里,但她却躲也不躲,傲然站立著仰望天空。
无星无月,只有一片墨黑,但她知道,那片乌云其实隐藏在浓厚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