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那个白色的怪盗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疑问缠绕在工藤的心里。他站在怪盗的背后,看见对方举起手中的宝石正对着月亮时,怪盗的白色斗篷被风轻轻吹起。像一只即将振翅离去的白鸟,和模糊的月色融为一体。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有些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尽管他更想问的是“你在找什么?”。
他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怪盗也转过身来看着他。淡淡的月光和淡淡的阴影像浑然天成般的面具那样覆盖在对方的脸上,不要说长相,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实在是很遗憾,今晚的这位‘淑女’仍然不是我在寻找的那一位,劳驾名侦探替我送她回去吧。”
白色怪盗的嘴角轻轻展开一个微笑,用极为礼貌的语气说道。
这种礼貌得可以说是生疏的说话方式把隔在他们中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工藤的问题不出所料的落了空。实际上,除了必要的对话和一些可以说是戏谑的相互争论,怪盗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任何关于“真相”的问题。
遗憾的是,工藤只想知道真相。
怪盗扬手把宝石丢过来,工藤几乎完全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接。
鲜艳的红宝石落在他手里,色泽就像盛放的红色玫瑰。
怪盗戴着手套的手不会在宝石上留下指纹,玫瑰花茎上的刺也是被特意除去的。
工藤凝视着手上的宝石,想着红色的玫瑰花出神。一时间,这两种东西快要重叠在一起,直到听见斗篷被夜风吹起的簌簌声响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怪盗站在大楼顶部的栏杆上,用手扶住帽檐向他告别。
他几乎从没这么大意过,只能全力地向怪盗身处的方向跑去。
怪盗似乎轻笑了一声,翻身从楼顶跃下。白色的身影没入夜色之中。
工藤举起手表,透过麻醉枪的准星,那个遥远的影子在夜空下逐渐成为一个闪烁的白点。
工藤盯着那个点看了许久,手指放在发射的按钮上没有动。等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之后,他放下了戴着手表的手臂。
他无法想象一只在高空飞翔的白鸟坠落时会是什么样子。
楼顶上的夜风还在呼啸。他沉默着,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才把宝石装进上衣口袋里转身离开。
沿路走回家时,他家所在的这条街道已经入眠。
到家门口抬头一看,整座房子灯火通明,但工藤并不感到诧异。
用钥匙把房门打开,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电视机打开着,但没有在播放任何节目,屏幕上是一片乱七八糟的雪花,音响里单调的噪音惹人厌烦。
电视机前的地板上是游戏机、游戏软体和漫画书,前几天他亲自夹上的书签已被弃置一旁。
黑羽就这样躺在地毯上,在这个好像垃圾堆一样的地方缩成一团,露出安稳的睡脸。
工藤面对着客厅里这副面目全非的景象,面无表情。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领教黑羽制造麻烦的能力。
他蹲下身来,稍微思考了一下应该先收拾漫画书还是游戏机。最后他决定先收拾在地板上睡觉的人。
把手放在黑羽的腰上扶他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为了避免将对方吵醒,工藤有意放轻了动作。但还没等到他把对方整个抱起来怀里的人就惊醒了。
黑羽睁大眼睛看着他,让那片蓝色显得有点空洞。
“你回来了?”黑羽问。
“嗯。”黑羽完全没有要坐起来的意识,工藤只好就着这个抱着对方的姿势继续说:“快回房间去睡。”
黑羽点头,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
工藤真想在他脸上掐一下,好在他忍住了。
他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抱着黑羽上楼。黑羽倒是对这个状况很满意,把头埋在他胸前,舒服地动了动。
就像一只爱偷懒的野猫似的。
这让工藤想起了什么,他问黑羽:“那个什么……Nora呢?”
黑羽显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那只猫啊,它去哪了,我没有看见它。”
“我都说过不是我的猫。”黑羽心不在焉地回答,“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去哪里了。”
工藤不再说话。黑羽抬头看着他直视着前方的侧脸,用搂着他脖子的手扯了一下他的耳朵:“你呢,你去哪里了?”
“我还能去哪里?……去抓小偷。”
说到“小偷”这个词,工藤的语气忽然加重了一些,过于认真的脸色也产生了变化,变成一种混杂了焦躁、不满和来路不明的喜悦的奇妙神情。
黑羽顿时感到饶有兴味,故意用一种接近嘲笑他的语气说:“但是你又没有抓到他吧?”
工藤打开房间的门,听着黑羽说话的尾音开始上扬,就算顺着那个音头唱起歌来也不奇怪。
“你不可能抓到他的啦,那种神出鬼没的大怪盗,你们侦探就算——喂!”
无视黑羽大喊大叫的声音,工藤干脆地把他扔在床上。
“有你这种忠实拥护者在,基德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的。”工藤用鄙视的表情看着他说。
黑羽笑嘻嘻地回望着他:“他是个很棒的魔术师哦。”
他还没有回答,黑羽很快又说:“不过现在比我老爸还差一点。”
黑羽的父亲是黑羽盗一,对工藤来说这不是秘密。
但黑羽强调了“现在”。
工藤挑起眉毛看着他。
就在黑羽好像准备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工藤俯下身凑近他。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接近,脸和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黑羽肯定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他呆呆的表情让工藤感到想笑,但还是忍住笑意,凑到他耳边轻声但却坚定地说:“我肯定会抓住他的。”
他重新直起身,黑羽怔怔地追随着他的目光抬起头看着他。
工藤终于忍不住地流露出微笑。
这么迟钝的样子,真令人难以置信。如果刚才是一个吻落在他脸上,他该怎么办?
亲吻黑羽。
工藤被自己这个过于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他还保持着冷静。
“好了,现在睡觉。再提醒你一次不要摔到床底下去。”
工藤用平稳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这声音似乎隐含了“我是这里的主人”这个信息。
他握住黑羽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床上,另一只手关闭了头顶上的照明灯。熄灭的灯光就像同时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那样,黑暗的房间里弥漫着寂静。
“快睡,我去洗个澡。”工藤说,然后把被子拉过黑羽的胸膛,转过身快步往浴室走。
因为没有继续关注对方的表情,他不知道黑羽到底回过神没有。
洗完时路过墙上被水汽覆盖的镜子,工藤突发奇想地望着它看了一会。镜面上映出模糊的人影,是他还是黑羽,不过是谁都差不多。
他的视线离开镜面,把浴室的灯关掉。
工藤走出浴室后也没有开灯,而是直接摸黑穿过走廊,径直走回房间去。
他握住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旋开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好在眼睛已经充分适应了黑暗,因此房间里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来,在他的床上和地板上铺上一条银色的痕迹。
黑羽把被子卷成一团窝在床上,他的特地提醒看来也无济于事。
工藤费了点劲才把棉被扯开一个角,使他能挤进被窝。黑羽的睡相一如既往的糟糕,连这张宽大的床也让他觉得异常拥挤。
他在心里默默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自从黑羽住进来开始他们就睡在一起,因为没有人愿意主动打扫客房。自此工藤连续三个月都在为懒惰付出代价。
但对黑羽这样的自来熟而言,这倒是正中下怀,况且睡觉简直是黑羽除了魔术以外的另一项特技。
他无声地独自腹诽着。为了节省棉被底下的空间,也为了驱逐夜间的寒意,他索性把黑羽搂到怀里。
黑羽和他相似的面庞再一次靠近他,在飘忽的月光下仿佛有一丝透明。
工藤忽然想起了那面镜子,现在他和黑羽接近得就像凝视着表里的镜像。
究竟该怎样接近黑羽,对于工藤而言也是一个问题。
这三个月以来,他们朝夕相处,有过各种各样的言语上的碰撞和类似刚才那样的身体接触,但还远没有达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工藤所想的“接近”也许是指精神上的。
他和黑羽共处一室,却各自有所保留,将自己身上的某一处小心地隐藏起来。在高中生和高中生的接近之外,侦探和魔术师也隔得太远。好比海平面上海天相接的一部分,尽管远看上去已经浑然一体,实际上却隔着一道宇宙和陆地的鸿沟,连那片仿佛要融合到一起的蓝色的性质也截然不同。
在这样充满趣味的相似和相反之间,工藤对黑羽满怀着兴趣。
寻找答案是侦探的强迫症。在黑羽这一点上,工藤同样像找不到真相般坐立不安。
同时,他又总患得患失,先接近又远离,再不断接近。
是谁说“有些事情就让它永远成谜更好”?
工藤仔细地看着怀里的黑羽。
他暗自回味着黑羽刚才可以称之为可爱的表情。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确定有多长,但睡意已经充斥在他全身,呼唤他入梦。
在意识朦胧之际,他才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轻轻对他说:“晚安。”
工藤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于是他也说:“晚安,黑羽。”
他很想说,晚安,快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