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楚子航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先恢复的嗅觉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白色的床单、条纹的衣服、左边是一排沙发，一个女孩子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依靠常识判断的话，这里是个医院。
“你醒啦？”旁边的女孩似乎听到了响动。
“我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楚子航嗓音嘶哑。
“你……你保管好这个。”苏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她走向楚子航，轻轻把一个信封塞进他手里。“我现在去叫医生。”
信封上有点脏。不是普遍意义的脏，在这里特指信封正面涂改痕迹过多。楚子航看着这个封面有点哭笑不得。这人是得有多紧张。整个封面上只有“致楚子航”四个字，“子”涂改了一次，“航”涂改了一次，最后大概又嫌涂多了难看，直接全拉掉在下面重写了一遍。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卡塞尔学院作业用演草纸。字体排版都乱糟糟的简直让人直接丧失了阅读的欲望。于是他直接看向页尾，只见落款是“你亲爱的废柴路明非”。
“TO师兄
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把这玩意当情书也行当遗书也行，反正以你的
实力估计能活的比我久一点。
我枕头底下有我目前为止的全部存款，三分之一给叔叔婶婶，三分之一捐了，还有三分之一还清欠芬格尔的钱之后你自己看着办？如果能剩个尸体的话麻烦把它运回中国，能联系我爹妈就联系，联系不到让叔叔婶婶帮我联系。如果他们不愿意你就把美元甩他们脸上[这招管用]。
然后……额……我喜欢你？
好羞耻啊哈子卡西师兄你莫怪我脸皮薄好了结束就这样吧。
你亲爱的废柴路明非”
在他正在想路明非是哪个人的时候，苏茜和医生推门进来了。
诊断结果是情节选择性失忆。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病情不断的恶化，待到病情稳定出院，他已经忘掉了关于卡塞尔学院的一切。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楚子航的人生开始走向正常的轨迹，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龙类没有燃烧的君焰没有路明非。
大概是天意，他这次来芝加哥火车站是公务出差。这三年来他几乎没怎么出过国，唯一的一次就是来芝加哥。失忆这种事情，经常是慢慢的就想起来了，有可能是因为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或者一个印象深刻的人或事。他始终记得那天夜里从磅礴的雨雾中冲出的火车头，雪亮的车灯恍着他的眼睛，叫他将往事想起。
007
中国。
楚子航正握着方向盘驱车前往郊区的墓园。他在回忆完全部之后当晚就联系诺玛订了回国机票。半个小时前他刚刚拜访了路明非的叔叔婶婶家。路明非的身份虽然很吓人，但在大众社会里他也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出国留学的学生罢了。卡塞尔学院在料理后事的这方面做的很周到，不仅托专员将“骨灰”送到家门口，还有校长亲切的慰问信和学院的补助金。
路明非最终被葬在了这座东南沿海小城里最繁华的墓园里。
又开始下雨了。据说这两天有台风登陆，出门的人自然也少。现在不是清明，墓园里空荡荡的，除了楚子航以外只有一家老老少少围在离他挺远的一个墓碑旁边。大概是刚刚下葬不久。小雨遮不住那家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把伞遮到墓碑顶上，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块儿抹布细细地擦着墓碑上的泥水。他一边擦一边打量着，墓碑就是很普通的墓碑，名字性别生卒年平生简记都和别人的模板差不多，唯一他有别人没有的就是那个风骚的外文名。青年在大头照上微微地扬起一点嘴角，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觉得很垂头丧气。
原本脏兮兮的花圈换成了新的，墓前面重新摆满路明非生前爱吃的烧鸡烤鸭以及贴心的餐后水果。楚子航去事务处借了个火盆。打火机打出来的火星在雨里摇摆不定，一沓子万元冥币和金银元宝被烧成一撮一撮的黑灰。雨势变大。楚子航忽然觉得这座墓碑有一瞬间承受不起这里的风雨飘摇。
这样算是解脱吗？他明明活得那么累，即使他从来不说，因为说出来没有人会信。
最后了。
白色的雏菊在雨水的滋润下开放得更加美丽。他整了整花枝，让这束花看起来更加新鲜，他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墓碑前。这柄伞下的世界似乎成了整个墓园里唯一的避风所，纵使只要被稍微大些的风吹一吹，和平安详的小世界就会毁灭。雨水和沙尘会在上面留下新的痕迹，花瓣会四散纷飞最终枯萎，水果会腐烂，周围会重新长出杂草。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你的坟前摆上一束花。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