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爱在烽火】转帖：烽火佳人闵琛同人文之--猜心

残酷的真相摆在眼前，我反而更加坦然平静，“如果明天你死在战场上，我会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将来我也要执行危险的任务，我会把他托付给可靠的人。”
他呆了一瞬，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失神地用力摇着我的肩，仿佛这样就会让我清醒过来，“闵茹，听着，我今晚不会碰你，那张结婚证也是假的。如果我不能回来，你还是完完整整的你，没有牵绊没有负累，将来还可以找一个好人，嫁给他。”
心底酸涩弥漫，我却蓦地被他激怒，热血上涌，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你懂什么叫完完整整，什么叫没有牵绊没有负累？我只知道我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如果将来哪个男人因此嫌弃我，我会告诉他，那个曾经让我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人比他强百倍，他在我心里的地位没有人可以取代！而我们的孩子，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他会记住，他的父亲是最勇敢的人。”
他凝视我良久，愤怒、哀痛、不舍、怜惜，百种情绪在眼底挣扎纠缠，直到一双眸子里雾气升腾。
然后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吻，终于重重地落在我唇上。
黑暗中我们沉默地向对方做出最后的坦白。当温热的呼吸在面前交错，很多天以来积聚在这间屋子里的压抑空气，终于消散殆尽。倘若生无所畏，死无所惧，世间还有有什么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我双手环着他的腰，一遍遍抚过他布满伤痕的胸膛和后背，触感粗糙不平，让我在缠绵的瞬间竟有了流泪的冲动。他似乎懂得我在想什么，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我熟悉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熟悉它们的来历，熟悉它们的痛楚。
我该是怎样的骄傲。
佟毓婉拥有他生命中最明媚最纯净的时光，而我，却可以陪伴在他最痛苦最狼狈最软弱的时候。如果说佟毓婉和杜允唐的感情来自平淡生活的相濡以沫，那么我和霆琛，就是血脉相融的生死与共。他怎么会不明白，我只愿完完整整属于他，哪怕我们只有今晚。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所以我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即使没有未来，此刻我已经没有遗憾。
终于，再怎样不情愿，天还是要亮了。
霆琛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我身侧。一身黑色，凌厉决绝。
他见我醒来温和地按住我的肩，“踏踏实实多睡一会儿。我走了，不用担心。”然后起身离开。
“霆琛，等等。”
我忽然想起什么，还赤着脚穿着睡衣，便急忙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喊住他。
他回过头来，微微皱眉，“地上凉。”
我从颈中摘下一个碧绿的玉佛像，潮潮的，还带着我的薄汗和体温。略微踮起脚将那红绳套在他脖子上，轻声道，“我一向不信这些，可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她生我时难产，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我爹说我是个灾星，让我从出生起就戴着这个佛像，他说，就像是我娘护着我。”
他摸着那块小玉，柔和的目光里有理解和怜惜，“你可不就是个灾星，不然我怎么会救你那么多次。”
我笑，“可是后来因为这个没少被同志们笑话，有一次不小心掉出来让接头的交通员看见了，还上纲上线批评我思想觉悟低呢。”
“所以你就把它给我，好让他们以为思想觉悟低的那个是我？”
我坏坏地笑，“对啊对啊。”
他却没笑，双手捧着我的脸，很认真地低下头，“没有你娘的保护，你这个灾星可叫人不放心。”
我回身从枕下掏出他送我的手枪，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几晃，“有黑鹰给我当保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已经有太多默契，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伸臂把我揽进怀里。
我抵着他的下颌深长地呼吸，“霆琛，答应我平安回来。”
“一定”，他眼底的阴霾已经消失，脸上又重现自信的笑，“上了战场啊，子弹绕着我跑。”
我从窗口看着他像往常去报社一样不疾不徐地走到街上，跟对面水果铺子的大叔绅士派头地打个招呼，然后消失在马路尽头。
我努力驱散所有不好的预感，坚定地告诉自己，我的黑鹰，是最聪明最勇敢的战士，有最缜密的判断，最准的枪法，最敏捷的身手。他一定不会有事。他们一定会赢。
光着脚踩在地上的确有些凉。我回到床上坐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昨晚的热烈恍如梦中，只有被单上的一点血迹证明了一切全都真实地发生过。

霆琛走后的一个月，武汉一切如常，街坊邻居只知道我先生因为公差出了一趟远门。而我从广播和报纸上得知了江西南昌起义的消息。起义胜利了，但很快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从南昌撤出一路南下，部队数次被打散，激战多日伤亡惨重，当初起义的两万人如今只剩不到六千。我无法不担忧。我怕国民党的报纸故意歪曲事实，曾去找流浪汉证实，他却说他也没有更多的消息来源了。残酷的斗争下已经见过太多的牺牲，他知道空言安慰无济于事，只是告诉我要做最坏的打算。
而我的坚韧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没有哭泣，没有绝望，更没有精神崩溃，我一如既往地认真工作，白天在汉口医院安分守己做护士，晚上回到家里的地下室收发电台消息。
这里还是我的家。虽然空旷得连上下楼梯都能听到回音。可是衣柜里有他的衣服，厨房里有他用过的碗筷，枕头上仿佛还有他留下来的气息，经久不散。枕下只要放着那把刻了小鹰的手枪，夜里就不会做噩梦。我有时觉得自己依旧没有放弃希望，有时又觉得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任何可能的结果，无论怎样都会坚强地活下去。我唯一改变的习惯，只是找出组织给我们伪造的那张结婚证，时刻带在身上。结婚证上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可是有我和霆琛的两张照片，将它贴在胸口的时候，我会觉得霆琛始终在我身边。
又是一个月过去。
这一晚流浪汉没有情报给我，我听了一会儿空白的杂音，信手调着旋钮，停住的时候却发现无意中竟调到了云峰的频段。我酸楚地一笑，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看手指：我，是想他了吧。
可没想到盲音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我竟然听到了“云峰呼叫秋菊”。电台里梦呓般的女声播过第二次，我才确信这不是我的幻觉。猛地坐直，心开始狂跳起来。自从我们假扮夫妻在一起工作，霆琛就再也没有用这个代号发过电台消息，现在——
我抓过旁边的纸笔，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急迫地记下数字。
“5873，9212，7822，4306……”
然后迅速地翻着密码册翻译。
然后我对着那张纸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再看一遍。
然后笑了，一个人无声地笑着，笑得止也止不住，像个傻子。
纸条上那串数字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这样两行字：“起义军安全转移，不日将在根据地会师。组织已批准结婚申请，明年五月随部队北上接你，等着我。”
依然和每次译出电讯的程序一样，我拿起火柴点燃了纸条。看着欢快的火苗在我眼前跳动，仿佛每一片灰烬都在雀跃地舞蹈。
直到最后一颗火星的光亮消失，我还在笑着，伸手抱住了那个生锈掉漆的电台，把头枕在上面。
那一刻，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
几天后我从流浪汉那里听说了南昌起义之后发动湘赣边秋收起义的工农革命军在井冈山一带打游击的事情，忽然知道了霆琛说“在根据地会师”是什么意思。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想到他一定会是又生气又无奈的模样，我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老式的军用卡车载着我们这一群刚穿上军装的男男女女驶向井冈山的茨坪镇。十月里凉爽的风迎着面颊吹过头顶，土路两旁的柿子树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随风飘来淡淡的果香。脱离了大城市地下斗争的压抑紧张，没想到农村竟然是这样一种清新自由的面貌。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缘分，车还未停，我已经远远地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即便穿着红军粗糙的灰布军装也掩不住一股英挺秀拔之气。
不顾周围人的注目，我大喊出来，“霆琛——”
他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说话，猛地一惊，循着声音望过来。
一片尘土飞扬中，卡车在村子不远处停下。铁护栏打开，车里的姑娘小伙子兴奋地踏上这片淳朴的土地。他奔过来伸臂给我，“你怎么来了？”
我抓着他的手跳下车，小心着没被他发现我的动作并不像往常那样轻捷。他语气中惊喜多过责备，“不是说好五月去接你吗？”
我仰起头带了几分得意地笑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能参军，我就不能吗？”
“哈哈哈，说得好，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却是刚才跟霆琛说话的那个军官走了过来。
霆琛拉着我介绍，“这是我们前敌总指挥贺龙军长。”“贺军长，这是我爱人闵茹，中央特委通讯科情报员，之前一直在武汉工作。”
我姿势标准地立正敬礼，“首长好！我是来根据地报到的野战医生。”

贺军长笑得满面红光，向我伸出手，“闵茹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哪，当年中山先生麾下的侠女，你的传奇故事我可听了不少。没想到还能当军医啊，了不得了不得。”
我握着他粗糙厚实的大手有些赧然，“那可不敢当，首长过奖了。”
“农村卫生条件差，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现在都是村里的大嫂大婶在帮忙，你们有空啊，也多教教她们。”
“是！”我笑眯眯地答应，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贺军长被我逗乐了，用胳膊肘撞撞霆琛，“呦，还真是像模像样的。这是铁了心跟你呆在部队了，你小子好福气。”见霆琛笑而不语，打趣地看了看我们，“成，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叙旧了，老刘那边还等着我呢。”
贺军长走了，霆琛开始上下打量我。我穿的小号军装很合身，腰间皮带的枪套里装着那把小鹰的手枪。我单手叉腰，甩甩刚剪的齐耳短发，抿嘴问他，“好看吗？”
“不错，英姿飒爽。”他笑着刮我的鼻子，单臂揽过我的肩，“走，我带你去医护所。”
我却黏在他身上不肯动弹。他无奈催我，“走了，你不是去报到吗？”
我埋在他怀里点头又摇头。
他扬起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属壁虎的？”
我抬起头来白他一眼，“现在发现还不算晚。”神神秘秘地笑，继而贴着他的耳垂悄声细语，“霆琛，我怀孕了。”
“真的？”他仿佛是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拦腰抱起我在空中转了半个圈，放我下来的时候却板起脸狠狠批评我，“那你不老老实实等我去接你，怀着孩子跑到这儿来折腾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眨眨眼，右手摸摸还十分平坦的小腹，“我要说是他想爸爸了，你相信吗？”
“这里条件再困难，也好过我在武汉担惊受怕。没有你消息的那两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我决定了，是生是死，我们三个人都要在一起。”我靠在他肩上贪恋地呼吸着甜美的空气。经历了两个月在绝望与希望中坚守，再一次看到他平安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心里激动莫名。
他的眼睛里闪过温柔的色彩，“那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部队南下撤退的时候我们在海陆丰呆了几天，你猜我见到谁了？”
我愣了一下，“你见到翰远了？”
“翰远，和兰荻。”他意味深长地笑。
对啊，我才想起来，兰荻在渡口送我们去武汉的时候也曾说起她要到海陆丰去。一时又是震惊又是兴奋，“难道他们——”
“他们很好。”霆琛依然是温暖欣慰的笑。
午后的阳光在柿子树油亮的叶片上跳动。我们在享受着这个好消息带来的奇异美妙的感觉。
我不由得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它带给我太多的惊喜和意外。即使战火纷飞，即使每天都有人牺牲，即使黑暗和恐怖如阴云般挥之不去，苦难中的爱和温情依旧拥有不可阻挡的强大力量，指引我们绝处逢生。就像这些柿子树，当它们的根须在土地深处如手挽着手一般相互交缠，树干便能昂首挺立，无惧风雨。
我从衣兜里取出一块柔软的丝绸递到他面前。
是那条墨绿色斜纹的方巾。从武汉走得急，自然没法带什么东西，一柜子的衣服都丢的丢送的送。知道以后要跟着部队打仗，他那些精致的西装和衬衫也不再用得上，只是临行前看到这条方巾却舍不得扔掉，便装在身上带了来。
一条小小的方巾承载着特殊的记忆，关于我们，也关于那个纯净如水的女孩儿。
霆琛低下头看着方巾，宽大的双手将它连同我的手一起合进掌心。
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望着他笑。是的，一定有雨过天晴的一天，我们都会好好的。
由两支起义部队整编的工农红军第四军并没有在根据地停留很久，便转战赣中，投入保卫苏区的战斗。师部的编制暂时取消，霆琛任三十一团团长，我则做了红四军流动医护所的主任。
次年五月，部队在江西泰兴反围剿战役正打得凶的时候，我却临盆了。行军途中营养不足的缘故，孩子有些瘦小，哭声却格外嘹亮。
军医队的护士小米兴奋地大叫，“闵茹姐，是女孩！”
胎盘还没有完全娩出，我全身已被汗水浸透，强撑着自己剪断了脐带。小护士们手忙脚乱地给她洗干净身子，用一件旧军衣裹好抱到我面前。我低头看她的时候，她正巧也睁开眼睛看我，那一双眸子墨如点漆，像极了霆琛。
我伸出手，一面抱着女儿气短地笑，一面把周围的小护士们统统赶走，“都回去都回去，现在前线伤员多需要人手，我这儿哪用得着这么些人，还闷得我喘不上气儿呢。”
四个姑娘点点头便准备走了，小王回头说，“小米留下来陪着你吧。”
我没力气地摆摆手，“小米你也走，我可没那么娇贵，看人家陈嫂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我能有什么事儿。”喘口气忽然心中一动，又补上一句，“如果在前线碰上老周，替我跟他说——”
说什么呢，我倒呆了一下，一时间心里百种情绪揉成一团。闭了眼笑，真到了前线，哪容得多说。那就这一句吧，我心里想着便说出来，“就说，是女儿，可是跟她爸爸一样勇敢！”
一场恶战打了三天两夜。已经从前线回来的小米那里得到消息，三十一团又打了大胜仗。我美滋滋笑着，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一边整理着药品和伤患的记录一边等霆琛。一帮小护士们大惊小怪，不许我沾凉水洗纱布，不许我给手术器械消毒，我只好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快要日落的时候，便远远地看见霆琛策马扬鞭，一人一骑向医务所飞奔而来。
我站起来迎出去，笑眯眯地向他张开双臂，“欢迎大英雄回来！”
他满身泥泞，脸和脖子被火药熏得黑不溜秋，在我眼中却是说不出的俊美可爱。
他刚翻身下马便立刻拥紧我，毫不吝啬地将泥灰烟火蹭了我一身，神色语气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激动难耐，“今天我的闵茹才是大英雄。”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脚下一空，他已经动作利落地将我一把抱起，“走，带我看看女儿去。”
我满脸通红地挣了几下，做贼一般地四下看看，医护所外边晾被单的姑娘们都知趣地含笑背过身。我顿时窘迫不已，又羞又急地小声批评他，“周团长你注意影响！”
他却依旧笑得开怀，双臂牢如铁钳，脚下大步流星，“没办法，今天实在太开心，就算是朱老总要骂我也由他了！”

我回到指挥所的时候，霆琛正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什么文件。听到有人进来，抬头发现是我，便忽然停了手头的活儿，似笑非笑地看我。我被他弄得有点迷糊，正犹豫要怎么跟他说这件事，他却先开了口：“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这个故意不动声色的表情倒让我明白了，我走到他身边有些赧然地笑，“聂师长已经都告诉你了？”
他挑了挑眉点点头，“是啊。”却摊开两手仿佛是等着我主动交代。
我负气地瞪他一会儿终于服软，“我是没征求过你意见，可谁叫你那么死要面子，宁愿自己硬撑着也不肯说，我只能替你自私一回了。身体又不是铁打的，你不稀罕我稀罕……”
话没说完已被他一把揽进怀里，眼睛离他的唇不到半寸，说话时他的唇便碰在我的睫毛上，有些温热有些痒，“我说怪你了吗？”
我从来不信命，可是回想起来总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始终在眷顾我们。
那时候抗战尚在白热化阶段，霆琛跟随调任晋察冀军区司令的聂老总进驻太行山，而皖南事变后我因为懂些法语英语，临危受命跟随中央代表到南昌军调处跟国民党方面的代表谈判，并向各国驻华使节和记者声明我们的立场。这是参军以来我和霆琛第一次分开，却因此带来了一家的团圆。
部队转移北方，好不容易再次回到江西，我一时激动难耐，南昌的任务刚刚结束便想去泰兴打听女儿的消息。身边一位同志却告诉我，两年前曾有来自泰兴的人将一个十岁的女孩送到南昌的孤儿院，而这所孤儿院正是他们的地下联络站。我惴惴不安地找去，院长拿出一个襁褓里面正是那条墨绿的方巾。原来泰兴遭遇扫荡，陈家被毁，好心的夫妇还是想尽办法保住了我的女儿。我带着女儿回到了晋察冀根据地，她已经十二岁，独立坚强，甚至可以跟着我在卫生所帮忙了。
我心里一喜，“那你答应了？”
他叹口气，弯曲食指在我额上打一个爆栗，无奈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你都先斩后奏了，我还能怎么办？老总军令如山，我可不能抗命吧。”
从此霆琛便进了文职的编制，不上战场可惜了他的好枪法，可也免去了我的种种顾虑担忧，两者相较，我没有一点后悔替他做这个决定。
多年以后再跟霆琛谈起这件事，他居然笑称那时候没看到我在老总面前的窘态实在遗憾。我作势要怒，不讲理地扔给他一句，我就是思想觉悟低了，你奈我若何？
回忆很短，一生很长。我们终于等来了革命的胜利，等来了新中国。聂帅接手“两弹一星”工程的任务，安排霆琛做了国防部第二研究院的政委，我们一家三口便一起迁到了新疆。那里条件虽然艰苦，黄沙漫天荒无人烟，却因此让我们躲过了十年浩劫。试想如果不是在这西北的大戈壁，不是借着军事科研工程的保护，以霆琛以前混过黑帮又做过军阀杀手的背景，只怕是在劫难逃，甚至连女儿也免不了受到波及。
如今日子却这样平静地过去。
后来女儿也恋爱了。对象是个憨厚老实的男孩儿，我见过两次，是兵团师大比她高一届的同学，有时候会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她像每个热恋中的姑娘一样，整日在我耳边嘀咕着，今天他怎么怎么了，明天他们又打算一起干什么了。我总是宠溺地笑着，不厌其烦地听她自顾自陶醉地说个不休。
有一天她兴奋地拿出一朵绒花，缠着我问好不好看，说是那个男孩送给她的。我拉着她坐下来，给她梳好了辫子戴在发鬓。镜子里我们脸贴脸笑着，她的脸型像我，眼睛像霆琛。46岁的我已然容颜暗淡，女儿21岁，正像含苞欲放的花朵，毫不掩饰地洋溢着生命蓬勃的光彩和美。
她忽然捉狭地笑，“妈，当年我爸送了什么东西跟你定情？”
我下巴抵在她头顶，笑答，“一把枪。”
她瞪大了眼睛，失望地问，“枪？还有呢？”
我挑挑眉，“没有了。”
“啊？”她嘟哝着，仿佛很替我不平，“我爸真不浪漫。”
我宠溺地揉着她的后脑，“我倒不觉得，那个时候的人可管得了什么浪漫不浪漫，每天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哪像你们和平年代的年轻人，一天一个花样。”
窗外响起自行车清脆的铃声。
女儿从我怀里跳出来。
“看你激动成这样。”我把她垂在胸前的两条小辫子理顺，才松开她，“小心点，啊。”她冲我做个鬼脸，便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有些出神。
我想起了佟毓婉的那条钻石手链。女儿不知道，她爸爸并不是没有浪漫过，只是他的浪漫并不是为我。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没有仪式，没有宴席，除了两张薄薄的红色小纸片，只有这个可爱的女儿能够证明我们的婚姻。这么多年过去，霆琛送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那把刻着小鹰的手枪。可那就是我最骄傲的，也最珍视的定情信物。他曾经把最纯洁的情感交给佟毓婉，却最终选择把他的生命交给了我。比起一见钟情，我更相信风雨同舟的携手。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还有什么比信仰、热忱和生死与共更浪漫的呢。
二十多年前在黄浦江畔，我曾经对他说，世界上最难猜的游戏，是猜心。我等了他那么久，却究竟没能猜透他的心，当我推开大成路128号的门，看着他转过身来对我笑的时候，幸福来得猝不及防。
如今艰苦的岁月哀伤的岁月都已消逝，剩下的只有无数平淡温馨的日子在我们眼前。柴米油盐，棋局清茶，还有我们的女儿，正沐浴在爱的阳光里。
刹那太短，永远太远，一辈子刚刚好。刚刚好陪你看戈壁黄沙，朝云晚霞，到老了说一句，我终于可以读懂你的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