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无常
绿竹篁篁,溪水悠悠。
凝立,长发如水,肤光似玉,白衣胜雪。
赤脚站在洁净的卵石河滩上,溪水从脚边流过。微微的有一丝凉意。天上,月光如水般倾泻。
一管箫,质地是莹润的紫竹,颀长而优美。纤指如葱,拈起,靠在唇边,低眉,垂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柔柔地吹,婉转呜咽,圆润有如珠玉。
月下,长长的身影投射,弥散一抹淡淡的竹叶清香。
我停下,抬眼,箫声随着中止,看着他远远地走过来——高而挺拔,穿一件长大的黑袍。脸上蒙一层雾,五官模糊,但眼睛明澈,嘴角依稀带一丝笑,却有些许的无奈和哀愁。很朦胧,有些神秘,有些恐怖,有些亲切。
“我和许冉分手了,老大今天找我谈了升职的事情……所以,我就知道能见你。”我微笑,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他却如烟般散开,又渐渐地在远处凝聚,汇成人形——每次都是这样,我知道,但还宁愿尝试。
“你是个谜,”我摇头,苦笑,“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你是谁,何其不幸,我喜欢你。”
他不说话,只是淡淡地转头,沿着河滩走远,留下一声叹息。
“你别走!”我追过去,“至少,让我看看你……”
“你……准备好了吗?”手搭上他肩膀的时候,他问,蓦地回头,原本是脸的位置,赫然是个白森森的骷髅头骨……
尖叫里,我霍地坐起身,擦擦头上的冷汗。
打亮身边的台灯,看表,三点。
“这……真的是梦吗?”我问自己,然后点一支烟,坐在床上深深地吸,任香烟从肺叶燎过,有灼痛的快感。
——他到底是谁?
从记事起,我总会做这个梦。梦里,我在溪边吹箫,他便来,看着我,熟悉又陌生,听我讲我的事情,或大或小,或喜或悲,陪着我一点点长大——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升学的时候,考试的时候,被表扬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爸爸妈妈走的时候,还有……我的很多很多第一次——总之我有事的时候他就会来,不说话,却只是看着我。
一袭黑衣,高而挺拔,眼睛明澈,嘴角带一丝笑,弥漫着一阵淡淡的竹香,却有些许的无奈和哀愁——他似乎在等待,或是守望,他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亲切,虽然总觉得有些寒意。
——今天,或许不同,那个骷髅头……今天毕竟是……我想着,忽然觉得思维有些混乱。
掐了烟,睡不着,索性起身,信步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高挑,匀称,有如水的齐腰长发——对这个身体,我素来自信。抬起头,满意地看自己高挺修长的脖颈,抬手去拢头发,腕上的那串佛珠,忽然断裂开来。
今天,或许不平常……
那年,只剩了我自己,逃了一个月的课出去玩。搭不知去哪里的长途,到不知名的深山,不知名的古寺,一个不知名的白须老人,拉了我的手看相,便说我命硬,克父母和亲近的人。我点头,说没错。他便送了我这串佛珠,戴在手上,保平安。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只是我记不清了。
当晚的梦里,他来了,我问他那老人的话是不是真的,他只是摇头,便消失。
——断了就断了吧,失去的,总不会再有。佛珠如是,亲人如是,生命如是。
我这么告诉自己,便褪下自己身上的白色睡裙,走进淋浴间,打开花洒——淋浴的时候,我喜欢用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打在头上身上,让自己透不过气——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暴风雨中的小草。
……
擦干身体,吹吹头发,一下子感觉清凉。赤裸着信步走出来,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点一支烟,向外看——天边,有一丝鱼肚白,水泥森林里,灯火阑珊——这个城市,每天循环往复——起床,早餐,上班,午餐,再上班,晚餐,然后或者加班或者休息或者玩或者和自己爱的不爱的人上床,然后睡下
厌烦吗?我不知道——那片绿竹、月光、卵石河滩、小溪水、紫竹箫,那个白衣飘飘如仙的我,还有那个他,只是梦吗?
我眯着眼睛,想那个梦,不知不觉,忽然手指烟已经烧到过滤嘴——烧痛,反射似的一颤,抬眼,看到一个穿睡衣的身体从窗前坠落,染成红棕色的头发在空中飘起来。紧接着,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