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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奎强作欢颜送走宾客，独自进房少歇。思道：“今日古怪事儿凑做一堆了，不知是什么凶吉。那断指的孩子虽说是块学戏法的好料，毕竟来历可疑，还是不收为妙。”捱到申时下半时，他亲自主考，单考一项，名叫“十指套金钩”。令应试者将十个碗儿大小的钢丝圈，照他的口令抛起一丈高，叉开十个指头分别接住。凡有套在同一个指上或失手掉落的都不合格。重复十次，视成功率择优录取。沈万奎设计此题意在淘汰来宝，料他那手指残疾，总不会强于人家一双好手。然这来宝是个耍把戏的精怪，轮到他上来，但见他神情等闲，声色不动，耳目专注，两手灵巧。那残指虽说受些影响，做下来不过是大醇小疵。几十人激烈竞技，结果排名第六。沈万奎甚是意外，左右作难，沉思了半天，想出一个计策来，对身旁的夫人与如夫人道：“我原本计划招徒十人，只因今日老佛爷威行天下，诛杀六个逆党，我便托了老佛爷的洪福，只招六人，合了六六顺，图个吉利。”
夫人与如夫人不好主张，只道：“但凭老爷定夺。”
沈万奎瞄一眼排名在前的五个，那沈尚杰考得第一，五人中数他年长，且又看出女儿对他有些意思，心下寻思：“倘或往后品学兼优，过几年待他们成人了，将他招为上门女婿，就叫他做了‘沈家堂彩’的传人也未尝不可。”便令他做了大师兄。并照行规与他取个学名叫宝琦。余下四个年龄不相上下，按排名分别赐与学名宝容、宝明、宝砚和宝如。只这齐三成绩不佳，加之年龄又大了些，料难为可造之材，便令他做了管家。当下吩咐已定，只待另择吉日正式拜师。六人慌忙磕头谢恩。
来宝原想自己十拿九稳，不料不在六人之列，心下慌急，正欲发问，沈万奎先开言道：“来宝考得第六，齐三在你之后，理应将你留下，只因齐三是金大人说了话的，本掌门不敢擅作主张，因此留他不留你。你年岁尚小，日后还有机会。去吧。”
来宝心知肚明沈万奎有意拒他，因齐三有恩于自己，不好意思与他争锋，一场美梦瞬间化为泡影，心里憋屈，却也无可奈何。暗自道：“我迟早会叫你收我为徒的。”与沈万奎磕个响头，洒泪而别。出得门来，思想自己已经脱离了丐帮，别说寻个地方落脚，连个要饭的资格也没有了，一时走投无路，不觉悲从心来。恰似离群孤雁，懵懂游荡，茫茫尘世却不知身归何处。正茫然间，忽然一人打身后扑上来，将他死死箍住不放。来宝不知谁人来袭，惊出一身冷汗。
毕竟不知来宝如何解脱，欲知端的，请看下回。
夫人与如夫人不好主张，只道：“但凭老爷定夺。”
沈万奎瞄一眼排名在前的五个，那沈尚杰考得第一，五人中数他年长，且又看出女儿对他有些意思，心下寻思：“倘或往后品学兼优，过几年待他们成人了，将他招为上门女婿，就叫他做了‘沈家堂彩’的传人也未尝不可。”便令他做了大师兄。并照行规与他取个学名叫宝琦。余下四个年龄不相上下，按排名分别赐与学名宝容、宝明、宝砚和宝如。只这齐三成绩不佳，加之年龄又大了些，料难为可造之材，便令他做了管家。当下吩咐已定，只待另择吉日正式拜师。六人慌忙磕头谢恩。
来宝原想自己十拿九稳，不料不在六人之列，心下慌急，正欲发问，沈万奎先开言道：“来宝考得第六，齐三在你之后，理应将你留下，只因齐三是金大人说了话的，本掌门不敢擅作主张，因此留他不留你。你年岁尚小，日后还有机会。去吧。”
来宝心知肚明沈万奎有意拒他，因齐三有恩于自己，不好意思与他争锋，一场美梦瞬间化为泡影，心里憋屈，却也无可奈何。暗自道：“我迟早会叫你收我为徒的。”与沈万奎磕个响头，洒泪而别。出得门来，思想自己已经脱离了丐帮，别说寻个地方落脚，连个要饭的资格也没有了，一时走投无路，不觉悲从心来。恰似离群孤雁，懵懂游荡，茫茫尘世却不知身归何处。正茫然间，忽然一人打身后扑上来，将他死死箍住不放。来宝不知谁人来袭，惊出一身冷汗。
毕竟不知来宝如何解脱，欲知端的，请看下回。
第十四章 宝廷津门显身手 欣萍鼓楼遇奇人
（上）
却说沈掌门因是练功之人，五藏六腑根底儿好，服了几付方子，自己早晚运气调理，只几日，身体便渐渐复原。眼见得到了与金大人约定的演出日期，因虑同盟会误会，仍推抱病在身不去登台，以便万一有些磕碰也有个退步，只令司徒珅领着众徒弟去撑场子。
司徒珅领了掌门旨意，尽心卡活，精心播演，不敢懈怠。对以往登过台子的节目倒不甚担心，只是宝廷这“炮口遁形”的活儿因是初次上手，事先又不见他在班子里演练，毕竟放心不下，再三叮嘱宝廷务要细心。宝廷则趁机提出两项条件：一是这活儿须得排在最末；二是使这活儿时，除留下齐三拉扯幕布外，台上的人都得撤到场子里去。你道宝廷为甚要提这两个条件？只因一条，他那活儿容易露陷儿，怕班子里的人一眼看出真相。两项实际上也就归一项，他使那活儿不能叫别人看。为何齐三又可以留下？一来少不了一个拉幕布的，二来齐三好糊弄，到时候烟雾一放，哪容他看清真假？
司徒珅一听，这成何体统？排在最末那叫压轴戏，你一个没出道的哪能给你做这个脸面？又，你使活的时候把台上的人全赶下来也没这个规矩。因此不许。
宝廷见司徒珅不肯，便将他一军，道：“那好，司徒师傅，我这活儿就别上了。”
司徒珅说：“不上了哪能行？不是袁大人点明了要看你这活儿吗？”
宝廷道：“端人家碗，服人家管。我又没吃袁大人的，我凭什么就一定要使个活儿给他看？我听司徒师傅的。司徒师傅说一我不敢说不二，司徒师傅指东我不敢向西。”
司徒珅见他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拿鸡毛当令箭，明明是打袁大人的牌子压人，气得热血倒流，七窍生烟。但因这袁大人是个扛不住的人物，自己又是临时应付场面，只得忍住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便转口应允他“就此一场，下不为例”。
这一日的戏法，因有袁克定领着一帮官府要人到场，便安排了足一个时辰的节目。并请了一流民乐声点闹热场面。宝琦一干人等样样活儿完美，无一失托；藏挟、撮弄、烟火各类功夫可谓技艺娴熟，炉火纯青。加上司徒珅的独门南派功夫，台下看客如醉如痴。
捱到宝廷使活，报幕的谝了“炮口遁形”的名儿，班子里的人和声点全部撤下，便有一会儿冷场。之后幕布徐徐开启，但见戏台的正中立着那尊炮型道具。满场子看客头一回见沈家班用炮筒子玩活儿，甚是希奇，便有半会儿的清静。忽地一阵“嘭嘭嘭”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张望，只见宝廷从场子的侧门进来，着一身彩色紧身马褂，手里摇动拨浪鼓，在场子里绕了半圈，有意叫众人看清了他的面貌。然后快步登台，面朝场子再次亮相、鞠躬。又退两步，对那炮筒子一指，一拍，比划些戏法的动作，卖些使活的关子，之后打开炮座的盖儿，向台下倾斜着亮过底细，摆得端正了，便踮着脚尖跨进去，蹲下身子，自己在里面把盖子关合了；一会儿却又推开来，露出半截身子，举着拨浪鼓“嘭嘭”两声，笑一笑，重又缩进身去合了盖儿。众人只猜他要变幻出另外一个人来，瞪紧了眼珠儿翘首以待。忽听“砰” 地一声，似远处打炮一般闷响，随之一大团彩色的烟雾从炮口喷出来。众人略略一惊，屏声静气正要看个究竟，却从园子后场的一个包厢里传出“嘭嘭嘭”的声响，清脆而急促。众人听得清晰，回过头去，就见一个人从包厢的门里出来，狠劲儿摇着拨浪鼓，笑容可掬地朝前走。定神一瞅，却不是别人，正是使活的宝廷！满场子的看客惊得目瞪口呆。明明见他钻进了炮座子，怎的一眨眼会在后场冒出来？人人眼中疑惑，个个心里称奇。宝琦几个也傻愣愣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司徒珅一时也莫测端倪。宝廷不慌不忙回到台上，把炮座的盖儿打开，又倾斜着让台下看清里面是空的。待到他鞠躬致谢毕，幕布合上，看客们方缓过神来，喝彩的掌声有如渤海湾惊涛拍岸，经久不息。
次日，官报上便登出了《沈家班神仙幻术现身》、《沈掌门嫡传弟子演绎神奇戏法》等多条醒目新闻。一时间天津街头把这“炮口遁形”的活儿炒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也纷纷登门向沈掌门道贺。沈掌门既是惊愕又是欢喜。惊愕的是宝廷这新活儿竟会如此轰动；欢喜的是沈家班增添了光彩，为冷淡的票房劈出了一汪活水源头。于是行船趁顺风，打铁趁火红，他令众弟子增加演出的场次，定要让沈家堂彩在这世道衰微的时节风光一阵。只是宝廷仍要把那两项条件作为使活的筹码，沈掌门因思着要增加演出的收入，也只好依了他的要求。
话说这沈家班的演出一场接一场，随着“炮口遁形”活儿的轰动，宝廷一时间声名大噪，市民中却渐渐有了邪门的传闻，道是狮子头沈掌门已经退隐江湖，宝廷成了沈家班新的掌门人。一人传虚，百人传实，那些里弄闲人，台下空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俗云无风不起浪。这传闻虽是空穴来风，却是有人从中搅浑水。这搅浑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宝廷自己。你道宝廷为何要干这等不光彩的勾当？原因还在争那正宗传人学绝门功夫的事儿上。他思量着如今新活儿已经把自己名声闹大了，不如借闲人们的口舌火上浇油，来点有分量的话儿好逼沈万奎正眼儿看自己，把宝琦的地位压下去。他暗中在街头找个好赌的闲汉，花些碎银子把他买通了，叫他在市井中如此这般传些谣言。这闲汉见钱眼开，而且喜欢的又恰是这等下三烂的勾当，于是一通瞎话便散播开来。
这传闻传到了沈万奎的耳里，心里不自在，不免焦躁。然一腔恼怒不知向谁发去，一肚子怨气不知寻哪泄去。他原以为徒弟出了名，世人定会称赞他沈万奎教徒有方，名师出高徒，面子还是自己做了。可不料如今这市井言语走了调儿，颠倒了自己的名声。真是别人牵驴自己拔橛子，好不尴尬。而且他突然醒悟到一件事儿，自己光顾赏识宝廷那活儿的巧妙，却没顾得去识破那活儿的蹊跷，做师傅的若看不破徒弟撮弄的玩意儿，那岂不让人笑话？师徒之间如何分得出尊卑？于是待到下一场演出，他在园子后场寻一个不起眼的位子，仔细去看宝廷的新活儿。然一场下来，竟没看出究竟。你说仅只喘一口气的功夫，这宝廷是如何从台上出托到后场来的？确实巧妙，匪夷所思。他回来去探司徒珅的口气，司徒珅此时虽然悟出了一些眉目，但因是沈家班的活儿不便道破，只道看不转。至于宝琦几个，都说是分身术，他斥道：“无稽之谈。”但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心里惭愧，思忖道：“我堂堂北派掌门，竟被一个无名小卒的障眼法难住，难道真该退隐江湖了？”想到此，不禁顾影自怜，暗自神伤。
再说宝廷这一天的演出，也出了一点意外。这意外虽然没有使活儿失托，但毕竟令他烦心。炮筒口放出烟雾的瞬间，后场的拨浪鼓声响务必及时遥相呼应，方可突出这活儿的奇妙。可偏偏此时一个小丫头在场内哭叫起来，因此这拨浪鼓声便晚响了一步。而且拨浪鼓的声响不敌那哭叫声噪脆，看客们又免不得去看那小丫头。你道这小丫头是谁？不是别人，就是那回在鼓楼寻宝廷买糖葫芦的妞妞。这会儿从后场包厢出来的宝廷听到妞妞的哭声，那情绪便冷了一大半，好端端的一张笑脸也变成了哭丧脸，回到台上，那一番举止也比往常机械得多。因此这现场的气氛也冲淡了许多。正是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宝廷只道是身子不适，体力不支，第二天便把这活儿停演了。
话分两头。那一日沈欣萍把宝琦的日记本揣回屋里，按捺不住好奇，便翻开来浏览。规规矩矩的楷书，字写得不赖。逐日记载，竟无有缺失。所记之事，多是练功的章法，班内的要事。余下便是一些诗词。诗词的水准儿可见宝琦不善词赋，只是他的眷恋与思念，情款款，心拳拳，沈欣萍不免感动。她读到一首七言，似觉遣词较雅，只是前人的痕迹重了些：
碧玉楼头有笛声，
霜天孤月照天明。
数声叹息驱梦去，
惊谢梅花玉玲珑。
看所记之时，却正是闺中联语被父亲棒打鸳鸯的日子。不觉双眸回潮，泪滴双颊。心下寻思：若是父亲当日能通些情理，也许自己与宝琦早已明媒正聘了。
有一首长短句，像词，却不知道该套什么词牌。这日期是老佛爷庆寿的时候，定是在京城写的：
人历历，音声声，窗外喧闹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思难平，不道伊人不能听，思念到天明。
紧接着还一首：
梦里双栖孤岛，鸳鸯戏水乐融融，海阔天空任我行，醒来南柯境，犹似驾春风，思悠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她在心里道：这臭小子竟想美事了。宝琦啊宝琦，就看我们的缘分了。要没这缘分，也许我们只能来世再做夫妻。
又一首七言：
春来草色入帘青，
日转红颜惜院深。
双双联语旋耳伴，
旦旦誓言绕心轮。
这日期，却恰是父亲要把司徒瑾说合与他的时候，他口里应承了父亲的决定，心里想的还是自己。原来宝琦做人不易，一边不忘当年的雪下誓言，一边为了学到一些功夫，又诸事不敢违背父亲的旨意。
沈欣萍觉得这些诗词先不说他做的优劣如何，但就其中的意义，于自己也是值得留作纪念的，于是寻出文房四宝，逐一抄将下来。她抄一会，诵一会，又沉思一会，心里不觉荡起一层涟漪，眼里不觉盈出一腔热泪，口里不觉吐出几声叹息，思想上便乱糟糟如一张被什么物件绊住了的网，不知如何挣扎得出来。想着宝琦的一片痴情着实叫人感动，又想着宝廷的甜蜜乖巧难以割舍，倒左右不是，心里为难起来。只因主意难定，又怕伤了他们两个的心，自此每日既避着宝琦又避着宝廷，等平定了心情再作主张。
这一日，她听得说宝廷因身子不适，体力不支，停演了正火旺的“炮口遁形”节目，思虑定是劳累过度，病得不轻，心里不免牵挂，便抽空过来瞅瞅他的情形。不料这一瞅，却瞅出一桩怪事来。
当下沈欣萍正往宝廷的住处走，未到跟前，看到他打屋里悄悄出来，又行色匆匆往槽门外去了，全没有一丝病态的影儿。沈欣萍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便起了疑心，没有惊动他，尾随其后，欲看个究竟。只见宝廷拦了一辆黄包车，迅即朝城里奔去。沈欣萍也拦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紧紧跟上。两车一前一后，穿过几条街道，拐过几道胡同，一直来到鼓楼。
宝廷下车那会儿，无意间瞅见了沈欣萍的身影，便吃了一惊，心里道：“她怎么在这里？可不能让她看见。”急忙付了车钱，一转身，便扎进了人堆里。
沈欣萍从车里钻出来，却不见了宝廷，好生奇怪，只眨眼工夫，怎地就没了踪影？四下张望，一抬头，见宝廷牵着一个小丫头迎面过来，也不与她打招呼，直朝鼓楼的拱门走去。沈欣萍紧跟一步，拦住他，道：“哟——说你病了，我倒信以为真，原来在这里自在。
（上）
却说沈掌门因是练功之人，五藏六腑根底儿好，服了几付方子，自己早晚运气调理，只几日，身体便渐渐复原。眼见得到了与金大人约定的演出日期，因虑同盟会误会，仍推抱病在身不去登台，以便万一有些磕碰也有个退步，只令司徒珅领着众徒弟去撑场子。
司徒珅领了掌门旨意，尽心卡活，精心播演，不敢懈怠。对以往登过台子的节目倒不甚担心，只是宝廷这“炮口遁形”的活儿因是初次上手，事先又不见他在班子里演练，毕竟放心不下，再三叮嘱宝廷务要细心。宝廷则趁机提出两项条件：一是这活儿须得排在最末；二是使这活儿时，除留下齐三拉扯幕布外，台上的人都得撤到场子里去。你道宝廷为甚要提这两个条件？只因一条，他那活儿容易露陷儿，怕班子里的人一眼看出真相。两项实际上也就归一项，他使那活儿不能叫别人看。为何齐三又可以留下？一来少不了一个拉幕布的，二来齐三好糊弄，到时候烟雾一放，哪容他看清真假？
司徒珅一听，这成何体统？排在最末那叫压轴戏，你一个没出道的哪能给你做这个脸面？又，你使活的时候把台上的人全赶下来也没这个规矩。因此不许。
宝廷见司徒珅不肯，便将他一军，道：“那好，司徒师傅，我这活儿就别上了。”
司徒珅说：“不上了哪能行？不是袁大人点明了要看你这活儿吗？”
宝廷道：“端人家碗，服人家管。我又没吃袁大人的，我凭什么就一定要使个活儿给他看？我听司徒师傅的。司徒师傅说一我不敢说不二，司徒师傅指东我不敢向西。”
司徒珅见他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拿鸡毛当令箭，明明是打袁大人的牌子压人，气得热血倒流，七窍生烟。但因这袁大人是个扛不住的人物，自己又是临时应付场面，只得忍住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便转口应允他“就此一场，下不为例”。
这一日的戏法，因有袁克定领着一帮官府要人到场，便安排了足一个时辰的节目。并请了一流民乐声点闹热场面。宝琦一干人等样样活儿完美，无一失托；藏挟、撮弄、烟火各类功夫可谓技艺娴熟，炉火纯青。加上司徒珅的独门南派功夫，台下看客如醉如痴。
捱到宝廷使活，报幕的谝了“炮口遁形”的名儿，班子里的人和声点全部撤下，便有一会儿冷场。之后幕布徐徐开启，但见戏台的正中立着那尊炮型道具。满场子看客头一回见沈家班用炮筒子玩活儿，甚是希奇，便有半会儿的清静。忽地一阵“嘭嘭嘭”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张望，只见宝廷从场子的侧门进来，着一身彩色紧身马褂，手里摇动拨浪鼓，在场子里绕了半圈，有意叫众人看清了他的面貌。然后快步登台，面朝场子再次亮相、鞠躬。又退两步，对那炮筒子一指，一拍，比划些戏法的动作，卖些使活的关子，之后打开炮座的盖儿，向台下倾斜着亮过底细，摆得端正了，便踮着脚尖跨进去，蹲下身子，自己在里面把盖子关合了；一会儿却又推开来，露出半截身子，举着拨浪鼓“嘭嘭”两声，笑一笑，重又缩进身去合了盖儿。众人只猜他要变幻出另外一个人来，瞪紧了眼珠儿翘首以待。忽听“砰” 地一声，似远处打炮一般闷响，随之一大团彩色的烟雾从炮口喷出来。众人略略一惊，屏声静气正要看个究竟，却从园子后场的一个包厢里传出“嘭嘭嘭”的声响，清脆而急促。众人听得清晰，回过头去，就见一个人从包厢的门里出来，狠劲儿摇着拨浪鼓，笑容可掬地朝前走。定神一瞅，却不是别人，正是使活的宝廷！满场子的看客惊得目瞪口呆。明明见他钻进了炮座子，怎的一眨眼会在后场冒出来？人人眼中疑惑，个个心里称奇。宝琦几个也傻愣愣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司徒珅一时也莫测端倪。宝廷不慌不忙回到台上，把炮座的盖儿打开，又倾斜着让台下看清里面是空的。待到他鞠躬致谢毕，幕布合上，看客们方缓过神来，喝彩的掌声有如渤海湾惊涛拍岸，经久不息。
次日，官报上便登出了《沈家班神仙幻术现身》、《沈掌门嫡传弟子演绎神奇戏法》等多条醒目新闻。一时间天津街头把这“炮口遁形”的活儿炒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朋友也纷纷登门向沈掌门道贺。沈掌门既是惊愕又是欢喜。惊愕的是宝廷这新活儿竟会如此轰动；欢喜的是沈家班增添了光彩，为冷淡的票房劈出了一汪活水源头。于是行船趁顺风，打铁趁火红，他令众弟子增加演出的场次，定要让沈家堂彩在这世道衰微的时节风光一阵。只是宝廷仍要把那两项条件作为使活的筹码，沈掌门因思着要增加演出的收入，也只好依了他的要求。
话说这沈家班的演出一场接一场，随着“炮口遁形”活儿的轰动，宝廷一时间声名大噪，市民中却渐渐有了邪门的传闻，道是狮子头沈掌门已经退隐江湖，宝廷成了沈家班新的掌门人。一人传虚，百人传实，那些里弄闲人，台下空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俗云无风不起浪。这传闻虽是空穴来风，却是有人从中搅浑水。这搅浑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宝廷自己。你道宝廷为何要干这等不光彩的勾当？原因还在争那正宗传人学绝门功夫的事儿上。他思量着如今新活儿已经把自己名声闹大了，不如借闲人们的口舌火上浇油，来点有分量的话儿好逼沈万奎正眼儿看自己，把宝琦的地位压下去。他暗中在街头找个好赌的闲汉，花些碎银子把他买通了，叫他在市井中如此这般传些谣言。这闲汉见钱眼开，而且喜欢的又恰是这等下三烂的勾当，于是一通瞎话便散播开来。
这传闻传到了沈万奎的耳里，心里不自在，不免焦躁。然一腔恼怒不知向谁发去，一肚子怨气不知寻哪泄去。他原以为徒弟出了名，世人定会称赞他沈万奎教徒有方，名师出高徒，面子还是自己做了。可不料如今这市井言语走了调儿，颠倒了自己的名声。真是别人牵驴自己拔橛子，好不尴尬。而且他突然醒悟到一件事儿，自己光顾赏识宝廷那活儿的巧妙，却没顾得去识破那活儿的蹊跷，做师傅的若看不破徒弟撮弄的玩意儿，那岂不让人笑话？师徒之间如何分得出尊卑？于是待到下一场演出，他在园子后场寻一个不起眼的位子，仔细去看宝廷的新活儿。然一场下来，竟没看出究竟。你说仅只喘一口气的功夫，这宝廷是如何从台上出托到后场来的？确实巧妙，匪夷所思。他回来去探司徒珅的口气，司徒珅此时虽然悟出了一些眉目，但因是沈家班的活儿不便道破，只道看不转。至于宝琦几个，都说是分身术，他斥道：“无稽之谈。”但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心里惭愧，思忖道：“我堂堂北派掌门，竟被一个无名小卒的障眼法难住，难道真该退隐江湖了？”想到此，不禁顾影自怜，暗自神伤。
再说宝廷这一天的演出，也出了一点意外。这意外虽然没有使活儿失托，但毕竟令他烦心。炮筒口放出烟雾的瞬间，后场的拨浪鼓声响务必及时遥相呼应，方可突出这活儿的奇妙。可偏偏此时一个小丫头在场内哭叫起来，因此这拨浪鼓声便晚响了一步。而且拨浪鼓的声响不敌那哭叫声噪脆，看客们又免不得去看那小丫头。你道这小丫头是谁？不是别人，就是那回在鼓楼寻宝廷买糖葫芦的妞妞。这会儿从后场包厢出来的宝廷听到妞妞的哭声，那情绪便冷了一大半，好端端的一张笑脸也变成了哭丧脸，回到台上，那一番举止也比往常机械得多。因此这现场的气氛也冲淡了许多。正是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宝廷只道是身子不适，体力不支，第二天便把这活儿停演了。
话分两头。那一日沈欣萍把宝琦的日记本揣回屋里，按捺不住好奇，便翻开来浏览。规规矩矩的楷书，字写得不赖。逐日记载，竟无有缺失。所记之事，多是练功的章法，班内的要事。余下便是一些诗词。诗词的水准儿可见宝琦不善词赋，只是他的眷恋与思念，情款款，心拳拳，沈欣萍不免感动。她读到一首七言，似觉遣词较雅，只是前人的痕迹重了些：
碧玉楼头有笛声，
霜天孤月照天明。
数声叹息驱梦去，
惊谢梅花玉玲珑。
看所记之时，却正是闺中联语被父亲棒打鸳鸯的日子。不觉双眸回潮，泪滴双颊。心下寻思：若是父亲当日能通些情理，也许自己与宝琦早已明媒正聘了。
有一首长短句，像词，却不知道该套什么词牌。这日期是老佛爷庆寿的时候，定是在京城写的：
人历历，音声声，窗外喧闹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思难平，不道伊人不能听，思念到天明。
紧接着还一首：
梦里双栖孤岛，鸳鸯戏水乐融融，海阔天空任我行，醒来南柯境，犹似驾春风，思悠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她在心里道：这臭小子竟想美事了。宝琦啊宝琦，就看我们的缘分了。要没这缘分，也许我们只能来世再做夫妻。
又一首七言：
春来草色入帘青，
日转红颜惜院深。
双双联语旋耳伴，
旦旦誓言绕心轮。
这日期，却恰是父亲要把司徒瑾说合与他的时候，他口里应承了父亲的决定，心里想的还是自己。原来宝琦做人不易，一边不忘当年的雪下誓言，一边为了学到一些功夫，又诸事不敢违背父亲的旨意。
沈欣萍觉得这些诗词先不说他做的优劣如何，但就其中的意义，于自己也是值得留作纪念的，于是寻出文房四宝，逐一抄将下来。她抄一会，诵一会，又沉思一会，心里不觉荡起一层涟漪，眼里不觉盈出一腔热泪，口里不觉吐出几声叹息，思想上便乱糟糟如一张被什么物件绊住了的网，不知如何挣扎得出来。想着宝琦的一片痴情着实叫人感动，又想着宝廷的甜蜜乖巧难以割舍，倒左右不是，心里为难起来。只因主意难定，又怕伤了他们两个的心，自此每日既避着宝琦又避着宝廷，等平定了心情再作主张。
这一日，她听得说宝廷因身子不适，体力不支，停演了正火旺的“炮口遁形”节目，思虑定是劳累过度，病得不轻，心里不免牵挂，便抽空过来瞅瞅他的情形。不料这一瞅，却瞅出一桩怪事来。
当下沈欣萍正往宝廷的住处走，未到跟前，看到他打屋里悄悄出来，又行色匆匆往槽门外去了，全没有一丝病态的影儿。沈欣萍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便起了疑心，没有惊动他，尾随其后，欲看个究竟。只见宝廷拦了一辆黄包车，迅即朝城里奔去。沈欣萍也拦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紧紧跟上。两车一前一后，穿过几条街道，拐过几道胡同，一直来到鼓楼。
宝廷下车那会儿，无意间瞅见了沈欣萍的身影，便吃了一惊，心里道：“她怎么在这里？可不能让她看见。”急忙付了车钱，一转身，便扎进了人堆里。
沈欣萍从车里钻出来，却不见了宝廷，好生奇怪，只眨眼工夫，怎地就没了踪影？四下张望，一抬头，见宝廷牵着一个小丫头迎面过来，也不与她打招呼，直朝鼓楼的拱门走去。沈欣萍紧跟一步，拦住他，道：“哟——说你病了，我倒信以为真，原来在这里自在。
沈欣萍麻着胆子跪下道：“爹爹，女儿替宝琦求情。”
沈万奎捏着鞭子，却是举得放不得，打小何曾打过女儿？怒目瞪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宝如故意“哎哟”一声，趁机奔出门去见司徒珅，慌道：“司徒师傅，师傅要将宝琦师兄逐出师门，没人劝得住，您快去说句话。”
司徒珅见说，吃一惊，道：“怎会这样？”立马跟随宝如过来，亦跪下道：“世叔，恕愚侄斗胆。宝琦犯下大错，错不容赦。但因世叔一向宽宏大量，在江湖上有口皆碑，把宝琦留下来改过自新，或许比逐出师门更为稳妥。请世叔三思而行。况且今日之事尚有蹊跷，待查明真相再作处置不迟。愚侄也为宝琦求个情，请世叔暂且将他留下。”
沈万奎见说，倒吃一惊。忖道：“他倒是提醒了我。宝琦被我认作义子，又是定了亲的女婿，说他下毒断我的香火，传出去岂不反倒自己脸上不好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还真是作难。”无奈只好借着司徒珅言语下个台阶，道：“贤侄快快请起。老夫在别人面前不开面儿，但不好不开你的面儿，就依你，暂且将这嘎杂子留下。但从今日起，由宝廷做大师兄。欣萍的婚事也不作数了。”
宝琦谢过师傅不逐之恩，宝容几个将他扶回居室，司徒珅拿疮药给他涂了伤口，劝他静心养伤，众人又安慰了一回，不在话下。
却说宝廷如此算计，一石二鸟，又一跃成为沈家班的大师兄，怎不称心如意？思道：“我已有了这份儿，凭我的手段，往后成事不难，学他那绝活儿当是指日可待。”过了些时日，他一连做了两件冷沈万奎惊叹的大事。哪两件大事？头一件，便是将那“炮口遁形”活儿的窍门在班子里公开，凡有演出，他便让宝琦、宝容、宝明、宝砚、宝如几个轮流使活儿，自己反倒甘愿做瓤子，落得大家都有演压台戏的机会。宝容一干人虽然明知他是得了便宜卖乖，一来因他握着师傅的尚方宝剑，二来经历了三太太小产的事件，众人怕惹师傅再生气对宝琦不利，心里不买账但口里不敢说，一时只得任由他摆布。沈万奎只道是宝廷情操高洁，大公无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第二件，便是撮合李圣求与沈万奎见了面。此前三太太巧莲因弟弟是个丐帮行径，一直羞于启齿没让沈万奎知晓。宝廷用三教九流本是一家，亲情骨肉宜聚不宜散的言语对沈万奎说作一番，沈万奎认做金玉良言，开怀纳谏，与李圣求执手认亲，自觉相见恨晚，从此血浓于水，恩爱有加。巧莲也对宝廷的周全心存感激，便把他过去看觑弟弟的旧话翻出来说与丈夫听，沈万奎深深感佩宝廷对沈家的笃诚，心里道：“原来是老夫我眼睛不识宝，错把灵芝当蓬蒿，差点埋没一个好人儿。”
只因宝廷诸事做得乖巧，又有齐三吹嘘他的德行，汲引他的能力，因此沈万奎一时浮云遮望眼，心里那般信任与喜爱已是无以复加。
且说巧莲因被那打胎药伤了身子，月子过后停了经血，数月之后忽又阴虚阳搏，闹出个血崩病来，几乎不治。后求张锡纯开方，半年方见好转。沈万奎历经几番变故，自觉心力交瘁，衰老骤增。但每到更深人静，想起自己半世辛苦，到头来无人接后，不禁暗中坠泪。自思道：“夫人年轻时只生得一女，二姨太没了生育能力，巧莲虽是年轻，偏又是个漏水的篮儿，中看不中用。或是命中注定自己无嗣，或是本该遭此报应，再不要指望了。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已逢天命之年，也不知来日几多。传人之事儿至今未定，总不能将那绝门功夫带进土眼去。眼下众弟子中惟有宝廷尊师好学，识事体，重操守，有悟性，传与他，当可堪光大‘沈家堂彩’之大任。”盱衡再三，心中定了主意。不日便在班中宣布决定，号令弟子。众弟子虽然多有微词，怎奈师傅不拘什么理由，偏听偏信，一味倒边。择得良辰吉日，设坛举祭，禀明祖宗，授予宝廷衣钵真传。自此每日将宝廷领进后堂密室，闭门面授机宜，尽心把手训练，真个是谆谆教导，诲人不倦。两月下来，除半部《神仙戏术》留作镇堂之宝外，沈家独门绝技悉皆传与宝廷。
宝廷遂心如愿，心中得意洋洋。自道：“我终究没有白忙活。往后这戏法行当里我便做个大拿，他沈万奎早晚是我的下饭菜。但眼下不可操之过急，先与与自个儿铺条后路再作计较。”因此表面上将那感恩戴德之状做得淋漓尽致，暗中却另有心机。这一日，忽对沈万奎进言道：“师傅，弟子有个想法，沈家班要想稳固霸主地位，须得把套路儿做些拓展。”
沈万奎道：“如何拓展？你有甚想法说来听听。”
宝廷道：“弟子的意思是，咱们不光使文活儿，还应当参些武活儿。像顶缸、转碟、上高杆、‘关公劈刀’这类活儿看客们都是喜欢的。若能文武兼备，沈家班在江湖上必定无人能比。”
沈万奎道：“此事我心里也有计较，曾想觑得合适的时机招一个玩武活儿的‘小科班’。”
宝廷一听正中下怀，暗道：“正是成全我自己的好机会，待我撺掇他发心。”说道：“还是师傅志向远大，原来早想到前面去了。既是师傅有计较，这事儿迟办不如早办，早办不如就办。无须师傅劳神，弟子一定将它做熨帖。弟子想这‘小科班’到吴桥去招，那地儿少年中耍玩艺儿的居多，基础好，略微训一训便可登台。”
沈万奎应道：“正合我意。你先过去看看苗子再做定夺。所需用度，我叫齐三安排开支。”
宝廷道：“弟子一定用心去办，一百一包师傅满意。”
不日，宝廷便径到吴桥待了几天，带回一份能使不同活儿的名单呈与沈万奎。然不待沈万奎发话，私下里又多次奔往吴桥。只因他时常支取银两，齐三怕他亏空大了难以交待，不得已禀报了沈万奎。沈万奎起先也有些疑心，但转念想道：“这个宝廷，定是又要给我一个惊喜。”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有道是：易防君子难防小人。又道：人可心不精，不可眼不明。只可惜沈家班独领风骚名扬天下，狮子头技压群芳威震江湖，只因传人失察，不料引火烧身，门庭衰败有日，家道兴旺无期。
毕竟不知沈家班发生什么变故，且听下回道来。
沈万奎捏着鞭子，却是举得放不得，打小何曾打过女儿？怒目瞪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宝如故意“哎哟”一声，趁机奔出门去见司徒珅，慌道：“司徒师傅，师傅要将宝琦师兄逐出师门，没人劝得住，您快去说句话。”
司徒珅见说，吃一惊，道：“怎会这样？”立马跟随宝如过来，亦跪下道：“世叔，恕愚侄斗胆。宝琦犯下大错，错不容赦。但因世叔一向宽宏大量，在江湖上有口皆碑，把宝琦留下来改过自新，或许比逐出师门更为稳妥。请世叔三思而行。况且今日之事尚有蹊跷，待查明真相再作处置不迟。愚侄也为宝琦求个情，请世叔暂且将他留下。”
沈万奎见说，倒吃一惊。忖道：“他倒是提醒了我。宝琦被我认作义子，又是定了亲的女婿，说他下毒断我的香火，传出去岂不反倒自己脸上不好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还真是作难。”无奈只好借着司徒珅言语下个台阶，道：“贤侄快快请起。老夫在别人面前不开面儿，但不好不开你的面儿，就依你，暂且将这嘎杂子留下。但从今日起，由宝廷做大师兄。欣萍的婚事也不作数了。”
宝琦谢过师傅不逐之恩，宝容几个将他扶回居室，司徒珅拿疮药给他涂了伤口，劝他静心养伤，众人又安慰了一回，不在话下。
却说宝廷如此算计，一石二鸟，又一跃成为沈家班的大师兄，怎不称心如意？思道：“我已有了这份儿，凭我的手段，往后成事不难，学他那绝活儿当是指日可待。”过了些时日，他一连做了两件冷沈万奎惊叹的大事。哪两件大事？头一件，便是将那“炮口遁形”活儿的窍门在班子里公开，凡有演出，他便让宝琦、宝容、宝明、宝砚、宝如几个轮流使活儿，自己反倒甘愿做瓤子，落得大家都有演压台戏的机会。宝容一干人虽然明知他是得了便宜卖乖，一来因他握着师傅的尚方宝剑，二来经历了三太太小产的事件，众人怕惹师傅再生气对宝琦不利，心里不买账但口里不敢说，一时只得任由他摆布。沈万奎只道是宝廷情操高洁，大公无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第二件，便是撮合李圣求与沈万奎见了面。此前三太太巧莲因弟弟是个丐帮行径，一直羞于启齿没让沈万奎知晓。宝廷用三教九流本是一家，亲情骨肉宜聚不宜散的言语对沈万奎说作一番，沈万奎认做金玉良言，开怀纳谏，与李圣求执手认亲，自觉相见恨晚，从此血浓于水，恩爱有加。巧莲也对宝廷的周全心存感激，便把他过去看觑弟弟的旧话翻出来说与丈夫听，沈万奎深深感佩宝廷对沈家的笃诚，心里道：“原来是老夫我眼睛不识宝，错把灵芝当蓬蒿，差点埋没一个好人儿。”
只因宝廷诸事做得乖巧，又有齐三吹嘘他的德行，汲引他的能力，因此沈万奎一时浮云遮望眼，心里那般信任与喜爱已是无以复加。
且说巧莲因被那打胎药伤了身子，月子过后停了经血，数月之后忽又阴虚阳搏，闹出个血崩病来，几乎不治。后求张锡纯开方，半年方见好转。沈万奎历经几番变故，自觉心力交瘁，衰老骤增。但每到更深人静，想起自己半世辛苦，到头来无人接后，不禁暗中坠泪。自思道：“夫人年轻时只生得一女，二姨太没了生育能力，巧莲虽是年轻，偏又是个漏水的篮儿，中看不中用。或是命中注定自己无嗣，或是本该遭此报应，再不要指望了。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已逢天命之年，也不知来日几多。传人之事儿至今未定，总不能将那绝门功夫带进土眼去。眼下众弟子中惟有宝廷尊师好学，识事体，重操守，有悟性，传与他，当可堪光大‘沈家堂彩’之大任。”盱衡再三，心中定了主意。不日便在班中宣布决定，号令弟子。众弟子虽然多有微词，怎奈师傅不拘什么理由，偏听偏信，一味倒边。择得良辰吉日，设坛举祭，禀明祖宗，授予宝廷衣钵真传。自此每日将宝廷领进后堂密室，闭门面授机宜，尽心把手训练，真个是谆谆教导，诲人不倦。两月下来，除半部《神仙戏术》留作镇堂之宝外，沈家独门绝技悉皆传与宝廷。
宝廷遂心如愿，心中得意洋洋。自道：“我终究没有白忙活。往后这戏法行当里我便做个大拿，他沈万奎早晚是我的下饭菜。但眼下不可操之过急，先与与自个儿铺条后路再作计较。”因此表面上将那感恩戴德之状做得淋漓尽致，暗中却另有心机。这一日，忽对沈万奎进言道：“师傅，弟子有个想法，沈家班要想稳固霸主地位，须得把套路儿做些拓展。”
沈万奎道：“如何拓展？你有甚想法说来听听。”
宝廷道：“弟子的意思是，咱们不光使文活儿，还应当参些武活儿。像顶缸、转碟、上高杆、‘关公劈刀’这类活儿看客们都是喜欢的。若能文武兼备，沈家班在江湖上必定无人能比。”
沈万奎道：“此事我心里也有计较，曾想觑得合适的时机招一个玩武活儿的‘小科班’。”
宝廷一听正中下怀，暗道：“正是成全我自己的好机会，待我撺掇他发心。”说道：“还是师傅志向远大，原来早想到前面去了。既是师傅有计较，这事儿迟办不如早办，早办不如就办。无须师傅劳神，弟子一定将它做熨帖。弟子想这‘小科班’到吴桥去招，那地儿少年中耍玩艺儿的居多，基础好，略微训一训便可登台。”
沈万奎应道：“正合我意。你先过去看看苗子再做定夺。所需用度，我叫齐三安排开支。”
宝廷道：“弟子一定用心去办，一百一包师傅满意。”
不日，宝廷便径到吴桥待了几天，带回一份能使不同活儿的名单呈与沈万奎。然不待沈万奎发话，私下里又多次奔往吴桥。只因他时常支取银两，齐三怕他亏空大了难以交待，不得已禀报了沈万奎。沈万奎起先也有些疑心，但转念想道：“这个宝廷，定是又要给我一个惊喜。”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有道是：易防君子难防小人。又道：人可心不精，不可眼不明。只可惜沈家班独领风骚名扬天下，狮子头技压群芳威震江湖，只因传人失察，不料引火烧身，门庭衰败有日，家道兴旺无期。
毕竟不知沈家班发生什么变故，且听下回道来。
第二十章 沈掌门设谋引蛇出洞 司徒珅依计放虎归山
（下）
作者：不系舟
且说这日莫无形因武藤章的八百块大洋全兑了现，心里高兴，见齐三到来，便要请他喝酒。齐三急忙拿出信来，莫无形认不全上面的字，齐三细细念一遍，讨好道：“莫掌门，齐三给你送宝贝儿来了，你要不要？你要起意，不如先下手为强。如今沈家空虚，凭莫掌门的本事儿，如囊中取物。”
莫无形沉思片刻，心想，这倒又是个发财的机会。待我拿来直接卖与武藤章，岂不又是几百块大洋？但转念又想，这信为何被他轻易看到？于是道：“齐三哥叫我做梁上君子，只怕是来讹我吧？”
齐三便把沈掌门交信与他，因封口未粘牢被他偷看，见事关那宝贝儿孤本，便直接奔来见他的情形陈述一遍，赌咒发誓自己是出于真心好意。
莫无形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齐三哥的美意。”
齐三见马屁拍成了，十分高兴。又道：“今晚我在这里住下，明日回去只道在京城耽误了。莫掌门放心去办事儿。”
莫无形见他确是一片儿好心，便把潜入沈家的路线与打开密室的方案与他细细计较一番，自觉万无一失，立马赶往天津。先去买了几样顶用的家伙，再寻一处僻静旅店赁间屋子住下，只待夜深人静便可下手。诸君，你道莫无形这般一个精明的人，怎地只疑心齐三偏不疑心沈掌门？只因他一向视沈掌门有勇无谋，如今又在大牢里关得死去活来，更不料他还有甚精气神儿下套。又思武藤章对那玩意儿朝思暮想，出得起价钱，因此一时钱迷心窍。如此两样，便不去怀疑这信有诈。沈掌门也正是把准了这两人的脉搏，才使出这一招愿者上钩之计。
诸君或许要问：这沈掌门的计谋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个不妨。只因二十三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败类，要将《神仙戏术》卖与倭贼，经过一番血战才保下半个孤本。沈掌门为防不测，便复制了两个赝本。这两个赝本皆收藏于密室，一个放于阁楼上，一个放在夹墙内。而真正的孤本却另有去处。莫无形即便得手，也只不过是盗走一个赝本。而只要莫无形有行窃之举，便可暴露其图谋孤本的狼子野心，到时候江湖上自有评说。再说沈掌门推测齐三如果要背叛自己，看了信之后定不会即刻交与司徒珅，须得在外过夜，以便莫无形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下手。因此当齐三出了监狱不久，沈掌门便请毕狱官帮忙，先把宝如放出去。因已经交了一半赎金，毕狱官满口应承。沈掌门对宝如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叫他天黑以后潜回沈家，只把情形说与司徒珅，但凡事不要露面，不可被齐三碰见。
宝如得令，拿着沈掌门的字据，在京城一个朋友家借了点钱，到典当行顶了一身行头，化装成老者，从容回到天津。捱到晚间，以故人的名义去谒见司徒珅。
司徒珅接住，却不相识。宝如只道且容屋里说话。司徒珅迎入内室，宝如插上门，脱去行头。司徒珅唬一跳，以为他是越狱而回，却不敢高声。宝如将沈掌门的意思细说明白，司徒珅寻思：“世叔如何知道莫无形今晚要来盗取《神仙戏术》？”只因时间紧迫，也不及细想，给了宝如两块大洋，打发他去找一家僻静的旅馆住下，自己转身去说与夫人知晓。
夫人立即叫来门人及家丁，悉听司徒珅吩咐。司徒珅道：“今晚可能有梁上君子光顾沈家，但请诸位速去准备火把、棍棒，子时以前务必熄灭灯火，如此如此在暗中埋伏。但听到锣响便火速点燃火把追赶贼人，如若那贼是个熟识的，定要大声叫出他的名字。”众人领命，各自忙去准备。
司徒珅将诸事安排妥当，自己穿一身靛青色行头，着一双轻便靴子，提一面小铜锣，独自在房前屋后巡逻，只把两耳竖得尖尖的，两眼瞪得圆圆的，只等莫无形自投罗网。然三更漏尽，却不见一丝儿动静。正在疑惑，忽地一团黑乎乎的物件从那段“凹”形围墙外飞进来，落地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司徒珅不着慌，他断定是那断手的投石问路。果然不出一刻钟，一个黑影攀上一棵白杨树，把一根索子锁住树干，打一盘盘丢进院内，猫儿一般爬下来，两脚立在围墙上，张望一番，然后轻轻一跳落了地，悄没声儿直奔密室而去。司徒珅先射出一支飞镖将索子拦腰割断，断了他的后路。转身若即若离尾随其后，只把铜锣贴身夹紧不弄出声响来。
那密室的门上有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门内有一道机关。莫无形从腰间取出个小罐，划一个洋火点着小罐的口儿。司徒珅只道他要做个灯光用，又紧着墙根靠前两步。不料那罐口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来，方知是作怪的药物，正待要躲，一双脚却不听使唤，只好倚着墙根先坐下。想要敲锣，手也不能动，想要喊叫，嘴也不能张，眼睁睁凭着莫无形下手。莫无形掏出白昼间买的一把钥匙，名叫“百事和合”，大小粗细锁都开得。把钥匙一抖，抖开了锁。入得门，遇到那机关，因先前在此学绝活儿时已悟出了几分奥秘，不费许多事儿便破拆了。屋内四壁空徒，唯有阁楼可以藏匿。莫无形纵身跳上去，摸着一个铁箱子，却是异常沉重。再把锁抖开，划根洋火，见箱底有本书，断定就是那宝贝儿孤本，连忙塞进衣兜，仍把一切复了原，遂要寻原路回去。
司徒珅坐在墙根下，被风一吹，有了些知觉，从身上摸出一颗解毒的药丸吞下，恢复了元气儿，心里正懊恼自己大意吃亏，却觑见莫无形的身影儿从门里溜出来，急忙把那铜锣当当当地敲响，大呼“有贼！”瞬间四下火把亮起，喊声震天。莫无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奔至“凹”形围墙下，抓住索子欲往上爬，不料扑个空，慌忙飞身望墙头跃去。司徒珅赶上来纵身一跳，先一步占住墙头，一掌把他推下。莫无形站定脚跟，意欲夺路而逃，司徒珅岂肯放让？施展浑身招式，只把莫无形拦住。莫无形见斗不过司徒珅，那些门人、家丁喊声又急，只得车转身往槽门奔去。司徒珅急起直追，两人且打且退，一直打到槽门外。那帮门人、家丁跟过来，一个劲儿地吼：“抓住贼人！抓住莫无形！”其时左邻右舍被叫唤声惊醒，听说抓贼，都纷纷抄起家伙奔出来，但见两人斗得激烈，却不敢拢前，只团团围住。眼看莫无形体力渐渐不支，就要被捉住，不料司徒珅卖过破绽，却叫莫无形一纵身，跳出人墙跑了。你道司徒珅为何叫莫无形跑了？这却是沈掌门的意思，只要众人识破他，并不要把他捉住。众人见跑了莫无形，都懊悔不已。司徒珅便将他撬门盗取《神仙戏术》的经过对街坊述说一遍，又谢过列位帮忙，转身回屋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齐三不及与莫无形照面，便急急赶回来回话。有道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齐三还没进沈家，已在街头听说莫无形行窃，方知事情败露。因此待见到夫人与司徒珅，只好佯装惊讶。把在京城与沈掌门见面的情形细术一遍，又扯个慌儿说了自己被耽搁的原因，再把信交与司徒珅。司徒珅把信看了，方知沈掌门原来使了一条引蛇出洞之计，细细一思量，心里道：“这计策可不高明。虽说把莫无形的丑行暴露了，但这步棋走得太早。你蹲在大牢里是个被动的，他在外面游刃有余，你如何斗得他过？假如他与武藤章有勾结，你坏了他的名声，他岂会轻易放过你？”想到此，暗暗叫道：“大事儿不好！须得趁那断手的惊魂未定，今儿个就得把人接出来。” 于是急忙把自己的想法对夫人说了。夫人一听甚为着急，却又作难。你道为何作难？只因家里用度亏空，哪里还拿得出许多大洋来？司徒珅猜着了夫人的难处，便道：“师婶若是一时半会取不出现成的款子，愚侄手上倒是凑得齐。”
夫人心想，沈家在天津也是有脸面的，如今到了要外人垫钱的份上，说出去也叫人笑话，人急投亲，鸟急投林，我还是寻娘家去借方便。只道：“贤侄为沈家的事儿没少操心，哪里还能叫你垫钱？万万不可。”
司徒珅道：“宁叫钱吃亏，不叫人吃亏。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先应了急，师婶在后还我便是。”
夫人道：“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贤侄稍候片刻，我立马取来。只是有劳贤侄与齐管家备好马车，一会儿叫欣萍同去。”
司徒珅知道她要面子，也不好多说，只道：“其它的事情师婶不必操心。”
夫人独自出门，打一辆黄包车便急匆匆走了。然这一去，却是一个时辰不见打回转。司徒珅心里道：“这老太太忒执拗，也不看看是啥时候。”但转念又想，皇帝不急太监急，急也没用，耐心等吧。
但司徒珅毕竟耐不住性子，不出一刻钟，又去问两位如夫人知不知道夫人去什么地方取钱。二夫人道：“地方我倒是晓得的，按理也该回来了，我骑马去看看，要撞着了便拿了钱先回来。”
司徒珅道：“二师婶骑马只怕不稳妥。”
二夫人笑道：“贤侄小觑奴家了，奴家原是玩武活儿的。”说罢叫齐三牵过马来，轻身一跳，两条秀腿只一夹，那马便服服帖帖地走了。
不料今日的事儿恁蹊跷，二夫人去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回。看看时过隅中，日已当顶，司徒珅性躁，心里只道妇人办事儿拖泥带水，便不顾得人家的面子，从自己箱里提五百块大洋，唤过欣萍与齐三，一人带两煎饼锞子，租一辆马车，心如箭发，马如风驰，直奔京城而去。
一路虽是人急马快，但到得京城已是申时时分。好在齐三前日来过，各处关节轻车熟路，那日又恰逢毕狱官值班，因此一应手续办得倒还顺利，前后只一个时辰的光景，沈掌门及宝容、宝明、宝砚、宝如、耿杰六人尽皆放出。大家相见，悲喜交加，自不必说。看看日暮，众人归心似箭，分乘两辆马车，星夜兼程，一路颠簸，漏尽三更方回至家中。
这时已是夜阑人静，巧莲率几个家丁、门人早在槽门外等候，夫妻相见，抱头而哭，众人无不潸然泪下。司徒珅将沈掌门扶至堂屋，齐三叫厨房准备酒席接风。刚刚坐定，街坊邻居陆续有人来贺。先是，家人漏了沈掌门出狱的消息，众邻人素来与沈家相善，听到沈家动静，纷纷赶过来探视问安，少不了道喜之语，宽慰之言。众人正说着话，如夫人巧莲把司徒珅与沈欣萍拉到一边，说出一番话来。二人大惊失色，司徒珅似觉不祥，心悸股栗；沈欣萍受不住，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只不知如夫人巧莲说出一番什么话来，把二人唬成这般模样儿，要知端的，请看下回。
（下）
作者：不系舟
且说这日莫无形因武藤章的八百块大洋全兑了现，心里高兴，见齐三到来，便要请他喝酒。齐三急忙拿出信来，莫无形认不全上面的字，齐三细细念一遍，讨好道：“莫掌门，齐三给你送宝贝儿来了，你要不要？你要起意，不如先下手为强。如今沈家空虚，凭莫掌门的本事儿，如囊中取物。”
莫无形沉思片刻，心想，这倒又是个发财的机会。待我拿来直接卖与武藤章，岂不又是几百块大洋？但转念又想，这信为何被他轻易看到？于是道：“齐三哥叫我做梁上君子，只怕是来讹我吧？”
齐三便把沈掌门交信与他，因封口未粘牢被他偷看，见事关那宝贝儿孤本，便直接奔来见他的情形陈述一遍，赌咒发誓自己是出于真心好意。
莫无形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齐三哥的美意。”
齐三见马屁拍成了，十分高兴。又道：“今晚我在这里住下，明日回去只道在京城耽误了。莫掌门放心去办事儿。”
莫无形见他确是一片儿好心，便把潜入沈家的路线与打开密室的方案与他细细计较一番，自觉万无一失，立马赶往天津。先去买了几样顶用的家伙，再寻一处僻静旅店赁间屋子住下，只待夜深人静便可下手。诸君，你道莫无形这般一个精明的人，怎地只疑心齐三偏不疑心沈掌门？只因他一向视沈掌门有勇无谋，如今又在大牢里关得死去活来，更不料他还有甚精气神儿下套。又思武藤章对那玩意儿朝思暮想，出得起价钱，因此一时钱迷心窍。如此两样，便不去怀疑这信有诈。沈掌门也正是把准了这两人的脉搏，才使出这一招愿者上钩之计。
诸君或许要问：这沈掌门的计谋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个不妨。只因二十三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败类，要将《神仙戏术》卖与倭贼，经过一番血战才保下半个孤本。沈掌门为防不测，便复制了两个赝本。这两个赝本皆收藏于密室，一个放于阁楼上，一个放在夹墙内。而真正的孤本却另有去处。莫无形即便得手，也只不过是盗走一个赝本。而只要莫无形有行窃之举，便可暴露其图谋孤本的狼子野心，到时候江湖上自有评说。再说沈掌门推测齐三如果要背叛自己，看了信之后定不会即刻交与司徒珅，须得在外过夜，以便莫无形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下手。因此当齐三出了监狱不久，沈掌门便请毕狱官帮忙，先把宝如放出去。因已经交了一半赎金，毕狱官满口应承。沈掌门对宝如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叫他天黑以后潜回沈家，只把情形说与司徒珅，但凡事不要露面，不可被齐三碰见。
宝如得令，拿着沈掌门的字据，在京城一个朋友家借了点钱，到典当行顶了一身行头，化装成老者，从容回到天津。捱到晚间，以故人的名义去谒见司徒珅。
司徒珅接住，却不相识。宝如只道且容屋里说话。司徒珅迎入内室，宝如插上门，脱去行头。司徒珅唬一跳，以为他是越狱而回，却不敢高声。宝如将沈掌门的意思细说明白，司徒珅寻思：“世叔如何知道莫无形今晚要来盗取《神仙戏术》？”只因时间紧迫，也不及细想，给了宝如两块大洋，打发他去找一家僻静的旅馆住下，自己转身去说与夫人知晓。
夫人立即叫来门人及家丁，悉听司徒珅吩咐。司徒珅道：“今晚可能有梁上君子光顾沈家，但请诸位速去准备火把、棍棒，子时以前务必熄灭灯火，如此如此在暗中埋伏。但听到锣响便火速点燃火把追赶贼人，如若那贼是个熟识的，定要大声叫出他的名字。”众人领命，各自忙去准备。
司徒珅将诸事安排妥当，自己穿一身靛青色行头，着一双轻便靴子，提一面小铜锣，独自在房前屋后巡逻，只把两耳竖得尖尖的，两眼瞪得圆圆的，只等莫无形自投罗网。然三更漏尽，却不见一丝儿动静。正在疑惑，忽地一团黑乎乎的物件从那段“凹”形围墙外飞进来，落地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司徒珅不着慌，他断定是那断手的投石问路。果然不出一刻钟，一个黑影攀上一棵白杨树，把一根索子锁住树干，打一盘盘丢进院内，猫儿一般爬下来，两脚立在围墙上，张望一番，然后轻轻一跳落了地，悄没声儿直奔密室而去。司徒珅先射出一支飞镖将索子拦腰割断，断了他的后路。转身若即若离尾随其后，只把铜锣贴身夹紧不弄出声响来。
那密室的门上有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门内有一道机关。莫无形从腰间取出个小罐，划一个洋火点着小罐的口儿。司徒珅只道他要做个灯光用，又紧着墙根靠前两步。不料那罐口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来，方知是作怪的药物，正待要躲，一双脚却不听使唤，只好倚着墙根先坐下。想要敲锣，手也不能动，想要喊叫，嘴也不能张，眼睁睁凭着莫无形下手。莫无形掏出白昼间买的一把钥匙，名叫“百事和合”，大小粗细锁都开得。把钥匙一抖，抖开了锁。入得门，遇到那机关，因先前在此学绝活儿时已悟出了几分奥秘，不费许多事儿便破拆了。屋内四壁空徒，唯有阁楼可以藏匿。莫无形纵身跳上去，摸着一个铁箱子，却是异常沉重。再把锁抖开，划根洋火，见箱底有本书，断定就是那宝贝儿孤本，连忙塞进衣兜，仍把一切复了原，遂要寻原路回去。
司徒珅坐在墙根下，被风一吹，有了些知觉，从身上摸出一颗解毒的药丸吞下，恢复了元气儿，心里正懊恼自己大意吃亏，却觑见莫无形的身影儿从门里溜出来，急忙把那铜锣当当当地敲响，大呼“有贼！”瞬间四下火把亮起，喊声震天。莫无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奔至“凹”形围墙下，抓住索子欲往上爬，不料扑个空，慌忙飞身望墙头跃去。司徒珅赶上来纵身一跳，先一步占住墙头，一掌把他推下。莫无形站定脚跟，意欲夺路而逃，司徒珅岂肯放让？施展浑身招式，只把莫无形拦住。莫无形见斗不过司徒珅，那些门人、家丁喊声又急，只得车转身往槽门奔去。司徒珅急起直追，两人且打且退，一直打到槽门外。那帮门人、家丁跟过来，一个劲儿地吼：“抓住贼人！抓住莫无形！”其时左邻右舍被叫唤声惊醒，听说抓贼，都纷纷抄起家伙奔出来，但见两人斗得激烈，却不敢拢前，只团团围住。眼看莫无形体力渐渐不支，就要被捉住，不料司徒珅卖过破绽，却叫莫无形一纵身，跳出人墙跑了。你道司徒珅为何叫莫无形跑了？这却是沈掌门的意思，只要众人识破他，并不要把他捉住。众人见跑了莫无形，都懊悔不已。司徒珅便将他撬门盗取《神仙戏术》的经过对街坊述说一遍，又谢过列位帮忙，转身回屋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齐三不及与莫无形照面，便急急赶回来回话。有道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齐三还没进沈家，已在街头听说莫无形行窃，方知事情败露。因此待见到夫人与司徒珅，只好佯装惊讶。把在京城与沈掌门见面的情形细术一遍，又扯个慌儿说了自己被耽搁的原因，再把信交与司徒珅。司徒珅把信看了，方知沈掌门原来使了一条引蛇出洞之计，细细一思量，心里道：“这计策可不高明。虽说把莫无形的丑行暴露了，但这步棋走得太早。你蹲在大牢里是个被动的，他在外面游刃有余，你如何斗得他过？假如他与武藤章有勾结，你坏了他的名声，他岂会轻易放过你？”想到此，暗暗叫道：“大事儿不好！须得趁那断手的惊魂未定，今儿个就得把人接出来。” 于是急忙把自己的想法对夫人说了。夫人一听甚为着急，却又作难。你道为何作难？只因家里用度亏空，哪里还拿得出许多大洋来？司徒珅猜着了夫人的难处，便道：“师婶若是一时半会取不出现成的款子，愚侄手上倒是凑得齐。”
夫人心想，沈家在天津也是有脸面的，如今到了要外人垫钱的份上，说出去也叫人笑话，人急投亲，鸟急投林，我还是寻娘家去借方便。只道：“贤侄为沈家的事儿没少操心，哪里还能叫你垫钱？万万不可。”
司徒珅道：“宁叫钱吃亏，不叫人吃亏。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先应了急，师婶在后还我便是。”
夫人道：“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贤侄稍候片刻，我立马取来。只是有劳贤侄与齐管家备好马车，一会儿叫欣萍同去。”
司徒珅知道她要面子，也不好多说，只道：“其它的事情师婶不必操心。”
夫人独自出门，打一辆黄包车便急匆匆走了。然这一去，却是一个时辰不见打回转。司徒珅心里道：“这老太太忒执拗，也不看看是啥时候。”但转念又想，皇帝不急太监急，急也没用，耐心等吧。
但司徒珅毕竟耐不住性子，不出一刻钟，又去问两位如夫人知不知道夫人去什么地方取钱。二夫人道：“地方我倒是晓得的，按理也该回来了，我骑马去看看，要撞着了便拿了钱先回来。”
司徒珅道：“二师婶骑马只怕不稳妥。”
二夫人笑道：“贤侄小觑奴家了，奴家原是玩武活儿的。”说罢叫齐三牵过马来，轻身一跳，两条秀腿只一夹，那马便服服帖帖地走了。
不料今日的事儿恁蹊跷，二夫人去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回。看看时过隅中，日已当顶，司徒珅性躁，心里只道妇人办事儿拖泥带水，便不顾得人家的面子，从自己箱里提五百块大洋，唤过欣萍与齐三，一人带两煎饼锞子，租一辆马车，心如箭发，马如风驰，直奔京城而去。
一路虽是人急马快，但到得京城已是申时时分。好在齐三前日来过，各处关节轻车熟路，那日又恰逢毕狱官值班，因此一应手续办得倒还顺利，前后只一个时辰的光景，沈掌门及宝容、宝明、宝砚、宝如、耿杰六人尽皆放出。大家相见，悲喜交加，自不必说。看看日暮，众人归心似箭，分乘两辆马车，星夜兼程，一路颠簸，漏尽三更方回至家中。
这时已是夜阑人静，巧莲率几个家丁、门人早在槽门外等候，夫妻相见，抱头而哭，众人无不潸然泪下。司徒珅将沈掌门扶至堂屋，齐三叫厨房准备酒席接风。刚刚坐定，街坊邻居陆续有人来贺。先是，家人漏了沈掌门出狱的消息，众邻人素来与沈家相善，听到沈家动静，纷纷赶过来探视问安，少不了道喜之语，宽慰之言。众人正说着话，如夫人巧莲把司徒珅与沈欣萍拉到一边，说出一番话来。二人大惊失色，司徒珅似觉不祥，心悸股栗；沈欣萍受不住，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只不知如夫人巧莲说出一番什么话来，把二人唬成这般模样儿，要知端的，请看下回。
莫希声咋死的，莫无行做什么坏事了，司徒瑾是打酱油的吗，还有神仙戏术，武藤章，沈万奎，到后边怎么没有了，求告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