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初次上课时我阴差阳错地坐在了苏杭身边。那时他们也已经讲到了炔烃,完全没有结构化学基础的我丝毫不能理解那一片相互纠缠的电子云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一堂机理课直接把我打回原形,就像我刚入校时对着那些摩尔计算束手无策一样。我还是只有看着苏杭和他旁边那位长得像石墨一样的同学讨论得热火朝天,然后自嘲智商捉鸡。
可是很不巧老师让我起来回答问题,连问题都没有听懂的我只好求助一般地把目光投向苏杭。他小声地告诉我这题的答案是乙炔。我想也没想就报出了这两个神圣的字。老师说“很好”,我的心才算落了地,连忙用细如蚊蚋的声音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其实那时我和苏杭的关系并不那么好。整节课就是我坐在他旁边麻木地抄着笔记。我不敢去理会他,他也不会屑于和我说话。春天的阳光懒懒地照在桌子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是一种嘲讽。苏杭和其他同学说话的时候会露出惯有的微笑,可是坐在我旁边却永远只是板着一张脸,让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那时他正在赶一个剧本,好些人都在帮他,其中也不乏有女生。虽然作为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曾多次嘱咐我去看一看剧本的进展,可我就是没勇气去看。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在教室里把剧本传的满天飞,却只能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不敢上前一步。
我没料到苏杭会突然走到我面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陈襄钧,你能不能帮我改一改剧本?”他的语气里满是乞求。我一愣,没回答。他又说“你实在不想帮我改就算了,本来这剧本也没多大希望的。”我其实很想赌气地告诉他不能,嘴上却还是很没骨气地说:“我不是那意思,刚刚只是没反应过来。我明天改了给你吧。”他说,谢谢。我摇摇头。拿到剧本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经过那么多人润色的剧本应该相当的完善和饱满,可事实却是那个剧本很不成熟,讲述的事情断断续续,甚至有些地方还没有逻辑。
我说苏杭,你是知道我肯定会帮你的吧。
他没应我,只是自顾自地说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在帮他,他说虽然知道这剧本最终不会用上,他还是想把它做出来,就当是给一个交代,了一桩心愿。
那天回去我改剧本改到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只是那天晚上我在改那个名叫《风筝》的剧本的时候融入了很多我自己儿时的记忆。记忆中的我扯着风筝长长的线,和奶奶一起看着风筝越飞越高。那些记忆那么遥远,远到我都以为我不会记得。可是思绪就像风筝线绕成的卷儿,被风筝硬生生地拉出来,越来越远,和幼时无忧无虑的我一起,最终消失不见。
第二天我把写好的剧本交给苏杭。他有些惊喜,旋即说起这个剧本是以他自己的故事为背景写的。他说起他不堪回首的小学,说起令他温暖的初中。可是他的小学是如何不堪回首,初中是如何让令他温暖,他没说,我也没问。
似乎是这个剧本使我和苏杭的关系改善了很多。我和他聊了好些时间,我这辈子都没和他说过那么多话,心情自然是好得出奇。我以为,这个转折点以后,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月以后就是化学竞赛的预赛。或许是因为高中基础比较扎实,也或许是其他同学太不重视。我竟以绝对的高分拿下了第一。老师的赞扬同学的羡慕无疑对于我来说成为了一针强心剂,争强好胜的心理迫使我利用七月里大家赶作业的时间恶补了结构化学,待我开始赶暑假作业的时候,离开学只剩下了六天。
那一次的暑假作业并不少。我壮着胆子开始了一次从未有过的冒险——向凌晨进发。可是我也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像《那些年》里的柯景腾那样一想到沈佳宜就精神百倍。就算是一直想着苏杭我也会困,也会累,最后竟然到了直接吃速溶咖啡粉和用圆规扎自己的地步。在连续两天三点睡七点起和一个通宵以后,我终于赶在开学前一天赶完了作业。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浮肿失神的眼睛,像极了一个凌厉的女鬼。
我倒在床上一睡就是17个小时,梦里我见到了苏杭,听懂了他们的讨论并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浅浅的幸福溢满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