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你的相思成疾。
城南的苏宅。
这也许是洛阳城内最气派的人家了吧,亭台楼阁,楼宇重重,雕梁画栋,假山花园,无不透着浓浓的富贵气息。我跟在青衣小厮身后走着,隔着面上的轻纱,看着那满目里的繁华精致,心头莫名地蒙上一丝浅浅的熟悉感。
在正厅里,苏老爷亲自来接见我,他的帽翎上缀着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绫罗绸缎裁剪的衣裳,佩戴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虽是满面的愁容,但眼底仍是闪着掩饰不住的一丝商人的精明。
我在心里嘲讽地笑笑,看来这苏明安果真是病入膏肓了,不然这位洛阳城的首富又怎会屈驾来见我这无名小卒呢。
我向他行了礼,道一声来自尘庵,算是报了来意。
苏老爷并未再问,只是说:“只要能治好大公子的顽疾,便就是金山银山,苏家也出得起。”
我嘴角扯了一抹笑,不语。
苏明安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刚入秋的天,并不算冷,他却已裹了两床厚厚的锦被,背面上绣着五彩斑斓的吉祥图案,越发衬得他的面色苍白如纸,面颊如削。
不知怎的,我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抹心疼来。
我放轻了脚步,半跪在榻边为他诊病。苏明安的脉搏很弱,几乎是寻不到,生命气息在他的身体里跳跃得是那么地薄弱。我皱皱眉头,对于他的症状已是了然。我将指尖握在手心里,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病是那样重,不像是突然病发,倒像是缠绵病榻已有多年一般。
收回手时,我的手却被他反握住,他开口,声音低低的,他说:“婉儿。”
他的手心软软的,很凉,手指修长洁净,有着淡淡的我非常熟悉的药草味道。
我垂下眼睫,不去看他。我感觉到我的心凉凉的,像是灌了风,又像是苏明安手心里的凉薄顺着我的手指一丝一丝地传到了我的心里。我摇摇头,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我抽回手,退步至屋子中央的圆桌旁,摘下发髻里的银簪,在纸上划下药方。这样的药方,时效只有七日,七日之后,银针划下的字迹便会消失,到时候苏明安的病若是无法医好,同药方一并消失了的,便还有苏明安的性命。
“不,婉儿,你分明就是婉儿,婉儿不要走,喀,喀喀——”苏明安强撑着坐起身子,苍白的脸上冷汗如雨,说话时眼眸里虽多了一分精气,但也仍是虚弱得不行。
我不再答话,转身径直走出了屋子。我将已微微汗湿的药方递给了在门外等候的小厮,代向苏老爷告了辞,便匆匆驰马回了尘庵。
我回到尘庵之时天色已全然暗淡下来,山风簌簌,星光稀薄。
师父正在采菊,她将金色的菊花花苞折下来,一颗一颗地放入小竹篮里,见我回来,有些诧异,但很快又平复下来,笑着问我:“尘儿,怎这么快就回来了,洛阳城里风光正好,我本以为你会好好赏玩一番的。”
我说:“城里风光怎抵得上这菊园景色,到了这满园子的花儿全开了,定比那牡丹花颜色更好。”
师父将竹篮子递给我,不等她开口,我便笑道:“这菊花最是败火,如今趁早采了,也省的花瓣上落了灰呢。”
“你倒明白。”师父说,“再挑些饱满的花苞剪了,明日在日头底下晒晒,制成干花,能放得长久些。”
我答了声是,便蹲下仔细挑选起来。师父又问:“那苏家公子的病可有得医了?”
“有的。但终是心病,我开的药方子医的了皮囊,也医不了他的心事。”我转头看着师父,说,“我见他口口声声叫着婉儿,想必那名女子才是医他心病的药引子吧。若是能将那女子找来,苏家公子的病就算是无药也能痊愈的。”
师父怔了半晌,有些叹气,道:“找不到了,那名女子在三年前便已死去。造化弄人哟。”
我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心里说不去清是什么滋味,有惋惜,有惊慌,有疑惑,有感伤,也有一丝丝的欣喜。说不清道不明。
在我的梦里一直出现的那个夕阳漫天的景象里,有一个小小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衣裳,俊秀的脸孔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稚嫩,脸颊红红的,拉着我的手,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做我的新娘子,可好?
我梦里的那个小小的少年,在我看见苏明安的第一瞬间,仿佛与他重合在了一起,就像时光匆匆流过数年,记忆抽丝剥茧,可那些年少时候的念想,一直都还清晰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