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的时节,天气异常的炎热。
蓝得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下,是几乎没有风吹过的街道。即使有风,也是滚烫滚烫的,比冬日的火炉更灼人。树上的蝉烦人地鸣叫着,人们都躲回家里乘凉,街道显得空空荡荡的。
偶尔走在路上,会看到青石砖上蒸腾起一层层水汽,模糊掉视线。
而我,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戴着顶草帽,穿的是适合夏天的白色连衣裙,还手拿着一个网,踩着小小的凉鞋,跑去找一个人。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上想着什么出神。
深绿的叶子围在她的身旁,就像是童话里温柔的海洋,包裹住穿着黑白T恤,如同王子的她。
仿佛是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发现了树下的我。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呀?”她问我。
树叶深深浅浅的影子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我愣了愣,微微提高音调。
“千足,陪我去捉蝉吧。”
“捉蝉?”
“嗯,在那边的森林里看到,很漂亮的呢。”
“…不要。那么无聊的玩意,我不如在树上睡觉来得凉快。”
“…”
我没有说话,只三并两步地爬上树,并不粗壮的树干因着两个人的重量有些摇摇欲坠,树枝也被摇得沙沙响。光斑通过树叶的缝隙洒到脸上,像闪闪发光的鱼鳞。
“喂喂,你在干什么呀?”她坐在树枝上,神情微微慌乱。
我笑得无辜。“那还用说,带你去捉蝉呀。”
捉着一个人的手,把她从树上扯下来的我,可能是以前都不曾有过的。
大概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我抓起千足的手时,感觉是粘粘又湿热的,两个人的手掌间,隔了一层密密的汗。
可是就这样,不顾身后人“喂喂不要拉着我啊我不要去捉蝉”抱怨的声音,跑过长满草的小巷,感觉热热的风吹过耳边碎发,也让我感觉非常愉快。
已经是八月下旬了。
我望着愈来愈近的森林,叹了口气。
又快到夏天的尾巴了。
【2】
“所以我一早就说,捉什么蝉嘛既麻烦又没意义…”
坐在我面前的人一脸怒气。她的额头上贴了两个创可贴,是刚才和我一同捉蝉时,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弄伤的。结果蝉飞走了,唯一收获就是两个大包。
我望着她,黄昏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有异样的色泽流动。我张了张口,又感觉这件事的责任自己无法逃避,只要低了头,小小声地说:“…对不起。”
“啊,口头道歉我听得多了,只是天时这么炎热,如果…”
“是的,请拿着。”我诚恳地递上半边鲜嫩的西瓜。
“仅仅半边西瓜怎么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呢,不过看在你态度真诚的份上…”
“…那个,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把西瓜切开。”
“…”
山那头的红色球体又落下去一点,刚才千足脸上的光芒隐约不见了。我想大约是这天气过于炎热的罢,要不眼前人的神情怎么会石化了呢。
可是到最后,还是她把大部分的西瓜吃掉了。
并肩坐在院子里的檐廊上,我们之间只隔着一盘切成块的冰冻西瓜。彼时太阳已经落到山的后面去,看不见了。只有天边还染着一圈淡淡的粉红。
坐在木质的走廊上,我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偶尔拖鞋掉到地上,露出两只光光的脚丫,也是很凉快的。说话时,不经意地瞟到千足的嘴边还沾着些鲜红的西瓜屑,随着嘴巴张合一动一动。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清凉的西瓜味。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问:“呐,千足,明晚的祭典你去麽?”
“祭典?”
“是的。每年村里临近夏末都会举行一次祭典,是村里一大盛事,很热闹的呢。”
“…喔。听起来蛮好玩的呢。”
“是呀。还记得以前我们每年都去的,去年千足还帮我捞了一条金鱼呢。”
“…对不起,我忘了。”她低下头,很是抱歉的语气。
我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又说错了话。“笨蛋,说什么呢。这又不是你的错。”
后来两人之间的对话就沉默下来了。
只有风铃时不时发出的叮铛叮铛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显得柔软而遥远。
“…那个,千足若是觉得抱歉,明天就在祭典里请我吃点小吃吧。”
“啊,也好。”
我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此时也已经黑透了,满眼望去,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像鳞光一样柔和地在眼角流动。
我一只脚踏向客厅的方向,“好热啊,我还是到冰箱拿点刨冰吃好了。”
“喂!刚吃完西瓜就吃刨冰你想吃坏肚子麽!”
我望着挡在我身前的少女,嘴角微扬。“噢,想不到千足你那么关心我~”
“…”
“可是我怎么感觉你的脚也在往冰箱那边挪呢?”
“…哪有!”
“其实,”我无奈地拍拍的肩她,“我做了两人份的,所以不用担心噢千足。”
“…真的?”神情软化。
我叹了口气。“你这叫不打自招…”
“…我没有!”
——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夏天都快要过去了。
【3】
“千足千足你看,这棵梨树都长这么高了呢。”
“呃?”
“千足不记得了?它是去年走鳰和你一起种的哟,那时它还跟柩一样高的呢,转眼就长那么多了呢。”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是我某天买菜回家时,偶然碰见的,她和过来了解情况的走鳰的对话。
那时候的情景、季节、日期都已经淡忘了,唯有那冗长烦躁的蝉鸣,以及她茫然的眼神、低下头去绝望悲伤的模样,挥之不去。
这世间上,知道她所患的是什么疾病的,应该仅有寥寥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