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下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伴侣;至爱之人是你脆弱的情感来源。“只要你一无所有,那么就一无所惧,也一无所求。”看上去,布兰迪·凯普莱特一向奉行这条准则,而且做得相当不错。但是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滋生出了绝对的冷静和理智的,只有最为激烈与疯狂的土壤;正如伏特加烈酒看上去竟是晶莹澄澈的无色,冰水一样纯净透明的酒液,只有在入口的清冽醇香之后才会尝到那刺激得令人流泪的辛辣。
那影子的匆匆一瞥,是我曾见过的一张从中间被撕了一半的黑白照片,边缘残破,拍得很匆忙。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漂亮得像一幅老派的素描,若不是背景隐隐约约浮现出十字架和墓碑的轮廓,我会错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一个身穿清教徒式黑裙的小女孩,发丝软软地垂在肩上,双手捧着一朵带枝叶和露水的白麝香蔷薇,不知是不是刚从教堂墓地的玫瑰花圃里摘下来。她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容貌极美,但表情却是不属于那个年龄的空寂茫然。最重要的是,她的五官与布兰迪·凯普莱特极为相像。然而我第一次看见这半张照片时,他正面朝长岛傍晚暮色下的潮水与河对岸耀眼夺目的灯光,右手拿着它,慢慢抬起凑近的左手指间一点火红的微光闪烁。
我赶紧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劈手夺下了那张照片。“怎么,给‘霹雳’收去灵魂了吗?”那时我们已熟稔到可以开一些地道的意大利人才懂的玩笑。“别这样,留着作纪念也不错,很可爱的一位情人——呃。”
他怔了一下,转过头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但随后便笑了——是那种面对着整个世界而不带感情的微笑。“嚓”地一声,他左手握着的那个银质打火机重新冒出幽暗的火苗。
“怎么,”他声音沉静地说道,“我只不过打算点支烟。”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我伸出右手。那意味再明显不过,我耸了耸肩,把照片还给他。“你从不抽烟。”
“我不。”他静静答道,凝视着那半张照片,随后低头将它放进衬衣的左胸口袋。那张年轻的面孔被火焰映得微微发亮。
“除了有的时候,就像现在。”
一时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晚风带着被炎炎烈日烘烤了一整天的沙子和潮水的气味拂过草坪,从远处的河面隐约传来汽艇和人们大笑的声音,那里正在举办豪华的水上派对。在眼前绿色绒毯般绵延的草地尽头,逐渐没入河水的栈桥尾端系着一只孤独漂浮的小船。
好奇的逼问和探究都只会使他变得冷酷而乖戾,这一点我早已在赌场中看得清清楚楚,因而也并不打算追问。我向他道了晚安,他也一样。直到我走到白色门廊暗淡的柠檬黄灯光下,他仍站在那里。我看着那一星微弱的红色火光在长岛的夜色中闪烁,最终重新归于黑暗。
“我知道全世界只有她能让你做违背心意的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