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当初坐的那块石板上，我感到浑身都很僵硬，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回想，也就刻意的没有去看左手手背。
我现在不想回忆，因为我根本无法控制，不断往下落的眼泪。
这种无措与惊慌并没有离去，它把我勒的就快窒息。
环顾了一圈安静的四周，并没有人。然后我开始了不知疲倦的拼命奔跑，眼泪依旧在不停地涌落。
我只想快点回家。
直到不断涌入胸腔的温暖晚风让我的哽咽变得困难，而奔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时，我才终于被动地停止了哭泣。我开始走路，并大口的呼吸，直到足够长的时间让我平息。
……
在快到家的时候偶然的在路边看到了几朵小花，我打算摘下它们送给爸爸。也需要时间思考，怎样来解释晚归和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变化的发红的眼眶。
在到家以后，我才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心，不会有危险了。我想我或许可以先悄悄地上楼，然后整理好花束，再想好一些合适的理由，因为我无法保证，现在当我看到爸爸时我可以很好的控制住我的情绪。我把小花藏到身后，蹑手蹑脚地低着头打算上楼。

今天卡迪莉娅回家的时间比前些日子都晚。我从在二楼的窗口下望，含着浅笑看着她逐渐靠近，却因她不同于往日的低迷情绪而笑意稍敛，并在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红痕时彻底消失。
身为血族，那是什么留下的印记，我很清楚。
沉默地伫立了一会儿，我随意在平时常坐的椅子上安顿好自己，半阖上眼等着轻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扬起与往日无异的温和微笑迎接我的小姑娘。
“欢迎回家，卡迪莉娅。今天过得好吗？”

事实上我打算先让我埋着头和软软的被子来一个亲密的拥抱，然后再等一会儿，再去见我亲爱的爸爸。
但这个计划作废了。
我突然地有些紧张，就像做了坏事被揭穿一样，可做坏事的并不是我。
我在爸爸的房间门前定定的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保持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房间，但小花在手里越握越紧，显然地暴露了我无从安放的紧张。
“今天……?啊……还好啊。”[话出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声音竟然在发颤，天呐这可怎么办？抿了抿唇，控制着声音变得正常一些。]“我，去了花田。在路上，看到了好看的小花。”
在说完这句话后，我把背在身后的小花拿了出来，递给爸爸，动作僵硬地和我说的话一样。
对不起，我不擅长伪装。
彻底地，失败了。

“花很漂亮哦，亲爱的。”
我示意Cheryl过来将它们带走，佯装没注意到那孩子的颤抖嗓音和紧张情绪，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我会让姐姐把这些花放在你的床头柜上，它们颜色很相称。你喜欢吗？”
我做了个手势让等候在门旁的仆从都退下，同时带上了门。从敞开的窗户外吹来的风有睡莲和蔷薇的气息，打破了屋内短暂的静默。
我能理解她的恐惧。但是我不会纵容因任何原因引起的对我的隐瞒。
动作轻柔地把那孩子拉到我身旁，指尖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红印未消的手背上，我弯起眼慢而柔和地重复：
“过得开心吗——卡迪莉娅？”

现在我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我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以至于我又开始失神，直到我发觉这个房间变得安静，Cheryl姐姐离开了，爸爸的话在耳边飘荡。
下一秒，我忽然地抬头，话语声有些机械。
“不，我想把它们送给你，爸爸。”
沉默让人没来由的紧张，我觉得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害怕。
虽然现在我在爸爸的身旁，但我感到脊背发凉，像陷入魔怔。与此同时，我收起了被触碰到的手，因为它让我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
“我碰到了一个人。”
空气中逸动的紧张像是逼迫着我流泪，当我低着头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停顿了很久，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这个过程缓慢的让我感到煎熬，像是等待最终审判的罪犯。
还有一种心情开始占据我的内心——委屈。

“是吗？那我会好好收下的。谢谢。”
泪水已经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我动作轻柔地替那孩子揩了揩眼角，湿润的液体停留在我的皮肤上有灼烧般的热度，就像现在我心底逐渐蔓延的不悦。
她是我在废墟里发现的花。这是我收藏的珍珠，如今却被另一个人觊觎甚至染指。
“卡迪莉娅。我记得我们做过一个约定。”
我没允许她退开。轻拍她因强忍哽咽而轻微颤抖的肩膀，我能清楚感受到她隐隐跳动的心脏。
“你大可以随你喜欢出门玩，但是如果你想一个人出去，就要保护好你自己。”
“现在你没能实现你的诺言，所以现在我稍微有点生气。”
我直视她固执地瞪大，带着小心翼翼的湿润的眼睛，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柔声继续：
“你过去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现在告诉我——你遇到了一个人。
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定定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我的视线飘向远方，近似失焦。]“然后他咬了我，他吸了我的血。”
在我茫然的说话的时候，之前的场景开始在脑海中放映，那种清晰感让我感到痛苦，我开始回想他的长相，一样的眸色，发色，相近的肤色，惶恐无措地抬起头，声音细不可闻。
“救命……”
下意识地我开始后退，不知是疲累还是害怕我的力气像在被慢慢抽空，突然脚步一软，我跌倒在地上。疼痛虽然变的麻木，可我却无力起身。
“但这不是我的错。”[我开始不断的摇头,委屈被无限放大，眼泪趁此扑簌簌的往下掉。明明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怪我，为什么要逼我去回想。]“我没有办法……他是突然出现的。”
恍惚。
我在哪里…?我看到的是谁…？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了！
我把头埋起来，不想再去想了，也什么都不要看。
告诉我这只是个噩梦。
快告诉我。
救我。

我离开座位，将跌坐在地的孩子拉起来，虚虚揽在怀里。她发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热度近乎火苗舔舐。
像是许多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又像是所有声音都逐渐褪去。当自以为完美的围墙崩塌，往日不属于我的情绪像瀑布水奔涌冲下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挫败的愤怒尖叫着溅起。
这种陌生而不可阻的情绪像烟草和酒精，让我逐渐感到某种不可理喻的兴奋。惯有的理性被如数抛之脑后，我像是烈日下荒漠里的旅人，像朝绿洲狂奔一般追随脑中最直接的欲望。
她属于我。
让她只属于我。
这个简单的方法一直存在。
“告诉我，卡迪莉娅。你在害怕吗？”
我在她的耳旁低语，她的耳廓因激动的情绪而发红，她颈部的脉搏有力地撞击我的指尖。
我可以让她真正变成与我无异的人，将这朵刚绽开花萼的骨朵锁进我的窗台，让这只初展翅的鸟永恒地停在我肩上。
只要我就此让她像我一向拥有静止的心脏。

“不！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用力的呼喊却像是软弱无力的抗争轻飘飘的被压抑的环境吞噬。
直觉告诉我应该逃离，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只感觉到恐惧、惊慌，比在花田还要更加的剧烈，像盛夏正午的骄阳炙烤着我脆弱的心脏，在耳畔拂过的气息撩动着心脊，太过森然。
忘记了哭泣，哽咽还在持续。
“我害怕……如果我带给别人的是伤害……而不是愉快。像我梦到过的那个可怕的妖怪......”
“我害怕……如果我像那只风筝，坠入悬崖，找不到回家的路。”
嗫嚅着小声启唇，在断断续续中终于拼凑成了完整的话。脑海中闪过记忆的羽片，我摘下一些元素组合成句。
“可爸爸，你没有给我试一试的机会。是你……让我感到害怕。”
这大概是我从头至尾最想说的话，你不会知道为此我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为什么，”[话语梗在喉咙，在隐隐的哭泣声中我接续开口。]“为什么要怪我呢。”“我没有……什么都没有啊……”

这孩子的话像是突然将我从盛夏的阳光拉到雪地，我的体温不会比现在更冷，紊乱的神智却因此而清醒。现在她正在我怀里委屈的抽噎，我一向自认善于洞察人心，现在却没发现我的小莉迪亚的浑身颤抖并不完全源于哭泣。
至此我才惊觉我度过了多长的安宁日子。这段时间平和得令我忘记了挫败感的滋味，并因此险些在一时的情绪波动里追随愚蠢盲目的冲动。作为人类时的脆弱躯壳和流离生活都成了过于久远的过去，当下波澜不惊的温柔生活成了使人迷醉的酒，让我过分沉湎于一个过于美妙的梦，并在潜意识里指望它的无限延长。
醒不来的梦等同于死亡。海里会有暗礁，空中会有风暴，这些我差点都忘了。
她哭得太厉害，我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明白她断断续续的吐词。我抬起小姑娘涨的绯红的脸，伸手替她揩掉挂了满脸的泪。
“如果我吓到你了，我要向你道歉。请你务必原谅我。”
怎么会想锁住她呢。我想延续她生命的初衷并不是想拥有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偶。我的乐趣是将她引上我指给她的路，让她逐渐成长为我乐见其成的模样。这才是会令我兴味盎然的游戏。
“你多虑了哦，亲爱的莉迪亚。只要你能做个听话的好姑娘——我一直爱你。”
她所需的只是大胆沿着我所指的路前行。如果遇上那些不懂礼貌的到处乱刮的风，我在她前方。

“我也爱你哦，我亲爱的莉迪亚。”
我张开双臂轻柔地拥抱她，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亲吻。
“这几天出门我会和你一起。”
我站起身牵过她的手带她离开房间，示意Cheryl去带这孩子整理一下自己哭得不像样的脸。微笑着向她许诺只要表现良好，就带她去她渴向往了很久的甜品屋。
孩子的娇小身影消失在拐角，我转身回到书房，迅速翻阅了一番。交叉十指短暂沉默一番，慢慢弯了弯唇角。
我一向有这个自信。被我所饲养的鸟儿，就算是一路带血，也会在最后落回我怀抱。潜伏在暗处觊觎美好的偷猎者啊——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