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Goodbye,German.
——Patricia Hoffmann
德国,慕尼黑,一个略偏僻的小镇。
一栋二楼的房子略显孤独地坐落在一个街道旁。那个街道的左端,只有这一栋房子。但是右端也不是有多少。正值晚上10点多,刮着风,凌冽的风声在窗上留下一道道无形的痕迹。
街旁的梧桐有很久的历史了。这个小镇的人民都说它是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栽的树,并且有老人声称二战时期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曾在这树下乘凉过,说的时候浑浊、布满血丝的双眼亮了起来。老人就不会瞎说么。帕特里夏·霍夫曼每次都在心里这样嘀咕,这个名不经传的镇子那两个名人会来还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那些梧桐的树皮十分粗硬,如同一位军人的皮肤。不过树叶很绿,绿得几欲发黑,帕特里夏很不喜欢这样的颜色,压抑得像要把人的魂灵吸进去。
那栋房子到了晚上,拉着窗帘,窗子也会透出白亮的灯光。里面有一间宽敞的舞蹈练功房。黄棕色的地板反射着灯光,刺痛了一位女孩的眼睛。同时,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心中的绷紧的弦也瞬间断裂。
她停止踮着脚尖旋转的动作,皱起眉头。她脱下芭蕾舞鞋,解开脚踝处的绷带。一大片的淤青映入了她的眼帘。
帕特里夏叹了一口气,望向眼前的墙面上的镜子,自己的头发凌乱,脚上的伤几乎布满了腿上裸露的皮肤,青紫的,快好的以及还没好的,还有刚刚旧伤上的新伤。眼圈周围泛黑,脸色苍白,如果不化上芭蕾妆容简直可以用憔悴来形容。刚准备重新包好绷带,一脸担忧的母亲走到她身边。
“你累了,去休息吧,别逞强了。”
帕特里夏刚张了张嘴,母亲的话就强行堵住了她的嘴。“一周后就要去日本了,你这样到时会丢脸的啊。”
看着母亲严厉的面容,眼里的坚定,她即使反抗,也未成功过。女孩只好沉默。强行逼自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舞蹈房四面墙上的镜子映出了这个14岁孩子的单薄身影,显得极其孤独但又坚韧。
母亲没去扶她。她知道,即使去扶,女儿肯定只是推开她。都怪以前那么严格对待她,导致她现在几乎不愿向母亲敞开心扉。她知道女儿一直有一个死穴极难克服。
她不是个好妈妈。
母亲摇了摇头,慢慢地走到门口,啪的一声,白亮的灯光消逝。这个街道,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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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夏睁开眼睛。
些许微光透过窗帘映在灰暗的地板上,添了点生气。她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直到酸疼感袭来,蒙上一层薄薄的泪水。
她翻身下床,刚一走动,腿上的伤就如撕裂般地疼起来。不禁惊呼了起来。帕特里夏缓缓地走着,一只苍白的手扶在墙上,另一只手抚着伤口,走到床对面的木柜边,打开抽屉翻找着药物。
找到了——太棒了。
帕特里夏把那瓶喷雾式药剂对准腿上的伤口,喷洒着药剂。瞬间,疼痛如同蒸发一般奇迹地消失了。她叹了口气,双眼蕴含着复杂的情感。这种药剂从她小时候就开始陪伴她,亲吻着她的每一个腿上的伤,几乎成了她的best friend。想着想着,一股烦躁感袭来,帕特里夏粗暴地将药剂扔向抽屉,关上它,力气大的抽屉差点被震回到打开时的状态。
——今天是最后一天呆在慕尼黑,待会儿还要去学校和同学们告别。天啊,她偏偏最不擅长这方面,类似的感情流露对她来说很别扭,虽然她真的不想去日本,还是留在德国最好。可惜没本事反抗父母。在这儿她有几个知心朋友,去了日本就很长时间之内不能再见到了。安娜、克里斯蒂安、艾维、米歇尔、史翠珊,以及……阿尔伯特。
洗漱好下楼后,来到餐厅,里面没有一个人。帕特里夏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拿了桌上的两片全麦面包,背上书包离开了这栋冷寂的屋子。
沿途的景色熟悉得令人无聊,那些梧桐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正值初秋,叶子微微发黄。
十分钟后,她到了学校,走过那扇铁门,心中突然有说不出的酸楚。远望白色的楼层及其白色楼层不远处的一个低矮的红砖小屋——那是门卫的孤寡老头住的地方。那个姓吉尔伯特的老头脾气异常地暴躁,每次抓逃课的学生总是先狠狠地批评一顿再把他们“押”到校长室去。如今这也令帕特里夏留恋起来。
伤感了一会儿,帕特里夏朝自己的教室走去。她的教室在四楼,在楼下,也能听见上面传来的吵闹的声音,搅混在空气中,细小微弱的,松松散散的。帕特里夏没有理会,继续向上走去。走到教室门外时,一个猛烈的力道扑来,帕特里夏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刚准备抬头看,一个带明显哭腔的嗓音传入耳朵——
“该死的帕特里夏!你怎么能说走就走!抛下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这段德语给了帕特里夏不小的冲击。一看眼前的女孩的眼眶发红,如同樱桃般。略厚的小嘴撅起来,湛蓝色的眼睛里汪满了泪水,略带愠怒,但更多的是不舍。
帕特里夏不禁笑了起来,平常总是紧绷的脸上柔和了许多。“好啦,安娜·吕贝克(Anna Lübke)。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再说,你可以给我发邮件啊。那么激动干什么呀,看大家都在看你呢。”“我不管!”安娜孩子气地说。“我不让你走!”双臂仍然紧紧箍着帕特里夏。
帕特里夏不知如何是好。安娜是几个朋友中最任性的,平常会觉得她很可爱,但有些场合下却经常给人带来很多麻烦。
正当她很为难、手足无措时,一个成熟的女声响起:“好了,安娜,帕特里夏去日本肯定是得去的,我们都知道她的父母的作风。”安娜落寞地放开对方,小声嘀咕了几声。“帕特里夏离开了,芭蕾队排练的《天鹅湖》中的黑天鹅角色就空缺了。学校里她又是跳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