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仍是校园的学生会主席,按惯例高三生必须退出学生会,但是因为他人气太盛,成绩上也无可挑剔,加之征求了本人的意见,破例让他留任到毕业。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但当时,我正在十月明亮而躁动的阳光里,和上千个同样穿着淡蓝色肥大校服的同学懒洋洋地做着课间操动作,广播里多年不变的、熟悉的背景音乐令人安心又厌倦,我隐约感觉到周围小小异样波动,然后一偏头,看到不远处已经被几个学生会体育部成员簇拥着走过的陌生白衣少年。
听到身边有女生小声嘀咕:“封信好久没亲自检查课间操了。”
另一个声音回应:“都高三了肯定很忙,其他活动应该也不会怎么参与了。”
一些细碎的、惋惜的、不甘的叹气声。
不知是不是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又或者只是因为封信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他的出现令我感到眩晕。
我一失神,做侧身运动傻傻地转错了方向。
撞到了右边女同学的手。
右边女同学是邻班嗓门最大的一个胖女生,看起来就是行动快于思考的个性。
我猝不及防的一撞让她怒意横生,她立刻停下动作冲我吼:“你往哪里转,没长眼睛啊?”
我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围的人却已经停下动作嬉笑地张望起来。
我看到她瞬间似乎面露后悔神色,因为小小的骚动中,那几个学生会检查干部已经朝这边走过来。
“高一(三)班的,干什么?”一个矮个子男生面色严肃地问。
“她撞我!”胖女生的声音已经低了不少,但也不甘露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低头反复地说对不起。
余光里瞄到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年,面色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眼神专注犀利,嘴角却曲线柔和,似乎看到我不安分的眼神,他微微侧脸。
我完全呆掉。
他让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人,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已似一道风景,而他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光。
他的存在,一定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该是“花树堆雪”。
清冷平静悠远,美好得不应存于世间。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在胖女生的争辩声里,任那个矮个子男生抄去我的校牌。
然后我看到封信开口说:“两个人的班级各扣一分。”
我丝毫没有被同班同学的抱怨声所影响。
我无暇顾及。
当天晚上,我用英语课本挡着,在台灯下画了第一张关于封信的漫画。
层层叠叠的云朵,人头攒动的操场,少年眼神温和宁静,晴蓝的天空里仿佛闪了电。
我一下子变的忙碌而充实。
在上课、做作业卫生值日这些事以外,我开始期待每日天气晴好,这样就能集体去做课间操,如果那一天学生会抽检队伍里有封信,我就能安心地躲在那么多高高低低的脑袋里大胆地看他几眼。
他喜欢穿黑白灰色系的衣服,显得干净帅气,即使遇上非穿校服不可的日子,他也总是卷起袖子把校服穿得比别人更好看。
因为个子很高,他总是微低着头和人说话,有时候会露出一点调侃的笑,有时候会微皱眉头变得严肃。
他在学校里人缘非常好,无论是男生女生,处处有人勾肩搭背。
他喜欢喝冰红茶不喜欢绿茶,矿泉水只喝某一个固定的品牌。
他篮球打得不错但乒乓球很烂。
他成绩很好,拒绝了校方的报送。
他曾经数次被人拦截在校道上表白,收情书更是家常便饭,所以绯闻很多。
······
那一阵子,我像初钻出土壤的小花贪婪地吸收阳光雨露一样,到处吸收着关于封信的点点滴滴,就连公告栏上关于高三的一些名单公告,我也会假装在那里看字,用眼睛一排一排搜索最终把那两个字找出来。
然后脸红心跳。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但已经在黑暗里全力向前奔跑。
心动来得太快,如春绿般熊熊燃烧,我跌跌撞撞,凭借着本能盲目奔着那火种而去。
没有时间去想结果和目的,每一天的现在已经足够欢喜和煎熬。
所有偶然和非偶然遇见的小小画面,都被我晚上回家偷偷地画成了漫画。
我的每一张画里,那个少年都是主角,他会微笑着看着我,目光温柔而清亮。
那时我成绩平平、家境平平,长相就是普通的邻家女孩,没什么绝艳才艺,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从小在已经过世的外公教导下画过几年画,这方面有些还算不错的基础。
升入高中后,妈妈想让我高考后走艺考这条路,所以特意嘱我把画画又重拾起来,我练习之余,也会画些漫画玩。
有了小秘密的日子会过得很快,当我发现关于封信的漫画已画了近半本时,距我第一次在课间操见到他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我在班上也处境渐暖,虽然没有什么“铁血姐妹团”,但也有了一群可以随时叽叽喳喳课间挽手去厕所的 朋友。
有时大家的话题会讨论到封信,比如他今天又穿了什么衣服,又与哪个女生说话了,可能会考什么学校等等。这时我会装出对他非常陌生的样子加入讨论,偶尔还对她们的花痴状态表示出不屑和鄙夷,心里却跳得好像在开舞会,各种脚步纷乱而至,踩得我的十六岁,心痒又心慌。
但那时,我以为和她们一样,和学校里的数百个女生一样,会这样一直仰望下去,然后在封信毕业后,把这个名字绘声绘色地传给下一届的学妹,直到这种心动变成一种校园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