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
“默儿，你看这一群奴儿里可有你中意的？若是有就挑一个做你的陪侍伴读，与你一同习武，若是没有中意的，过几日娘再遣人换一批与你挑选。”女声清和温婉又不失威严。林默回头看了看娘亲，见她微微颔首，礼了一礼便走上前去挑选小侍童。
只见面前一排皆是七八岁的男孩子都是穷苦人家卖掉的孩子，虽然还小，却也懂得但凡入了王府以后便是衣食无忧。眼见了小王爷走下来，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生怕小王爷看不到他们，若是没有下人拦着，约莫着就要扑上去了。林默皱了皱眉退了两步走，眼角余光瞥到了站在最后的一个瑟缩瘦弱的身影抬起头，赫然是一张清秀的脸孔。“娘，您怎么还选了女子与我挑选？”
“女子？”王妃微微一愣。“这里并没有女子啊。你是说那个孩子？”王妃微微笑了笑。“那是你父王回京时带回来一个被山贼屠戮的村子的遗孤，王爷宅心仁厚，带他回府，你若是挑不上，便就让他去柴房帮工，不会赶他出府的。”
“这样……”林默又多看了那小孩子几眼，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孩童特有的怜悯心来。“那娘亲我就要他做我陪读吧。”“默儿果然和你父王一样宅心仁厚。把那孩子带过来，其他的孩子给点赏钱遣散了吧。”下人应了一声，带着其他的孩童离开，厅堂里顿时清静下来。
“既是入了王府，以往的事情就不要再挂念。以后你就是默儿的陪读，默儿便是你的主人。你要与他一同习文习武，好好保护默儿，知道吗。”小小的少年不敢抬头看林默，更不敢抬头看王妃，只跪在地上一颗小脑袋点得像是捣蒜。“那就叫你林生好了。默儿，你带他下去吧，熟悉熟悉王府，明日帝师就要来为你讲学了，切不能耽误时辰。”
“谨遵母妃教诲，孩儿这就去。”林默又是恭敬地礼了一礼，走上前去伸出手递给地上的孩子。“来，跟我走吧。”
地上跪伏的小小的少年抬起头看着林默，一双眸子带点瑟缩带点惶恐，伸出一只小手想要握住林默的手，刚碰到林默却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林..林生不敢造次，小王爷使不得。”“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林默到底也是孩子气，一把拉起林生。“母妃既然把你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啦，以后我们要一起习武学文的，你这样又和那些下人一样无趣了。走吧，我带你看看王府，很漂亮呢。”林生迟疑了一下，慢慢的站起身来，由着林默拉着他出了门。
毕竟是两个孩子，拘谨了一会便也玩到了一起去。“诶，林生，你几岁了呀？”“我..回小王爷的话，林生9岁了。”“九岁？”林默瞪大了眼睛。“我只比你大一岁啊，你怎么比我矮了这么多？”比了比林生的小脑袋，居然只到自己的肩膀多一点。“不过没关系啦，以后你就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一定能长高的。”“嗯..嗯嗯。”林生稍微仰起头看着笑的一脸灿烂的林默，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生这名字可真难听……我给你改一个吧，好不好。”林生点了点头。“可是叫你什么好啊……我也没有给人起过名字啊。诶，你喜欢什么季节啊？”林生歪着头想了想。“秋天吧，我家乡村后有一座小山，秋天的时候落满了枫叶，可漂亮了。”“有了。”林默一拍巴掌。“先生前些日子教了我一首诗。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就叫你秋照吧，林秋照。”
“秋照，秋照……真好听！”瘦弱的少年欢喜的笑起来。“以后我就叫你秋照啦，你也别总是小王爷小王爷的叫我，活生生跟那些丫头仆人一样了，这样，以后不在先生或者父王母妃面前，你就叫我默哥呗？嘿嘿，反正我比你大。”“好，小王…不，默哥！”秋照有些别扭的改过口，林默笑得更是满脸春光灿烂了。“真好，我也有弟弟了，嘿嘿。秋照，走，我带你去膳房吃点心去，我跟你说，李姨做的枣泥酥可好吃啦……”“真的啊，那我要吃两块！”“出息，叫我哥，给你吃3块！”“默哥默哥……”

插。
　　　---------------啊，这位少女，你就是尼坤的妹妹，尼纯吧！

五．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萧叔叔，依您看这一仗我们该如何打？”“小王爷莫要这般唤我，此次您才是主将，我只是您的副将，切莫被人抓了话柄。”萧副将摆了摆手，展开地图。“小王爷您看，这边是青云寨的地形图。”
林默与秋照看过去，秋照慢慢锁起了眉头。“这些山贼倒也是聪明，将寨子建在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口，我们的将士若是直接冲锋，两边山体实在太容易设置埋伏，况且此来我们也只一千将士，即使冲锋也不能形成多大的威势。”“秋照所言甚是。”萧副将赞许的点点头。“小王爷可有什么好的计划？”
“计划倒也说不上，只是有个想法。”林默敲了敲地图。“按照寨子的大小来看，这青云寨大约有五六百人，我们的人数有他们两倍又都是训练装备精良的将士，一旦开战我们是有优势的，难就难在寨子的地理位置。且这山贼并非胡虏，皆是我天朝子民，若是能用怀柔政策将其感化收编那是最好，尽量不要太多伤亡。”见萧副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林默继续道“我有一计是分出部分人投名这青云寨，大部分将士随我与其叫阵吸引山贼注意力，待摸熟寨子内部来个里应外合，擒获匪首其余匪众自将土崩瓦解。”
“小王爷果然仁厚，不愿多做杀孽。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算得上乘，但有二问，这投名之人由谁合适？山贼入寨皆要投名状，又以何做投名状？此人断不能是小王爷，深入敌内实在危险，即使末将相护也难保没有差池。”“萧副将莫急，您看我如何。”沉默了半天的林秋照开口。
“秋照倒是不错，心思身手都是上乘，只不过你要以何做投名状？”“这简单。”秋照笑道“前些日子京城苏家不是因查出与胡虏勾连被抄家诛连了吗，但那苏家小少爷苏零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抓到？我不妨就假作那苏零，至于投名状……我便是拿些王府才有的宝物，外加一身伤痕狼狈落拓，应当可以取信于人。”
“那怎么行？那岂不是要自己人打得你遍体鳞伤？我不同意。”林默瞬时立起剑眉。“默哥，大局为重啊。”“小王爷，秋照的计划很好，牺牲他一人的痛苦能换来不动兵戈，您要考虑大局。”“不行就是不行！我说我不同意！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晚些再议别的办法吧！”林默怒气冲冲的一摔桌子拂袖而去，留秋照与萧副将面面相觑，也不知林默哪来那么大怒气。“我且去劝劝默哥吧。”秋照轻声说。见萧副将点头也跟着拂帘而去。
“默哥……”秋照寻遍军营，终是在营后的溪边寻到了林默。听到秋照唤他，也是不言不语，只赌气着背过身去。“默哥。别生气。”秋照有些好笑的拉了拉林默的铠襟。“那你怎生这般不爱惜你自己！到底没抵住秋照温言讨好，林默回过头，也还是一脸怒气。“你……”秋照见林默这般表情竟然笑出了声“默哥，你这是心疼我吗？”
“少来了，别把这娘兮兮的词用在我身上。”林默不易察觉的红了一丝脸，马上别过头去。见得林默这番动作，秋照心里竟然觉得有点小甜蜜。不待继续说什么，就听林默开口。“我当然知道这办法不错啊，可是，可是我就是有点……”
“有点心疼我是吗？”秋照轻轻一笑，把林默扳正。“默哥，我也是个铁血铮铮的男人好吗，别把我当成弱质女流。是男人不就应该以家国大局为重？此举能成的话，你有战功，也可以记我一记功呢，我也想立功啊。”
“那也……”“别那也了，默哥，你现在看起来倒像个姑娘样的优柔呢。”“你他娘的才姑娘！”林默虎目一瞪。“敢说我像个姑娘！我还不是担心你？你倒来说我像个姑娘？！”“得了得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们准备准备，再与萧副将商量商量细节，明日我便上那青云寨投名。”秋照弯着眼睛笑了笑。
“秋照啊。”
“嗯？”
“我发现……”
“发现什么？”
“……”
“发现什么啊？”
“我发现你笑起来真像个娘们。”
“……我操！林默你他妈站住！我保证不打死你！”

七·蹑履步荒林，萧索悲人情
大战没有像预料般告捷。
狡猾的匈奴人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却也拼得两败俱伤，但情势明显偏向匈奴人，林默所带十万大军只余五千残将退守青州城，而匈奴人尚有三万余。粮草并不足以支撑多久，粮草告罄之时，也就是城破之日。
“现在怎么办呢。”说话的是萧副将，这位林大将军的原副将现在已然成了林默的贴身护卫。“默哥，我们现在急需援兵。让我带二百将士深夜后城突围向后线请求支援吧。现在军心已然涣散，你不能离开，况且青州城坚，粮草用磬之前绝无可能被攻破，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请回援军回援你的。青州城后就是林将军麟卫的驻扎营，我一定能请来援军的，相信我。”连日征伐让秋照原本就瘦削的面孔更显清峻，眼神却是雪亮。
“可是，可是你这般，如何能冲出重围？”林默略为担心的眼神落在秋照软软垂下的左手臂上。“你这般境况都不能开弓射箭，如何自保呢。”“莫要担心我，我还有右手，短匕短剑我也使得来，让我来吧，青州城需要你的镇守也需要萧副将的安置，我去是最好的人选了。”秋照从绑腿上抽出一把锋锐的短匕挥了挥。
“那好，今夜子时我安排二百敢死，开后城门掩你出城。青州城的安危就交与你了。”
“我知轻重的，放心吧。”“那么我等秋弟的好消息了。”林默勾起嘴角，勉强的笑了笑。萧副将则长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言不发。
不知是否是因为前日战中也是伤了元气，原本以为将是一场血战的突围竟出奇的顺利。众人在煎熬中等待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近午的时候，哨兵在后城门看到了远方卷起的股股烟尘。
“秋照副将！是秋照副将带着援兵和粮草回来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哨兵狂喜的呼喊起来，然而等飞骑奔近，众人惊愕的发现，秋照带来的援兵，加上原本突围的二百余，也不过六七百骑，而且，并无粮草辎重。
“这是为何？”林默皱着眉盯着风尘仆仆的秋照。“为何援军只得五百骑？”
“林大将军有言，此次没有探清敌人底细便出战且未得胜果，白白折损我九万余将士，已经是大过。此次若不能守下青州城打退匈奴将功折罪恐怕罪过更甚。林将军说，只支援500骑，但给了我们重要的情报。距青州城西北方向数十里的映月潭附近，驻扎有匈奴人大批的粮草辎重，但大军皆压于青州城外，辎重并无太多人看守。林将军言尽于此，末将窃以为，可以从此处入手，或许能使用迂回战术也未可知。”或是因为未能如约请得援军愧疚，秋照一直低着头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汇报军情。
“讲。”
“我军只得五千余人，全歼匈奴三万余精兵肯定不切实际，但我军优势在于守城，而匈奴人长途跋涉侵入我境，粮草就是其命脉。现在匈奴人咬定我们军力远逊于他，全线压境而疏于粮草，我们不妨兵分两路，其中一路趁夜潜伏映月潭附近，另一路则正面出城迎战。只要匈奴人没了补给，自然会退兵。为了不教匈奴人起疑，用于偷袭粮草辎重的人数不能太多，且必须是精英，而出城应战的绝大多数将士的任务是拖住匈奴大军为偷袭粮草的部分拖足撤退的时间……”
“必将有去无还了，对吗。”“是。”秋照恭敬地回应，仍然没有抬头。
林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军事分布图，不再看秋照。“那依秋照副将所言，兵力如何分布才是。”
“末将此去请回的援军乃是林将军亲卫麒麟铁骑五百，末将窃以为应由少将军带领此一队偷袭粮草，萧副将与末将带领剩余将士出城迎战。”
“你可是觉得本将军贪生怕死不若你一般敢为国捐躯？”林默倏然回头，虎目炯炯。“末将不敢，末将以为将军应以大局为重，带阵杀敌踏平呼延以期为我朝挽回颜面，而不是为此等小计血染沙场。”秋照的声音慢慢变得清冷起来。“匈奴人熟知将军乃带军之人，若是出城迎战不见将军恐狡诈的匈奴人起疑，末将斗胆，请将军赐末将随身金铠与佩剑，末将伪饰将军身份，萧副将伪饰末将身份，好不教匈奴人起疑。”
“好，好，好！”林默连着三个好字，声如洪钟。“就照秋照副将所说安排吧。”话毕拂袖而去，再未多回头。秋照仍然定定的跪倒在地，银盔红缨遮住了面容，教人看不清许多。

八·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
阳光真烈啊……烈得像要点燃了一样。
秋照眯着眼，金甲反着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原来那人以往就是这般冲杀的吗，今日倒是了解了几分这种感觉。“将军，出城吗。”秋照侧过身去，发现是一身亮银软铠的萧副将。原来自己是这副模样。秋照弯了弯眼睛，想笑，却没笑出来。于是肃了面容整军。“三军将士听令，随我出城迎敌！力求为少将军争取时间，今次功成，他日定当有兄弟踏平呼延，为我复仇！”
“踏平呼延，为我复仇！踏平呼延，为我复仇！踏平呼延，为我复仇！”苍凉悲壮的呼喝声响彻云霄，城门，终是开了。
“匈奴小儿何在！可敢与本将军一战！”金甲的将军出列，清亮的声音远远传去，匈奴大军一阵骚动。苦等数日竟等到闭门不出的肥肉自己出城门来，本就是化外民族的饿狼哪还有等待的可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杀，喊杀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来，震彻天地。金甲的少年将军只举起长剑一挥，便无声的冲入了滚滚而来的敌阵。
“开始了……”林默看到青州城方向卷起的盖天烟尘就知道，林秋照已经与匈奴交手了。“少将军请抓紧，不要辜负了秋照副将和五千军士用性命为您争取而来的时间。”身后一名玄色重甲的麒麟铁骑冷冰冰的进劝道。
“用命换来的呵……”林默惨淡的勾了勾嘴角，随即低低的暴喝一声。“杀！”
滚滚浓烟燃起，匈奴残兵的惨嚎声此起彼伏。眼见大地开始震颤，显然是剩余的匈奴残军回援了。“少将军，安全起见，请您先撤回吧。”
林默摇摇头。“那应该是父王……”话音未落之间清一色的玄甲铁骑整整齐齐的冲临而至，为首的正是林默的父亲，左将军林清。“还不上马随我回京吗。”威严的声音刚落便调转马头径自走去。
“那箱子是何物？”林默眼见一行骑兵后却有一空骑，驮着一枚箱子。“回禀少将军，那是林秋照副将的金铠。匈奴人太过凶残，林副将的遗体找到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左将军命我等取其衣铠带回京城厚葬，身体已就地掩埋了。请少将军节哀。”“哦，这样……”林默看了看又看了看那箱子，点了点头，旋即飞身上马，灼热的阳光照得马鞍都有些微的烫了。林默抬起头看着太阳一直看一直看着，炫目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直疼得眼泪都蓄满了眼眶。终于忍不住的眨了眨眼，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在马背上。
“今日的阳光，可真是太烈了……”却不知这解释，说给何人听了。

终·无凭此生歌已歇
“王爷，眼见又是七月初十了。”岁月并没有在宛清的面容上刻下多少印记，二十年岁月，也不过添了几分雍容褪了几分青涩。
“又到七月初十了啊……”明明不惑有余的年纪，林默的两鬓却已然是花白沧桑了。“东西都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明日便可以启程了。”宛清应道。“母妃母妃，今年儿臣可以跟你们去青州吗？儿臣也想去青州！”一双精致的小人儿不过总角，抱住宛清的腿怎么都不肯放开。
“莫闹，父王和母妃乃是去祭拜故人，怎么能带你们去玩呢！又不乖了！”已是及笄的小小少女拉过两个弟弟，认认真真福了一礼。“父王和母妃请放心去，儿臣会管好秋儿照儿两个弟弟的。”
“嗯，带着弟弟好生念书吧，莫要惹乱子。”宛清颔首，小小的少女哄着两个弟弟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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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秋照哥这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这样的人了。”宛清不顾身为王妃的千金之躯，蹲下身仔细的擦洗着饱经风霜的石碑。“放下刷子，你没资格碰秋照哥。”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林默苦笑着看看满脸冰冷的宛清，便转眼凝眸那座石碑。
没有任何刻字的，一座粗糙的石碑。
默默的摆好了香烛供奉，袅袅的青烟模糊了视野，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从烟雾里走来，再笑着用清亮的嗓子喊一声“默哥”。林默握紧了手中的锦囊，闭上了眼睛。
“我也希望，你这辈子再也别遇到我这样的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