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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艾伦·耶格尔与利威尔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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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陪伴】(下)
[利威尔篇]
离开王都后,艾伦陪我落脚在韩吉家。起初我以为只是去做个体检,但在那之后却毫无告辞的态势,当艾伦告诉我整个冬天都准备在韩吉家调养时,我的内心十分抗拒。有天早上,我私下对前来例行检查的韩吉说:“在你家住那么久,太干扰你和莫布里特的生活。况且他时常在外,我待在这里就更不合适。”
结果她听后哈哈大笑:“哪有的事?谁不知道你和艾伦才是一对儿!”我不禁扶额:“我说正经的,你别胡扯。”她总算收敛起玩笑,可说出的话与我意见相左:“不用考虑什么合不合适,你必须住下来调养。这既是我的坚持,也是艾伦的坚持。”
听她把艾伦搬出来,我就知道这个决策是断然不可更改了。就算我能说服韩吉,也绝无法过艾伦那关,或坦白点说,是没底气去惹他……那欠揍的崽子,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我的状况,当真糟到了这个地步?”我苦笑问。韩吉被噎了一下,有点怨气:“你自己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是啊,最清楚的其实是我,因为没有谁能比我自己更加真切地体会到,这副躯体正在以怎样残败的状态苟延残喘。
“韩吉。”我内心倦怠,索性直接问:“你实话告诉我,还有多少年?”看到她被戳中痛处的表情,我就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心里倒是意料之中的坦然。而她没有我这份从容,感情色彩颇浓地说:“有我在,愁什么?别想那么多。我最近倒腾以前的器材和数据,找到了点新门路,再研究研究就有办法实施,到时候能起大作用,你一定要信我。”
“啊。我信你,也没发愁。”我坦言:“只是心里想有个数,算算剩下的时间,做做大致的安排。”韩吉气结,审视我良久后叹息道:“一百年如何?一年又如何?利威尔,你真肯听我的,就把每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没等我彻底品味出她的深意,谈话就被端着餐盘进屋的艾伦打断。“艾伦,来得正好,快管管你家这位,我是没法儿了。”韩吉抱起手臂撇清,把艾伦唬得一愣:“怎么?兵长生病了吗?”
“没,好得很,就是因为太好了,才闲得无聊找事儿。奉陪不起,我下楼接生意去,你在这伺候吧,他最中意你了。”韩吉自顾摆手出门,留下艾伦这傻小子不明所以歪头看着我。我不想告诉他刚才谈话的内容,编造道:“我们在下盲棋,她没斗过我。”
“好厉害,居然赢了韩吉前辈!”艾伦一脸仰慕,把托盘放在我面前傻笑:“您这么有精神,看来恢复得不错,太好了。先吃早餐吧,待会儿我可以陪您再来一局。”他坐在对面,一会儿询问食物的味道,一会儿追忆从前的时光,手舞足蹈说个不停。
吃着他做的三明治,喝着他泡的牛奶麦片,听着他天南海北聊着闲话,看着他在阳光晕染下眼中洋溢的笑意、嘴角荡漾的满足,我忽然对韩吉刚才那句话产生了理解,并深有感触。
把每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如果明天不再降临,我是否会因今天想做却未做的事而后悔?如果生命只剩一天,我内心深处又渴求什么、难舍什么、想要如何度过?
思量着这些问题的我,开始尝试珍惜当下的生活。安逸的日子于我而言全然陌生,以致我起初感到无所适从。这段时期里,是艾伦引导着我找到方向。他每日照顾我饮食起居,白天陪我做康复训练,晚上守在床边为我解闷闲谈,可谓夜以继日无微不至。
被动承受着他的好,我很多时候想劝他止步,但扪心自问若没有次日自己是否已对当日满足,答案又向否定倾斜。尚未恢复的羸弱之躯怂恿我的精神寻觅栖所倚靠,于是我默许了贪念的放纵,享受着艾伦给予的温柔,像沉入梦境那般坦率地索求。
在一个飘雪的傍晚,我坐在壁炉前看着窗外的景象,向正为我按摩肩膀的艾伦询问今后的打算。他告诉我,等我身体好转后就能回调查兵团复职,继续做那万众景仰的士兵长。
“我不回去。”朝夕亲近相处让我遗忘了身份,将任性的话脱口而出:“我要搬到壁外去。”“但是……考虑到身体,您还是该住在条件好些的地方。”艾伦劝阻:“家在城镇会比郊区方便,您如果想看壁外的风景,我们可以时常去旅行。”
“我不愿意。”说不清这份抗拒的缘由,我只感到自己强烈的不愿,不愿再见那些承载着我悲惨过去的事物,不愿面对那些怜悯着我衰颓现在的人们。人老了,心倦了,胆也怯了,迟来的赞誉和安慰,还有孩子们憧憬的目光,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鼓舞,而是负担了。
畏缩着,想逃离,逃到我一无所知、又对我一无所知的地方去。而壁外从前就是我的向往,如今更是我唯一期望的去处。活在世上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我为何不能像艾伦依从我这样、依从自己的心呢。
艾伦端详我良久,下了很大决心般说:“好,那就去壁外安家。我会跟您在一起,把您照顾好的。”他对我的迁就,是多么柔和的纵容。反观我对他,多年来何曾有过他待我这样的体贴?我又何曾宠过他、惯过他、顺着他的喜好放任过他?惭愧在心中萦绕,可我如今已没有能力补偿他了。
冬末春初时,我的身体恢复了大半,韩吉总算允许我出门走走。艾伦陪我去了趟眼镜店,送了我一副价格昂贵的花镜。那镜架上,他还特地请匠人镶上了我的名字,使之成为我的专属。这份礼物固然令我欣喜,但更令我不安——
他待我太好。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好到让我觉得自己无法相称。我还能给他什么?这个从出狱之日起就盘桓在我心中的疑问,此情此景下越发膨胀得不可收拾。如果我无力再对他好,那么当年我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成了为博取如今报答的交易?如果我无法再为他做什么,那么当这交易两清后,纵使他不离不弃,可我享受着他单向的付出,那不是利用、又是什么呢!
怀着浓重的困惑,我问艾伦:“你想要我送给你什么?”他傻乎乎笑起来:“送给我?我什么都不缺呀。”……是啊,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吃不好穿不暖的臭小鬼了,哪里还需要我给的东西?况且我已无财无势,又能有什么拿得出手?
当我为此深感落寞时,艾伦忽然说:“我没有想让您给的东西,但有件想拜托您的事情。”抓住一丝渺茫希望的我,迫切询问那是什么。他微笑,漂亮的绿色眼睛如叶尖凝的露珠般晶莹:“我想让您快些好起来,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像从前一样。外部的疗养当然重要,但彻底决定健康的,还是您自己的心态。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您回到当年的样子。”
我明白他希望我好,有结实的身体,有明朗的精神。可我也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他反感如今这个软弱的我。抑或说,比起现在,他更喜欢当初那个强大的我。他必然不是故意这样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传达这一讯息。只是他眼中的憧憬、神往、怜悯、悲哀,还有那层隐现的水雾,都在无声昭示着对我当今姿态的否定。
团圆那夜,他的承诺给了我放纵脆弱的借口;而此时此刻,他的期待又给了我重拾坚强的理由。我决心做出改变——无论依赖或独立,他想看到的样子,我都应该有。


IP属地:江苏6086楼2017-04-14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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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30号是艾伦的生日,我没什么可送,便希望在那之前调整好状态,以求当天能满足他的愿望权且作为礼物。从此我每天按照韩吉列的清单按时按量服药,每顿饭强迫自己比以前多吃一些,闲暇时专心锻炼。起初艾伦一直陪在旁边,但随着运动强度的加大,他渐渐起了反对的态度,觉得我对待复健太急于求成了。他哪里知道,我这是为了谁呢!
    时间如此紧迫,如果我想完成那份生日礼物,就必须这么做。于是我想方设法支开他,故意挑一些刁钻古怪的东西打发他去买,趁他出门采购的空隙,自己进行高强度的锻炼。韩吉也觉得我过于勉强自己,但其中的缘由她了解几分,因而暗中与我结成同盟,只在一旁监护,并不阻止,也不向艾伦透露。
    因着艾伦的照料和韩吉的帮助,我体力上的恢复还算比较轻松。然而与之相反,心态的回转却谈何容易。五年的禁锢锈蚀了我的头脑,令我回首往事恍然如梦。我竟忘却了大半曾与艾伦经历过的事情,更不用提昔日对待他的点滴言行。为了弄清楚艾伦究竟怀念着怎样的我,我时常询问他从前的事情,他对此颇有兴致,事无巨细津津乐道。
    从他的讲述里,我只感到当年的自己是一个严厉刻板又暴躁的老古董,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谓冷酷无情。关于那些过往,我对艾伦着实心有愧疚,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念念不忘,无论回忆起我多么粗鲁或凉薄的表现,仍然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纵使通过他的描述,我回想起了些渺远的习惯,但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却丧失了那样言行的底气。当我尚是艾伦少年时代的监护人,无论武力体魄还是身份地位,全都处于压倒性的强势一方,甚至掌控着对他的生杀大权。在那种绝对支配和性命威胁下,艾伦的服从实质是弱者对强者的归顺,我的严苛霸道也就显得理所应当。可现在,我的处境已与昔日截然不同。有恃者才无恐,理直者才气壮,如今一无所有的我,怎么会不惶恐、怎么能够气量?
    30号临近的一天,我想加紧锻炼,奈何艾伦赖在屋里黏着我,兴致勃勃制定着以后旅行的计划。我欲差他出门买菜,可经他列数,韩吉家的存货已因他的频繁采购而一应俱全。我无计可施,谎称:“我想吃水果。”他一脸无辜:“这里也有啊?”我继续胡扯:“我要新鲜的。”他颇委屈:“昨天刚买的呀。”我因他的拖延而焦躁,加上一直在尝试回到过去的相处方式,便强撑气势踹他一脚:“叫你去就去!”
    太久不动粗使我力道欠缺准度,当见艾伦吃痛捂住腿时我才发觉踢得重了。刚想开口询问,看到艾伦抬起头来与我对视的目光后又卡在喉间——他眼中,惊诧和困惑汇成了浓重的距离感。
    一丝寒意渗出,在心中缓缓蜿蜒。在这漫长的相视下,当我几乎忍不住要将实情和盘托出时,他低下头说:“我这就去。”然后拿起外衣离开了房间,出门前没有像往常那样跟我道别。
    自他走后,我虽投身运动,精神却无法集中,总飘忽到不知所向的地方,令刚出的热汗变冷,手指阵阵发凉。……原来,毫无资本的人竟是这样惧怕失去。因不置可否而惴惴难安,因唐突越线而忐忑焦灼,这种怕被厌弃的忧虑,这种渴求和解的煎熬,就是多年前我曾施加在艾伦身上的痛楚吗?——终于,轮到我自食苦果了。
    许久之后,艾伦外出归来。刚淋浴完毕的我坐在床上,听见他在厨房洗着东西。我静静思考着我们的关系,悲哀地发觉自己素来是如此被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当他想靠近时,我从狠不下心肠拒绝;而当他想远离时,我又放不下身段挽回。于是他始终如鱼得水来去自如,只留我原地自怨自艾尝尽冷暖。
    消沉的情绪包裹住我,直到艾伦端着果盘进来,神采奕奕把洗净的草莓递到我面前:“最新鲜的,尝尝看?”我迟疑地捏一个放入口中,心事之下难辨滋味,敷衍点头。他放下果盘蹲到我脚边:“几种时令水果我都买了,还有这个……”说着他不知从哪摸出个橙黄大球,献宝似的举到我眼前:“您还记得这个吗?当年我第一次见它,就是从你那儿。咱们在办公室里吃掉了一整个呢!”
    ……啊,怎会不记得。在牢中几度濒死之时,我都恍惚回到那个宁静的夜晚,平凡恬淡,温和心安。或许因为我出神太久,艾伦捧着柚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小声问:“……您还生我气呢?”
    该这样问的,难道不是我吗?我惊讶看他,他却以为我在瞪他,似乎吓了一跳,抱着柚子紧张保证:“我以后不再犯懒了,您想要什么我都马上做!”带着暖意的无奈焐热了我空落的心坎,我想我是又一次误会了他。“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一声不吭?”我问起他当时的态度。“我哪敢说话呀?”他很憋屈:“害怕再说错什么惹您更生气,对身体不好。”
    “其实……”他的温存向来使我自责,而这歉意却又无法脱口而出。当我不齿于自己的虚伪时,他忽然又高兴起来:“但是今天的兵长和从前好像啊,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以为回到过去了。这些天您气色也好多了,看起来就像当年一样精神。”
    见他眼中欣悦发自内心,我终于确认自己之前的举动尚未过分。回想着他出门期间自己的心路变化,我试着问:“艾伦,当年我的态度,有没有经常让你……感到不安?”他愣了一下,诚恳回答:“有啊!特别在您不理我的时候,我总怕您是真不要我了。但是……”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蹲在地上恰好将下巴抵在我膝头:“正因为受到冷遇坐立不安,所以当发觉您其实还在疼我的时候,心里才会格外温暖。就像从冰天雪地回到家里,围着火炉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麦片粥。”
    ……啊,一样的。这种由焦虑到消沉,转而惊喜,终又归于安宁的心情,我们竟有着如此契合的共鸣。那个曾害你一次又一次体验这坎坷历程的我,可以得到谅解吗?艾伦。
    30号当天,我邀艾伦到湖畔赏樱,在花树下和他过了几招,如愿以偿的把近期加班加点塑造的体魄展现给他。当见他脸上露出如从前一样吃惊、激动又景仰的神情时,我仿佛忽然回到多年前教他格斗术的场景:被我一场场摔打在地的小崽子,挣扎爬起叫着再来,眼中没有畏惧,只有斗志。那颗纯真倔强的上进心,是那段岁月中多么慰藉我的光芒啊……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暖流冲破,我蓦然回想起那些渐行渐远的日子里,自己分秒间的感受。如同重温旧梦,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并理解了自己当年的言行——在乎他、喜爱他、想和他说话,于是数落他、嫌弃他、对他凶神恶煞。那无数本不必开口的冷嘲热讽,既不是为逞我自己口舌之快,也不是为教导他更加优秀,而是内心深处拙于表达的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
    所以他真正怀念着的,也并非是纯粹的粗暴举止,而是自那凶恶表象下散透出的强装不屑的关怀,和故作矜持的亲近吧?——在艾伦23岁生日这天,我终于找回了迷失已久的自己,实现了他挂怀多年的愿望。


    IP属地:江苏6087楼2017-04-14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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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时节,我和艾伦告辞了韩吉和众人,搬到了他们帮忙安排的一处壁外驻扎点。我本不想让艾伦跟我同去,毕竟他留在壁内有很多事情可做。但我又无法把他强硬推开,因为从冬到春疗养期间的日夜相处已经使我对他的陪伴有了依赖。我对自己这副身体的期限有大致的判断,那么在迫不得已的分离到来之前,姑且遂了他的意、随了我的心吧!
      我们安家在依山傍水之处,空气清新,风景宜人。其实这环境于我而言并非十分新鲜,虽然亲身体验确实是首次,但早在这五年间的梦里,我已反反复复到达过这个地方,以至于如今身处其中,我竟恍惚不知是在这里梦见过牢笼,还是在牢笼梦到了此地。
      刚定居的那段时间,我不断重复这样的彷徨。家门前的景色,院落里的陈设,还有闪耀于这些背景中的艾伦的笑脸,总莫名令我感到熟悉,产生似曾相识的错愕。每当这时,我都不免上前触碰艾伦,察看他的存在是否真实可感。而我也明白,在梦中试验,是不会有结果的。无妨,是梦也罢,非梦也好,一切都可以归于虚幻,唯有这份快乐无可否认,任谁也抹杀不了。
      春夏之交时,我们去看了海。起初艾伦是不愿带我去的,在我追问下他才坦白,当年在壁外谋生时曾见过大海,却是与传说中相反的狰狞模样。虽感意外,但我不想就此放弃。从前在兵团时,多少次听艾伦提起过它,许下了战后一同去看海的承诺。遥不可及,虚无缥缈,海的概念于我心上打了一个轻柔的结,不坚硬,也不疼痛,却又令人在意,无法忽视。所以不管怎样都想去亲眼见证,否则总觉胸腔空落一块不得圆满。
      在我的坚持下,艾伦带我旅行数日,终于来到海边。令我诧异的是,大海并不像他描述的那样残暴,反而是格外壮观美好的。我疑惑看向艾伦,却见他比我更加惊讶,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怎么会呢?明明是那样——”他局促地辩解:“真的、我没骗您,上次我来的时候,它真的很可怕!下着暴雨刮着风,黑色的浪掀到天上,把海鸟都卷进去了……”
      我自然相信他没有说谎,但正因如此才愈发感到心疼。当年的艾伦,是以怎样的状态跋涉到如此偏远的海岸?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目睹了那恐怖的怒涛狂澜?在他梦想破碎的时刻,身边却空无一人。他满腔的幻灭、满腹的委屈,要向谁倾诉、由谁化解呢?
      表达能力拙劣的我不知如何医治他心上创伤,只能苍白安慰:“已经……雨过天晴了。”他怔怔望了一会儿面前的碧海蓝天,忽然振奋道:“是啊,雨过天晴了!”说着一下子拉住我的手,兴高采烈朝浪花拍岸的沙滩跑去。虽然不清楚在那短暂的沉默中他想了些什么,但从这欢欣鼓舞的精神状态来看,他确实如我希望中那样获得了释怀。而当看到这样的他,我那颗负疚的心,也难得感到一丝轻松了。
      尽管起初略担忧海水含有毒素或腐蚀性,但受不住艾伦的盛情邀请和自己对海洋的好奇神往,我终究同他一样脱掉鞋子卷起裤脚,踏入那蔚蓝的水中。一波又一波浪潮柔和地卷来,漫上脚踝甚至达到小腿,再恋恋不舍地退回去,偷偷从脚底抽走流动的细沙,让人不知不觉陷入绵软的沙滩中。这感觉十分奇妙,我久久站在原地体会着海浪的洗礼,望着遥不可及的海天相交处,自身仿佛也化作海风,与这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自然融为一体了。
      “来嘛,来玩儿呀?”艾伦踩着飞溅的浪花跑来,撩过海水的湿漉漉手掌拉住我的手:“您想什么呢?”“我在想……”望着蓝天中翱翔的海鸟,我无意识喃喃道出心声:“如果他们能看见,该多好……”正与我相握的那只手猛的紧攥起来,当我察觉自己失言时,他又放松了力道,轻柔却笃定地说:“他们,一定看得到。”
      “……是吗。”我惘然。“当然是啊,他们就在天上看着呢!”艾伦说完,向海平线狂奔几步,仰头朝天空高喊:“好久不见,大家!你们还好吗?”我听出他最后几个发音里沙哑的颤抖,实在不愿他因我的话受此煎熬,便想上前给予安抚。
      而刚迈步,一阵海风吹过,掀起湛蓝的浪潮,远远望去直达天际,洁白海鸟随之高飞向太阳所在的地方。一时间,壮阔涛声与嘹亮啼鸣在海天之间交相回荡。
      “兵长!”前方的艾伦奋然回首,映着阳光的棕金发丝在风中飘扬,目光灼灼问我:“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确实,在刚才那万物的交响中,我真的听到来自天堂的声音。
      “他们说,在那里过得很好。”艾伦向我走回来,红着眼圈微笑:“他们还说,希望这里的人,也能活得很好。”
      这不是善意的谎言,也不是体贴的慰藉,而是事实的陈述。我相信艾伦告诉我的话,因为我分明感知到了那种无形的力量——灵魂,这个曾被年轻时的我否认的词汇,如今成为了我坚信真实的存在。
      天空巨幕上,依稀可见他们的音容笑貌。我回想起他们是怎样决然地到来,又是怎样毅然地离去。我们的志愿是如此一致,倘若此刻我与他们站在同列,俯瞰着大地上的故人,应是怀有同样的心情。
      最感荣幸的牺牲,并非换得无尽的泪水哀思。而恰恰相反,是换得世代的安乐笑容。认真地、欣悦地、珍惜地生活,是对于逝者最深的告慰,是作为生者最重的义务。我又有什么资格,用悲伤去玷污先烈的丰碑呢?
      “……啊。那、就好。”我主动拿起艾伦的手:“走吧,去玩,带我去。”他起初一愣,慢慢露出了然的神情最终笑应:“是!”
      那一天,我们彻底投身于自然的怀抱,在风和日丽的碧海蓝天中,留下了美好到近乎纯粹的记忆。真正的自由,不仅是身上没有镣铐,更是心上没有枷锁。想我降生世间四十多年来,或身困牢狱,或心陷囚笼,几时体验过这全身全心、淋漓尽致的自由?
      姑且放纵吧,尽情享受这光阴、品尝这快乐吧。终有一天,我会告别这里的艾伦,前往那里重逢阔别已久的故人。所以在临行前,请容我带上足够抵御离开他后思念与寂寞的柔软回忆。
      (兵长视角未完,下次更新继续)


      IP属地:江苏6088楼2017-04-14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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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段推荐BGM是纯音乐《绿野仙踪》,百度音乐里没有,贴个网易云音乐地址【绿野仙踪 - 陈悦 - 网易云音乐 http://music.163.com/#/song?id=211250&market=baiduqk】,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配合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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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6089楼2017-04-14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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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度血口喷人说我文章内容色/情,只好一小段一小段的发,小伙伴们见谅!


          IP属地:江苏6208楼2017-06-1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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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6088楼,【关于陪伴】利威尔篇)
            纵然放任着私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不能原谅贪得无厌的自己。距离搬到壁外已过了数月,加上之前在韩吉家疗养的日子,艾伦寸步不离守在我身旁的时长,足有半年之久。倘若再算上更早的荒野流浪和王宫潜伏,他已经有五年多没有接触过正常的社会生活了。长时间脱离群体,没有健全的人际关系,缺乏基础的社交经验,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和我这个迟暮老朽一起住在荒郊野地——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件非常不妥的事。
            当初我同意他随行,只因尚未做好分离的准备。原本想着过些日子他自然会倦怠,又或是我的身体状况时日无多,总之他可以有机会回壁内去。可现在,无论是他的精神还是我的身体,都未表现出衰落的趋向。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如果真的爱一朵花,那就让它吸足阳光雨露茁壮长大。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把它从枝头折下,那只是在以爱的名义伤害它。
            “艾伦,你该回壁内了。”我直接对他说。他如我所料的大感惊愕,问:“……为什么?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看来,他是打算守在这里到我入土啊。万一我又多活了几年,他人生最宝贵的这段年华,岂不将被消磨殆尽?等到那时他再回去重新开始,未免也太迟了。“你为我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没人会嫌不够。”我索性明说:“所以,不用再给我养老送终了。”
            他顿时脸色煞白。我知道他难过,可我自己又好受到哪里去呢?自从相识以来,令我私心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刚刚团聚的那段日子,我曾以为从此不会再承受与他的分离。而如今,他又一次将被推向远方——用我自己的手。
            “可我自己、觉得不够。还远远——不够。”艾伦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无奈劝说:“没必要的。你责任感过于强了。”“跟责任没关系!”他魔怔般吼叫:“是我的心、我的愿望!”
            “难道我就没有吗?”我并不退让:“我不想再耽误你。只有你回去工作,生活步入正轨,我才能安下心。”他强烈的气势在听我所言后一丝丝抽离,变得萎靡颓废,声音透着可怜:“您……真的、这么希望?”我叩问自己的心,发觉它充盈着沉郁的真诚,于是回答:“当然。”
            艾伦紧抿嘴唇,眼中火焰重燃,饱含不甘甚至屈辱。“凭什么永远都是我妥协。”他撂下这句话扭头便走,去外面院子劈起木柴。我站在屋里,看见他发泄般将斧头高举重落,碎木渣四处飞溅。有点担心他这样会出危险,我靠近想阻拦他,而刚上前两步他就暂停了劈柴,冷冰冰警告:“离远点,斧头可不长眼。”臭小鬼,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但我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关切?我又好气又好笑,倚着门框抱怨:“闹什么别扭呢。”他执拗地背对我,气鼓鼓说:“这不公平。”


            IP属地:江苏6209楼2017-06-16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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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公平——风卷起这三个字吹到我耳边,令我心中忽生一阵悲凉。原来在他眼里,这些年来一直作着让步和妥协、牺牲着自己心愿和情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确实,我曾很多次逼迫他做有违他本意的事情,在这段关系中居于主导。可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地点,我又被多少力量操纵支配、亲手把自己的珍宝抛掷到千里之外啊!


              IP属地:江苏6213楼2017-06-16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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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迫他的力量,无非来自于我;而压迫我的力量,来自权威,来自舆论,来自命运。我能给他最深的爱护,是将他推开。所以他能给我最大的回馈,便是离我而去。这……难道还不公平么。我不禁苦涩发问:“你以为,把你赶走,我会比你好受吗?”


                IP属地:江苏6214楼2017-06-16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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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这一段无论怎么改都被删贴,只好截图发出)


                  IP属地:江苏6217楼2017-06-16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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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可奈何之下,我稍微坦白:“啊,是有点舍不得。但你确实应该回去,过正常人的日子。你能活得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活得就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艾伦阴着脸说:“不过为了让您高兴,我可以去壁内工作。但仅仅是工作,每天下班我还是要回家来。”我愕然,刚想否决这荒唐的提案,他就抢先说:“没的商量。这是我最底线的让步了,如果您不想谈崩,就像我一样作出点妥协吧。”
                    “艾伦哟,”丧失主导权的我心生怒气:“你真当我打不过你了?”“来啊?我不会反抗。”他却张开双臂,一脸有恃无恐:“打死我也不会屈服,您不怕心疼就动手吧。”赤裸裸的挑衅令我的拳头条件反射的挥出,可又鬼使神差在半空顿住。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泰然自若地看着我,渐渐露出恶劣的笑容:“怎么?兵长,下不了手吗?”说着他握住了我僵在空中的手:“从前的您可不是这样。一旦决定把我踢开就毫不留情,无论我哭得多惨,您都不回头。真残忍啊……”他红着眼眶贴近我耳边低语:“现在,我终于、能让您犹豫了。还不够,我要让您更在乎我,我要让您离不开我,我要让您在我走时、像当年被您抛弃的我一样狼狈,让您哭着求我、求我留在——”
                    “闭嘴!”我再也听不下去,终究是给了他一拳。他吃痛捂住肚子蹲到地上,只是嘴角还挂着那扑朔迷离的笑。我被他盯得发毛,故作镇定吩咐:“回屋歇会儿吧,我看你脑袋不太清醒。”他苦笑:“我确实得了病。每次被您丢下,我整个人都会坏掉。是您把我逼疯的。”
                    “够了,随你便吧。”身心俱疲的我最终败下阵来。“真的?”他眼睛里光芒忽闪一下,顿时恢复了平时正常的神态,乐颠颠咋呼:“那我明天就去壁内联系工作的事,您在家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哦!”我无计可施地敷衍点头,招来他一阵亲昵的搂抱,大概是自知刚才态度冒犯,过后卖乖讨原谅吧。
                    之前我未曾料到,他对我的积怨如此深重。想必当年为避嫌而冷落他,还有劫法场救他逃亡的时候,我决绝的态度把他伤得狠了。他已不再是那个被丢弃后只会原地打转悲鸣的幼崽,而是若被踢开就会亮出爪牙扑来咬我的饿狼。只是他不知道,他渴望达到的目标早已实现了——
                    哭着求他留下,那种事我在梦中做过的还少吗?无休无止的挽留和被拒,是贯穿我牢狱生涯最深长的记忆。他不甘、他愤怒,他觉得他总是被我牢牢操控于手心。可实际上,那个无路可逃听任摆布的提线木偶,究竟是谁呢。
                    次日艾伦果然去了壁内,回来后告诉我他将在调查兵团工作,鉴于身份与军功破格任职分队长。再加上他朋友的操作,他得以每天下班就回家,不受门禁限制。自那之后,他开始了往返于壁内外早出晚归的生活。我觉得他这样太辛苦,几次想劝他搬走,可一开口他就有情绪失控的迹象,我只能作罢。毕竟他也算听了我的话,我最好别再得寸进尺去惹他。
                    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做饭用餐,然后他骑马去兵团上班,我留在家里赋闲,晚上做好饭等他回家,和他交流这一天的见闻。起初我对烹饪一窍不通,做出过些不堪回首的东西,忍无可忍之下勒令艾伦买了一本入门指南回来,每日潜心钻研。加上他休假在家时手把手的指导,我终于渐渐掌握了要领,虽远不及他的厨艺,但至少不再难以下咽。
                    令我意外的是,艾伦竟对我做的饭菜赞不绝口。起先我以为他是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但见他每次都兴高采烈全部吃光,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在我尝来,明明是他做的菜味道更好,可我做的他看上去吃得更香,还一脸崇拜地说:“兵长做得太好吃了!有什么秘诀吗?”我听后不禁心生怜悯,暗中决定要对他更好些——这小可怜,不仅舌头失灵了,连脑袋也跟着一起失灵了。
                    话虽如此,真正坐在对面看他享用我的劳动成果时,我的内心是充实而快乐的。因此在承包了他的晚饭后,我又开始争取早餐的掌勺权。一开始他很反对,觉得我早早起来为尚在睡梦中的他做饭是件不妥的事情。他总是用那些迂腐的道德礼节约束自己,忽视实际情况,不懂得变通。我到了这个年龄,每天黎明就会自然醒来,想继续睡都睡不着;而他正青春年少,该多休息巩固身体,睡长一点才好。况且我白天在家清闲无事,中午也能小憩片刻,而他则忙一整天工作,还要早出晚归长途颠簸。为他做早饭,于我来说利用了时间,于他来说补充了睡眠,无论怎么看都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经过持续数日的拉锯战,艾伦终于就范投降,依我吩咐乖乖睡到天亮。于是我又开掘出一项前所未有的乐趣,便是每天清晨做好早餐叫他起床。先在床头肆意观察他的睡相,再凑近以各种语调念他的名字,继而捏脸揪鼻子拽耳朵,最后若他还不起,就掀掉被子诓骗说已经中午了,看他大惊猛醒一蹦三尺高,在鸡飞狗跳的热闹中开启新的一天。
                    这样的生活,觉得永远过不厌。朽废已久的我,也终于找到了一点残存世间的价值感。当看艾伦津津有味吃着我做的饭菜,看他体面穿着我洗净的衣服,睡前舒服地闻着蹭着我晒过的被子,我会重新获得自身意义被肯定的快乐,仿佛一棵枯萎的果树发现自己的枝干可以供人们生火取暖。
                    如果时间允许,通常艾伦出门上班和下班回家的时候都会来索要拥抱,并黏在我身边腻歪一会儿。临走会唠叨“好好吃饭休息”、“注意安全”、“别去太远的地方”,回来会聒噪“我好想您啊”、“您有没有想我”等等。多数情况下,当他到家时我正在厨房做饭,他便麻利地换了衣服来帮忙准备晚餐,临收工时就游手好闲绕着锅台转,像只摇着尾巴等开饭的小狗。
                    还有的时候,他干脆从后面一抱,把正忙活的我圈个结实,然后恶劣地撒娇说要尝一下帮我鉴定菜的味道。分明就是忍不住馋虫想偷吃……在踹他和喂他之间,我每次都阴差阳错选了后者。他便得意洋洋品起滋味,陶醉感叹:“我终于知道您的秘方了!”我不禁奇怪:“是什么?”他故弄玄虚:“您肯定背着我偷偷加了点东西。”我白他一眼不予理睬,他却神采奕奕逼近过来:“最美味的,就是您放进去的那份——爱。”……受不了这肉麻的台词,我只好再一次投喂,以求这只花言巧语的大灰狼赶紧闭嘴。


                    IP属地:江苏6218楼2017-06-16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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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回家的时候,艾伦向来不空手,简直像是做客。每日固定带回的是第二天要用的食材,此外还经常买些特殊的,例如价格不菲的蜂蜜。那东西和奢侈品一样贵,即便以我们的经济能力也是不能放开量购买的。只因先前韩吉提过它对我身体好,艾伦就不管不顾的一直买,保证我每天都喝一些。那味道很好,艾伦初次尝过一点也很受吸引,但鉴于价钱,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肯再喝。“省下来的钱还要给您买别的补品呢。”他固执地说。我便只好在调兑茶水时做些手脚,让茶匙上多沾点蜂蜜交给艾伦清理。看他美滋滋地把勺上残余舔个干净,我心中也如口中蜜茶一般甘甜了。
                      衣服之类艾伦也时常采购,尤其爱给我添置领巾,隔三差五就买条新的。“直接批发不就得了?一样的东西干嘛来回跑。”被我抱怨时,他满腹委屈:“哪里一样了?花纹是不同的呀……每次都买的是最新款。”经他一说我才发觉,原来那些领巾暗纹样式各异,只因颜色相近而不易辨认。“用不着这么多吧……”我对他奇特的收藏癖表示无奈。“一天换一个就好啦。”他取出一条新领巾慢慢为我系上,停留在我颈间的目光热切甚至痴迷:“兵长戴领巾的样子,特别好看。”
                      “怎么突然有了这爱好?当年没见你喜欢。”我被他灼灼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当年就很喜欢,总想亲手为您系,哪怕只能摸一摸也是好的。可那时我不敢……您肯定会嫌弃我。”他委屈如小动物耷拉耳朵垂头,瞧着自己脏兮兮的爪子。我一句“现在也嫌弃”本欲脱口而出,见他这副可怜模样,于心不忍临时改口:“啊,都是一家人了,想做就做吧。”结果刚说完,这只坏家伙就扑到我身上对着领巾又是嗅又是蹭,得意地摇尾巴撒欢。尽管被他搞得乱七八糟,我也没法收回刚给的许可——谁叫我喜欢他呢。
                      白天艾伦不在家的时候,除了打扫屋子或出门闲逛,我还有大部分时间在看书中度过。家里的书逐渐增多,有的是艾伦休假时我们一起去壁内买的,有的则是他下班逛店铺时觉得不错带回来的。对于没受过多少文化教育的我来说,每本书都显得神秘高贵趣味十足。多亏当初在牢里读熟了词典,我如今看起书来才顺畅无阻。各种类型的书都有其精彩之处,我读时常做些记录,等艾伦回家后同他分享评价感悟。往往他本没看过那书,听我讲后生出好奇,也拿去读上一读,然后兴致勃勃和我讨论内容。除了买书,艾伦还很乐意为我读报。虽然我完全可以白天在家时自己看,但一来他坚持要我多保养眼睛,二来晚上临睡前听他念念当天的报纸,着实是件闲散惬意的事。
                      这样融洽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艾伦并没有如我所愿的通过工作融回集体。他下班回家时手里总有一堆采购来的东西,在家休假时和我聊的都是生活上的话题,我虽每天和他分别大半日,却丝毫不感到寂寞,仿佛他始终陪在身边——倘若他有在认真工作,我岂会像现在这样安适满足?
                      而我现下的感受,与艾伦未来的处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从长远看,我终究是要先于他多年离开人世的。我命他回去工作,是为让他多接触人群、广交朋友、甄选伴侣,过一个社会成员应有的生活。倘若欠缺与他人相处的经验,那么当我老去,他要如何自处呢?
                      相识以来这些年,我已看出他最大的优点也恰恰是他最深的缺陷:百折不挠的意志。若他头脑装着一件事,其他万事都入不了他的耳;若他眼睛盯着一个人,那便任谁都走不进他的心。一旦他认定了,就只顾专注行动,没有人能劝住,没有事能阻拦。这固然是美德,但更是局限。他太以自我为中心,视野不够广远,胸怀不够宽阔。我私心确实曾因自己成为他所专一的对象而窃喜,可现在,那点快乐早已被担忧覆盖殆尽——再这样下去,他的人生将毁在我手里。
                      我不得不就此事严肃和他谈。“该工作、该社交,这我都知道。”他执迷不悟反问:“可那些,难道比您还重要?”我点头:“当然。”他毫不退让:“孰轻孰重是对我而言,您不是我,怎么能替我判断呢?”我无奈:“我在客观地就事论事。”“一点也不。”他压低声音隐含怨气:“您只是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我身上。”
                      我为他着想,他却觉得我控制欲强。听他这样说我心生沮丧,退而求其次:“那我也回壁内去,少了挂念,你就能安心工作了。”谁知他大受打击,红了眼圈质问我:“这里是咱们的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那股委屈劲儿仿佛在控诉我薄情负心,令我着实招架不起。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丝毫拿他没有办法,我气闷问。房间沉默下来,我看见他低垂眉眼收敛着激动的神色。等他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疼痛与深情,平和答复我:“不,您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听您的话,去好好工作。只要您不寂寞,自己在家过得快活,我就算想您想的发疯,也不会提早回来了。”
                      他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未散净的哀怨,又让我心生不忍:“没必要太勉强。”“我想疼您,到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的地步。”他摇头,语气略显心灰意冷:“凡事您乐意就好,我勉不勉强无所谓。”事已至此,虽不忍见他失意伤神的模样,但我也不能放任他继续之前的行为,无奈之下只好闭口不言。
                      那天后艾伦果然对待工作认真起来,值班不再早退,采买东西的次数也少了。回到家中他明显比从前疲惫,和我谈话的内容由原先的生活琐事逐渐变为公务应酬。虽然我欣慰他对工作如此认真投入,也很愿意指导他办公、传授他应酬的经验,但感受到他的心思从我身上转移淡化,终究是有些寂寞的。
                      在他忙碌不见人影的白昼,无论在家做打扫还是出门去闲逛,我独自一人总觉怅然若失,不免期盼傍晚尽快降临。每天最愉快的时光,莫过于他下班回来后与我共进晚餐,向我汇报工作的进展,讲讲当天兵团里的奇事趣闻。
                      艾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这固然因为时近年中考核兵团事务繁多,但也恐怕因为他又钻进了牛角尖。对于我提的要求,他太听话以致矫枉过正,一心扎进工作无法自拔。我试图劝过,却抵不住他张大眼睛无辜问我:“您不希望我在年中考核里干出一番成绩吗?”毕竟当初让他工作的人是我,如今他这样上进,我也不便多拦,只好听之任之,仅出于安全考虑规定他每晚九点前到家。
                      而他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临近年中审查各项事务繁杂,我是理解的,每天见他回来神色疲倦,我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况且他在那样劳累的情况下,仍不忘在睡前进我卧室叮嘱:“您要按时吃饭和休息,别总是等我,对身体不好。”
                      ……啊啊,我当然知道。可当处于焦虑等待的状态,我又怎能安心吃下饭睡着觉?再者,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各过各的,进门不招呼、用餐不同席、睡前不互道晚安,这哪里还算得上是“家人”呢。
                      “我叫你早点回家,你做到吗?”我揪着他耳朵坐到床上:“你不听我话,也别想让我听你的。”“好苛刻啊兵长……又叫我努力工作,又叫我尽早回家,怎么可能嘛……”他东倒西歪靠在我身上,委屈巴巴嘀咕。听他这样说,我才发觉自己的要求确实过分,不禁心生歉意,半晌无言以对。
                      比起事业有成,我当然更希望他身体健康,于是思量后说:“身子比工作重要得多,以后别加班了,按时回来。何苦天天拼命累成这样?况且走那么远的夜路太不安全。你哪知道,每天你晚到家一分钟,我就多惦记一分钟——”
                      回应我的只有艾伦平稳均匀的吐息。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鬼不知何时竟枕着我肩膀睡着了,看来实在是困到极点。我又气又怜,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舍不得叫醒他,慢慢把他平放到我床上盖好被子。……也不知刚才那几句他听见了吗?我决定在次日他回来后重申一遍,但第二天他到家的时间,将我原本心平气和的计划彻底打乱。
                      (兵长视角未完,下次更新继续)


                      IP属地:江苏6219楼2017-06-16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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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伦兵长回忆录更新啦~\(≧▽≦)/~
                        @小丫头3377 @进击的小饕饕 @potionqidai @路明非不孤单 @忘川水丶君已归


                        IP属地:江苏6221楼2017-06-16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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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6219楼利威尔篇【关于陪伴】)
                          那天晚上我照旧先准备好晚餐的材料,然后就回房看书等艾伦回家。从六点半看到八点,我估计着如果他没去应酬的话应该快到了,就去厨房做好了饭。到八点半,门前依然毫无动静。我又等了十分钟,猜测他大概又被拉去应酬了,只好赶紧吃掉晚餐,以免等他回来被他唠叨。
                          心不在焉对付过一顿饭,我无所事事提灯出门,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散散步。本以为能迎到他,结果一直走到小路尽头也不见他人影。我怕和他走岔了,不敢再往前走进丛林,只得恹恹而归。回家一看时间,竟已是九点二十分,我不禁心头窝火——这小子又迟到了。
                          重新回到卧室拿本书看,我平复着心里火气,告诉自己艾伦他肯定不会故意拖延,留这么晚也是迫不得已。回想他种种的好,我渐觉不忍责怪他,准备等他来后提醒两句也就算了。又看了一会儿书,抬头看见将近十点的时钟,我本已平静下来的内心再次起了波动。晚十几分钟尚能理解,可晚一个小时是怎么回事?我出神地盯着时钟,看指针慢慢从十点左边转到右边——十点十分了,艾伦为什么还不回来?
                          之前倒不是没有过这么晚,但那次是与军政各界首脑会见,按理说刚举行过,不应该没过多久又出现这么隆重的场面。我已看不下去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发起呆,对着时钟思考艾伦此刻在哪里。这一天的天气很正常,没风没雨有月亮,路况通畅视野清晰,实在没什么能构成前行的障碍。而正因如此,他的晚归才更令我坐立不安——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已确认的事实,而是无迹可寻任凭想象的未知。
                          我同时钟指针一起干耗,十点半后,这次等待打破了已有的最长纪录,将成为他回家最晚的一次。我想不明白,有什么应酬能比上次军政首脑的那一场还重要?又或者,艾伦今天喝醉了?但他向我保证过不会……可他许诺过九点前到家,不也食言了吗。艾伦……我还能不能相信你说的话?
                          指针一步步向十一点迈进。寂静夜里,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格外明显。口干舌燥,我倒了杯水喝,发觉手中的茶杯在微震。是紧张还是生气?偏偏二者我都感受不到,仅是头脑空白地等待着。十点五十,我穿上外衣准备好风灯,决定在到十一点的那一刻出门。如果路上寻不到,就去兵团问清楚——今天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那臭小鬼找出来!
                          十一点整,我提起风灯跨出家门,朝壁内方向前进。可刚走到篱笆外,就听到由远及近一阵再熟悉不过的马蹄声,还有那来自一个可恶小鬼的、中气十足的驾马声。我本以为听到这声音自己会欣喜若狂迎上去,可快于思维的行动却是迅速灭了灯转身回屋。
                          不想让他见这盏灯亮,不想让他见我在门口,不想让他能猜测我有哪怕一丝担心——究竟是为他着想,还是与他置气?我并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在得知他平安归来后变得暗潮涌动难以驾驭。
                          压抑下所有不合理的冲动,我坐回桌前翻开书等待。屋外声音渐响,我听见他栓好马进了门,走到我的房间。“兵长,我回来了。”他凑上来揽住我,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看来确实是去应酬了,但分明没有喝醉,既然神志清醒,为什么不早点回家?他的怀抱并不能消解我的怒气,冷淡问:“还回来干什么?随便在哪儿不能睡。”他抱着我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赔不是:“对不起,今天回来得太晚了……”
                          这样乖顺的道歉固然令人生怜,但听的次数多了,也便成了铁石心肠。“我规定过九点前要到家,你当时也答应了。从那之后,你遵守过几次?九点多也就罢了,从上次的十点多发展到今天的十一点多,你真当我定的规矩是摆设?”我挣开他的怀抱问:“每次犯了错,光道歉却不改,你是不是觉得只要道了歉,我就会无休无止地原谅你,你就可以无休无止地越过我的底线?”
                          “不是、我真的没有……”他慌张解释:“今天是因为——”“闭嘴,我听够了你的理由。你那边每次都有新变化,可我这边的心情,从来都没变过。如果你惦记的人半夜还不回来,你等在家里会是什么滋味?”感情被辜负的失望令我控制不住说出软弱的话。
                          艾伦怔愣了一瞬,注视着我喃喃:“那我肯定……会发疯吧……”接着他重又凑到我身边来,不敢抱我,只拉着我衣袖再次道歉:“对不起兵长,让您担心了,我以后早回家……”
                          “每次都这样收场,是因为触碰我底线的成本太低,犯错不需要任何代价吗?我今天就叫你记住,能抵消过错的不是道歉,而是惩罚!”听过太多遍道歉的我已经丧失了耐心,他诚恳的忏悔此刻也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我终于再难克制住教训他的冲动,但又不想大动干戈伤到他,便索性把他一拽,按到我腿上打起屁股。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挣扎两下后似乎才搞清状况,大羞抗议:“兵长、别这样,我都成年了……”
                          “成年了?你看看你干的事情,明明还是个不听话的臭小鬼。”我狠狠落掌回绝他。他难为情地支吾两声,又讨饶道:“我不会再犯了,兵长,请您原谅我吧……”我无视他的花招继续动手,他只好放弃求饶,哼哼唧唧趴着老老实实挨揍。其实多年前对他实施过那场惩戒后,我曾下决心不再以暴力待他,而如今对于这屡教不改的顽劣小鬼,适度的疼痛管教果然还是必要的。
                          “兵长……”在我走神回想往事时,艾伦带着委屈的声音传来:“我爱您、我、爱您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这几个字却当即像软刺扎进我心里,令我的手顿住——我怎舍得打这孩子呢?他是爱我的啊。
                          在我恍惚时,艾伦扭着身子爬了起来,蹲在地上抱住我的胳膊,可怜巴巴仰望我。我自然心疼,但气还未消,质问:“想想你做的事,哪有资格说这话?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更别提心上了。”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神情惶恐无助,嘴巴张了几张却辩解不出什么,只攥紧了我的手憋出一句:“……不是的。”
                          亲手戳到他的痛处,我竟不觉解气只觉难受。不忍见他这副模样,我寻思该适可而止的原谅他,便给他个台阶下:“说吧,今天是什么原因?”艾伦蔫蔫的垂头嗫嚅:“王都一些贵族来视察,其中有拉克……就是之前提过的在宫里帮我很多的那个人。一直没机会见面,晚宴后我们单独聊了聊,不知不觉就……以后不会了,谁来我也不再留下了!”
                          见他恳切作着保证,我忽然丧失了先前的执念。他话中提到的那个贵族,令我想起了他在王宫那段悲惨的经历。他为救我出狱,在宫中受了那样多的苦,仅凭此一件,我就该用尽余生将他包容疼爱,怎能像现在这样得寸进尺对他求全责备?当初在牢里几度弥留之际,我最后的愿望不过是能与他相见,哪怕只有一眼,也会心满意足。可为何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反而不肯珍惜,只顾向他提更多要求,变得贪得无厌?
                          不该这样对他。我没有立规矩的资格,也没有发脾气的权利,况且这全部有违我那深爱着他的本心。他早已不是需要照看的小孩子,对于个人安全,他自己必定心里有数。只要他能确保平安,那么每天何时回来、甚至是否回来,便都随他选择。我所求的,应是他的舒适周全,而非自己免于牵念,更不该是所谓长辈威严。
                          “……不必了。以后视情况而定,回来时间随便,不用勉强。”我解除了原先的规定。而艾伦以为我在说反话,吓得嗓音发颤:“兵长、我知错了!您别生气,我再也不迟到了!”“我没生气,你也没错。”我不禁叹息,为示诚意揉起他的头发:“是之前定的时间不合理。以后灵活些,你在路上注意安全就行了。”
                          他将信将疑眨巴眼睛,小声问:“可您会担心……?”我不禁苦笑:“那有什么。”和他的自由相比,我的担心微不足道。何况,无论多么焦虑牵挂,那份煎熬都由我独自承受,并不会传染给他。我等过他五年,无所谓再等上几小时。所以,尽管来伤害我吧。


                          IP属地:江苏6339楼2017-10-02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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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那很重要!”艾伦认真地否定我的话:“经常担惊受怕,有损身体健康。”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把我气笑了:“那你怎么还这样?存心谋害我?”“不、不是!”他显得百口莫辩,张牙舞爪一阵后,自怨自艾捶起头:“都怪我,没想到这回事!我以为只要作出拼命工作的样子,您就会高兴……甚至以为,晚于您规定的时间到家,更能显出我听了您的话、有在好好努力……”
                            ……这思路果然秉承了他一贯的风格,蠢到不可救药。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拽住他正自虐脑袋的拳头:“别捶了,再捶就彻底报废了。”他反握住我的手,恳切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九点前一定到家!要是再迟到,就、就——”他捂着屁股窘迫低头涨红脸,看起来有种傻气的可爱。虽然我内心已决定取消对他的所有限制,但既然他非要挖个坑自己跳,那我也犯不着去拦他,于是忍笑答允:“行啊,就这么定了。”
                            那之后艾伦真的没有再迟到过,即便正当年中审核那几天,最迟也不过是八点五十左右回来,一冲进家门就提心吊胆去看时钟,继而由气喘吁吁长舒一口气,喜滋滋扑来抱我:“今天也按时到家了!兵长,您没担心吧?”
                            最忙的那段时间过后,他终于能早些下班,和我一起吃晚餐、散步和聊天。这样融洽的氛围一直从夏天持续到秋天,当我已经习惯了他每天六七点钟回家时,一场暴雨又令安宁的生活起了波澜。
                            那一天早上送艾伦出门时只不甚晴朗,但天气并未显现恶劣的迹象,我们也便都没在意。中午天色愈发阴暗,我独自在家小憩时被一阵响雷惊醒,发现屋外大雨滂沱。我本以为这样猛烈的雨势会来去匆匆,不料直到傍晚时仍没有停止的迹象。道路必定已被雨水冲得泥泞湿滑,强劲风雨下即便撑伞也是徒劳,我不禁开始担心艾伦的归途。
                            天黑得格外早,临近晚上六点时天色已像平日深夜,加之雷电风雨之声灌进屋里,令我沉稳不下心神。劝慰着自己这种天气艾伦肯定应付得来,我打起精神准备晚餐,又烧好热水以供他洗澡驱寒。当这一切陆续做完时已过了七点,较往常而言算是晚了。考虑到今天的路况,我想艾伦到家的时间多少会比平日迟一些,便为饭菜和热水做好保温措施,照例在房间看书等待。
                            雨一直下个不停。八点十分,我已完全无法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坐在家中等待。自上次约法三章后,艾伦从未晚于七点半到过家。恶劣的天气条件一定给他的归途带来不小的阻碍,我想我应该去迎一迎他,即便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至少让他安心下来定定神。
                            这样打算着,我换上外衣和鞋,提起风灯和伞,准备出门。而刚要迈出门槛,我又踌躇止步。平时我稍不注意身体就会惹火他,现在竟冒着风雨出去,真不知要被他唠叨成什么样。如今我算是怕了他,纵有诸多不情愿,还得老老实实在门内等待。我暗自以九点为界限,那时若他仍不现身,我必须出门寻找。即便被他事后埋怨,我也好理直气壮说,是他先违背了九点的约定之期。
                            我先是站在门前,站得累了便倚在门框,最后腿酸到只得拉椅子来坐在门口。时间分秒流走,到八点五十时,我终于坐不住了。毕竟已接近九点,于情与理都该外出寻他。我迅速做好准备冲进雨中,向艾伦的归途疾走。
                            刚走出篱笆,我就开始后悔出来得晚了。道路比我想象中泥泞太多,风雨也烈得超乎预料,这些是方才呆在家中的我所体会不到的。依这恶劣的路况和那漫长的路途,我已能够确定,艾伦在归途中遇到了麻烦。原本就虚浮的心悬得更高,我加快步伐前行,以至脚下不断打滑趔趄。那个傻小子……要是能想到待在兵团过夜该多好啊!
                            我努力从狂风骤雨中辨认马蹄的声音,但无论多么屏息凝神,都察觉不到丝毫动静。我撑着伞在雨里茫然奔波,越发不能确定艾伦是否真的在回来的路上。毕竟从中午开始雨就没停,当他下班的时候,路况想必已十分糟糕了。那么他会不会学着聪明一点,像我希望中的那样,选择留在兵团度过这雨夜呢?
                            无论作何揣测,在真正见到艾伦之前都不能彻底放心。于是我决定沿他的归程一路寻去,直到抵达兵团。总之,今夜必须得知他的确切下落。而若连兵团的人都不知他在哪里——我悚然打个冷颤,甩头驱赶阴魂不散的胡思乱想,边顶风赶路边心中默念:没事的、肯定没事……重复次数一多,嘴上也不觉说出声来。一路踉跄疾行热得出汗,皮肤却始终处在寒毛倒竖的状态。
                            “兵长!”一声呼唤猛然将我从混沌中唤醒,我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前面的灯光,是兵长吗?”
                            “艾伦!”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坠得我脚下一软险些摔跤。想要向前跑去,却一步一滑东倒西歪,风灯也剧烈震荡几欲熄灭。
                            “您别动、我过去!”他着急得很,跌跌撞撞奔跑的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提灯细看,他竟是孤身前来,马匹不知去向,连伞也没有拿。乍然相见的喜悦迅速被这异常情形的惊忧驱散,我一把将浑身淋透的他扯到伞下,急问:“出什么事了?你的马呢?”
                            “没事、没事,我和马都好着呢。”他赔笑安抚我,一个劲的把伞往我这边倾斜。听他体力充足不像是受了伤,我暂且安心,压下疑惑专注于跋涉道路,想着既然人已见到,其他的回家再问也不迟。
                            一路上他没少唠叨我冒雨外出,直到进了家门仍喋喋不休。我窝火将他踢进浴室,赶快打开家里壁炉,再加热饭菜,另熬一锅汤药。即便这样,艾伦恐怕也躲不过一场感冒,毕竟他淋了太久的雨。果不其然,他从出浴室就开始打喷嚏,被我灌下两碗热汤后才稍稍止住。我又疑又气,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吃饱喝足后再仔细盘问。
                            饭后我问他今天的情况,他却推说太困想要开溜,被我硬揪了回来。“其实也没什么……”他挠头支吾:“马放在河边据点了,因为小船载不动……”“船?你坐船回来的?为什么!”我惊异逼他进一步说明。他为难解释:“那个……桥塌了,只能用船……”
                            冷汗顿时冒出,我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你怎么敢?你不要命吗!”桥都能冲垮,那河水该急到什么程度?供摆渡的不过是窄小简陋的木舟,岂能经受住那般凶险的风波湍流?深重的后怕占据了我的头脑,连对他化险为夷的庆幸都感受不到。
                            “没有、没有您想的那么危险……”艾伦摆着双手一副极力宽慰我的样子。但这丝毫不能减少我积攒一整晚的火气:“你有没有脑子!天气都这样了,还回来干什么!就算不留在兵团,到了河边看见桥塌,也该住到附近据点去!居然划船过河?你怎么干得出来!”“您别生气、我知道,可是——”被我揪住的艾伦一脸委屈:“不回来,您会担心啊……”
                            “对,我是担心。”他的愚钝令我生出无力的悲哀:“可你如果死了,难道我会好过吗?”他顿时呆住,愣愣看着我。我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但我必须让他明白我为何这么失控:“你渡河前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事会怎样?就算你不惜命,我管不着,可你轻松地撒手走了,留下我自己,你叫我如何面对这一切?”


                            IP属地:江苏6340楼2017-10-02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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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伦这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色慌张赔罪:“我、我没想过……当时觉得自己肯定能行的……对不起兵长,我真没考虑那么多……”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像多年前犯了错被我训斥,勾起了旧情的我终究于心不忍,心想既然他已知错,我便可放他一马不再深究。我正打算出言宽恕,冷不防见他目光从忐忑转为坚定,郑重对我说:“但是,就算想过,我也必须这么做。”
                              他毫无悔意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认错的自觉,我又惊又怒讲不出话,只听他说:“如果我不回家,您一定会沿路去找,直到确认我的下落吧?我若不过河来见您,您就会渡河去寻我。我怎么能让您冒这个险?毕竟我体力上更强些,当然由我来做更合适。您有多担心我,我就有多担心您。……不,是加倍的。”
                              我心火的温度因他这番话降了下去,甚至感到冷了。我无法责备一个如此为我着想的孩子,无法拒绝来自他的体贴和珍爱,更无法令他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多么痛苦。“你懂什么……”我无力地开口,却说不下去。这份心情,年轻的他是不会理解的。此刻的我,忽然感到了精神的孤独。
                              “您总嫌我不懂事,却不想是为什么。”他竟也觉得沮丧:“我们是家人,您的安全对我来说最为重要。况且当年您为救我,做出过那样疯狂的举动,您让我怎么相信,遇到危急情况您不会再做类似的事?这样的雨夜,把您一个人舍在河对岸,又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啊……原来我竟给他添了这样多麻烦。身为长辈,不但没给他安全感,反而令他牵肠挂肚,甚至提心吊胆。真是……太失败了。
                              “以后再有特殊情况,你就自行安顿,不用回来了。无需顾虑,我不会再去找你。”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艾伦以为这是极重的气话,惶恐请求我息怒。“我没生气,你说的都对。”我抚慰着他解释:“我希望你想起我时能感到安宁,而不是担忧。从前是我欠考虑,今后你尽管放宽心。”
                              艾伦如释重负露出喜悦之色,抱住我好一通亲热,总算化解了这夜的波折。他把我送进卧室道过晚安,我却在床上睁眼躺到凌晨。并没有特意去思考什么,而是零零散散想到很多事。从前的,现今的,和遥远未来的。理不出头绪,也得不出结论,只有茫然和怅然织就的巨网无形中束缚住我,令我无法呼吸通畅。
                              爱竟然会变成负担。一把刀不会获得爱带来的快乐,同时也幸免了爱带来的痛苦。而自从我不再是一把刀,我得到的快乐与痛苦相称吗?现在看来,恐怕是悲远大于了喜。除却那珍贵的欢乐,剩下的竟是茫茫无边的难过。于我如此,那么于他而言呢?我的存在,是不是已经令他感到了烦恼……?
                              夜色朦胧渲染上黎明的浅白,心事重重的我不禁起身出门,来到艾伦的房间。我本想看一看他的脸庞以平复波澜起伏的思潮,可刚走到床边,就听到他微弱的呻吟。我心惊凑近,微光下看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非常难受的模样。连忙伸手去试他额头,竟是温度滚烫。那场雨……果然还是伤了他。
                              一刹间,所有虚无缥缈的思绪都被抽离,我头脑中只剩他的病情。迅速拿来家里存的药物,我努力把他从昏睡中唤醒。他迷迷蒙蒙开眼,看见了我手里的水杯和药,居然以为生病的是我,沙哑问:“您身体怎么了……”“我好得很!”见他烧成这样还在惦念我,我真不知是感动多些还是气愤多些:“病的是你!”
                              “我……?”他烧得糊涂,慢吞吞问:“我……感冒了?还是发烧……了?”“****嘴!”明明想对生病的他态度好一些,可是心疼之下我越发生气,把他拽起来硬塞:“赶快吃药!”我本想让他靠在我身上,可他接过药后硬是把我推开,絮叨着:“别太近……会传染您……”
                              那种覆盖着一层浅淡甜味的浓郁苦涩再一次席卷我的内心,就像艾伦手中裹着薄薄糖衣的药片。他吞下药后自己缩进被子,忽又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迷迷糊糊对我傻笑:“不上班、终于能在家陪您了……”他每一句无心之言都在刺伤我,使伤口作痛的同时又感到流出鲜血的温暖。
                              我把他的手塞回被窝里,忍不住说:“快点好起来啊,不想上班不去就是,我不再逼你了。你喜欢在家里,我又何尝不喜欢你陪着我……”对于我这样巨大的让步,他尚未作出反应就已昏睡过去,甚至可能不曾听到。我总是这样,最真心的话语,从来阴差阳错无法传达给他。
                              清晨他热度稍降,但仍没醒。我原本想去兵团替他请假,可看他沉沉昏睡,终究放心不下,便做好早饭守着他。待天色更亮些,两个意外之客登门,是他的好友三笠和让。那姑娘十分慌张,一进门就向我询问艾伦的情况,在我说明后直奔他床边去了。“虽然退了烧,但还是要休养几天。回去帮他请个病假吧。”我在外屋拜托与她同来的小伙子。
                              “幸亏只是病了……”他一副很后怕的样子叹气:“今天赶到河岸据点时,听他们说昨夜艾伦是自己游过河的,三笠都快疯——”“游过河的?”我震惊问。他被我吓了一跳:“是、是啊……今早临时找了船,我们才能过来的。据点的人说,昨晚桥塌了,船也冲没了,他们都拦着艾伦,可他硬是跳进河里——前辈?前辈你没事吧?”
                              我扶桌角稳住虚浮的脚步,仍觉支撑不住,只得慢慢坐下。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已全不记得,脑海只剩刚刚得知的这个真相——艾伦骗了我。如果说在那样猛烈的暴雨急流中划船渡河是命悬一线的行为,那么游泳渡河就连船板浮木提供的那一丝生机都没有了。艾伦……当昨夜身处冰冷的湍流中时,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浑浑噩噩送走了两个探望者,我回到房间,坐在艾伦床边。他半梦半醒,微微张着眼睛,在看见我时露出放松的笑意。“兵长啊……”他傻乎乎探出手来想拉我,我漠然看着他没有动作。感知到我的冷淡,他那病得不甚清醒的脑袋似乎更加混乱,懵懂望着我语无伦次:“对不起、不要,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他害怕的样子就像孩童在乞求家长不要赶自己出门,加之那憔悴的病容更显可怜无助,令我狠不下心。我无奈伸出手去,当即被他像救命稻草般攥紧。他用脸颊蹭着我的手,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柔声喃喃:“我爱您……”
                              他定然不知我已知晓了昨夜的真相,刚才的道歉也不过是出于一贯的本能。但是,我做不到向一个连在昏迷中都会对我吐露爱意的孩子倾泻怒火。我只能独自吞咽下对于这个真相所有的震惊、恐惧和愤怒,并保证这些极端的情绪不会伤害到他。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那么等他病好后我也不会提及。他可以为让我安心编造谎话,那么我为何不替他着想,救他免于道歉和解释、委屈和惊恐呢?
                              况且……他平安回来了,此刻就在我身边。这就够了。我应该知足,珍爱这个险些离我而去的孩子,回应他的感情,给他最好的照顾。上天留给我的时间恐怕已不剩太多,当一切宣告结束,希望这世上给过他最多快乐时光和幸福记忆的那个人,是我。
                              (利威尔篇【关于陪伴】End)


                              IP属地:江苏6341楼2017-10-02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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