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再次降临了这座繁华的城市。
无数林立的摩天大厦，于夜空中晃动的虚空光柱，闪烁着的绚烂的霓虹灯，市中心所聚集的人流，马路上飞速奔跑着的车辆形成光带，贯穿了整个街道。
凝视着这样的夜晚，他又将开始秘密的工作。
一如既往戴上黑色的兜帽，遮挡住引人注目的樱粉色头发，顺手戴上耳机，双手插进衣兜，轻快地哼着歌，隐匿在来往的人群里，穿梭于夜晚的都市之间。
耳机线在身前摇晃着，夏停下脚步，略微抬头，露出深邃的漆黑眼眸，霓虹灯的广告牌在他的眸底闪烁。他微微一笑，继续前进。
经过喧闹的步行街、宏伟的商贸大厦、寂静的公园、无人的小巷，他沿着墙根，愉快地迈着步伐，不断从树影下窜过，手里把玩着之前自己在某个墙角堆积起来的喷漆，朝着雪白的墙上喷出一条崭新的黄色延长线，延伸到下一个街角。
随手丢掉所剩不多的喷漆罐，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到远处。他笑眯眯地进入了那座隐藏在黑暗里、临时搭建起来却又破旧得快要坍塌的，犹如马戏团一般的帐篷之中。
小丑来了。

2
这是夏脱离所谓“过去”的第三个年头，三年之前，他毅然决然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家，从此之后与家人再无联系。年龄再过几天就到十七，应该处于叛逆期的他怎么看也像是待人友好的乖孩子。
因为与生俱来的樱粉色的头发太过显眼，被邻居朋友认为是花街柳巷的人才会有的发色，比较开明的，也觉得那是追赶庸俗潮流而染的颜色。
没有什么比莫名其妙被所有人误会更让人沮丧失望的了。从此之后，夏不再渴求与人处好关系，除了那比他大九岁的姐姐和父母，几乎从不和人来往。
后来，自小根深蒂固的幸福家庭也随之破碎。母亲在他十四岁那年与别的男人有了外遇，与他父亲离了婚，跟新欢搬去住。父子俩相依为命，支持母亲的姐姐也与父亲断绝了关系。再后来父亲说出真相，他才知道自己的姐姐其实是母亲和他第一任的丈夫所生的小孩，也同时知道了其实是自己的父亲先母亲一步精神出轨。
被连续告知的事实击打得精神恍惚，即使这样，生活依旧继续着。父亲一天到晚为了家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面，空荡荡的家顿时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人。偶尔去母亲家，却被出去打牌的母亲丢下，抑或是，被晾在一边，静静看着母亲和那男人的亲密互动。早已成年的姐姐生活在老家，不到过节也是见不上一面的。
随着自己的存在感逐渐的薄弱，相反被抛弃的孤独感不断涌起，夏最终逃离了那个所谓的家和过去，舍弃了没日没夜的独自哭泣和自娱自乐，融入了这座巨大城市的夜色之中。
意外的喜欢上了马戏团里小丑的角色，要说为什么的话，夏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单纯的快乐罢了。就算是一个人，也有了应该要做的事情。后来，又认识了露西。
露西是个有着一头金发的混血女孩，与拥有家庭的夏相反，刚出生时被父母残忍地舍弃，被好心人捡到送去了附近的孤儿院，一待就是十六年。缺少关爱和被欺凌的童年造就了少女现在的无欲无求，梦想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走出孤儿院后干上了小偷的勾当。
琥珀色的瞳孔晶莹剔透，很是好看，只不过她整日吃不饱穿不暖的，脸上几乎没有干净的时候，金色的头发被隐藏在鸭舌帽里，不见天日，分叉脱落，颜色也暗淡了下来。
她所有的生活来源只靠藏在社会人士口袋里、或是钱包里的小小钞票，干得久了也就上手了，她从最开始连续几次差点被抓住，到现在几乎是百发百中、再不失手所经过的时间也不过半年而已。
今天也是，细数了自己一天下来的收获之后，按照习惯来到了与夏约定的“老地方”。
轻车熟路地来到无人的小巷，拐入街角，黑暗将昏黄的路灯吞噬，她掀开了马戏团帐篷的门帘，不打招呼走了进去。
小偷来了。

3
被四周的观众席所包围的，是洒满了扑克牌和彩色纸片的舞台，橙色的灯光照耀着位于中央的少年。
夏穿着一身彩色的怪异服装，戴着一顶可爱的小丑帽，在舞台上蹦跳着，耍杂技一样，朝空中抛出彩色的小球，接住再抛出，三个彩球在手中不断循环。
“喂，夏。”少女叫他。
“唔哇！”彩球散落了一地，弹跳着滚开。夏被吓了一跳，回过头不满地嘟囔，“露西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嘛，怪吓人的。”
一如往常，夏的脸上用颜料点缀着黄色的星星和蓝色的泪滴，那是小丑的象征，他笑眯眯的，双手抓住悬挂在空中的单杠，轻捷地翻上去，倒吊在上面。
“然后呢？”他用手按住小丑帽以防掉下来，“今天怎么样？”
“偷了三千啦。”露西朝夏扔出了一个钱包，坐到第一排的观众席上，“收获还不错，分你两千。”
“露西好棒！”夏把空空如也的钱包丢掉，数了数红色的纸张，又自言自语地说：“格雷，是个公司高管，哼哼~收入好像还不错喔。”
“又在看别人的隐私吗？”露西兴趣缺缺，“改改你的兴趣爱好吧。”
“不要这么说啦，明明露西每次都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夏收起钱，在空中慢慢晃起来，倒吊的身体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顺手拿起放在高处的小丑面具，笑眯眯地挡在脸上，面具上的图案刚好与他脸上的吻合，“不过露西总把赚来的钱分给我耶，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吗？没我你早就饿死了吧。”露西取掉鸭舌帽，金色的头发倾泻而下，她的眼神有些寂寞，“你要是死了我就困扰了。”
“我死不了的啦，再过多少年都死不了。”夏从大幅晃动的单杠上跳下来，落在舞台中央，捡起地上的彩球，再次耍起杂技，“今天想听点什么呢？”
露西的眼眸闪过一丝喜色，声音透露着期待和喜悦，“上次说的那个，丽莎娜的故事。”
“喔喔，丽莎娜的故事啊。”夏不再接空中的彩球，让它们随意散落在地上，“上次说到哪里了？”
“你和丽莎娜在交往！”
“啊想起来了，然后然后！过了两年，丽莎娜因为意外突然死掉了耶！”夏笑眯眯地说。
“诶？怎么会这样？你当时很伤心吧？”
“嗯，伤心是伤心啦，不过丽莎娜的死超级可笑喔，你猜她怎么死的？”
“出车祸？”夏摇摇头，露西又说：“自杀？”
夏再次摇头，“是去野生动物园的时候被狮子咬死的啦。”
“唔哇好可怕！”
“别这样说啦，我当时可是哭了好久的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年，一步都没有出去过。”
“我要是死了你能消沉这么久就好了。”露西无奈地说。
“当然会消沉啊，不信的话露西现在去死看看嘛。”
“我死了你也就要饿死了笨蛋，再说像你这种奇怪的人不饿死也会被当作变态抓起来的吧！”
“诶好过分！！我好伤心喔~！！”夏躺在舞台中央，抓起一把地上散落的扑克牌，撒向上空，叫道：“不要讲啦不要讲啦！今天露西伤了我的心，所以我不要讲了啦！！”
“不可以这样啊！好嘛我错了我道歉，你快点讲啦！”
又说又劝之下，夏才肯坐起来，他扶正自己的小丑帽，盘起腿，“后来啊……”
昨晚夏讲到的“前传”的故事，露西早已忘掉，后来的故事出现了米拉，艾尔夫曼，以及他自己和一系列的人。
孤独的舞台上空的灯彻夜亮着，将他包裹在马戏团耀眼的色彩里。他讲了一夜才把丽莎娜的故事讲完。
把完全没有存在过的、丽莎娜的故事讲完。
“路上小心喔~”他微笑着送走出去赚钱的露西，换回了正常的衣服，戴上耳机和兜帽，遮挡住樱粉色的头发，再次漫步于这座繁华的都市之中。
嗯，今晚就讲讲格雷的故事吧。

4
马戏团外面的白色墙壁上出现了新的延长线，今晚是颜色是蓝色。
用露西赚来的钱，夏添置了新的巨大彩球，对于小丑这个职业似乎具有天赋，或者说是夏本身就是一个天才，一天不见，他又学会了踩着球环绕舞台散步。
非要再夸一下他的话，那就是也可以一边踩着球散步，一边手上耍着三个彩球的杂技。
橙色的灯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油彩画出的黄色星星和蓝色泪滴反射着白色的光，他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每夜露西来到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在露西没有来之前，他永远都是一个人在马戏团的舞台中央自娱自乐。耍杂技、倒吊、踩高跷、玩火圈、学机器人走路，孜孜不倦，他对这些东西总是很感兴趣。
夏又戴上了那个小丑的面具，一个人在舞台中央玩耍着什么，一副新的扑克牌四散在空中，落在其他扑克牌上面。
“啊呀！这次是小丑牌耶！”夏笑眯眯地捡起脚前的“小丑牌”，独自把玩起来，“诶？这张牌怎么湿掉了？诶诶，我不会把水洒在上面了吧！啊我好中意这张牌的耶！不管是背后的花色还是正面的造型啊！好打击人耶……”
夏沮丧地嘟囔着，随手把小丑牌扔在地上，又倒吊在了空中的单杠上，他取掉小丑面具，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笑容再次洋溢在脸上，“呀，晚上好啊，露西。”
“你又在一个人玩吗？”露西顺着台阶走下来，坐在第一排的老位置上，一只手托腮，喃喃着：“真好啊，可以一直在玩，我说夏，你偶尔也来帮帮我啊，一个人赚钱很累的好吗？”
露西从不走上马戏团的舞台，没有理由，夏也是，一旦走上了舞台就不会踏入观众席。这是两人一直以来的习惯，或许是两人养成的共同的默契。
“诶？帮露西偷钱吗？我笨手笨脚会成为累赘的啊。”夏撇撇嘴，手按住了头顶的小丑帽，表情配上脸上的油彩看起来十分奇怪，“露西是行家，所以做起来应该很轻松才对啊。”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一个人做的话总觉得很寂寞啊。”
“晚上不是有我陪你嘛。”
“你也是，总是一个人呆在这里不会觉得寂寞吗？”
“完全不会耶，我看起来像寂寞的样子吗？”他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这样很快乐啊。”
“也对，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欠扁的笑脸。”露西不满地嘟囔，“果然比起两个人，你一个人更快乐一点吧。”
“诶诶！露西怎么知道！”夏睁大眼睛，“比起和露西在一起，我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玩耶！露西好聪明，居然可以看出来！”
“你这样直说我会很伤心的！！”露西吐槽。
“别伤心啦，如果没有露西的话，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啊。”夏歪头，笑眯眯的，“我现在也是，没有露西的话就完全活不下去喔，不是指没有露西的钱，而是没有露西这个人的话。”
“你真是死不足惜。”露西将今天赚来钱的一大半扔给了夏，十分不悦，“赶紧下来讲故事啦！”
“唔喔！”夏接住钱，绽放出的笑脸，“露西总是对我这么好，把大部分钱都给我。其实露西也是吧，就算我完全不理露西，露西也可以活下去，但如果没了我的话就完全不行对吧？”
“你好烦喔，不要废话。”
“嘿嘿，抱歉抱歉！我来啦！”夏从单杠上下来，坐在了舞台的中央，“嗯，今天就讲昨天说到的那个企业高管吧！我记得……喔对对，是叫格雷来着对吧？格雷那个家伙啊，从小脾气就很不好啦……”
于是，今天的他也依旧如此，讲述着从未存在过的人的经历。
马戏团的舞台中央，寂寞的灯光又再次亮了一整夜，四周散落的彩球、彩纸和扑克牌也被烤的发烫，像是即将燃烧起来一样。
这样的夜晚，明天也继续下去吧。

6
“夏，让你觉得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露西问。
“露西不在，我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时候。”夏笑眯眯地回答，“但露西又不能不在，所以，露西必须能够看到我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样子才行。”
夜幕再次降临了这座繁华的城市。
昏黄的街灯一个连着一个，遍布了整个城市，地面上映出少女所到之处的黑影。
喧闹的市中心被耀眼的霓虹灯的光芒所覆盖，购物中心所在的高层大厦，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街边树，接连不断的、亮着灯光的各种店面，来往不断的行人和车辆，在安静的夜晚中响起的城市的人们的交谈声，汽车行驶过所带起的呼啸的风和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象征着这座城市的夜晚的来临。因为少年很喜爱城市的夜晚，所以她也很喜欢。
“抓住她！！”
“那个小偷偷了我的钱包！！”
叫喊声冲破了夜晚独有的景象和声音，露西混入人群，即使很久没有失手，但逃跑技术依旧一流。追赶的人们冲撞着冷眼旁观的人群，吓到了不明所以的老人和小孩，奔跑在城市的街头。
露西成功脱逃。走到无人小巷的某处，把今天的成果从口袋拿出来，掏出红色的纸张，将几个空钱包随意丢掉。她弯起嘴角，笑得漂亮而得意，她摘掉头顶的鸭舌帽，夜风吹动着她散落下来的金发，舒适极了。
她捡起角落堆积起来的喷漆，在少年经常涂鸦的长长墙壁上画出了今天的第二条崭新的延长线，粉色的延长线与黄色的延长线交错着，交缠着，延伸着，直到街角的拐弯处。
她学他随意丢掉喷漆罐，双手插兜朝着老地方走去。
今天马戏团所添置的东西是灯管，在破旧的马戏团的帐篷上方，一个接着一个，散发着昏黄光芒的小灯管并列在一起。
门口站着从未见过的少年。
“夏！”她喊道。
“嗯？”戴着黑色兜帽的少年回头，耳机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他隐藏在兜帽中的樱粉色的碎发略微露出。
“呀，晚上好啊露西，今天意外来的很早嘛。”少年干净的脸被上方的灯光照亮，漆黑的眸底点缀着星光。
“今天就来听听我的牢骚怎么样？”他笑眯眯的，“我的故事，露西应该很感兴趣吧。”
——“只不过，这个故事可能会很长很长喔。”
今夜，小丑所讲的，是一个真实、可笑而又有趣的故事。
明天的话，讲讲露西的故事如何？
你感兴趣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