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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沣远扬】民国无从考证(中篇/完结/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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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8-24 18:38回复
    慕容沣披了玄色大氅,受伤的右臂掩在衣襟里,苏明远穿着极厚的棉衣,续的棉花厚到把裤子戳到床上都能立住。两人踩在一指厚的雪上,咯吱咯吱的相扶着踩出一行脚印。街上寂寂的,只有几个推鸡公车、拉黄包车的匆匆赶路。寒风翻卷着雪片卷进屋檐,大概这样冰天雪地还要出门散步的只有他们二人了。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青石砖砌成的城楼上挂着雪布,高高圆月投下薄薄的清辉,无不使人感到宇宙的清寒、壮旷。这是世界经济大萧条最严重的一年,也是应对危机的罗斯福新政出台的一年。可见这个世界本就是绝望与希望交织并存的。
    街旁的常青树上堆积着雪与枯树上挂着雪看起来很不同,前者因有了绿叶的衬托,增添了几分翠袖拢雪的诗意,色彩清绝,又令人感到华而不俗,清而不寒。
    自归来,慕容沣一直怏怏的,很少开口。苏明远抬头看看星河灿烂的夜空,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却看见城中升起一盏孔明灯,似是要与月争明。
    “我喜欢孔明灯。”苏明远眼底洒满星辉,毫不掩饰的说着,慕容沣饶有深意的看看他,也开口道:“人们总要在除夕放灯的,许愿祈福,这孔明灯也就是希望吧……”慕容沣舒眉浅笑默默思索,不知想到何处转眼便笑得乐不可支。
    直到苏明远百思不解的挑起眉,慕容沣才再又开口:“小时候一直是三姐看顾着我,我就在过年的时候拉着她跑到城外像寻常人家一样放了一盏灯,三姐说要我许愿,我就说……”慕容沣抿住要笑的双唇,表情有些纠结的看了看苏明远,“我就说,如果每年都可以有这么一个除夕就好了。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许的愿望太贪心一定不会实现。”
    苏明远瞪圆眼看着慕容沣,嘴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笑到最后直不起腰,随手就撑在道旁的树上,无奈一树满满的雪被摇得震下来,落了一脖子,化开来更是痒得好笑。慕容沣也笑着解开苏明远湿湿的围巾,矮下身与他面面相觑,故作深沉的炫耀着他那只对上苏明远时的处事哲学:“人这一辈子不蠢上几次,哪里会有活着的感觉。”
    随着慕容沣的话缓缓停住,苏明远下意识凑上来,方才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散在眼前,落在脸上润润的。慕容沣不声不响的垂下头,蜻蜓点水般的吻上苏明远因疑惑而皱起的眉头。蜻蜓点水是轻柔细碎的长久,慕容沣合着眼扫过苏明远的鼻翼,在人中处摩擦,继而一步步向下停留在他的嘴唇,虔敬的感受着苏明远带给他的那些踏实妥帖的喜悦以及小小的、默默心安的幸福。
    这个民国故事若能在这里走向终局,在看客眼中应当是完美无缺、不留遗憾的。可是我们又知道,慕容沣和苏明远绝不会这样停下脚步。他们二人,一个如苍松翠柏直入霄汉,身披铁甲统率万千兵士;另一个吸墨挥毫,用高傲的身骨站成最有气节的植物。这样的两个人,一切怎么会就这样结束。
    1936年发生了许多事,美国小说《飘》(《乱世佳人》)发表,这个来自大洋彼岸的故事,与我们所知道的许多民国故事相契相合。一幕幕的恢弘战场所带来的是经久难忘的震撼,让高谈阔论的人们久久沉寂。
    最终决定这一年永久刻入历史的事件发生在十二月,日期也很容易记忆——1936年12月12日。
    前后几年间,中国有几座城市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被记入历史,上海、天津、南京它们每一个张皇而又坚韧,与雪地梅花绝地相似。或许华夏山河在开辟之初就熔铸了两番神貌,她可以哀鸿遍野也可以安定祥和,前者在眼,后者经心。
    慕容沣于1936年12月赴西安,参与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并联署了“八项主张”。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慕容沣在东北一带率兵浴血奋战,同时抵制着来自统一战线内部的摩擦。
    八年抗战中中国士兵战死约三百二十万,他们把宽厚的脊背站成民族最后的堡垒,尸骨垒砌最终成为青海头一段语焉不详的历史。民国初年的很多军阀都参与了抗战,虽然已经无法考证这些人中有没有慕容沣,但我们应该很清楚他一定在战场上出现过。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被刺刀折断的肋骨戳穿肺叶,呼出的气都泛着血沫子,风兜着破窗纸一般哧哧的响。慕容沣在最后一次开枪后便重重倒下,砭骨的疼痛自两肋之间袭来,他慕容沣从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可现在他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慕容沣半阖着双眼,视线模糊到直视着太阳也不觉刺眼。慕容沣又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给自己的话:“……你要知道做了军人,就是要为国家踏着血泪冲击,不论见了什么受了什么也必得这一条路走到黑……”
    这一条路或明或暗,暗藏着危险与杀机、智慧与阴谋,前后左右都是方向,也都是归宿。
    风卷黄土带来万籁都歇的俱寂,慕容沣拧眉翻过身看着无声的战场,血液和着土在他所坚守的疆域上凝结成黯红色的斑驳。慕容沣的队伍是突围的最后一队兵,在他的后面就是敌军,就是死路。而如今敌军也溃不成军,大部队就已经成功突围了吧。
    这样想着,慕容沣心安的合上眼却无可抑制的想到一个人。那个人难得板起一张冷脸,两手扯着绷带却扯不动,末了还要瞪自己一眼,这样的情景总教他一想到就不禁背后嗖嗖发凉,而心底总是热的。可现在他又这样想了,四肢百骸却仍还是凉个通透,大概是血快流净了吧。
    这样的想法教他害怕,但他也因害怕而庆幸。


    4楼2014-08-24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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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别再找来了……”慕容沣皱起眉头,终于再次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生命消亡殆尽,意识却抽离出一段从未有过的清明。好多年了吧,那还是军阀互相吞并的时候。慕容沣努力动用着他已经发轫的大脑,想起自己南下时第一次独立领导的突击:
      他亲率百人队伍孤军深入,从侧面山头入得虎穴,打敌人个措手不及,却也力不能及的倒在那里。沈家平及几位老将受命在其余山路上见机行事,捷报传来却不见督军,当即便急急分路去寻。沈家平在半山腰见到了慕容沣,那时他正被苏明远扶在背上。
      苏明远来找他,这教慕容沣心惊肉跳,心脏不规律的搏动牵动着身上的伤口,身与心的双重震撼使他清醒过来。慕容沣从小便知道世间万物无论蛇虫鼠蚁、风霜雨雪皆可入药,而他也在现在明白苏明远也可以是他慕容沣的灵芝。
      “我原来要把整壶水给你喝,现在只能给你一半了。”慕容沣眯着眼听到苏明远说这么一句,不怒反笑的张开嘴,等了半天却连半壶也没有。慕容沣舔舔嘴唇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是被喂过水的,于是不解的皱着眉睁开眼,看到的却让他心中大骇——一个灰头土脸半卧在地上的敌兵抓着刺刀指着苏明远,倒在地上的水壶撒了一半。索性那人半死不活,慕容沣又半真半假的喊疼,苏明远只好伸手把壶扶起来便不再上前了。
      那次慕容沣倒下时并不认为自己会丧命,而我们也看到他的确活到了今日,这便证明了他在生死大事上是很明白的,判断也是准确无误的。
      可是现在慕容沣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慕容沣叹口气,嘴巴代替鼻子完成了已经不再重要的呼吸。他以为自己再大的再难都受得住,可真的到了生死大难上心里却空落落的迷惘害怕:不知道有无来生,不甘心已经失去。
      将死之人能见到的只是这一辈子浮光掠影般的断章残篇,其中那些或明媚或阴沉的往事前情梗概一样的跳速,看不清抓不住,教人患得患失的头痛。可是慕容沣却像个口味刁钻的看客,连这场记录着自己半生的影像都不肯捧场。他只觉得临死前能想想苏明远,这个把他的阴影都镶上银边的爱人,就足够了。
      行军的一路上,他始终记得那个新年,那个守岁的夜晚。那天晚上,他们两个走过济南的大街小巷,走到家也没有谈分别的事,而是点了两根蜡烛,红色的,也在墙上贴了红纸,虽然写的是“福”字。苏明远说:“人贵在知足惜福。”慕容沣笑着点头回答道:“我惜福,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看着烛火在对方眼中缓缓摇曳,直到东方发白。
      蜡烛一燃到底,这会是个好兆头,仿佛一切困难都不复存在;这又是个早已许下的承诺,让他们要相扶相持的走下去。
      要死了啊,慕容沣不甘心的笑着,好在没让苏明远看到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看不到,不确定,就不会痛苦。这样想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不甘心,也成了如释重负的坦然。他听到广袤无垠的天地上传来脚步声,像是跋山涉水而来,伴随着空气中浮动着的渺远歌声,好似在召唤久未归家的旅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道阻且长!
      慕容沣一直觉得上天待人不公——厚待了他。可当老天爷这个狡猾的商人一丝丝盘剥真心、一点点夺取情意,慕容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还是自己拿出的筹码多一些,可他终归不会后悔这场交易。他这一生做了很多决定,给自己的、替别人的都有,他不能保证每一个都正确,只是觉得能够让人不留遗憾的,也何尝不像是一个被精心筹划过的好决定。
      他终于合上眼,耳畔划过刺刀斜劈下的风声,准确无误的洞穿心脏。
      苏明远莫来由的心神恍惚,他站在黄昏里,满目的斜阳草树更像是卷边的羊皮纸张,叶脉如同流畅华美的斜体英文早早记载了什么,他拾起一片吹入水中,微微勾动唇角,默默念道:You around
      平常人家,老来相忆。
      可是无论后台出了怎样的岔子,只要大幕拉开,戏台上的戏还是要一场场将演下去,起承转合一个也少不了。茶座旁的看官潸然泪下,看见的是别人的生死相依,卷入的是自己的悲欢离合。台上台下在纷争的漩涡里浑然一体,困顿、绝望、直到死亡,都一样。
      一九四二年(民国三十一年),这一年是马年,距离我们所生活的今日有七十二年,整整六个纪的轮回。四二年,这个年份本就带了沉甸甸的历史烟云和情生意动。
      这年元旦,中、美、英、苏等26国代表签订了《联合国家宣言》,标志着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正式形成。自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局势被完全逆转,我们已经可以预见最后的胜利。
      正月的雪大块堆积在梅树上,远远望去,像是江南的山茶花,又像是云台镇特有的老蒙花。两个小厮相挨着在门廊下架了个铁炉煨芋头,商量着买几挂鞭炮,就不回老家过年了。
      苏明远披着棉衣伏灯下,时而探出手拨着算盘珠子。这是个安详平和的夜晚,咚咚的敲门声都带着喜气,门下的小厮正抓着的烫手芋头发出嘶嘶响声,最后为了去开门不得不把它们又扔回火里,砸在引火的柴上激起一阵飘散的火星。
      苏明远穿起棉衣跨过门槛来看,另一边小厮也把来人引入了厅堂。
      此前苏明远万没想到他会见到沈家平,他印象里这个副官品性宽厚、军姿挺拔,所以当如今这个已经坐在轮椅上的故人前来拜访时,他还是愣了片刻。正失神时,面前忽的传来一句“苏老师”,教他猛地回神。苏明远抬起头便看见一个面容熟悉的清丽姑娘立在沈家平身后,一双并不温软还缠了绷带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浅浅的冲她微笑。
      “苏老师,我是怀亦。”苏明远看着目及处的怀亦偏过头冲他微笑,喜得一惊,颇为感怀的笑个不住。“前些年跟爹爹回了家乡,不想南方也很乱,爹爹加入了当地的游击部队,没多久哥哥也追着军队去了前线,我就跟着去做了战地护士,队伍一直向北走,也就是在那是认识了沈长官。”
      世间总有一些事我们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说清,人们痛恨战争,却无法否认战争给予的那些坚强与刚毅。苏明远微笑着听怀亦独当一面的讲话,觉得自己已经需要重新去看待从前那个怯懦寡言的小女孩。


      5楼2014-08-24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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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8楼2014-08-24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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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只能相互扶持一起相守到老真是不容易,喜欢看到这两只好好的


          9楼2014-09-08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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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动ing绝不承认、戳中我的心灵、哭了


            来自手机贴吧10楼2014-12-28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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