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顾万年愁吧 关注:4贴子:94

存文:江湖绝杀令(从38章起)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RT


1楼2014-08-27 16:17回复
    ☆、江湖绝杀令
    天下真有可消磨的仇恨?
    天下真有可谅解的善心
    只要是人间,便有仇怨
    有仇怨,更难有太平。
    花如令道:“二十年前,你的伯父是花家最顶尖的暗器高手,即便唐门唐无言也无可匹敌。但他最终却自尽离世,亦交待我勿要念及恩怨,一切当随风过。”
    花满楼面有惊色,道:“伯父他,竟是……”
    花如令点点头。
    他道:“前尘旧恨,皆已抵消。不料,却总有人放不下。”
    花满楼不知如何作答,他更未想到伯父的离世竟有如此缘由,心伤之余,却终于有些明白,他思考片刻,道:“爹,如果一座楼阁会忽然出现,又忽然聚集了这样多不同派别的高手,会是什么原因?”
    花如令目光深邃,道:“只有两个原因。楼儿能不能猜的出?”
    花满楼道:“一个是不能抗拒的利益,另一个……爹……莫非你是说……”
    花如令赞同道:“没错,另一个,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叹了一口气。
    他静默了片刻。
    他道:“当初五家结盟的时候,几位高手都曾立下誓约,为保家族,当尽心竭力,若有恩怨相随,便以死谢罪。那时我并不知晓,一切皆是你大伯承担,到最后我才知他苦心,亦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劝解他。只可惜即便如此,我也知一切皆由天定,如何消弭。”
    花满楼听他此言,亦知此中必然凶险交错恩怨纠葛,安慰道:“爹,若然如此,大伯的心意已然完全,余下的事,爹莫要挂心,世上的事若有结就总要解开,我亦与爹同心。”
    花如令见他反过来安慰他,笑了笑,又拍了拍花满楼的肩。
    其中亲昵与欣慰,是如何的温暖
    花如令道:“楼儿,顶天阁的忽然出现,许是寻仇,若如此,并非花家一家如此,当初结盟的五家皆有可能受到暗害。”
    花满楼听他一言,却已经察觉出不对,道:“怎么会?”
    花如令疑惑道:“哪里不对?”
    花满楼道:“唐丝雨。若如爹所说,当初有五族结盟,里面亦有蜀中唐门,可据我所知,唐门的唐九公子唐丝雨却是顶天阁顶天四柱之一,阁中名号叶不渴。”
    花如令吃惊道:“唐门竟有人加入了顶天阁?!”
    花满楼点点头。
    他亦不解。
    花如令道:“难不成不是寻仇?”他的面色忽然难看起来,却又冷静了片刻,道:“楼儿,当年五族结盟并非真正五个家族结盟,而是五族中最顶尖的五名高手结盟,为保相互信任,便用家族名义缔结盟约,但盟约最后又相互约定,为个人行为,其中所有后果也皆由个人承担。”
    他对花满楼道:“唐门中的高手,并不是唐家唐老太太唐婉的长子,而是他的侄儿,唐无言。”
    花满楼道:“人不见人唐无的爹?
    花如令点点头,道:“的确是他。不过后来,他却死于非命,实在令人叹息。
    唐无曾言,他的爹死于花家透心针,他却已经探查出爹的死并不是花家之人所害,但他的死又跟伯父有什么关系呢
    花满楼亦惊心,便将在朱雀山庄云火流霞阵中唐无所说告知花如令。
    花如令听后大惊,问道:“唐无说,叶孤城曾经去云火流霞阵中找一份密令?”
    花满楼道:“唐无曾言有半份密令在叶孤城手上。”
    花如令道:“楼儿,叶孤城竟没有死?”
    花满楼摇摇头,答道:“我并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原想来西门庄主的剑绝不会有半分容情,但现在想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花如令面色大变。
    他忽然道:“现在我只盼叶孤城没死。”
    他竟说出这种话来!
    他道:“楼儿,其实当年五族结盟,几名高手相约与各派之间一流高手绝命之斗,非生即死。”
    花满楼道:“武功比试,为何要如此绝情?”
    花如令道:“因为容不得留情。”
    花满楼道:“为何?”
    花如令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多述。但当年有一封密令,为五家人手共有的一封密令,江湖绝杀令。”
    花满楼道:“江湖绝杀令?!”
    花如令道:“若这封密令再重现江湖,一定会引起各派之间与当初五族恩怨,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花满楼道:“爹,先莫要着急。
    花满楼听他这样一提,更知此事非同小可,道:“爹,若顶天阁的人当真为了寻仇,那这封密令岂不是……”
    花如令道:“我亦是担心如此,楼儿,今日爹看过了你五哥便起身出行,去欧阳世家。那里若还有剩下半封便是还好。此事不可告知你几位兄长,在朝的老大与老二、经商的老四若归家,勿要他们参与武林事,包括家中之事。”
    花满楼见他如此交代,容不得多问,道:“好。”
    花如令已觉事情再不可忽视,不想这时分却不能让花满楼多加休息调理,不觉间又将重担放于他身上,内心虽焦灼,却也并无其他办法。
    花满楼却猜到他想,道:“爹,放心,孩儿身体已经好了,更没那么多负担,爹放心去吧。
    花如令点点头,他亦道:“楼儿,若有事,莫要硬撑,飞鸽传书给我
    花满楼道:“好。
    花如令道:“若另外半封密令在叶孤城手上,我却可放心了。
    花满楼道:“这样的东西,叶城主或许并不会将它遗失。
    花如令点头
    但若不在叶孤城手上,又在谁手上呢?
    若叶孤城没有死,他又会在哪里呢?
    陆小凤已经问了闫五更第二个问题
    他喝了闫五更的酒,又问了闫五更第二个问题
    他虽然不喜欢捉蜈蚣,但他在捉蜈蚣上却很有本事。他已经捉了足够多的蜈蚣
    闫五更道:“陆小凤的问题我都不想回答。
    陆小凤道:“为什么?
    闫五更道:“因为每一次你都问一些我懒得说的话。”
    陆小凤道:“但我的问题却是我靠勤奋换来的。
    闫五更笑道:“是用你的命换来的。”
    陆小凤道:“没错。如果你不救我,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一个死人是什么事都会知道的。所以这些问题本该就是我应该知道的。”
    他有些胡搅蛮缠了,但听起来还是有些道理。
    至少对于闫五更来说,还是有些道理。
    陆小凤道:“叶孤城会在哪里?”
    闫五更笑道:“叶孤城一定不会在这里。”
    陆小凤笑道:“难不成在后山上?”
    闫五更道:“那你去找五毒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他?如果他在,他一定每天都要给我找五毒。”
    陆小凤大笑起来。
    他道:“我一定要把司空摘星也弄来。
    闫五更道:“人太多了,我并不欢迎。”
    陆小凤道:“当初是西门吹雪将他送来这里?”
    闫五更道:“西门吹雪却没有再见他。亦没有等他。他来了,便走了。一个心软的剑客,若多一分的心软,就会死的太快。”
    陆小凤点点头,道:“的确是西门吹雪的性格。”
    闫五更道:“我虽不知道我医好叶孤城的时候他去了哪里,但我知道,现在叶孤城或许会在哪里。”
    陆小凤问道:“他会在哪里?”
    闫五更道:“西门吹雪在哪里,他就会在哪里。”
    陆小凤有些疑惑,他好像有些懂了,但似乎又不懂。
    闫五更道:“听说西门吹雪的妻儿被人绑架。”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去救西门吹雪的妻儿?”
    闫五更哈哈大笑起来,他道:“都说陆小凤是浪子,但我却说你是个好心的人。”
    他没有猜测是叶孤城绑架了西门吹雪的妻儿
    他只猜,他是去救。
    陆小凤道:“叶孤城是枭雄,不是个小人。”
    闫五更道:“叶孤城不会去救西门吹雪的妻儿,叶孤城要救的人,一定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大惊,道:“西门吹雪有危险。
    闫五更道:“我不知道。
    陆小凤见他神秘莫测,道:“那你为何这样推断。
    闫五更道:“能绑架西门吹雪妻儿的人,若没有办法将西门吹雪置于危险之地,就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陆小凤的脸色忽然很难看。
    他已经许久不知西门吹雪的消息。
    江湖中,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但没有消息,并不代表没有伤口,没有杀戮
    闫五更道:“陆小凤,你知道不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陆小凤讪然道:“我的优点有很多。”他虽然这样说着,但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闫五更道:“你的优点太多也抵不过这一个缺点。”
    陆小凤问道:“什么缺点?”
    闫五更道:“你太在乎朋友。”
    陆小凤笑起来,道:“若没有他们,我又怎么会是陆小凤。”
    闫五更知他真心真意,问道:“那花满楼呢,若没有花满楼这个朋友,你还是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不再笑了,其实他的嘴角还漾着方才的半分笑意,只是那笑意里满是怅惘。
    他抬抬眼,说道:“若没有他,我恐怕是个永远无法落地的呆鸟。”
    他忽然又笑了笑,酒窝有些深深浅浅的阴影,徒增伤感。
    他收敛了笑。
    他非常认真的对闫五更道:“我想离开这里。”
    闫五更道:“去找一个人?”
    陆小凤道:“是。”
    闫五更道:“你应该先去找花满楼。”
    陆小凤摇摇头,道:“我必须要先找到一个人。”
    闫五更道:“叶孤城。
    陆小凤点点头。


    2楼2014-08-27 16:25
    回复
      ☆、落霞谷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此刻,与落霞齐飞的,并无孤鹜,只有一只凤凰。
      陆小凤。
      落霞谷中山色幽幽,溪水长流,花草遍地,美而温婉。
      但这种美丽,却并不长久。
      因为草丛中的马蹄印还是深深浅浅的露出一丝痕迹。唯有时间不长,才会落痕留印。
      陆小凤要找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夫人和幼子便居住在此地,只是此刻,怕是已经无人在此。
      花家三哥他已经遣人安送花家,他并未耽误时间,便策马奔驰,直奔落霞谷。
      陆小凤虽然经常惹麻烦,但他从不耽搁时间。
      对他来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一刻都不会耽搁。
      他正奔马前行,却见一个幼童正在花丛里扑蝴蝶。他幼小的身影看起来活泼可爱,童稚有趣。
      陆小凤赶紧勒马,飞身而下,来到幼童身边。
      是个很小的男童。
      陆小凤道:“你好。”
      男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道:“是你!”
      陆小凤好奇问道:“是谁?”
      男童道:“是陆小凤。”
      陆小凤走到他身边,他并不惧怕,眼睛眨了眨,很喜悦的望着他。
      陆小凤笑道:“你今年多大?”
      男童道:“还有两月就三岁了。”
      陆小凤猜的不错,忽然将男童一把抱起,蹭了蹭他细嫩的小脸蛋,道:“是谁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男童稚气答道:“是一个叔叔。”
      陆小凤道:“你娘亲在哪里?”
      男童摸了摸他的小胡子,道:“娘亲在家里煮饭。”他完全被陆小凤的胡子吸引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盯着陆小凤的胡子看。
      陆小凤笑道:“你如果喜欢,就快点长大。”
      男童摇摇头,道:“我不喜欢。”
      陆小凤哈哈笑起来。
      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答道:“孙天乐。”
      孙天乐。
      陆小凤点点头,其实他思索了一刻,仅仅一刻,但他懂的更快。
      他道:“叫你来等我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叔叔?”
      孙天乐答道:“是个武功很好的叔叔。”
      陆小凤皱眉。
      武功很好的叔叔天底下有很多,这个人,又是不是他来找的那个人?
      不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如果要等他,就不会让他的儿子来等。
      西门吹雪的儿子,一定姓孙。
      孙天乐。
      陆小凤抱着他,问道:“娘亲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天乐?”
      孙天乐笑了起来。
      就是一个孩童的笑,纯真,真实。咧着小嘴。
      他道:“因为娘亲希望我开心。”
      陆小凤也笑了起来。
      陆小凤问道:“除了让你等我的叔叔,还有没有见过其他的叔叔?”
      孙天乐又笑起来,他的小手戳了一下陆小凤,道:“你。”
      陆小凤噘了一下嘴,挤了一下眼睛,把男童逗得更开心。
      他道:“以后你应该管我叫叔父。”
      他与西门吹雪的交情,不是叔父又是什么?
      孙天乐道:“我带你去见叔叔。”
      陆小凤点点头,孙天乐便在前面跑着,他在后面快步的走。
      其实他不用快步走便可以追上他,但小孩子的心情他总需要体恤,他这样追着,孙天乐开心不已。
      拐了几个弯,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地。
      孙天乐忽然高兴的大喊一声,飞快的跑了过去。
      一个白衣人影背对着他们,正站立在风中。
      陆小凤绝不会认错他。
      即便只有背影,他也绝不会认错。
      这个人不是西门吹雪。
      但仍然是陆小凤认识的人。
      叶孤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
      他转身,道:“天乐,去见你娘亲。”
      孙天乐本想扑到他身旁,却见他并没有要与他玩耍,脸上有些失望。呆呆的站了下来。
      叶孤城道:“先去见你娘亲,她在等你。”
      孙天乐半信半疑,最终却还是小跑着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陆小凤却讶异非常。
      西门吹雪的孩子与叶孤城。
      西门吹雪却并不在。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眼前这个人,却是真真正正的叶孤城。
      叶孤城竟真的没有死!
      他与叶孤城并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在凝视着对方。
      他们没有说话。
      但他们却似乎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风吹过叶孤城的白衣,似乎风在流动,而叶孤城在那一刻竟静止了。
      可这样一个静止的人,却先说了话,他道:“我与西门吹雪,有什么不同?”
      他问陆小凤。
      他们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
      陆小凤没有多想,他回答的很干脆,毫不犹豫,甚至不用深思,他答道:“西门吹雪冷傲,白云城主孤傲。”
      一冷,一孤。
      皆傲。
      叶孤城笑了。
      陆小凤并没有笑。
      陆小凤依然在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错在哪里?”
      叶孤城道:“叶孤城孤傲,白云城主唯有孤坟黄土。”
      白云城主已死,如今世上,只有叶孤城。
      陆小凤已懂了。
      他终于笑了。
      他道:“你有没有见过西门吹雪?”
      叶孤城点点头。
      他的手上已无剑,身上亦无剑。
      一个剑客,却没有剑。
      他道:“西门吹雪去找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
      叶孤城道:“他的确去寻你。但他找的不是你。”
      陆小凤一惊,已经猜到。
      他道:“花满楼?”
      他虽看似平静,却掩不住眼眸闪动。
      叶孤城道:“友情究竟是什么?”
      陆小凤与花满楼情深日久,肝胆相照,此刻却相分茫然。
      西门吹雪去找陆小凤。
      陆小凤来找西门吹雪。
      何为真正的友情,是否是关怀与理解?是否是相知与释然?
      陆小凤道:“你与西门吹雪,又是否是友情?”
      他们忽然都没有再说话。
      这个问题,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想得明白。
      叶孤城也曾想过,他们是剑客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剑气相合的朋友?
      西门吹雪的剑从不留情。
      叶孤城也从不欠情。
      两个傲气的人。
      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孤若寒城。
      叶孤城道:“你在担心花满楼?”
      陆小凤展了眉,道:“我已无心。”
      叶孤城问道:“何为无心?”
      陆小凤道:“终将无心。”
      他俩似乎猜了一个哑谜。
      答案只有自己知道,说与不说,何必计较。
      陆小凤终于问道:“你救了孙秀青和天乐?”
      叶孤城道:“我不会无缘无故救人。”
      西门吹雪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救一个人。
      但西门吹雪最终还是救了叶孤城。
      叶孤城却还是救了西门吹雪的妻儿。
      叶孤城道:“我并没有死,你却依然不怀疑西门吹雪?”
      陆小凤却笑道:“西门吹雪从没有骗我。”
      他摸摸他的胡子,道:“骗我的只是我自己。我的眼睛。心思。”
      陆小凤是个会从自己身上发现原因的人。
      他很聪明。
      他对自己很好,对自己又很清醒。
      一个人如果不了解自己,那么他一定不会是个绝顶的人。
      但陆小凤,却是个了解自己的人。
      叶孤城忽然觉得,对于陆小凤,其实他了解的,并不多。但这些已经足够让他明白,陆小凤值得拥有天底下最出色的朋友。
      因为他本人便是天底下最出色的朋友。
      叶孤城道:“西门吹雪得友如此,人生无憾。”
      陆小凤却道:“我却记得三年前,叶孤城也曾将我念做朋友。”
      叶孤城笑了。
      生死一线,记忆却并不随之流失。
      叶孤城道:“叶孤城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陆小凤答道:“陆小凤是个耳闻则诵的人。”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陆小凤道:“你们并不是一直都在落霞谷。”
      马蹄轻踏,落花留痕,他们不久才又回到落霞谷。
      叶孤城道:“因为我们回来等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
      叶孤城道:“是。”他转身,道:“若陆小凤要找西门吹雪,就一定会来这里。”
      陆小凤点点头。
      叶孤城又道:“陆小凤的确是凤凰之命。”
      浴火涅盘,不死凤凰。
      陆小凤道:“但西门吹雪终是不放心,便去寻我。”
      叶孤城道:“今时今刻,若无意外,他已到花家。”


      4楼2014-08-27 16:43
      回复
        ☆、剑神与剑
        花如令依然没有回来。
        花满楼在花园饮茶。
        花家三哥正在室内休养。他的毒已经解了。
        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哪怕当朝天子也不会知。
        花满楼在花园饮一杯茶。
        他既看不到茶色,也闻不到茶香,更尝不到茶甘。
        但他依然在饮这杯茶。
        他已经恢复了精神,与一月前大不相同。
        花七公子,温润如玉,宠辱不惊。
        花家本该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对应,但似乎此刻的花家,并没有如此崩毁。
        这样的花七公子,犹如一枚定心针。
        他手里端着茶杯,温如水,淡如茶,感知这些变化,却从未停过。
        花平急促跑来道:“七公子……”
        花满楼知道出了事,放下茶杯,道:“是谁来了?”
        花平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西门吹雪……”
        一个像西门吹雪这样的人,即使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要见了他一面,也会知道他就是西门吹雪。
        这样的剑客,本身就是一把剑,锋光夺目。
        花满楼起身,道:“西门吹雪来了?”
        他的脸上却不是奇异,不是惊讶,只有一份喜悦。
        西门吹雪能来,定然是妻儿得救,才会出现在此。
        既然他的妻儿此刻已经得救,他如何不会替他高兴?
        花平道:“他站在门前,叫我通报一声,要见七公子。”
        花满楼道:“你不用回去了,他已经来了。”
        通传即是告知,他既然已经告知,便不会再等待。
        剑气如风。
        风至,西门吹雪已至。
        他依然穿了一身白衣,人已站在花满楼的花园中。
        花平见状,自觉退下。
        花满楼道:“庄主妻儿可好?”
        西门吹雪迎风而立,道:“安好。”
        花满楼面上有笑,道:“那便好。”
        西门吹雪凝视着花满楼。
        花满楼永远都是一个静和的人。
        若说西门吹雪的身上永远都不会少了杀气,那么花满楼身上就永远不会多上一分乖戾。
        他就像云,就像水,就像秋日的光。
        就像所有温暖舒心,却强大无比的生物。
        只有这样的强者,才会选择包容万物。
        弱者对抗,强者包容。
        正如花满楼了解西门吹雪一样,西门吹雪同样了解花满楼。
        他道:“花公子可好?”
        他很难关心人。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很难去关心人。
        即便他去关心人了,他也不会说出来。
        但他此时已经说出来了。
        花满楼道:“安好。”
        西门吹雪并没有像他一样露出笑颜,他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他依然说道:“那便好。”
        他与花满楼的话颠倒一遍,话还是那几句话,心意却是不同人的关怀。
        花满楼已经猜到西门吹雪此行的目的,西门吹雪绝不会是单单专程向他来报平安。
        花满楼道:“你想问我陆小凤的下落?”
        西门吹雪并不惊讶他能猜到,淡淡答道:“是。”
        花满楼道:“你前来路上亦知道坊间流传?”
        西门吹雪顿了顿。
        西门吹雪虽然冷,但他并不盲,也不聋。相反,像他这样的人,反而知道更多的事。
        不说,并非不知。
        他点点头,道:“的确。”
        花满楼却带了淡淡的笑,道:“西门庄主有时候也的确是个会为旁人着想的人。”
        他与西门吹雪向来观点不和,理念不同,但有时候,西门吹雪这个人却也并不是那么冷漠,那么自我。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与西门吹雪的关系,他们了解对方,却难成知己,甚至朋友。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
        他即不想答,也不需答。
        花满楼道:“司空摘星已经去寻陆小凤。”
        西门吹雪问道:“去哪里寻?”
        花满楼摇摇头,道:“不知。”
        他不会骗人,他摇头便一定不知道。
        西门吹雪便不再多问。
        花满楼道:“或许老实和尚能找到,司空摘星此刻应该已经见到老实和尚。”
        西门吹雪道:“老实和尚我见过。在路上。身边并没有司空摘星。”
        花满楼疑道:“西门庄主在哪里见到他?”
        西门吹雪道:“来时在雁荡山麓,他往西走。”
        花满楼道:“往西走?”
        雁荡山麓,往西再走,便是阳山古道,穿过阳山古道,便是天禽门天禽老人的住处。
        老实和尚要去找天禽老人?
        他为什么要找天禽老人?
        司空摘星又去了哪里?
        老实和尚曾经暗示过他与陆小凤,香料能解开云火流霞阵的火阵,那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西门吹雪与花满楼都不再说话。
        因为他们不需点透,便已猜的精准。
        天禽老人。
        或许还有更多,只是还未出现。
        西门吹雪忽然道:“叶孤城在落霞谷。”
        花满楼面上仅有一丝讶异,但旋即便不再有。他与陆小凤所行之旅,叶孤城的生死已经太多人猜测,花满楼知与不知,确与不确,都有了十足的准备。
        而叶孤城的生死,在他心中如何看不开想不开?
        花满楼本不想多讲,但他沉思片刻,还是说道:“想不到西门吹雪的剑也曾收过锋。”
        西门吹雪道:“永不再有。”
        花满楼道:“西门庄主的剑本已高深,与当年叶孤城相差无二,我只想知道,当年的西门庄主是因与叶孤城决斗而悟剑,还是因为收剑而悟剑?”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花满楼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他太冷,冷的即使不声不响,也能感觉到那种静默肃杀的冷。
        终于,西门吹雪道:“剑本是剑。”
        剑本是剑,悟的是人,而非剑。
        花满楼知道西门吹雪要说什么,他没有再问。因为西门吹雪已经回答。
        花满楼道:“或许陆小凤已经去落霞谷寻你。”
        西门吹雪望着花满楼。
        花满楼极了解陆小凤。
        甚至比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要了解的多。
        花满楼道:“他若无事,或许此刻已在落霞谷。”
        西门吹雪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太多情绪动荡,他不关切这些,但花满楼与陆小凤的传言却是江湖皆知。
        像他这样的人,在来的路上,甚至也会想,他会见到一个什么样的花满楼。
        而令他钦佩的是,他见到的人,依然是花满楼。
        从未变过的花满楼。
        西门吹雪道:“为什么不寻陆小凤?”
        花满楼道:“若他想见我,自然会来找我。”
        他的目光浅淡,平和,宁静,看起来,他的眼睛极动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看不见。
        西门吹雪静静站着。
        他忽然想起他与花满楼第一次见面,花满楼虽赞扬了他,却依然毫不留情的点破了他的理念。
        甚至他们互不相让。
        一个要举剑吹血,一个仍心怀万物。
        他们本就不一样。
        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依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西门吹雪道:“花公子,告辞。”
        花满楼没有挽留。
        但他还是想到了一件事,他道:“西门庄主,若你见了陆小凤,替我谢过他。多谢他搭救了我的三哥。”
        西门吹雪道:“他救了你的三哥?”
        花满楼道:“三哥中毒,若不是陆小凤,恐怕再回不了花家。”
        西门吹雪道:“你如何知道是陆小凤?”
        花满楼道:“他曾教我灵犀一指,其中点穴封脉的手法我又如何能不知。”
        西门吹雪点点头。
        他道:“好。”
        花满楼此刻已知陆小凤无事。
        他已救了自己三哥。
        他并未来找花满楼。
        若他猜的没错,陆小凤此刻应去找西门吹雪。
        他的心思细密,旁人怎知。
        他对陆小凤的了解,旁人更无法懂得。
        而花满楼却有更多的事要做。
        花如令还未归家。
        还未归便绝不仅仅是还未归。
        西门吹雪道:“花公子,保重。”
        他不是一个离开时会作别的人,但此刻他对花满楼说了保重。
        他亦感受到了花满楼此刻的不同。
        并不是花满楼的人变了。
        而是他的处境,已经大不相同。
        一个不回小楼的花满楼,即便他与从前再一样,他也一定有太多的事让他不同。
        花满楼自回花家便未归小楼。
        绝不是因为流言蜚语。
        花满楼并非一个逃避的人。
        花满楼是个一直愿意去面对去解决的人。
        他从不逃避问题。
        也从不拒绝挑战。
        但他一直如水如玉。
        不了解他的人会觉他性情温和无争,了解他的人便知,他虽温和无争,却身有坚毅品格。越如此,他越包容。越坚强,他越平静。
        西门吹雪与他不同,但西门吹雪也并非一个不懂花满楼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应对,应对问题,应对困境。
        那么他此刻,应对的又是什么样的暗潮汹涌?
        花满楼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他道:“西门庄主保重。”
        西门吹雪不再停留,他白衣一闪,已经离开此地


        5楼2014-08-27 16:50
        回复
          ☆、玉佛珠
          叶孤城并不是个爱多讲话的人。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不再多说话。
          纵使见了西门吹雪,他们也并没有更多的交流。
          很多时候,心之间的交流,远比语言更令人神往。
          但他身边的人是陆小凤,即使叶孤城不喜欢说话,陆小凤的问题也总不会停下来。
          孙秀青已经做好了饭菜。
          孙天乐在一旁翻跟头。
          陆小凤指导着孙天乐,一边说往左一边说往右。
          叶孤城则站在一旁。
          他与西门吹雪有太多相似之处,但他们却又是那么不同。
          孙秀青道:“天乐,别玩了,跟叔叔吃饭。”
          陆小凤则笑道:“想不到天乐这么活泼,我以为他也不爱讲话。”
          孙天乐开心道:“竟然有这么多叔叔陪我玩。”
          陆小凤撇嘴道:“那位叔叔可是站着一动也不动,这也能叫陪你玩?”
          孙天乐道:“不,他教我武功,以后要做我师父。”
          叶孤城没有讲话,他脸上带着凛冽的气势,看起来师威大足。
          陆小凤却非常惊讶,道:“叶孤城,你要做他的师父?”
          叶孤城道:“几天后我就会走。”
          看起来,他并没有体恤孙天乐,他说的简直毫不犹豫,足够伤透一个三岁小孩子的心。
          孙天乐撇撇嘴,他听得懂,但他坚持道:“那你可不可以带着我。”他又看看他的娘亲,眼神里都是征询,问道:“娘亲,我可不可以跟着叔叔一起走?”
          孙秀青笑了,她道:“叔叔还会再来,可天乐如果跟叔叔走,娘亲就找不到天乐了。”
          孙天乐几乎要哭,一双眼睛里全是泪,就差要掉下来。
          陆小凤一把抱起孙天乐,说道:“你这个师父呢,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负小孩子,天乐不要跟着他,伯父教你武功好不好?”
          孙天乐却大哭起来。
          陆小凤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这话竟然让孙天乐这样伤心。
          孙天乐从陆小凤怀里挣出来,几步便跑到叶孤城身边,他还小,个子还矮,他仰视着叶孤城,眼里全是泪,对着叶孤城伸出手臂。
          叶孤城低下头。
          他看着孙天乐。
          孙天乐年幼可爱,生的眉清目秀,但他的眉眼总还带着西门吹雪的冷削,纵然他活泼有趣,但他五官上却十足的刻着他父亲的痕迹。
          叶孤城低下身子,将孙天乐抱了起来。
          孙天乐破涕为笑。
          叶孤城用手轻轻擦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上挂着泪,沾湿了叶孤城的手掌。
          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了开心的笑。
          小孩子的心思最直接,也最容易满足。
          陆小凤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孙秀青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孙天乐问:“叔叔,你见过我爹爹吗?”
          叶孤城点点头。
          孙天乐说道:“爹爹是不是也像叔叔一样好?”
          叶孤城看着他的眼睛,道:“是的。”
          陆小凤忽然被这种气氛打动了。
          他没由来的一阵感动。
          他忽然想起了花满楼。
          花满楼今后会不会有孩子?他的孩子会不会也缠着自己?
          他先是一阵开心,却更是一阵心痛。
          他忽然生出一种伤心,生出一种嫉妒,又生出一种酸楚。他为了不着边际的事情,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与伤心。
          他忽然又想,若自己呢,自己成婚,花满楼会祝福还是伤心?
          他曾经与太多女人在一起,花满楼却永远笑对与他,与他赏花弹琴,对酒当歌。
          他有没有对自己,有过哪怕一丝超越友情的牵绊?
          陆小凤被这种痛苦包围了。
          花满楼的毒依然没有解。
          他有没有恨自己?
          他们是不是终将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花满楼极痛之时,曾叫他的名字,唤他救我。
          陆小凤锥心一痛。
          他的旧伤并没有好全。
          他的心痛之疾已然发作。
          孙秀青看出不对,一手要搀了他,却见他的脸色都已发白。
          叶孤城如何看不出,他轻放下孙天乐,飞身到陆小凤身边,一手轻按他脉门,才道:“你伤了心脉?”
          陆小凤正自调息,并没有说话。
          叶孤城将真气运在他太渊穴,徐徐前行,帮他调息。
          陆小凤的脸上渐渐好起来。
          叶孤城道:“是灵犀一指?是花满楼伤了你?”
          陆小凤面色并未好全,却笑道:“是我自己。”
          叶孤城道:“除了闫五更没有人能医的好你。”
          陆小凤却淡淡道:“他已经医好了我。”
          叶孤城放开他的手,道:“若医心脉,调养亦需半年,你怎么可能好的这样快。”
          陆小凤道:“因为他想让我赶紧走,所以自然医的比往常快。”
          叶孤城不是跟陆小凤打嘴仗的人。
          但他依然道:“能医心的,只有人。”
          他说的并不是闫五更。
          陆小凤摇摇头。
          他已经不能再多想。
          他忽然道:“所以,你愿意当天乐的师父?”
          他硬生生的偏转了话题。
          叶孤城被他这种转变话题的能力折服。
          他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
          他道:“学武功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陆小凤认真道:“的确。”
          孙天乐正迷茫的看着他。
          陆小凤对他诚恳道:“因为学了武功,刚才叔叔差点死了。学的越多,死的越快。”
          孙天乐嘴角一撇,又要哭。
          孙秀青一把抱起他,将他带回屋里吃饭。
          叶孤城无奈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却笑了。
          西门吹雪的孩子有时候也的确有趣。
          比他父亲有趣的多。
          他对叶孤城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叶孤城道:“好。”
          陆小凤道:“你曾经进过云火流霞阵,并且拿走了一半密令?”
          叶孤城点点头,说道:“没错。”
          陆小凤问道:“究竟是什么密令,要藏在那里?”
          叶孤城负手而立。
          他没有说话。
          陆小凤等着他回答。
          叶孤城终于道:“你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绑架西门吹雪的妻儿?”
          陆小凤摇摇头。
          叶孤城道:“我也并不确定。”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顶天阁?”
          叶孤城没有说话。
          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上。
          他手中已无剑。
          叶孤城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陆小凤瞧着他,道:“你希不希望我怀疑你?”
          他们似乎正在试探,试探彼此的信任。
          他们忽然笑起来。
          陆小凤道:“我不会怀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叶孤城道:“即便是叶孤城?”
          陆小凤道:“我相信了太多的人,为什么不肯相信叶孤城?”
          叶孤城道:“你宁可相信一个曾经谋反的人?”
          陆小凤道:“你还想谋第二次?”
          叶孤城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叶孤城道:“若你当初在我身边,或许我的确会如此。”
          陆小凤笑道:“可惜我没有西门吹雪的剑法,无法成为叶孤城命中的对手与朋友。”
          叶孤城道:“西门吹雪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反问道:“若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风刮起了他的衣袂,飘飘欲仙。
          叶孤城问道:“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他问道:“如果要你做一个决断,你会怎样选择?”
          陆小凤道:“要看是什么样的决断。”
          叶孤城道:“忍痛与割爱,哪一样会好些?”
          陆小凤低下头,他很少认认真真的思考,只要他认真起来,他就像另外一个人。
          他道:“割爱。”
          叶孤城忽然笑了。
          他很少笑。
          他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他心里已经想了太多,思了太深。
          叶孤城道:“二十年前,江湖曾现一道江湖绝杀令。五族结盟,对抗武林各派高手,或比试或暗杀,共二十七位绝顶高手殒命于此。”
          陆小凤惊道:“五家的高手竟杀了二十七位其他门派高手?”
          叶孤城道:“不,是算上五家,共二十七位。”
          陆小凤惊愕道:“为何?”
          叶孤城道:“五家有时联手,杀一人便难防。后五家高手有杀戮中殒命有自尽而亡。”
          陆小凤道:“为何要横生杀戮?”
          叶孤城摇头,道:“若要解开其中奥秘,便要找到三串玉佛珠。”
          陆小凤一惊,他知玉佛珠之事,霍休有一,花如令有一,巴山小顾有一,但巴山小顾的佛珠已丢失,如今只有花如令的玉佛珠还尚在。
          叶孤城道:“当年我去寻的,便是五族结盟的密令,其中约定五族共盟,与各派高手相争,生死有命,若一人无妄,求家族平安。”
          陆小凤道:“究竟是哪五大家族?”
          叶孤城道:“我的密令只有一半,只有约,而无族盟。”
          陆小凤道:“叶孤城也不知是哪几大家族?”
          叶孤城笑道:“我不过想知约定内容,而并无关心纠结是谁合盟。”
          陆小凤道:“我已猜出其中几族。”
          叶孤城道:“或许并非几族这样简单。”
          陆小凤道:“玉佛珠霍休有一,但霍休的产业曾一直是叶城主所有。”
          叶孤城点头道:“的确,它曾为我所有,但玉佛珠已不在我手上。”
          陆小凤道:“你知道在谁手上?”


          6楼2014-08-28 10:32
          回复
            叶孤城忽然抬起头,望向远处缥缈的天际,许久,他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7楼2014-08-28 10:32
            回复
              ☆、倾盆雨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等陆小凤。
              一个失踪多日的陆小凤!
              但陆小凤却并不如每个人的愿。
              空气变得异常惊紧,但令这一切变化的人却无声无息。
              一种杀气忽然蔓延开。
              这是武林高手都能感受到的杀气。
              足以令任何人震惊的杀气。
              肃杀之气。
              花满楼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这种杀气更非来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杀气,并非仅仅是杀气,还有锋芒的剑气,冷萧高决,让人心中一寒,高处不胜寒!
              这种杀气,却是孤冷奇傲的杀气,甚至能察觉出那人并没有拿剑,而他站在那里,已经傲立其中孤顶凌霄之上。
              天下,除了叶孤城,又有谁有这种杀气?
              唐丝雨忽然对着张阁老使了一个眼色。
              他并没有说话。
              即便他离着张阁老并不远,即便他可以用非常小的声音说出来。
              他不会冒这样一个险。
              更不会在这样一个听觉高手面前冒这样一个险。
              门外又至少站着两位绝顶高手。
              张阁老忽然笑了。
              他人老迈,声音如老树立风,极有年龄感。
              他道:“花公子,今日多有打扰,不如来日再会。告辞!”他说着,便与唐丝雨炎云火三人出门而去。
              他虽是这样说着,但神情却依然戒备。
              雷声已停,大雨倾盆而致。
              他三人却全然不顾大雨,与几名随从消失在雨幕中。
              陆小凤与叶孤城却依然未出现。
              花满楼并没有阻拦。
              任他们远走。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满楼亦走出门去。
              但他此刻却并不像那三人一样顺利。
              他还在门内。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杀气夺人的人。
              花满楼道:“原来是叶城主。”
              叶孤城的发上已经沾染了雨水,但他的气势却锋利如剑,沉定如山。
              如果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做西门吹雪的对手,除了叶孤城,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花满楼懂得,陆小凤亦懂得。
              只有这样灵魂如剑的对手,才是天命的对手。
              叶孤城道:“即便我们未见过,你依然可以认出我。”
              花满楼道:“即便我们未见过,叶孤城却一直存在过。”
              叶孤城既然存在过,花满楼如何可以认不出他?
              叶孤城道:“的确。”
              他低声道:“就像我未见过花满楼,却已经理解花满楼。”
              他并不是个谦逊的人。
              他只说他想说的话。
              花满楼道:“你不该来。”
              天底下本再没有叶孤城,但叶孤城却又一次出现了。
              叶孤城道:“不,已经晚了。”
              花满楼眉头一蹙,道:“是你救了西门吹雪的妻儿?”
              叶孤城道:“花公子的智慧胜于传言。”
              花满楼终于叹了口气。
              从叶孤城救西门吹雪妻儿的那刻起,叶孤城便已经是叶孤城。
              叶孤城没有死。
              天下间无需所有人都知道,但有些人知道,便已经足够惊天动地。
              绑架西门妻儿的人与顶天阁的人,又究竟是不是一路人?
              花满楼道:“天下间都知道西门吹雪的弱点归于妻儿。但现在却已经再不是如此。”
              叶孤城当然懂得。
              他盯着花满楼,他剑眉星目,目光冷利,一双眼里仿佛有深潭万丈。
              他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西门吹雪?”
              花满楼却笑了,他道:“为何一定要分开?”
              叶孤城的目光里若有星火冉冉。
              他道:“我该走了。”
              花满楼道:“我也该走了。”
              叶孤城道:“你不该去。”
              花满楼道:“有些人既然来了,就不该不见而走。”
              叶孤城道:“既然走了,便应做从未来过。”
              花满楼却道:“既然来了,怎么可以算做从未来过。”
              叶孤城凝视一刻,道:“有时候太执着,便会后悔。”
              花满楼道:“但若有疑问,便不如后悔。”
              叶孤城终于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同陆小凤成为朋友。”
              花满楼道:“为什么?”
              叶孤城道:“因为你们太不同,又太相似。”
              花满楼道:“就像你和西门吹雪?”
              叶孤城很少笑,但他终于轻轻的笑了。
              他并不是因为花满楼的话而笑,而是因为花满楼和陆小凤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不同。
              花满楼道:“盼他日再见。”
              叶孤城道:“同盼。”
              他虽然说得比花满楼晚,离开的却比花满楼早。
              他消失在雨幕里。
              花满楼已经走入雨幕。
              大雨倾盆。
              雨点在花满楼的身上开出无数花朵。他的素衣淡衫像是又画上了一幅水墨丹青。
              他却依然是个佳公子。
              他掠出数丈,穿梭在雨幕里。
              他来找一个人。
              一个已经许久未见的人。
              一个如隔三秋的人。
              雨水本该混着树木花草与泥土的气味,但此时的雨,却激荡狂烈,如心中有万千的话,有无尽的宣泄。
              雨如人心。
              路却是那条路。
              花满楼能感觉到陆小凤的存在。
              那是一种久未割舍的默契,一种心灵相通的意念。更有一种暗藏其中的危险。
              他与这种气息相近。
              他们从未远离。
              这样的大雨,街上已无人。
              没有人会任自己淋在雨里。
              也没有人忍心让这样一个人淋在雨里。
              花满楼似乎已经忘记与他同行的,还有这瓢泼的雨。
              陆小凤却已经无法阻隔这场心如狂雷的雨。
              一把伞出现在花满楼身边。
              一把伞是无法遮挡这样的大雨的。
              但它却依然出现在花满楼身边,它穿过密集的雨帘,置在花满楼头顶。
              哗啦啦。
              如小溪流被阻隔,变成一道小瀑布。
              他们忽然静止了。
              心声已经超越了雨声。
              心如狂雷。
              他们如此之近,却隔着一道雨伞保护而形成的雨帘。
              陆小凤道:“花兄。”
              他仿佛已经哑忍了太久,心胸也仿若爆裂开。
              他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词。
              花满楼竟没有说话。
              他的耳朵里被雨声灌溉。被雷声震动。被风声溢满。
              然而,这一切却无法掩盖熟悉的声音。
              亦无法掩盖所有的真实。
              他终于道:“想不到陆兄竟学会了司空摘星的手段,凭空摸出一把伞。”
              陆小凤在来之前绝不会带伞。
              此刻要买一把伞却实在不易。
              陆小凤道:“想不到花兄这样的公子出门,却任自己淋在雨里。”
              他们虽然是这样说笑着,但心口激荡,绝不会比这雨细半分,慢半分。
              而他们的身手也绝不会慢一毫。
              花满楼如同在雨里写了一张劲豪的书法,招不致命,却激荡。
              陆小凤并没有躲开。
              他出手,他便接招。
              那把伞终于落在地上。
              雨幕凌厉,雨中人却早已无雨。
              花满楼道:“为什么?”
              他从不是一个会问为什么的人。
              陆小凤也绝不是一个会回答的人。
              他们说了他们从不曾熟练的话。
              陆小凤道:“没有为什么。”
              他的手忽然一动,他已经跃起,手上却又回握了那把伞。
              他将拿伞甩开,在空中落出一朵花。
              花满楼的手已经疾驰而致。
              陆小凤忽然贴近他,靠近他的手掌。
              花满楼的手离他的心脏只有半分。
              本要远远大于半分,但陆小凤太快,已经移近了只有半分。
              花满楼的手猛然撤了回来。
              他的脸上已经发白。
              他已经不能动了。
              他在撤手的瞬间,就知道他已经不能动了。
              陆小凤在此刻已经点住了他的章门穴。
              陆小凤终于道:“花兄,你终不忍心伤我。”
              雨水顺着花满楼的脸滑下来,皆又混入雨水。
              花满楼道:“原来我竟伤了你。”
              他终于想到了些什么。
              他的手在一月前并没有收回来,而是点住了他的心脏。
              灵犀一指。
              他用灵犀一指伤了灵犀一指的主人。
              在那个他无尽痛楚的黑暗里。
              在那个将他吞噬的折磨与无助里。
              而那个人,却是他一生中最为亲近的朋友。
              他原来已经伤过他。
              陆小凤道:“你不该出门寻我。”
              他轻轻的捡起那把伞,依旧撑在花满楼身前。全然不管他此刻已经被雨浇透,像是一个落汤鸡。
              一个像落汤鸡一样的凤凰。
              花满楼却问道:“你的伤,有无痊愈?”
              他终于还是挂心于他。
              他并不在意陆小凤点了他的穴道,却终究挂怀他曾与陆小凤的伤痛。
              陆小凤道:“它很好。”
              他忽然拿起花满楼的一只手,轻轻的靠近他的心脏。
              纵然花满楼没有被他点中穴道,他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他的手再次放在他的心脏上。
              一个稳健有力却如狂潮般的心脏。
              花满楼的手有些凉。
              陆小凤忽然丢了伞,一把抱起花满楼。
              他将他抱在怀里。
              比他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诚挚。
              他却忽然又有了一丝心痛。
              这个时候,他本不该心痛,也绝不该是心痛的时候。
              他道:“你本不该来寻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
              他本想用手拂去花满楼脸上的雨水。
              但他发现他两只手抱着他,竟无法再腾出手去擦去那雨珠。
              花满楼被雨淋湿,身上却散发着淡淡温热。
              他此刻有了一丝僵硬。
              他又想起了那日。
              那个痛苦无望的黑暗。
              那些刻骨撕心的痛楚。
              他忽然道:“陆小凤。”
              他的声音里除了疑惑亦有难以遮掩的痛心。
              陆小凤道:“我总归要伤透你的心。”
              他忽然跃起,怀抱着他,飞身消失在磅礴的雨幕中。


              10楼2014-08-29 13:45
              回复
                ☆、梦竹阁(上)
                雨打苦竹苍翠客,风吹寒松夜归人。
                竹行深处便是一处小宅。
                小宅一旁又有一处竹阁。
                相去十余米。
                陆小凤是个很有风度的人,若他进一间屋子,一定会敲门。
                如果不敲,他便已经从别处到了屋内。
                他从不会用脚去踹开一间门。
                他此刻已经腾不出手。
                他也没办法从别的地方跳进竹阁。
                他微微转身,用后背轻轻一推,竹阁的门便开了。
                他慢慢的走进去。
                放下花满楼。
                水珠从他们身上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们全身皆已湿透。
                像是两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人。
                花满楼无法动。
                他站在那里,仿佛脚下生了根。
                他们并没有说话。
                雨依然在下。
                清新的竹香蔓延开来,花满楼却闻不到。
                他忽然叹口气,道:“原来你带我来竹阿婆的住处。”
                雨打苦竹。
                即便无嗅,却琳琅有声。
                陆小凤道:“想不到今天会下起雨。”
                他看着窗外,忽然一跃而去。
                花满楼此刻唯有听这一方竹林雨。
                雨打苦竹,但竹却无心,那究竟是竹苦,还是雨苦?
                雨打苦竹竹阿婆。
                花满楼不会见到竹阿婆。
                竹阿婆并不见客。
                只要有人来了,她便会离开此地。
                竹阁无人,屋舍无人。
                一个苦心的人,是不愿见旁人的。
                她既不想别人见她的苦,更不愿她来看旁人的甜。
                花满楼见不到其他的人。
                这里只有一个人。
                只有陆小凤。
                一个说要伤透他的心的陆小凤。
                灵犀一指的指力非凡,花满楼要冲开穴道需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以做很多事。
                门又动了,一个人跃了进来。
                陆小凤!
                他手里拿着两套棉布衣裳,一条布巾。
                花满楼道:“这样的雨天,你不该逼她走。”
                陆小凤道:“这样的雨,正是听竹的好时节。”
                花满楼道:“竹阿婆听的竹已经足够多。”
                陆小凤道:“淋的雨也并不少。”
                花满楼不再说话。
                陆小凤拿着布巾,轻轻的擦干花满楼的脸。
                雨水将他的头发与脸颊都沾湿了,带着一种袅然的清润。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都能听见。
                他将他的发与颈擦干,期间呼吸交错,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度。
                并非是温暖,而是一种烫。
                一种难以抑制的烫。
                他终于放下布巾。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出卖了他。
                他的心如他的呼吸一样茫乱。
                若再早先,或许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茫然无措。他也尚可当做一种亲昵与体贴。
                但他被他点了穴道。
                而在他们上次相见,已然肌肤相亲。
                陆小凤的手移向他的衣带。
                他的衣里也都是水。
                那是方才的雨。
                他解开他的衣带,将他的外衣脱下。
                花满楼蹙着眉。
                他望不见他,他却混沌无解。
                他道:“陆小凤!”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与慌乱。
                他本不该如此。
                陆小凤轻声道:“你周身都已湿透了。”
                他说着,又去解他的里衣。
                有未擦净的水珠顺着花满楼的颈流入衣里,汇入贴身的衣物。
                里衣贴着花满楼温热的身体,冰冷的雨混着体温,还有一种极动人的吸引。
                陆小凤望着他紧蹙的眉,望着他此刻清俊的面庞。
                他忽然伸出手,极快的点了他几处穴道。
                即便花满楼此刻看起来平静,亦或者强自平静,但陆小凤知道,花满楼一直在冲解穴道。
                几乎竭尽全力。
                此时,他终于再不能解开。
                陆小凤道:“花兄,今日我如何都不会让你解开穴道。”
                陆小凤封了他的真气。
                他的真气无法运行。
                解穴便是无稽之谈。
                花满楼的睫毛微颤,身上更是僵硬。
                他闭上眼睛。
                他本看不到,但他忽然想隔绝的更多,离开的更远。
                陆小凤的手解开他的里衣,将包着他的沾着雨水气息的内衣褪下。
                他的身体便展露出来。
                每一处呼吸的起伏,与水珠滑动的痕迹,都一览无余。
                瘦削而清俊的身体,起伏加剧的呼吸。
                陆小凤轻轻的抱起他,将他放到竹阁一侧的榻上。
                他弯下腰,将他的靴袜脱下。
                花满楼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陆小凤却一丝不苟,既有几分艳丽之情,又硬是问心无愧到做出一种君子气概。
                但他今日,决不会是个君子。
                花满楼道:“我记得年幼时我跌伤了脚,你曾脱了我的鞋袜,看我的伤情。”
                陆小凤一愣。
                那一年花满楼已盲,很多事要重新面对。
                很多曾经熟练的事,都变得陌生而困难。
                身体的伤痛却终有友情来平复。
                他笑了,他道:“的确,那时我还曾说,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
                花满楼的提醒他如何不知。
                他的心思他又如何不解。
                他懂,他甚至无需思考。
                他说的坦然,却轻轻将花满楼放倒在榻上,他的手将他的外裤解下。
                花满楼想阻止他,却发现他如何也动不了。
                他道:“停手。你不该如此。”
                陆小凤的手却没有停,他道:“你也不该如此紧张。”
                他将他的外裤与里裤终于尽数褪下。
                潮湿的衣服被置于榻下,屋外的雨,却始终没有停。
                榻上铺着一层棉褥,清爽温暖,本该舒适万分,花满楼却如同躺在针垫上。
                每一寸肌肤挨着便是一阵刺痛,一阵灼烧。
                他的心便如同那苦竹,分不住究竟是心苦,还是身苦。
                陆小凤将一旁的轻软薄被展开,轻轻盖在花满楼身上。
                他退到一旁,将自己的衣物也皆褪尽,他用布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满是雨水的头发。
                等他做完这一切,他望着榻上的花满楼。
                花满楼很静默,他闭着眼睛。他的呼吸看起来却一直并不平稳。
                他又怎么听不到陆小凤此刻的声响。
                他脱衣时的声音,无疑让他的心更加沉重与苦闷。
                陆小凤看着他。
                花满楼本就是极温润的水。此刻他仿佛如一潭湖水,但大雨将这汪清泉激起了波澜,漾起无数涟漪。
                陆小凤忽然蹙起眉。
                他必须要抑制自己的心痛。
                他终于有些后悔,没有彻底让闫五更治好他的心疾。
                他终于狠下心,向榻上走去。
                这个床榻并不算宽,但要容下他们两个却还是有余。
                陆小凤轻抬起薄被,慢慢的躺在花满楼身侧。
                他们此刻都未着衣物,肌肤便碰触到一起。
                温暖的肌肤触感,散发着淡淡的热,却好像触到了火热的木炭,接触的每一寸都烫的他们的皮肤要烧出一个洞。
                花满楼的脸上忽然蔓上淡淡的红。
                陆小凤的手轻轻的环住他。
                花满楼睁开眼,他道:“陆小凤,你究竟有什么苦衷?”
                他终于还是期望陆小凤给他一个解释。
                他绝不想就如此……
                就如此……
                陆小凤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脸,他触碰他的脸颊,感受到他的痛苦与羞怯,他离他的耳际很近,他凑近道:“若我有苦衷,花兄便由着我?”
                他的话带了几分调情。
                他自己却懂,他的话,又有几分真心的问。
                花满楼的眉始终没有舒展开,他并没有回答。
                他甚至来不及回答。
                陆小凤并不想知道答案。
                花满楼此刻有种难得一见的脆弱。
                他本不脆弱,但此情此景,却让他有种温玉将碎的幻觉。
                陆小凤凑近花满楼的耳边,暧昧的热气让他的心也蔓起一层雾,只听陆小凤道:“可今日即便我没有苦衷,花兄亦要由着我。”
                他忽然将薄被拉到头顶,将两人都盖入一片黑暗之中。


                11楼2014-08-29 13:49
                回复
                  ☆、归家
                  陆小凤望着花满楼。
                  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他已经穿上了那件新衣,他也为花满楼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
                  花满楼正在昏睡。
                  即便他不再昏睡,也很难醒过来。
                  因为他的穴道又被陆小凤点中。
                  雨已经停了。
                  空气混合着泥土与植物的芳香。
                  陆小凤正望着花满楼。
                  一动不动。
                  竹阿婆推开门,缓缓的走到陆小凤身边。
                  陆小凤没有回头。
                  竹阿婆道:“天快黑了。”
                  陆小凤道:“原来雨已经停了。”
                  竹阿婆不见客,但竹阿婆却走进了这间竹阁。
                  竹阿婆用手拂过额前垂下的几缕白发,又离着陆小凤近了半分。
                  她道:“你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
                  陆小凤的眉毛轻轻一抬,随即道:“有时候时间真是太快。”
                  竹阿婆笑笑,道:“是啊,快到我经常忘了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婆子了。”
                  陆小凤忽然走近花满楼,他的睡颜在他眼前又开始放大,眉梢,眼角,鼻梁,在他眼前更加的清晰。
                  他终究是有些眷恋。
                  他道:“阿婆觉得花七公子如何?”
                  竹阿婆笑道:“花公子是个心善的人,心善的人一定会有好报。”
                  每个人对善良的理解不同。
                  唐无曾说,人若太善良便总会吃些亏。
                  竹阿婆却说,心善的人一定会有好报。
                  陆小凤又道:“阿婆觉得我呢?”
                  竹阿婆却道:“陆小凤是个好心的人,好心的人一定会有很多麻烦。”
                  陆小凤笑了,他道:“明明我和花公子都是好心的人,为什么阿婆却说他有好报,我却一定会招惹麻烦?”
                  竹阿婆抖了抖自己的灰袍长袖,拍打两下,道:“难道陆小凤没有招惹过麻烦?”
                  陆小凤倒也无从辩驳,道:“麻烦多了其实也不算坏事。”
                  他虽是这样说着,眼睛却看着花满楼,一动不动。
                  竹阿婆道:“人在失去一样东西之前,总会连一眼也不想错过。”
                  陆小凤道:“人在失去了之后,就不应该再牵挂。”
                  竹阿婆道:“天黑了。”
                  陆小凤道:“我该走了。”
                  竹阿婆的竹子被雨后的清风吹过,发出风摇叶动的美妙之音。
                  竹阿婆道:“我忽然很想留下你。”
                  陆小凤笑了,他道:“竹阿婆竟然想留客?”
                  竹阿婆徐徐的走了两步,来到竹榻,轻轻的坐在花满楼身旁,她用衣袖轻轻的擦了擦花满楼的脸,像是一个看着自己孩子睡熟的母亲。
                  她道:“你知道,像我这样的老婆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任何人。要是有人来见我,我又怎么舍得让他们走。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听竹子的声音了。”
                  陆小凤道:“其实阿婆想留的并不是人。”
                  竹阿婆道:“是什么?”
                  陆小凤道:“是下次能再见的人。”
                  竹阿婆笑了,她道:“人生一世,不过寥寥几十年,但天下间的人却有千万,能见一次便已经算是天缘。”
                  陆小凤道:“既然有了天缘,再多几次又有何难?”
                  竹阿婆道:“陆小凤总是个聪明的人。”
                  陆小凤却道:“但天下再没有比他更蠢的蠢蛋。”
                  他说着,忽然探下身,轻轻的将花满楼抱起。
                  他道:“我们走了。”
                  竹阿婆道:“蠢蛋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陆小凤笑道:“我更不会做。”
                  他将花满楼抱紧,步入渐晚的夜幕中。
                  花家的门口燃了一盏红灯笼。
                  红灯在夜幕中带着一种缥缈之感。
                  有些人看它觉得甜蜜喜悦,有些人看它觉得伤心黯然。
                  陆小凤越过前门。
                  他穿行数步,终于来到花满楼的卧房。
                  花满楼还在他的怀里。
                  他知道,他以后或许很难有机会再这样怀抱着他。
                  他分外轻柔。
                  他再不会这样做,也不愿这样做。
                  他的心有种舒缓却悲切的跳动。
                  这种情绪很短暂,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他并不是肆意的放大自己的情绪。
                  花平正等在花满楼的房里。
                  他想不到竟是陆小凤将花满楼怀抱了进来。
                  他呆立在当场。数刻才反应过来,急急的喊公子。
                  花满楼无声无息。
                  陆小凤道:“他只是被我点了穴道。”
                  他说着便将花满楼轻轻的放在他本来的床榻之上,眼睛却看在他身上。
                  花平道:“公子他……”
                  陆小凤道:“他没事,再过一个时辰,穴道便会自行解开。”
                  花平忽然发现花满楼的衣裳早已不是今晨那件,急问道:“为什么公子……公子的衣服……公子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陆小凤并没有觉得无措,他很自然。
                  他看着花平,道:“他淋了雨,恐怕要低热几日,你记得给七公子多些散风解热的汤药喝着。”
                  花平忙点头。
                  他太焦急,便忽略了陆小凤的语气与早前已大不相同。
                  他向来不是这样冷静和气的性格。
                  他对花满楼也从来都是花兄花兄的自然亲近。
                  此刻他却已经不一样了。
                  花平忽然想起什么,他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公子那天留了话要交给陆大侠,花平一直收着。那日公子推算太过凶险,怕不能再相见,便皆言在此。不过公子与陆大侠已经相见,或许公子已经说与陆大侠了。”
                  陆小凤接过那张宣纸。
                  他的手忽然有些不能控制。
                  他的心跳忽然又变得很快。
                  他想知道,花满楼究竟留下了什么话要说给他。
                  他慢慢的舒展开宣纸,仿佛拿着一个九死一生后才得来的宝藏。
                  那张纸被打开,露出花满楼潇洒清俊的字迹。
                  一字一字,温柔却有力。
                  那纸上只有七个字。
                  陆小凤忽然觉得全身都在发热。
                  从心口到眼眶。
                  从手指到胸膛。
                  每一处能够呼吸的地方。皮肤,身躯。
                  继而便是一种灼热的痛。
                  一片冰心在玉壶。
                  即便花满楼并不知当初为何陆小凤要如此待他,即便他们的关系被有心人这样渲染传播,花满楼依然对陆小凤一片玉壶冰心。
                  在他以为的别离时刻,他只有这样一句话要讲与他。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
                  陆小凤如何看不懂?
                  他既看得懂,又如何不感动,如何不痛楚?
                  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片冰心在玉壶。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忽然也感受到了一种温柔的绝望。
                  他觉得他好像享有了世上绝无仅有的信任,同时又摧毁了一片洁净无瑕的温柔。
                  他如今已经碾碎了冰心,踏破了玉壶。
                  陆小凤将那张纸轻轻放入怀里。
                  他走到榻前,又一次看了一眼花满楼。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他的脸。
                  有些烫。
                  有些凉。
                  不知是心间凉,还是手间烫。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舍。
                  但一种坚定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从未这样坚定过。
                  他此刻已经是这样的坚定,这样的从容。
                  他的脸上忽然扬起一个笑。
                  四条眉毛的笑。
                  一个坚定从容的陆小凤。
                  他的眼神却终究藏不住那一丝不舍。
                  一个人是不会在这样一个时刻隐藏自己的。
                  陆小凤更不会。
                  他心自由。
                  这时候,唯有自由。
                  他最后看了花满楼一眼。
                  便已足够。
                  门一下子被打开,却是气怒的声音传来,他喝道:“陆小凤!”
                  竟是花如令!


                  13楼2014-08-29 14:14
                  回复
                    ☆、旧日友
                    杀气忽然蔓延开。
                    血光乍现。
                    仅仅是一刹那。
                    一滴血从剑尖滴落下来。
                    而剑的主人,却没有吹血。
                    一个人倒在地上。
                    他已经死了。
                    花家的家仆围了上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因为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白衣胜雪。
                    花如令倒在一旁,一个仆人搀起他。
                    他此刻却似已经没有呼吸。
                    杀人无血刘铁衣的尸体倒在地上。
                    他杀人无数,身上从不沾血,死的时候却流了血。
                    甚至他的血西门吹雪看都没有看一眼。
                    西门吹雪冰霜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无能为力却不得而知的表情。
                    他道:“你又是何苦。”
                    陆小凤被斩情丝所伤,身上已经满是伤口。
                    血从他身上流出来,但最让人不忍相视的,无疑是他眼里流出的血,仿佛是两行泪,又充满了再难回避的伤痛。
                    陆小凤道:“若你不来,恐怕我就要死在刘铁衣手上。”
                    西门吹雪并没有看他的眼睛,他沉默一刻,才道:“你……”
                    陆小凤终于道:“带我走。”
                    他不能留在这里。
                    更不能让花满楼看见。
                    西门吹雪搀起陆小凤,血沾在他的白衣上,分外显眼,西门吹雪却毫不在意。
                    他拉着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屋檐。
                    花满楼的穴道却已经解开。
                    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些事,一旦发生,便再难以挽回。
                    花满楼冲到大堂时,那里早已经没有陆小凤。
                    但花如令却终是没有醒。
                    花满楼探着花如令的鼻息,脸色已经白的若沾了一层霜雪。
                    他又按住他的脉象,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几个下人已经吓得口舌不清,含混却零碎的将过程说给他听,花满楼猛然点住花如令的几处大脉,才能稳住心神,稍听一些。
                    花平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问道:“公子,老爷……老爷他?”
                    花满楼摇摇头。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太突然,都太快太仓促,连他的呼吸都被紧紧的扼住。
                    他终于道:“爹!”
                    他的眼里忽然流下泪来。
                    他第一次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花如令的脉象模糊,却并未停止。
                    呼吸极缓,心跳仿佛已经停止。
                    他问道:“暗器打入了老爷的后心?”
                    一旁的下人极悲痛的点点头。
                    花满楼用手探视,却并无暗器之痕。
                    他几多疑惑,又摸了衣处,忽然摸到了一小块极小的碎片,像是沙粒一般大。
                    他触摸着这块小碎片,手上感觉此物冷且脆。
                    他忽然想到些什么。
                    他问道:“老爷是在哪里中的暗器?”
                    那下人到一处,答:“就在前方五步远的位置。”
                    花满楼忙到此处,俯下身,用手摸索着什么。
                    只片刻,他就摸到了同样的细沙一样的东西。
                    并不只是一个。
                    花满楼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沸腾,在他脑海里盘绕,他仿佛忽然着了一团火。
                    花溅泪。
                    那是碎了的花溅泪。
                    天下只有两颗,一颗被花如令送给了花满楼,令一颗亦被花如令送给了陆小凤。
                    花满楼的花溅泪还在。
                    花如令并没有中暗器。
                    暗器在钉入他后心的时候,已经被花溅泪抵消。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花溅泪已经碎了。
                    花满楼急切问道:“陆小凤呢?他有没有中暗器?他在哪里?为什么老爷要跟他接三招暗器?”
                    花平不忍说。
                    花平不愿讲陆小凤割袍断义之事说与花满楼。
                    他怎么忍心告知花满楼?
                    一个对陆小凤好过自己的花满楼。
                    花满楼见花平不答,正要再问。一个下人却支吾答道:“陆……陆……陆小凤他……”
                    花满楼急道:“他怎么了?!”
                    那下人道:“他中了老爷的斩情丝,已经……”
                    花满楼道:“不可能,他绝不会躲不过爹的暗器。”
                    那下人紧张的望他一眼,道:“最后一道暗器的时候他忽然不动了……一动也不动……他好像不能动了……老爷并不知道……”
                    花满楼一惊,心中已知,他惊道:“普度众生!唐无的普度众生……他怎么样,斩情丝有无数暗针,他受了伤!?”
                    那下人终于道:“他……他的眼睛好像……”
                    晴天霹雳!
                    花满楼竟再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听觉,竟向他传递这样的信息。
                    他道:“你说什么!”他忽然有些激动,竟再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
                    花平忙拉住他,道:“公子你不要着急,或许陆小凤没事。”
                    那下人道:“他……或许只是受了伤……并不会……不会……看不见……”
                    花满楼却根本听不下这些话。
                    他终于不能控制自己,眼泪忽然从他眼里涌出来,无论如何都停不住。
                    花平第一次看花满楼竟会这样流泪,不知如何安慰,事情又太多太杂,他的七公子已经磨难重重,此时更是难以言说的心碎。
                    他终于咬牙道:“公子不要太难过太伤心,老爷……老爷还要公子救助,公子不要太难过,你的身体还未好。”
                    他虽这么说着,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花满楼忽然低低的说道:“陆小凤。”
                    低沉伤痛。
                    他已经不在乎脸上的泪,他更没有擦,他又道:“陆小凤。”这声却极用力,声音并不大,却已经是刻骨的情和难言的伤。
                    他终于平静下来。
                    他问道:“花平,告诉我,为什么爹要陆小凤接三道暗器?”
                    花平不忍答。
                    陆小凤的眼睛受了伤 ,少爷已经这样悲痛。
                    他并不知,陆小凤竟将那颗可以挡住天下暗器的花溅泪悄悄放到了花如令身上。
                    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花满楼却已经知晓。
                    陆小凤本该毫发无伤。
                    如今他却伤了眼睛。
                    花满楼瞧不见,他更知道,一个人若看不见,要承受的,又岂会只是黑暗?
                    花满楼问道:“花平,告诉我。”
                    花平终于道:“陆小凤……他……他要与公子……”
                    他扭过脸去,终于小声道:“与公子割袍断义……”
                    他极担心花满楼会崩溃,会心伤,却发现花满楼此刻竟是如此的平静。
                    仿佛没有听到花平的话,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话,更仿佛他已经懂得了陆小凤的心,亲眼见了他所做的一切。
                    花满楼沉默片刻,他道:“他还说什么?”
                    花平生怕他心情极恸,仍小心翼翼道:“我将……我将公子那日的话传给了他……他……他亦留了一句让我转告公子。”
                    花满楼道:“是什么?”
                    花平道:“未能与君白首同归……但求今日青山独往。”
                    花满楼一愣。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忽然闭上了眼。
                    他道:“花平,拿把剑来。”
                    花平大惊,道:“公子,你!不要这样,他……并不是要与公子……”
                    花满楼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拿来便是。”
                    花平依然不愿动。
                    花满楼便要自己去。
                    花平终于从一旁拿来一把剑。
                    花满楼已经平静下来,像是一谭湖水。
                    他本就如画中人,此刻竟更是宁静安逸,不起波澜。
                    他的手轻轻一动,忽然在自己的袖上轻轻一划。
                    花平见他如此,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袖袍宽松飘逸,像是天上飘下了一朵云。
                    他听着那片衣袖落下,认真而平和。
                    他轻轻道:“既然他要如此,便由他吧。”
                    花满楼竟也割了衣袍!
                    花平忙弯腰要去捡。
                    花满楼道:“世事万物总不可强求,友情亦是如此。尽了,便让它随风去吧。勿捡了。”
                    他转身,搀起花如令,去卧房。
                    他方才终于想明白,花如令并不是中了暗器,而是中了一种毒。
                    一种不能求医的毒。
                    而他闻到了血腥之气。
                    他的胸口因为方才知道这些而激荡万分,嘴里满是腥甜之味。
                    他的毒已经解了。
                    陆小凤为他解了毒。
                    身体与灵魂的万般痛苦,终于换来健康与生机。
                    他明白了一切。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终究是他的挚友,他已经为此牺牲了太多。
                    他们也再不是朋友。
                    那些痛苦的经历并非只折磨一个人,而是吞噬每个人的心。
                    痛苦与欢乐交织的一切,便是那张恶毒的网。
                    花平见花满楼竟如此说,心中万般不解,又觉花满楼此刻一定心伤过度,恐怕辨别不清。只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
                    他终于问道:“公子,老爷他……”
                    花满楼道:“老爷中了刘铁衣的暗器,危在旦夕,万不可将这些事告诉旁人。”
                    花平道:“公子一定能救醒老爷。”
                    花满楼却道:“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救醒老爷。”
                    花平道:“是谁?我去找。”
                    花满楼道:“刘铁衣。”
                    花平面色一下变得煞白。
                    他道:“可他……可他……已经死了……”
                    花满楼没有说话。
                    花平感到一阵绝望。
                    花满楼道:“万不可告知大哥二哥。”
                    花平点头。
                    花满楼道:“我总会救醒爹的。”他的眉头却紧紧蹙着。
                    花平猛然点头。
                    他相信七公子一定能有办法救醒老爷。
                    花满楼道:“将刘铁衣的尸体差人送去顶天阁。他是顶天阁的人,总要入土安葬,勿要留在花家。”
                    花平一阵气怒,刚要说话,花满楼又道:“去了也勿要生事,早些回返。”
                    花平咬牙点头。
                    花满楼声音疲惫却定然道:“天下事有始有终,勿要气闷,总有公理。”


                    15楼2014-08-29 14:18
                    回复
                      ☆、雁荡山麓
                      很多事情不容预料。
                      就像陆小凤不会想到,他再见唐无之时他已经不能再看见他。
                      而唐无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成为伙伴。
                      就像现在,他们并肩走在雁荡山麓,一路西行。
                      他们要找一个人。
                      一个陆小凤要找的人。
                      陆小凤道:“想不到唐无竟然是安南王的人。”
                      唐无道:“想不到陆小凤也有需要我照料的一天。”
                      陆小凤笑了,他道:“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的照料?”
                      唐无面容冷峻,却道:“一个瞎子,却远不如花满楼灵活,如果我走了,你一个人能穿过雁荡山麓?”
                      陆小凤毫不在意道:“那你走啊。”
                      唐无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小凤想要放声歌唱。
                      他走在唐无身边,唱,人生得意须尽欢。
                      唐无面无表情,没有任何的情绪。
                      陆小凤唱了几句,见唐无坦然无比,反倒是好奇起来。
                      他问道:“我唱的好不好听?”
                      唐无道:“旁人看你眼睛这样,本来会可怜你,但你一旦唱起来,他们一定觉得你是应该的。”
                      陆小凤道:“但你似乎并不讨厌我的歌声。”
                      唐无哼声道:“你有没有听过唐丝雨唱歌?”
                      陆小凤点点头,他又点点头,他道:“我明白了。”
                      他哈哈的笑起来。
                      唐无道:“你唱歌像驴叫,唐丝雨唱歌像一头快死了的驴叫。”
                      陆小凤有时候也觉得唐丝雨就像一头死驴。
                      他宁愿他是一头死驴。
                      陆小凤道:“你同他一起长大,一定度过了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
                      唐无冷下脸。
                      他道:“我只期望他快些死。”
                      陆小凤道:“上次我要杀他,你却救了他。”
                      唐无道:“只有我可以杀他。”
                      陆小凤道:“但他现在平安无恙。”
                      唐无道:“他现在还不能死。”
                      陆小凤道:“其实你根本不想杀他。”
                      唐无冷冽道:“但我现在可以杀了你。”
                      陆小凤笑道:“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杀了我。”
                      他忽然不走了,站着一动也不动。
                      唐无转过身,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的脸上带着笑,一动也不动。
                      唐无脸色一变,忙去试他的鼻息。
                      陆小凤却没有任何呼吸,毫无声息,就像一个死人。
                      唐无脸色大变。
                      唐无忙探他的心跳,心脏却稳健地跳着。
                      陆小凤道:“一个死人,是不会跟你走上山的。”
                      原来他只是在逗弄唐无。
                      唐无想要发火。
                      他不喜欢陆小凤。
                      陆小凤是个令他讨厌的人。
                      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
                      陆小凤却道:“如果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跟你走。”
                      唐无道:“无可奉告。你大可以回去。”
                      他的声音冷冰冰,气呼呼。
                      陆小凤道:“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他忽然说道:“是唐丝雨的爹,杀了你爹,唐无言。”
                      唐无一愣。
                      他惊愕气恼。
                      他猛然回身,一把揪起陆小凤的衣领。
                      陆小凤任他揪着。
                      唐无道:“你不过是太恨唐丝雨毁了你和花满楼的挚友之情,才会这样挑拨唐门的关系。”
                      陆小凤道:“天底下最可悲的事,便是明明知道真相的人,却不相信真相,非要自己去找寻真相。”
                      唐无咬牙,道:“天下最无知的人,便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陆小凤道:“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朱瑞的手下,而唐丝雨却是顶天阁的叶不渴。”
                      唐无道:“知道太多的人都会死。”
                      陆小凤耸肩道:“瞎子不会怕死。因为活着还是死了,要面对的都是一样的黑暗。”
                      唐无放开他。
                      陆小凤道:“像你这样的少年,为什么总要用这样的话威胁我。”
                      唐无不说话。
                      他的脸色并不好。
                      陆小凤道:“况且,你有没有想过,你知道的这样多,会不会死?”
                      他说的极平淡。
                      甚至有些不经意。
                      但他知道,他已经说中了最重要的一点。
                      唐无知道的比陆小凤多得多。
                      陆小凤不知道,唐无却知道。
                      要死,死的也是唐无。
                      唐无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呆了片刻,转过身,继续赶路。
                      他没有说话。
                      陆小凤也没有再为难他。
                      他跟在他身后。
                      唐无走的不快不慢,陆小凤恰好可以跟上。
                      唐无走了几步,忽然道:“为什么你说唐丝雨的爹,杀了我爹?”
                      陆小凤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唐无回头望他一眼,道:“能杀我爹的人,除了花家的花如海,二十年前,伪造透心针伤人,只有唐门的人可以做到。”
                      连他都可以想得通,陆小凤又怎么会猜不到?
                      陆小凤道:“所以这些年,你一直恨唐丝雨。”
                      唐无冷然道:“唐丝雨该死。”
                      陆小凤没有说话。
                      唐无从未杀过唐丝雨。
                      甚至在陆小凤手下救过唐丝雨。
                      唐无问道:“你恨不恨唐丝雨?”
                      陆小凤看着他,他看不见,但他依然看着唐无。
                      唐无道:“若不是他,你与花满楼也不会如此。”
                      陆小凤道:“我的确憎恶他的手段。”
                      他顿了顿,又道:“但若他在我面前,我或许不会杀他。”
                      唐无愣了愣。
                      他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即便花满楼知道了这一切,他也不会杀了唐丝雨。”
                      唐无道:“所以人太善良,总会吃亏。也正因为如此,唐丝雨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对付你们。”
                      陆小凤道:“杀戮却不能让我们重新做回朋友。”
                      唐无想不到陆小凤会这样说。
                      他知道陆小凤与花满楼断绝关系足以让两人伤透了心。
                      陆小凤亲手斩断了这段友情。
                      唐无问道:“花满楼一直不知要如此解唐丝雨的毒?”
                      陆小凤道:“我为何要让他知道。”
                      唐无惊愕万分。
                      花满楼竟一直不知唐丝雨的毒要这样解。那他当初又会怎样误解陆小凤?
                      陆小凤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已经为花满楼解了毒,他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朋友。
                      他为什么不告知他真相,却与他割袍断义?
                      唐无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若你告诉他,或许你们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陆小凤道:“告不告知,都会到如此地步。”
                      他似乎看着远方,透过黑暗,看到无尽的前路,看到漫长的生活。
                      他道:“我只希望,亲手摧毁这段友情的,是我,而不是他。”
                      唐无震惊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说道:“你……你原来……你瞒着他,不愿让他知道,既怕他知道了,为了维护友情不肯解毒?……又……你不忍让他做这样的决定,不忍他知晓,亲自破坏这段友情……所以……都是你来担……你都甘愿?”
                      他情绪复杂,竟有些说不清。
                      若要解毒,便不是朋友。
                      陆小凤从未告知花满楼。
                      陆小凤没有给花满楼一丝机会去毁坏这段友情。
                      解毒的是他,绝交的是他,先出手的总是他。
                      而花满楼,最后亦遵从了他的决定。
                      他与他割袍决绝,亦送别友情。
                      他与花满楼到此时,依然心灵相交,又从此不再亲近。
                      唐无忽然发现,他与唐丝雨早便已经小瞧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怎会仅仅是友情?
                      他们之间的友情,又怎会只是他们以为的友情?
                      陆小凤道:“听说花满楼亦与我绝交,割断袖袍之时,我亦安心放下。他终归是最懂我的人。”
                      既然陆小凤要走,花满楼亦不会留。
                      他们对对方的了解,又怎么会是旁人可以猜想,可以揣度?
                      唐无张着嘴,他没有说话。
                      他忽然知道,有件事,他想错了。
                      不仅是他,是所有人。
                      一种征兆笼罩了他。
                      他望着天空,惶惑不解。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一开始便算错了。


                      20楼2014-08-29 14:32
                      回复
                        ☆、陌路挚友
                        “所以我很乐意与陆小凤做朋友。”
                        粗重响亮的声音传来。
                        唐无一愣。
                        他转身,一个身材壮硕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其实并不算近。
                        但他的声音实在是洪亮有力。
                        这个人,陆小凤认识。
                        唐无也认识。
                        天底下有很多人愿意跟陆小凤做朋友。
                        陆小凤也是个任何人都值得与之相交的人。
                        徐不饿从一开始就这样认为。
                        陆小凤道:“原来是徐不饿。”
                        徐不饿竟然跟了过来,与他们一路。
                        徐不饿笑道:“陆小凤是愿意与我做朋友了?”
                        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陆小凤道:“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与你做朋友?”
                        徐不饿大笑起来。
                        唐无却不以为然。
                        他冷冷道:“你为什么来?”
                        徐不饿停了笑,洪亮道:“阁主叫我来帮你们。”
                        唐无冷言道:“原来阁主并不放心。”
                        徐不饿道:“阁主怕你们有什么危险。”
                        陆小凤却问道:“阁主是谁?”
                        徐不饿看着他,认真道:“阁主,掌中仙圣张阁老。”
                        陆小凤又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阁主。”
                        徐不饿摇头道:“我只听从这个阁主,其他的阁主我并不知道。”
                        他说的很是诚恳,看起来并不像撒谎。
                        唐无道:“唐丝雨呢?”
                        徐不饿道:“唐丝雨去了花家。”
                        陆小凤眉头一皱,道:“唐丝雨真是顽固的人。”
                        徐不饿道:“我知道花满楼是你最好的朋友……”
                        唐无瞪着徐不饿。
                        只听徐不饿道:“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唐无依然盯着他看。
                        徐不饿却依然面不改色道:“但我还是愿意告诉你,他现在身体康健,只是他的爹受了重伤,家里只有他来负担。”
                        陆小凤冷笑道:“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伤了花家三人,又皆是花满楼的至亲,他也不会如此辛苦。你说的反倒痛快。”
                        徐不饿却道:“并不是我们指使,而是他们几人要报仇。我们不能阻止,家仇国恨,本来就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陆小凤道:“那我现在杀了你,唐无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喽?”
                        徐不饿一愣。
                        唐无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陆小凤却道:“若不是他们,我的眼睛也不会瞎。”
                        徐不饿道:“是花如令伤了你的眼睛。”
                        陆小凤道:“若不是你们伤了花如令,他本会收手。我的眼睛就不会瞎。”
                        徐不饿道:“伤了花如令的是刘铁衣。”
                        陆小凤道:“你们都是顶天阁的人,我便要你来偿还。”
                        徐不饿道:“我将你当做朋友,你却要我背本不该我背的债?”
                        陆小凤道:“伤他们的是花如海,他们却照样伤了花家三口人。”
                        徐不饿愣住了。
                        伤他们的是花如海,他们却伤害了花家无辜的人。
                        陆小凤又道:“我杀你,唐无又有什么理由喝止呢?”
                        他们伤害了花家的人,顶天阁却纵容肆意。
                        那么陆小凤伤徐不饿,也是旧恨,唐无又怎么可以去阻止别人去报仇。
                        唐无想了想,道:“我的确没有理由。”
                        他明白陆小凤的意思,他应了陆小凤的话。
                        徐不饿说不出话。
                        他所有的话,都让陆小凤驳回来,就像他本来扔了一根针,陆小凤却反弹回来,成了一把剑。
                        陆小凤憎恶他们对花家的伤害。
                        他不伤人,嘴上却一定要还回来。
                        陆小凤道:“唐丝雨即便去,也不会得到玉佛珠。”
                        徐不饿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花满楼若愿意给他,不会等到今天。”
                        花满楼的确不会等到今天。
                        唐丝雨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花家,也不是第一次见花满楼。
                        但花满楼却始终如他第一次见他一般,即便饱经伤痛,无数苦难,也没有让这位佳公子眉头锁上寒霜。
                        相反,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平静与淡然。
                        即便消瘦,但依然润和如初。
                        唐丝雨简直不敢相信。
                        他不知道他面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满楼身旁的亲人皆已受伤,他最真挚的友人也离他而去,花家的重担皆数压在花满楼身上,而这样的花满楼,却依然从容清净,仿佛他的心灵已经坚固的如同一座无人可挡的堡垒。
                        而唐丝雨忽然觉得,他以为可以摧毁的一切,其实不过是自己想到太多,却偏偏没有想到。
                        花满楼道:“想不到你还会来。”
                        唐丝雨面对着他,他脸上消瘦了几分,目光却炯然有神,从未像经受过打击。
                        分明有人前来汇报,那日花满楼听说陆小凤与花如令之事,已经不能自已泪撒当场。
                        但他如何也不能把那个花满楼同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人混为一个人。
                        花满楼从没有变。
                        唐丝雨道:“我不过是来传一句话。”
                        花满楼静静听着。
                        唐丝雨道:“玉佛珠只余其一,若花公子愿意,愿用其他两串交换。”
                        花满楼道:“本来或许我不会拒绝,但如今我却绝不会给予。”
                        唐丝雨问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若我爹同意,我自然愿意。但贵阁的人伤了我爹,至今日仍未醒,心中悲切,贵阁想必也知,只是刘铁衣已死,不究旧恨,却亦不欢迎阁中到访。”
                        唐丝雨道:“亦怪我们未能阻止。”
                        花满楼道:“只怪你们亦不想阻止。”
                        花满楼的话,并没有留情。
                        唐丝雨笑道:“天下仇怨我们如何阻止的来。”
                        花满楼道:“但旁人的东西,却依然愿意得来。”
                        唐丝雨笑起来。
                        他无话可说。
                        但他并不是一个会觉得自己理亏的人,相反,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觉得自己做得好,做得对。
                        他道:“花家的几处产业已经闭户,镖局与茶坊也日渐萧条。花公子愿意花家衰落下去?”
                        花满楼道:“兴盛衰减,本就是自然规律。况且,有人暗动手脚的事,总不会太长。”
                        他说的并不怨恨,听起来反倒有些不以为然,更有些不屑于他们的手段。
                        唐丝雨道:“但有时候也不会太短。”
                        他笑道:“就像有些人,一生之中也不见得有所回转。”
                        花满楼道:“谁又能看透一个人的一生?”
                        唐丝雨道:“的确如此,就像花公子永远也想不到,他与陆小凤竟也会颠龙倒凤做对露水情人,又绝不会想到,他们有一天会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花满楼的脸上并不惊异。
                        唐丝雨看着他,却发现他甚至没有一丝羞赧一丝伤痛。
                        这绝不是他想看的反应。
                        花满楼道:“更多亏了唐九公子的一念成神。”
                        唐丝雨道:“即便是我又怎么样,你与他,终于再不能友。”
                        花满楼瞧着他,那双看不到光的眼睛也竟澄澈清明,竟没有一丝暗淡,他道:“即便如此,我终究知道,救我的人是他,远离我的人也是他,我若为此伤心痛苦,不过是负了我与他的旧日情谊,轻贱了他的心意。”
                        唐丝雨惊愕道:“他毁了你的名声,你也毫不在意?江湖中无人不知,花满楼已经是陆小凤的人,已经是他的无数情人之一。”
                        这样的话,本就是伤人的利器,比剑锋还要快,比刀斧还要狠,比最毒的毒还要毒上百倍。
                        但花满楼却抵挡了这种伤害,他将无数剑锋化作温柔雨。
                        他道 :“我也曾伤痛他为何要这样待我,但我知道真相之时,也已经明白,即便没有你的毒,我亦不会怪他。”
                        唐丝雨大惊,他道:“你说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无数可能。
                        花满楼却摇头道:“其实你并不知,我曾经伤了他,他亦不肯告知我,他曾赌上性命也始终不肯跟我讲。那时候,他的命几乎断送在我手上。我即便将我的名声赠与他又如何?花家七童,不过一名一姓,万花满楼,又怎比得过真心想与?我的确伤心过,痛苦过,不解过,但细细想来,不过是我不愿去想,不愿面对,而他一直是他,我也一直是我。”
                        他对唐丝雨道:“我们的确再不会是朋友。但花满楼终究是花满楼,陆小凤也一样是陆小凤。”
                        花满楼终究是花满楼。
                        陆小凤也一样是陆小凤。
                        唐丝雨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听着花满楼的话,似乎一下子被触动了。
                        他被他惊愕,被他震撼,被他的话触动。
                        他看着花满楼,心里想到的却并不是他们。
                        花满楼与陆小凤,他们这些年相伴,早已心系彼此,任旁人如何拆解,如何破坏,任友情瓦解亲情消磨,也并不能毁了他们的心。
                        他们即便不是朋友,花满楼依然是花满楼,陆小凤也依然是陆小凤。
                        他忽然明白了。
                        花满楼终究是花满楼。
                        陆小凤终究是陆小凤。
                        他们并非因为友情而成就彼此。
                        而是彼此爱护坚定从心灵之上呵护这段情谊。
                        即便他们毁坏了这段情谊,他们终究也不会改变什么。
                        唐丝雨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再好看。
                        花满楼却道:“唐九公子纵有千般心事,此刻也不该再多想。”
                        唐丝雨问道:“为什么?”
                        花满楼没有说话。
                        他甚至不用说话。
                        唐丝雨的脸色已经惨白。
                        他刚才太专注,竟没有察觉一切已经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一个人已经来了。
                        他还没有到,但唐丝雨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带着一种惊惶。
                        因为这个人的剑不久前已经沾了血。
                        顶天阁的血。
                        刘铁衣的血。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
                        谁也不知道他还会吹掉剑锋上谁的血。
                        但唐丝雨知道,或许这一次,会是他的。


                        21楼2014-08-29 14:35
                        回复
                          ☆、暘山古道
                          从雁荡山麓走入阳山古道其实并不算艰难,但对陆小凤来说,这次却有了非同寻常的困难。
                          一路向西,便步入阳山。
                          阳山古道在山麓之上,只有一道铁索独桥链接。
                          铁索独桥之下,便是一道断崖湾涧。
                          铁索并非平行,而是向上倾斜,若走在上面,便像爬一个坡。
                          几道铁索凝成麻花模样,只有成年男子的手腕一样粗。风一吹,便有些微荡。
                          寻常人是如何也不敢走上去的。
                          唐无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桥,是无法难住他的。
                          徐不饿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他也变得很平淡,虽然有些困难,但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
                          这个桥,最难不住的人,该是陆小凤。
                          哪怕这桥只有现在的一半粗,甚至只有三分之一粗,亦或者更细,陆小凤也能走过去。
                          非但能走过去,若是他想要蹦,想要跳,也只是看他的心情而已。
                          但今时却不同了。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他同花满楼不同,花满楼已经失明多年,听声辩位也是自身绝学,陆小凤初盲,这些身法功夫,自然还远不如花满楼。
                          况他不能视物的时日并不长,更是多了一分困难。
                          陆小凤笑了起来。
                          唐无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扭过头看着他。
                          陆小凤道:“想不到今天我要过这桥,反而是三个人里最不易的。”
                          徐不饿道:“莫担心,你在我们中间,唐无在前,我在后,断不会有什么闪失。”
                          陆小凤道:“你不希望我掉下去?”
                          徐不饿道:“若你掉下去,天底下就再没有陆小凤了。”
                          陆小凤道:“没有了陆小凤天底下就少了很多麻烦。”
                          徐不饿摇头道:“陆小凤是少了很多麻烦,但旁人一定会多出很多麻烦。”
                          陆小凤笑起来。
                          徐不饿说的倒的确不假。
                          唐无道:“铁索大约三十丈,迎风而立,日出五更倾斜,南阳铁淬炼,踏上去脚一定会溜滑。若要走过此处,需轻功踏步,内力压实。”
                          他却在跟陆小凤将眼前所见,一一详述。
                          陆小凤听了,微点了点头。
                          他道:“想不到唐无公子也是细心的人。”
                          唐无却道:“若你掉下去死了,王爷一定不会开心,我也并不能算完成了任务。”
                          陆小凤道:“王爷还是阁主?”
                          唐无道:“我只认王爷,不识阁主。”
                          唐无只认王爷,徐不饿只认阁主。
                          陆小凤笑道:“王爷便是阁主。”
                          徐不饿道:“张阁老怎么会是王爷?”
                          陆小凤道:“张阁老不一定是王爷,但王爷却一定是阁主。”
                          唐无冷下脸来。
                          他道:“不管谁是阁主,铁索是不会自己走到我们脚下去。”
                          陆小凤却依然道:“若王爷是阁主,你与唐丝雨便是听命一人。”
                          唐无走上铁索。
                          他不再理会陆小凤。
                          陆小凤啧了一声,看似对唐无的冷倔脾气有些无奈。这无疑让唐无更加气恼。
                          徐不饿道:“你先上去,我在后面。”
                          他终究不愿陆小凤掉下铁索。
                          陆小凤应声便跃了上去。
                          脚上踩着虚浮的铁索,眼前却漆黑一片。
                          唐无在前面一步一踏的走着,走的并不慢。
                          这样的路,一定是走的越快越好,越慢越危险。
                          陆小凤在后面却好似不知道怎样下脚。
                          他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徐不饿走在他身后,走的不算轻巧,倒也不算笨重。
                          陆小凤已经与唐无隔了一丈。
                          他又走了两步,略显虚浮。
                          唐无回头望了他一眼,看他好似畏手畏脚,走的极其缓慢。
                          唐无忽然甩出一道链条,向着陆小凤掷来。
                          陆小凤一手握住。
                          唐无在前面走,链条连着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笑了。
                          他走的似乎比方才快了些。
                          徐不饿跟在陆小凤身后。
                          唐无的链条连着陆小凤,他走多快,陆小凤便跟多快。
                          徐不饿见他跟得紧,便也加快了步伐。
                          他忍不住向脚下一望,一片断崖,合着风,吹的脚下的铁索又是一阵动荡。
                          他忙不再看,加紧了脚步。
                          唐无很快到了古道的一方,一下便跃到了平地上。
                          脚踏实地。
                          说起来,这种感觉的确算是太好。
                          陆小凤却一个晃悠,几乎要掉下去。
                          唐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陆小凤一动,铁索又是一阵晃荡。
                          徐不饿的手一下捉住陆小凤的肩膀。
                          两个人连在一起,几乎要一齐掉下去。
                          唐无内气灌注那链,稳住他们两人。
                          陆小凤道:“你方才跳的那么开心,难道忘了我手里还握住了你给我的链条。”
                          唐无道:“你绝不会被外力牵动。”
                          他自知陆小凤的武功,绝不会被轻易带偏,根本便没往那里想过,故而方才那一跃更没有顾虑。
                          陆小凤却道:“但现在的陆小凤却是个瞎子。瞎子是看不见路的,更看不见你要怎么跳。我怎么会躲得开?”
                          徐不饿按住他的肩膀,此刻竟发现他的肩膀稳定平衡,并未有往下坠落之感,终于也稳了下来。
                          唐无没有说话。
                          陆小凤拿着链子,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徐不饿依然跟在他的身后。
                          唐无的眼光忽然一动。
                          他大意了!
                          陆小凤绝不会被这一条铁链难倒。
                          陆小凤走的这样慢,这样稳。
                          就算是他,也不会走这样慢。
                          越慢,越危险。
                          陆小凤却踌躇不前。
                          他的脚落下,又抬起,但他的步伐却从没有乱过。
                          慢而稳。
                          就像走在平地上。
                          唐无简直不敢相信!
                          他猛然一扯那链条,陆小凤被他一拉,疾步一跃,像一只燕子一下子冲上天际。
                          脚下轻点铁索,轻巧的落到了古道之上。
                          唐无看着他,脸上表情极其丰富。
                          徐不饿见陆小凤已经到了,在后面急窜起来,虽然脚下有些打滑,终于也是平安到达。
                          唐无道:“你骗我们。”
                          陆小凤道:“并没有。”
                          唐无道:“这道桥根本没有难住你。”
                          陆小凤道:“若没有你们,一定会难住我。”
                          唐无道:“你方才并没有那么难以迈步,你不过是在假装。”
                          陆小凤道:“我不过在看这桥到底有什么机关。”
                          唐无道:“机关?”
                          陆小凤笑道:“你方才走的太快,有没有发觉脚下的铁链有几个凸出之处。”
                          唐无想了想,一时间说不出话。
                          陆小凤道:“那几个凸出之处皆有暗扣,你若回来时再以相同的力道踩上去,相连之处的铁链便会崩断,人,就一定会去下面。”
                          唐无大惊。
                          陆小凤道:“我已经看不见,唐无公子却连看都不看。真是英雄出少年。”
                          唐无冷冷的看着他。
                          他脸上虽然冰冷,但他的心此刻却已不再平静。
                          陆小凤比他想象的更厉害,亦更细心。
                          非但是在花满楼面前,是在任何一个时候。
                          他看起来极随性肆意,但他心思的细密却绝不会比花满楼少一分。
                          正因为如此,他经历无数风险,无数生死一线,都能活下来,甚至可以称作潇洒的活下来。
                          这绝非是幸运。
                          这绝非仅仅是幸运。
                          唐无正发着楞,陆小凤道:“唐无公子无需多想,我双目失明,诸多不便,怎会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他说的,绝不是假话。
                          身体的缺憾却是敏锐如何也无法弥补的。
                          徐不饿道:“听说天香玉寇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陆小凤道:“你希望我的眼睛好起来?”
                          徐不饿道:“你的眼睛坏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陆小凤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对你有些愧疚。”
                          徐不饿笑了。
                          唐无道:“穿过古道就能找到天禽老人的住处。”
                          陆小凤道:“他真的是北斗七星之一?”
                          唐无道:“绝不会假。”
                          陆小凤道:“这样纵横江湖几十年的绝顶高手,竟也会跟朝廷有牵连。”
                          唐无道:“江湖与朝廷,有时候的确分不清,割不断。”
                          陆小凤道:“就像你现在,宁愿做朱瑞的手下。”
                          唐无道:“没错。”
                          陆小凤叹了口气。
                          他很少叹气。
                          但他这次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道:“其实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就很难回头。”
                          唐无道:“我不会死。”
                          他冷冰冰的。
                          他一直是这样。
                          陆小凤道:“我也希望如此。”
                          他们快步前进。
                          他们只要找一个人。
                          天禽老人。
                          而这个人,就在眼前了。


                          23楼2014-08-29 14:41
                          回复
                            ☆、天禽老人
                            徐不饿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马上就要到了。
                            徐不饿却忽然不走了。
                            唐无冷眼望着他。
                            徐不饿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说着,望了望陆小凤。陆小凤看起来清闲放松,并没有什么局促紧张之感。
                            他道:“霍天青。”
                            霍天青!
                            天禽老人的儿子霍天青!
                            他看着陆小凤,终于说道:“天禽老人的独子霍天青,已经死了。”
                            陆小凤听他这样一提,说道:“没错。当年大金鹏王一案,霍天青已经死在霍休的毒酒下。”
                            徐不饿道:“天禽老人会不会恨你?”
                            陆小凤顿了顿。
                            他笑了。
                            陆小凤道:“天下间的事,有因便有果。我即不是因,也不是果,但的确是我,将前后因果串联而起。”
                            徐不饿道:“若天禽老人不分因果该如何?”
                            陆小凤道:“即便是得道高僧,也不会将天下事皆分辨的淸。天禽老人即便记怨我,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唐无却道:“若不是你,谁又能替霍天青报仇?”
                            唐无虽身在唐门,但江湖中的事情,他也全然了解,况大金鹏王一案轰动江湖,珠光宝气阁覆灭,独孤一鹤身亡,霍休被困,这样的大事,又有几个人不知道。
                            陆小凤道:“若没有我,或许霍天青就不会死。霍天青不会死,又怎么会需要我替他报仇。”
                            这是一个很难的命题。
                            陆小凤这样说,唐无便不再说话。
                            徐不饿忽然有些困惑。
                            他问道:“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同唐无前来。若天禽老人真的动怒,你……”
                            他望了望陆小凤的眼睛,道:“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陆小凤笑道:“我不愿当一个瞎子。”
                            就是这样简单?
                            徐不饿道:“江湖中有太多的人想要杀陆小凤。”
                            陆小凤道:“所以我不应给他们机会。”
                            失明,就是给了旁人天大的机会。
                            徐不饿望着他,若有所思。
                            陆小凤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道:“即便你不信我的话,我也已经来了。”
                            唐无冷声道:“所以,你还是不要再问他。”他对徐不饿并不算友善,但说的却是实话。
                            徐不饿刚要答话,有一个人却已经先替他问了。
                            一声苍老却浑厚的声音道:“陆小凤的话,既可以是实话,又可以是谎话。”
                            陆小凤哈哈笑起来。
                            他道:“没错。你认为我说的是实话,我说的便是实话。你以为我说的是谎话,我说的便是谎话。”
                            唐无一惊。
                            徐不饿大惊!
                            天禽老人!
                            他已经来了。
                            他是个须发全白的老人。
                            像他这样的年纪,本该就是这样的老人。
                            甚至他要比这样的人更年轻些。
                            但年轻也不会多一缕黑发,更不会少一分皱纹。
                            时间从不会骗人。
                            天禽老人年过百岁,已经是龟年鹤寿,声音却浑厚有力,内气十足。天下间,又有几个高手能到他这样的境界?
                            武林中,长寿的人并不多。
                            武功越高,危险越多。
                            而像天禽老人这样的高手,天下间,已经绝无仅有。
                            唐无从未见过他,但只望着他,便知他武功之高,压迫之重,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天禽老人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有此良机与陆小凤相见。”
                            陆小凤道:“可惜我双目已盲,不能得见前辈风采。”
                            天禽老人笑道:“你的眼睛总会好起来的。”
                            陆小凤问道:“何以见得?”
                            天禽老人道:“你来见我,自然是有办法来医你的眼睛。”
                            陆小凤道:“没错。”
                            天禽老人道:“据我所知,天下间,能医好失明双目的,唯有天香玉寇。”
                            陆小凤道:“没错。”
                            天禽老人道:“天香玉寇天下只有三颗。但其中的两颗,已经被人使用。最后一颗,自五十年前现世之时,就一直被珍藏在皇宫。”
                            陆小凤点头道:“没错。”
                            天禽老人道:“你不该来找我。”
                            陆小凤摇头道:“我只能来找你。”
                            天禽老人道:“即便找到我,我手里也没有天香玉寇。”
                            陆小凤道:“但若你见了一个人,他或许愿意给我。”
                            天禽老人笑了。
                            他生的端正,笑起来既威严又亲切。
                            他道:“陆小凤不是一个那么笨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
                            他道:“病急乱投医。眼盲急探路。”
                            天禽老人道:“人若找对了大夫,可以治好病,但如果找错了,只能去见阎王。”
                            陆小凤道:“不医怎么知道找对还是找错?”
                            天禽老人点头道:“也对。”
                            陆小凤道:“我其实只想问一个问题。”
                            天禽老人忽然看向徐不饿,他的目光停顿片刻,徐不饿直觉心悸非常,竟移开眼睛。
                            唐无却一句话也未讲。
                            他只有听。
                            他只得听。
                            天禽老人道:“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陆小凤道:“我只问,若不回答我,我也不会伤心。”
                            天禽老人脸上挂着一丝笑。
                            陆小凤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道江湖绝杀令,五族合盟,诛杀武林各门各派绝顶高手,后二十七人皆殒命。”
                            天禽老人道:“不假。”
                            陆小凤道:“合盟五族,其实是五位高手,蜀中唐门唐无言,昆山无极门无极问剑,巴山剑派顾长飞,欧阳世家欧阳无垢,江南花家花如海。”
                            天禽老人点头。
                            他忽然看向唐无,他这样的年纪,目光本该混沌,旁人却觉他眼光炯炯有神,利如一把剑锋。
                            唐无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依然冷冰冰。
                            天禽老人笑道:“你的确像一个人。”
                            唐无道:“我本就是他的儿子。”
                            天禽老人道:“可惜。”
                            唐无道:“可惜什么?”
                            天禽老人道:“唐无言选的路,他的儿子却还要再走一遍。”
                            唐无一愣。
                            天禽老人道:“他终于也要无子无后。”
                            唐无被他如此一讲,正是怒气升腾,道:“绝不会如此。”
                            他刚刚说完,却发现徐不饿的脸色变了。
                            天禽老人,已经无后。
                            霍天青三年前已经死在霍休的毒酒下。
                            天禽老人七十七岁得一子,既是他的香烟血脉,也是他唯一想要传承天禽门道统的爱子。
                            如今,天禽老人已经无子。
                            陆小凤脸上也有所动摇。
                            他尤想起霍天青死前曾与他相约下棋,只是他还未到,那杯毒酒已经比他到的还早。
                            天禽老人却面不变色,似乎并未想起这样的伤心事。
                            他道:“他们五个人,都已经死了。”
                            陆小凤听他说起此事,道:“但当时手拿密令的,并不是五个人。”
                            天禽老人道:“还有其他的人?”
                            陆小凤道:“是七个人。”
                            天禽老人道:“还有两人?”
                            陆小凤道:“北斗七星。”
                            天禽老人认真的听着。
                            陆小凤道:“二十年前,江湖鼎盛,各派中常有高手出入王室亲族,助起羽势。先帝深感其中危机所在,命人诛杀各派一流高手,清理宗室,削弱江湖势力。”
                            陆小凤眉头一锁,道:“其中五家被迫,结盟接此重任。”
                            天禽老人道:“原来如此。”
                            陆小凤却道:“若我没有猜错,若五家不允,家族便会被诛灭,故而五位高手结盟立誓,以一人护家族,后皆身死谢罪而亡。”
                            天禽老人道:“这五个人,有四个人,的确是自杀的。”
                            唐无一滞。
                            陆小凤道:“但接此重任的,并非只有这五人。”
                            天禽老人道:“还有两人,他们还活着。”
                            陆小凤道:“不仅活着,而且,只有你能找到他们。”
                            天禽老人惊讶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其中一个,就是你。”
                            天禽老人笑起来。
                            他大笑起来。
                            他已经很少这样开怀的笑。
                            徐不饿与唐无都没有说话。
                            陆小凤听着这爽朗莫测的笑声,心中一动。
                            天禽老人停了笑,道:“所以你来找我?”
                            陆小凤道:“没错。”
                            天禽老人道:“你找到了我,又要带我去见谁?”
                            陆小凤道:“安南王,朱瑞。”
                            天禽老人直望了一眼远方,才道:“原来是他。”
                            陆小凤道:“另一个人又是谁?”
                            天禽老人道:“我的确知道是谁。”
                            陆小凤道:“即便知道,你却不会告知我。”
                            天禽老人道:“虽然我知道他是谁,但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他说的完全前后混乱,让人听了也听不明白。
                            陆小凤道:“江湖中的人,并不知北斗七星的事。”
                            天禽老人道:“但有一个方法,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各派伤亡的真相。”
                            陆小凤道:“玉佛珠。”
                            天禽老人道:“是。”
                            他看着陆小凤道:“关于玉佛珠,你又如何猜测?”
                            陆小凤道:“我本不知,但若我猜的不错,三串佛珠之中,必有一道秘旨。”
                            天禽老人终于道:“陆小凤的确是陆小凤。”
                            他道:“当年五族合盟之时,便知即便身死谢罪,必然后患无穷。未免江湖中人皆寻家族报仇,便将当时先帝秘旨盗得,分别放入三串佛珠。若后世真相难鸣,家族妄冤,便将秘旨合并,诉明真相,保全家族。”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
                            一切与他猜的几乎吻合。
                            只是天子一言,又有多少性命罔顾,又有多少仇恨难鸣?
                            陆小凤没有说话。
                            天禽老人却道:“即便你猜的对,我却并不会跟你走。”
                            陆小凤道:“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
                            天禽老人摇头道:“我要等一个人。”
                            陆小凤道:“谁?”
                            天禽老人望着远处,沉声道:“花满楼。”


                            24楼2014-08-29 14:49
                            回复
                              ☆、杀子之仇
                              很多时候,等一个人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天禽老人要等的人,是个从不会迟来的人。
                              他不会迟来,他或许根本不会来。
                              陆小凤道:“为什么是花满楼?”
                              天禽老人道:“因为他会来。”
                              陆小凤疑惑道:“为什么他会来?”
                              天禽老人道:“老实和尚。”
                              陆小凤眉头一动,道:“老实和尚?”
                              天禽老人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就这样站着。
                              许久。
                              徐不饿终于说道:“你等花满楼来,又有什么用?”
                              天禽老人道:“如果他不来,我们就走。”
                              他们都愣住了。
                              他的话,本来就是矛盾所在。
                              但他说着,已经开始往他们来的方向走。
                              他走,他们几人便跟着。
                              走了不长时间,天禽老人忽然停住了。
                              陆小凤也停住了。
                              他没有说话,他已经感受到了。他不动,他安静的像是一片树叶。
                              有人已经来了。
                              铁索桥传来了脚步声。
                              那是绝顶轻功高手才有的脚步声。
                              轻且灵。
                              自然,舒畅。
                              陆小凤绝不会听不出这是谁。
                              因为这个人已经与他共同走过十几年岁月,十几年光阴。
                              花满楼。
                              他们已经离着铁索桥很近。
                              花满楼如履平地。
                              唐无看着眼前渐渐出现的人,脸色也慢慢出现了新的神情。
                              他一直冷然的面庞忽然有些惊讶,有些不解,有些佩服。
                              他不知道花满楼的轻功原来已经这样厉害。
                              花满楼穿了一件淡黄薄衫,风华俊雅,走在这悬崖山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依然是那么儒雅亲近,虽然消瘦,神情却没有半分焦虑幽怨,更没有气恨冷淡,极其自然的,他就这么出现了。同他上次与唐无相见,几乎没有半分不同。
                              徐不饿张开了嘴巴。
                              他更吃惊。
                              花满楼过了铁索桥,沿着古道轻轻走来。
                              他离着他们几人,已经很近。
                              他停了下来。
                              他知道,有个人正在他的面前。
                              一个他现在本不想见的人。
                              陆小凤的心,忽然急速的跳动起来。
                              他的心已经很少这样波澜起伏,说不清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恨别再续的凌乱,还是物是人非的悲切。
                              这个时候,他无暇多想,更不能深思。
                              花满楼不再走。
                              他停下来。
                              天禽老人忽然道:“你来了。”
                              花满楼道:“你在等我?”
                              天禽老人道:“想不到你来之前,已经有人比你先到。”
                              花满楼道:“或许我们并不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他并没有看陆小凤。
                              即便他看不见,他也没有特地向前望上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虽也看不见他,但他已经能感觉到他的神情容貌,他面向着他,就好像依然在望着他的脸。
                              天禽老人道:“你不想见他?”
                              花满楼顿了顿。
                              唐无和徐不饿都在听着他的回答。
                              花满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他道:“不想。”
                              天禽老人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
                              唐无和徐不饿愣住了。
                              他们虽也知道,但这句话从花满楼的嘴里说了出来却依然让他们有些讶异。
                              天禽老人笑了。
                              他忽然道:“花七公子实在是太聪明。”
                              花满楼道:“聪明抵不过事实。”
                              他身旁带着一把剑。
                              天禽老人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花满楼道:“我来找一样东西。”
                              天禽老人道:“什么东西?”
                              花满楼道:“玉佛珠。”
                              所有人都愣住了。
                              唐无、徐不饿。
                              陆小凤依然在望着花满楼。
                              他看不见,但他在听他的每一句话。
                              天禽老人道:“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件东西?”
                              花满楼道:“若不是老实和尚,我的确想不到前辈身上还有这件东西。”
                              天禽老人道:“即便我有,你又有什么把握能让我给你。”
                              花满楼道:“我从来没有什么把握。但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的。”
                              天禽老人看着他。
                              花满楼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他说什么样的话,都让人觉得清和舒心,从不让人有半点不快。即便他此刻这样说,天禽老人都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
                              花满楼道:“但今日,我便知道我来错了。”
                              他忽然举起剑。
                              陆小凤笑了起来。
                              剑锋是对着他的。
                              他笑道:“想不到我们还会再见。”
                              他这笑,唐无猜不透。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陆小凤。
                              花满楼道:“有时候,再见说不定是死别。”
                              陆小凤道:“能再见你,死别又如何?”
                              他们不再说话。
                              又仿佛他们已经说了无数的话。
                              花满楼忽然叹口气。
                              这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但却是从心里的最深处流露出的叹息。
                              只这一声,陆小凤就像被戳破了心脏,漏了气。
                              他道:“我从未怪你。只是不愿再见。”
                              陆小凤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碰到他的剑锋。
                              天禽老人看着他俩人。
                              陆小凤道:“花公子若真心如此,我亦愿意成全。”
                              他唤花满楼花公子,便已绝不是朋友相称。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
                              花满楼收了剑。
                              天禽老人道:“其实不管你们如何,做不做朋友,今日总要死在我手上。”
                              徐不饿大惊,几乎要跳起来。
                              唐无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
                              陆小凤笑了。
                              他明白了花满楼的所有意思。
                              他其实方才便已经明白。
                              花满楼并没有震惊。
                              他很平静。
                              他是个既冷静又聪明的人。
                              天禽老人道:“你猜的没有错。今日你与陆小凤一齐出现在我面前,便是你们的死期。”
                              他道:“当日陆小凤与你侦破大金鹏王,我儿枉死。”
                              今日便是你们还报之时。
                              他虽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天禽老人先前没与陆小凤翻脸,只不过他在等,等花满楼。
                              两个人,一个也不会少。
                              花满楼从知陆小凤已在那一刻,便已经猜出天禽老人的想法。
                              陆小凤心道,他并非怕死,而是不愿我死。
                              他这样一想,心中忽然暖的如火烧,如光照,如暖风拂过。
                              他又想到,但今日,我绝不会是天禽老人的对手。恐怕要连累花满楼。他想要叹气,却终于忍住了这口叹息。
                              天禽老人的凤双飞已至化境。
                              若他的眼睛无事,与花满楼联手,恐怕才勉强是他的对手,况今日他的眼睛已经如此。
                              而他与花满楼却皆未解释。
                              唐无道:“你明知害你儿子的并非他们二人。”
                              天禽老人冷笑一声。
                              唐无转向陆小凤道:“你为何不解释?”
                              陆小凤道:“若他肯听我们解释,又为何要杀我们?”
                              无须解释。
                              不必解释。
                              花满楼道:“既然前辈要如此,花七只得奉陪。”
                              他往前一跃,忽然飞身到了铁索之上。
                              天禽老人在他身侧,几乎腾空而立,气运一转,站在铁索上。
                              陆小凤见他们上了铁索,跟在他们之后,亦到他二人身后。
                              铁索一下子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发出咯咯的响声。
                              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天禽老人笑了。
                              他想不到花满楼竟然选了这样一个地点。
                              在平地之上,花满楼或许可保命,陆小凤却绝不会活得了。
                              但在这铁索上,凤双飞的威力便很难发挥十成,的确又多了几分生机。
                              可这铁索本就是万千的风险,一旦崩断,坠下断崖,又有几分生机?
                              他道:“凤双飞在半空中的确很难施展,不过,花公子又猜错了一分。”
                              花满楼凝神听他讲。
                              他道:“花公子恐怕不知道,唐无刚才踩了几处机关,若再力道恰好,这铁索就一定会崩断。”
                              花满楼没同他们一起走,又怎么会知道唐无如何走过的铁索。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但他终于道:“那便由他崩断。”
                              天禽老人忽然展袖,劲气猛然袭来,花满楼袖动剑挥,气力相抗,已破劲而缓。
                              陆小凤纵然一跃,身侧回转,又将劲气掠过。
                              岂料这只是先招,天禽老人脚如同磁铁一般,忽然向下一转,勾住一处铁索,猛然一弹,铁索被一牵动,弹脱震颤。而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是铁索的一部分。
                              陆花两人皆身法一拧,跃起避开劲力,花满楼脚下一转,忽然将长剑一抛,脚已勾住铁索,几乎只是瞬间,袖动,天禽老人而后气如剑,已经破空而至,如无数刀锋霹雳,与微风混合,竟如流动利刃。
                              流云飞袖内气拂过,铁索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一处铁索已断。
                              剑已在陆小凤手中。
                              灵犀一指,将剑锋一弹。
                              那剑忽然像是有了无穷的力量,像是一道暗器,忽然转向天禽老人的左臂。
                              唐无与徐不饿已经看得大惊失色。
                              他们既服气陆花的本事,又不得不惊叹天下间竟有天禽老人这样的高手,这样的武功,当世又有几个人能比?
                              天禽老人一笑,忽然挥动右臂。
                              这是一道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的劲力。
                              但任何人都看到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威力。
                              剑一下子崩断成无数片。
                              灵犀一指的劲力与此相对,这剑已经被击碎,化作无数钢铁细碎,一瞬间便坠入深渊。
                              唐无的脸已经冷的像冰。
                              他的眼神忽然一暗。
                              他的手似乎并没有动。
                              一道暗器却已经发出了。
                              风啸之声。
                              如风如雷。
                              沿着陆小凤的发髻忽然飞向前处。
                              他要伤的并不是陆小凤。
                              是天禽老人。
                              天禽老人忽然笑了。
                              他的掌心忽然一翻。
                              陆小凤与花满楼皆色变。
                              凤双飞!
                              小天星内力!
                              风啸之声忽然化作无数实体,这种力量是旁人如何也承受不起。
                              凤凰展翅,烈火如焚。
                              铁索忽然崩断!
                              不仅是一根铁索,三根皆数崩断!
                              陆小凤一弹,几乎跃上崖去,花满楼轻身一动,两人皆要落向断崖两边。
                              天禽老人忽然袖动,内气如重锤,猛然击向陆小凤后心。
                              陆小凤一侧,脚步一滞,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风啸之声将他记忆里断崖的落势点转变,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一股内气忽然将他一稳,他一动,脚忽然触到岩壁!
                              他刚要庆幸,心却猛然一跳!
                              花满楼!
                              凤双飞的劲气双向而动,花满楼必然也要全力避开!
                              但他的内气都稳住陆小凤身形,如何顾得了自己!
                              铁索忽然碎成十几片,全数崩断。
                              无数铁索却好似重如巨石,坠在他们身上。
                              花满楼已经无法再躲。
                              无处可握。
                              天禽老人已在断崖之上。
                              陆小凤灌气一弹,向花满楼那侧跃去。
                              花满楼已经坠下!
                              陆小凤握住他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却无处可接!
                              两人竟一齐坠下!


                              25楼2014-08-29 14:5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