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所属流派不明的故事,论叙事风格和盲相似,不过这次他只剩下一个人了。两个故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一个很晦涩的故事,可能读起来像是一个人死了好多回,事实上,就是一个人死了好多回,每一次死的都是同一个人,但是好像又能说是不同的人。
这次的主题是绝望,希望我表达到了。
写在故事之前: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的痛苦究竟有多少种,又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至少是有两种的。
一种是被所有人漠视,一种是被所有人注视。最终有这两种痛苦的人都走向极端。要么极度成功以求摆脱,要么死亡以求摆脱。
百里滞是既被注视又被漠视的人(虽说被漠视的成分多一些),他软弱,想快一点结束,因此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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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雨
这个冬天下了最后一场雨,他沿着路,走到深远的地方。
最后一场灰雨:关于死亡的等待。
百里滞在灰色的雨里行走。是冬天刚开始的时节,但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因此他冷得麻木,基本上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他嘴唇青紫,脸上有一种灰色的表情。
这个表情和天气很搭,整个都是灰色的,有点吓人。
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原野也是灰色的,冬天里的尘埃味道被雨冲刷得一点不剩,但他依然难过。
百里滞抬起眼来看着灰色的天空。那种并不强烈却阴惨的光瞬间刺穿了 他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一点,因此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有雨点打在自己身上,没有明显触觉,但于他并无大碍。
他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长啸,一列火车忽然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它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块。
他看不到这车窗里形形色色的脸,也不知那些形形色色的脸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向他投来讶异的目光。
百里滞看着那列火车驶过,他向火车走过去,火车带起的气流飞扑在他身上,又好像吸扯着他。
他伸开手指在冰冷的雨里,慢慢地跪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哭泣。
他渐渐伏倒在冰冷的铁轨上,深青色的铁轨微微地映着光。他翻仰躺在那里,直接看着阴灰白色的天空,那种浓郁的颜色把所有事物都染成灰色。
冬天里这样一场雨极尽寒冷,铺天盖地都是寒流的气味。又一列火车从这段铁轨上飞驰而过,火车经过之后在灰色的大地上终于像是开出了无比炫目的红色花朵。
百里滞看到这一幕,这使他非常高兴。
他的灵魂还躺在那里,等待下一列火车的到来。
第一场灰雨:你在春天里复活。
他独自在这场灰色的雨里走着,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神色匆匆。他没有打伞,因此淋的透湿。
城市的边缘不知在焚烧什么,浓烟在雨水里冲天而起,在天空中交错纵横,他在那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肺里充满了兑着灰色气味的气体。街上的颜色很惨淡,分辨不出方向。路口出了一起交通事故堵成一团,车灯和交通灯闪烁不定。
他在这场雾里下的雨里沿着街道行走。
有一个女孩子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像是在躲雨。她朝百里滞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里有一种很迷茫的神色,似乎是穿过了他,向更远的地方眺望。
夹着公文包的青年匆匆跑过来,撞了他一下,但没有停下来,百里滞踉跄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很累了,有些走不动了,在雾和雨里迈出的每一步都使他疲乏。他回身看了看,在迷茫的一片颜色中黄光穿过了雾气刺目耀眼,他感到根本没有了力气。
百里滞又走了两步,靠着树停了下来,树皮是湿润的,由于干燥了一整个冬天有点开裂。他的额角贴在树上,有种混沌的感觉。湿的,冰凉的,没有感情的。
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树,树冠是黑漆漆的,好像有眼睛从树冠里伸出来看着他,他有点无所适从,诚惶诚恐。
渐渐树在他眼里失去了形状,只变成一种模糊的色块,这种颜色和雾气和灰尘混合成一种色彩,他伸手碰到了一点,手上沾上了一点灰色的痕迹。
刚才的女孩站得离他更近了一些,他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没有血色,只有很浮的一种青白色。她笑了笑,并向一个方向招手,她的手指很长又很细,不停的在雾里发出很迷人的味道吸引着他朝她走过去。
百里滞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盯着那个姑娘看了一会儿,发现她也变成了一团颜色,和树的颜色快要一样了。拿公文包的人,他手里的公文包掉了下来,他现在跑起来了。
这条街上的行人都跑起来了,而那些坐在车里的人浑然不觉,他们缓慢地行着,身后无数的阴云笼罩着这座城市,
百里滞发现一瞬间人们都在飞速倒退,像是电影里的快放倒回镜头,所有的人模糊成色块飞速后退。
恍然间他站在城市的边缘。城市边缘焚烧着不知名的东西,发出焦臭的味道。
他慢慢地走过去,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
他向更远的地方眺望。
第二场灰雨:江水在眼睛里蔓延。
百里滞在江水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雨下的很大。
这个时间江畔还有很多人,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很安稳地坐着。
江面漆黑一片,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缓缓地起伏着。
像是有什么极贪婪的东西,又很有耐心地一直潜伏着没有动作。可是百里滞在怀疑,那东西会在找到机会的一瞬间把自己吞下去。
风有点热,他却缩了缩肩膀,又把赤着的脚伸进了江水里。
一股刺痛感顺着他的脚踝一直冲进脑仁,他忽地投身进了水里。
他在水里没有挣扎,精神很放松,肌肉却不自然地紧绷着。他快速地向江水里沉入。
全身没进水里的那一刻百里滞似乎听到了一声很尖锐的叫喊。他分不清这声呼喊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还是别人发出来的。
他看到有一张面孔贴在水面上朝自己看过来,冰冷的江水灌进了他的眼睛,疼痛无比。但他还是伸出一只手向那张脸,他问道:“你要同我一起来吗?”
那张脸没有表情地盯着他,百里滞看到自己嘴里冒出来了一些气泡,他又看到无数雨滴穿破了江面,像无数很细小的针向他扎过来,而他正打算一一接纳。
只是那张脸,他还有点舍不得,再次向它伸出了手。
那张脸没有表情地盯着他它上面有夏天的暑热气味,同江水格格不入,怪不得它不肯下来。
百里滞舒了一口气,又似乎有数不清的雨水打在了他的全身。
他忽然觉得很恶心,那雨是灰色的,和江水掺杂起来像是一把石灰撒进了水里快要迷了他的眼睛。
他不能呼吸,眼睛发涨,视线边上有一圈黑色。
他眼里的江水不断上涨,那张脸突然哭泣了起来,又有无数的手向他伸过来想把他拉出去。
而他笑了笑,翻过了身,向江底沉去。
第三场灰雨:收割是鲜红的礼赞。
在这片田地上百里滞独自行走,雨疯狂地下着,并还有很刺骨的寒风。他单穿着一件衬衫和灰色的裤子,双脚在地上拖出一道泥泞的痕迹。是这雨没有放过他。
他仰起头来分辨天空的颜色,天空的水接连不断地打在他的脸上,头发乱糟糟地粘在一起。他像是失了水的鱼一样剧烈的喘息着,并着好像无法停止的疼痛。雨水倒灌进他的眼睛里,使得天地与雨水都是灰色。
田野上的收割机上盖着塑料布被精心保护,边上躺着一把镰刀,在雨水里流着红色的血,刀刃边模糊成一团鲜艳的颜色。
田边堆着火烧尽的秸秆,灰白色。百里滞跪在雨里,只觉得自己也是灰白色。镰刀锈蚀了也有锋利的刀口,拼写死也要给他以伤口。
他没有哭,他心知即便是哭了看不出来也并不哭。他只是站起来又一个劲地行走。他从城市的那一头穿过了城市走到了这一头来,他观看城市里和城市外都是灰色的,这让他喘不过来气,他现在想回到那个地方,那一边有一道青灰色的铁轨,铁轨上还有一朵红色的花。
地里的作物都只剩下半截,它们的断口流着血在呻吟疼痛。它们嘶叫它们哭喊,他们喊得城市和乡野之间尽是灰色全是灰色统统都是灰色。
百里滞开始奔跑,他甩不开步子,但他还是拼命地跑,他的衣服全力裹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它们从来不是为了保护而生。然而他所见的都是镰刀躺在水里,身下全都是通红的血全是血光而植物也在流血。
他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它们发皱起泡特别脆弱,用力揉挤就破。
但是里面没有血流出来,粉红色的新肉一开一合好像要把他的眼睛吃进去。
他终于哭起来,田野上没有人看见他哭,只有镰刀和作物看着他哭,然后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突然生长起来困住他。镰刀和他拥抱,作物的残躯和他拥抱。
他全身的血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衬衫和雨水,他和作物和镰刀一齐躺在雨水里。到处都是红色,他们都流着红色的血,可他却想要回到城市那一头去,那一头的铁轨上还有朵红色的花。
那些作物和刀一齐一遍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它们一声一声地喊,他们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遍一遍地喊他,它们一直哭一直哭。
连雨也哭了。
最后一场灰雨:无关死亡的等待。
当百里滞回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城市依然在下雨,深灰色的雨水积了一地,整个城市笼罩在一个魔咒里。
他试图改变,可他改变不了雨也改变不了灰色;他也逃避不了,逃避不了雨也逃避不了灰色。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那段青色的铁轨还在那里,好像根本没人看得见它,但百里滞看得见它,他还看得见在铁轨中心盛开着一朵艳红色的花。
他这时候很累了,长途的跋涉磨损了他的每一根骨头,这雨也使他锈蚀,锈成一段一段躺倒在泥水里。他将要死在千万人所仇恨的,冰冷的,潮湿的黏腻的雨里,他死以后,天地干燥如初。
他恍惚间看见无数个自己,他看见在收割过的农田里他躺着,血染红他身下的一大片水;他看见冰冷的江水里他浮着,江面上垂下一张脸来,脸上是陌生的表情;他看见躁动不安的街上他站着,车来车往,世界都是灰色的烟雾。
他看见雨水打在他脸上,他感到了温暖,他安静地躺在铁轨上,等待下一列火车。
然而他在这里站着,他在旷野上站着,四下里没有人也没有活的生物,只有一段青色的铁轨向远处延伸。
他脚上早就没了力气,但却一步一步向那里走去。
风从他的耳畔吹过,有轰轰的声音从另一段传来。
这一刻,全世界向他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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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