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贞一直在做一个恶梦，从和斋藤结婚的那一天起。在她的梦里，故事的发生地永远是家里的卧室，她坐在床上哭，透过泪光，看见她的丈夫，从米黄色的衣柜里将他衣服一件件取出，无论是t恤，衬衫，西装还是内衣裤，她都洗的干净熨得平整服帖。而他，只是背对着她，他说：“贞，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
而她，抄起床头的水果刀，刺进了他的后背。他在梦里似乎只有一件衣服，黑色的西装，严谨的像是要去参加葬礼，在她刺了他之后，他的温热的血液，就汩汩涌出，沾湿了他的西装和她的手。
然后，她听见脚步声，“沙沙”的，在卧室的门口，她看见一双深蓝色的坡跟鞋，羊皮鞋，却有绸缎般的质地，鞋头上缀着一小朵绸缎蝴蝶结以及许多深蓝的珠子流苏，衬得那双本就很小脚更为娇小雪白。
在梦里，她从来没有机会往上看，她会在看到那个女人是谁之前醒过来，回到现实世界，变成斋藤容貌姣好的妻子，以及家里的贤妻良母，冲着还未睡醒的丈夫道早安，与其说是道早安，倒不如只是一种嘴唇翕动的仪式，她怕吵醒他。
事实上，他们结婚近二十年，有三个帅气的儿子，一个刚上大学，一个在高中，一个小学六年级。而且夫妻感情笃定，她没在他的衬衫上发现过口红印，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也不会有一个更加精力充沛的年轻男人来探访她，他记得她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而她的乳房也还没垂到胃部，他们还做爱，没有车贷和房贷。
这样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稳定，而她一直认为，她的丈夫，有一天会被一个穿着带着珠子流苏的坡跟鞋，走起来沙沙作响的女人抢走。
这也和斋藤个人喜好有关系，他向来偏爱有珠子流苏的女鞋，和其他男人一样，他也不大喜欢陪妻子逛街，但是买鞋子除外，他似乎认为女人一定要有漂亮的带流苏的鞋子，因而，他曾无数次的指着某一双带流苏的女鞋对高木贞说：“试试这个怎么样？”
因为这个缘故，即使高木贞本人不喜欢流苏，但也添置了几双符合丈夫审美的流苏鞋子。
而她的长子斋藤勉第一次带着女孩子来家里坐坐时，她看见了那个女孩柠檬黄色的平底鞋，鞋头是一丛水母似的晶黄色的珠子流苏。
“怎么了伯母？”女孩有点局促。
她只是微笑着说：“真是一双可爱的鞋子啊。”
这个家里的男人似乎都喜欢流苏鞋子，所以，梦里的男子虽说是丈夫，但也可能是自己长子的映像，毕竟，母亲都深爱儿子，但她总认为，那个被穿着流苏鞋子女人夺走的男人，是丈夫。
她办的书法班向来没有什么死板的条条框框，只是一条，不许穿着流苏鞋子来上课，被问及原因时，她无数次坚定地回答：“书法要的是静心，那种鞋子固然很美，但是走起路来沙沙的，难免会影响他人。好不容易营造的宁静氛围，不应该毁在一双鞋上。”
但实际上，她只是不想率先邂逅一双深蓝色的流苏坡跟鞋。
斋藤是个英俊男人，纵使他有些沉默，但是那点沉闷也会因为他俊美的外表被美化为靠谱。他这一生，做过许多次爱，和高中的大学的包括婚前的恋人，但是若是他始终认为，他此生中最为美好的云雨，是和碧落共谱的。
碧落是他的大学同学，不同专业，他是工商管理，而她是一个传统而无用的科目，外语。

遇见她之前，他已经算是老手，而她，单单纯纯的把自己交代在他床上，这似乎是事实，但是不全是这个样子。她多少有一点像是斋藤的初恋女友，一样的古典鹅蛋脸，丹凤眼，只是碧落不似她那般清瘦，她娇小而丰腴，像是一粒饱满的石榴，不需要流出紫红色的汁水，就能闻到她的甜香。
这似乎不应该是什么特别的，他有过几个极为漂亮的女友，轮不到她算美，但不知为什么，结婚，生子，其余的前女友面目不甚清楚，她的脸却是依旧清晰，并且从不会与初恋重合，他依旧会想起她，想起和她进餐，外出，以及情事。
他们第一次玉帛相见是在学校边的一家小旅店，一楼是小酒吧，二楼才是为数不多的客房，她喜欢这里，是因为上到二楼的过程，给她一种类似偷,情的新奇感，虽然斋藤根本不能理解，偷情和二楼究竟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那里的床是圆形的，铺着淡橘色的床单，而她却是个洁癖，一直觉得那东西不甚干净。
“碧落，这是干净的，他们洗过。”斋藤代表传统正常的洁净观，企图压倒这个洁癖者。
“他们不铺白色的传单，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洗不干净。”洁癖者带着满满的恶意解释那温馨的橘色。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在这里第一次合二为一。
她先去洗澡，当她湿淋淋的穿着白色的浴衣出来，再轮到他进去，他喜欢她穿浴衣的样子，湿淋淋的裹在一件白衣服里，像是而是收到的来自男同学的礼物，再精美的模型也只是用白纸草草包裹，而他将会去拆开那件礼物，除掉那敷衍了事的浴衣，好好品尝那粒石榴。
而他却实先被品尝的那一个。在他没有洗完的时候她就已经穿着香槟色的睡衣去找他，她雪白的像是香瓜般带着香气的胸部被两片香槟色的布片包裹，她就是这样打开了浴室的门迎着湿气和水珠正视莲蓬头下的他。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关了莲蓬头向她走去她，用布满水珠的手臂拥抱她，在她身上染出一片片深香槟色，他吻她，混合着水珠，甚至带着点浴液的味道，他潮湿的鼻子抵在她的鼻子上，她睁开眼看着他，他说，把眼睛闭上。
她说，再看一眼，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任他吻她。
真正开始时，他才知道，她全然不是初恋女友那种邻家风格，而是一团被文明隐藏的野火。她比他兴奋，急切的环着他的颈项，甚至在吻他的时候咬破了他的嘴唇，二人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自己温存就这样让她高兴吗？
这样的认知会让每一个男人兴奋。甚至在极乐时分，她咬住了他的耳垂，随即松开，在他的耳边道：“这一刻，让我死了也愿意。”
这分明应该是男人的台词，但是却无比应景。
后来，在清醒时刻，他也问过她，为什么当时会想到打开浴室门去找他，第一次多半会是紧张的。
她的回答多少有点情色意味：“因为当时很喜爱你，想着，我要和我所喜爱的男人真正在一起了，所以竟是不想等了。想到我以后还会和你在一起，你生活里的每一个样子，我都会看见，那么就从浴室里开始吧。”
对于她的回答，他能给予的就是吻她，并且不会小心以防被她咬破嘴巴，她似乎生来就是很好的爱匠。
那次结束之后，她温存的像是一只家猫，柔顺的栖息在他的臂弯里。
“爱我吗？”她在他耳边呢喃，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朵上，弄得他有些麻痒。

“一君。”她站起身唤他的名字，这时他才真正看到她的脸，她比年轻时清瘦，一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就像一池被锦鲤搅动的池水，一点点漾荡开去。看着他愣怔的神色，她笑得更为柔美：“等我买了这双鞋，我们去聚聚好吗？”
她真正离开斋藤是在大三，她走了学校里的项目，去国外读大学。
“为什么不考研，你不是热爱文学吗？”这是斋藤知道她的打算后，问她的第一句话。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更为单纯，为什么不留下，你不是爱我吗？她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不断的说抱歉。
“因为我发现我全然不能写了。”碧落坐在宾馆一楼的的咖啡厅里道：“一君，我喜欢文学是因为我想写，不是论文，是故事。如果不可以，我宁可再选一次。”
斋藤看着她，没有说别的，却问：“一切都好吗？”
“好，”她将面前的日式煎茶端起，啜饮了一口，道：“我学了社会学，正满世界帮助别人呢。你呢？”她望着他笑：“有几个孩子？”
斋藤笑道：“太直接了吧，你还是这样，我有三个儿子。”
“真好呢，”她又笑道：“我知道，你会有的，因为，你身上的气质就吸引着一种温天暖地的幸福。”
“你呢？”斋藤很笼统概括的的问，回答多少则是碧落的自由。
“我要结婚了，”她扬扬左手，中指上是一枚红宝石古董戒指：“也许会有孩子？他爱孩子爱得发疯。”
“那就好。”斋藤看着她，仿佛自己才二十多岁，而她依旧是那个着急到要打开浴室门的碧落。
他看着她只觉得不够，这不够，他惊异于自己对她仍旧抱有极深的感情。因为他曾经在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幻想过，他们日后的生活，他们会成为平凡温暖的一对，当他们的激情退去，他们也可以安然相守，他知道他们可以，他甚至能从她的瞳孔看到未来他们孩子的模样，他们的生活，他在脑海里已经构筑过，这也许是男人能给予最高的礼遇。
而她，却更想寻找峰值，因此，她才会出国，才会学什么莫名其妙的社会学。
他永远记得他送她去机场的事，她的飞机在清晨，她甚至拒绝了家人的陪同，她说：“我知道你想和我单独呆一会。”
那是深秋，她穿了深蓝色的大衣，那衣服似乎有些年头，蓝得多少有点不均匀，但那是一种极其温软的棉布触感，她穿着棕色的流苏靴子，那是他们第一次玉帛相见时，她所穿的。
那时的人并不多，她去洗手间，而他应该留在外面看行李，但他没有，他希望她的行李被人偷走，这样她就去不了美国了，跟着她进了当时空无一人的洗手间。
“我知道你会跟进来，”她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他：“即使你是个稳重的人，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进来找我。”

他们在一件厕所里做了，她嫌脏，他就剥了她的外套按在厕所的隔板上：“你贴着这个，一会，我再买一件给你。”
而她却是少有的温顺而臣服，只是抵在隔板上。而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那般急促过，他急切的吻她，现在他给她的，和以后她的情人，她的丈夫会给的，有什么两样吗？
“别忘了。”他在她的身后低沉地说，他的本意是想说别忘了他，但是这话实在太过娘炮，他硬生生加了后半句：“你是喜爱文学的。”她扑哧一声笑了。
“别笑。”他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脖颈，身下一顶，她的额头撞到了隔板上。
“还好吗？”他们听见外面打扫的大妈在询问。
“好，”她有点嘶哑的说：“我总是笨手笨脚的。”
她的行李没有丢，她的额头上撞出了一块青紫，他丢了她的外套，因此，在深秋时节，她上身只穿着衬衫，他买了件棕色的呢子大衣给她，她就穿着那件外套登了机，当她提着箱子走远时，她回了一下头，她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她额上的青紫他却看得见，纵使不够绅士，在她余下的人生，应该也不会有人让她那般痛了。
“你下午有时间吗？”她看着斋藤饮进最后一口日式煎茶：“我没忘记，”她笑得有点坏：“我是喜爱文学的。”
当他随着她走进房间后，第一件事，他们做的，是拥抱，甚至不是接吻。他只是拥住她，他从没想过以前那个丰腴的女子，会变得如此清瘦，他的怀抱，像是空了些，他闻得她身上的香水味，就仿佛他们还在那个厕所隔间，即使除臭剂的味道很重，他却依旧能闻得到，她身上，带着体温的香水味。
当她瘫倒在床上，她在他耳边说：“我年轻的时候很爱你。”
“现在呢？”他笑问，根本不待她回答，便去吻她。他吻她的额头眉梢，吻她栗棕色的卷发，她扑哧一声笑了：“现在依旧很喜欢你。”她揽紧那颗黑色的头颅。
她的肌肤冰凉，柔软，不及当年的紧致，她身上也不会再有那些零零散散的痘痘，那些年轻时特有的小印记都已消失不见，他才知道时光怎样追上了他们。
“我以为你不会老。”他说。
“怎么可能？”她幽幽道：“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会老，所以竟是加倍的折腾了，不过还是老了，不比任何人慢，哪怕一秒。”
他只是拥住她，将脸埋在她柔软蓬松的卷发里。
那一晚，他回去的比平时晚，到家时，晚饭已经结束了。

“吃饭了吗？”高木贞问，一边接过他的公文包。事实上他的身上带着浓郁的拉面味：“吃了。”
这是一个有外遇的同事提起过的手法，若是洗了澡什么味道也没有就回家，老婆才会真正起疑，最好弄一身羊肉串味或是什么的回去才会更真实。
“开完会后去吃了碗拉面。”斋藤道：“明天是周六，不如一起出去逛逛?”他多少有些心虚。
“明天补课班有一位新老师要试讲，抱歉。”
“没事。”斋藤尽可能平静道。
那天晚上，高木贞做了个梦，不同于以往的噩梦，这一次，斋藤没有背对着她收拾衣物，只是愣怔的看着远方。那时的他很年轻，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瘦和颓废，他呆呆的伫立在一片茫白里，看着前方，前方有金色的光束，他看着一个拎着箱子的背影远去。无论是黯然销魂还是失魂落魄，都很适合他。
“先生。”她唤他。
“贞。”他转过头竟是很和暖的笑了。
这梦不同于平时，那个女人甚至都没有出现，这给了高木贞久违的安全感。
而第二天，她就是在书法班遇见了那双蓝色的流苏鞋。
起初是听见了极为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是流苏鞋子特有的。接着她先是看见一双深蓝色的流苏坡跟鞋。
“小姐，抱歉，我们有规定的，请不要穿着这种鞋子来上课。”
“真是不好意思，”她微鞠一躬：“我来找我先生。”
“您先生？”高木贞确定自家男人肯定不在书法班里，于是平静道：“若是最近下课的班级，再等几分钟就好了。”
“真是谢谢。”她轻轻拢了拢额边的发丝，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熠熠的闪着红光：“他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迷上了书法，所以我经过这里，就顺便来找他了。”
“这大概是书法的魅力吧。”她微笑着回答。
就在这时，那一班的书法课结束了。
“Hey! Honey, 你来了。”高木贞看见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西方男子对着那个穿着流苏坡跟鞋的女子道。
那女人倒是有些害羞了，再次向高木贞道谢：“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高木贞倒是全然的安心了，一个有丈夫的穿流苏鞋子的女人显然和梦里并不相符。
梦里的事不一定是真的，她安然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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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看到时代设定略震惊【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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