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王府的醉墨轩可以说是府邸内最为富丽堂皇的所在,浓翠花木间或高或矮的清新荫冠遮蔽了夏日阳光。黛色山石和浓绿垂枝环抱的活泉水敲击出琉璃般清凉的响声,一路宛转地沿着石壁飞流而下,泉涧流水的上方,是重重墨瓦白墙的绮丽楼阁。九转相连曲折蜿蜒的抄手回廊绵绵不断的逶迤光影中,转折出了那个精致到让人赞叹的屋宇。 听雨亭依假山而建,引了活泉飞流直下的瀑布,走珠溅玉,无风自清凉。平阳王萧炎,身着月白暗绣云纹的黑袍,坐在亭子的白玉石凳上,一手执紫毫笔,扶着画纸,久久不愿下笔,漆黑的眼波却深得的令人琢磨不透。
五年前——
古国进攻萧国,因遭到内奸出卖,萧国的将军领帅不是战死沙场身负重伤,就是被人暗杀,帝都眼看就要沦陷。无奈萧帝萧战向蜀国发出一道密旨,用紫毫笔画的江山社稷图换取蜀国派兵支援,但朝中并无足以信赖的人,只得将远在江南的三子——平阳王萧炎召回。
正处弱冠之年的萧炎,不顾路途遥远,愿肩负此任。着墨甲,骑战马,手持方天画戟,面对千军万马,镇定自若,杀出一条血路。只可惜怨天不由人,贴身的江山社稷图竟在战乱中遗失了。萧炎发现后心急如焚,立刻折了回去,一路寻找。
这一找便是三天两夜,萧炎在这种不眠不休的状态下,终于是撑不住了,在路边寻了棵树便睡了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却发现,马匹不见了踪迹,周围已是另一般模样——青山翠树,薄雾袅袅,落花缤纷,蕊中露珠晶莹,并无半点人迹,一条青石板小路幽而狭长,最终消失在雾中。萧炎心头微惊,起身环顾四周无其它出路,不由得沿小路走去。
路似乎永远也做不到尽头,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远处传来飘渺的琴声,萧炎一阵头晕目眩,几度挣扎终是没能支持住。
“醒了吗?”萧炎躺在床榻上全身无力,只嗅到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药香。努力睁开双眼,他便被眼前的人儿怔住了。三千雪丝随意散着,一双血色凤眸如琉璃般醉人,俊美的面容有着女子的阴柔也有男子的阳刚,一袭紫纹白袍衬托出他的出尘,似是九天玄仙临凡界。
萧炎半晌来回过神来,侧过身子,对其一抱拳,沉声道:“在下萧炎,多谢阁下容纳之恩。”“呵呵,我叫药尘,无需多礼。”自称药尘的男子莞尔道。这一笑,又让萧炎入了迷。
此山无名,但药尘给它取名曰空山,因为这里就他一人居住,并无他人。药尘在向他介绍时,眼中闪过一瞬的寂寥,但还是被萧炎捕捉到,心中隐隐作痛,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生活的?此后,他便在药尘的竹苑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两年,竟而将寻江山社稷图一事遗忘个干净。
萧炎细细的品尝着香浓的热汤,不由得赞叹道:“阿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来好了,日后我若娶了妻子也如阿尘一样温柔贤惠,我也就满足了。不过,要是能娶了阿尘就更好了。”说着,手还十分不老实地环住了药尘腰,药尘丢给他一记眼刀,但嘴角的弧度:“喂!我说你在我这住了这么久还是这样油嘴滑舌,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走人?!”“别啊!我还没和阿尘圆洞房呢,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为夫?”萧炎一副可怜兮兮的要垂泪样。药尘忍住笑意,突然道:“你还是萧炎吗?”“怎么?怀疑我的身份?”“你还是两年前的萧炎吗?”药尘严肃地问道。“此话怎讲?”看到药尘的表情,萧炎疑惑道。“你……你当年是如何来到这儿的?你是否还有什么任务?”药尘言辞微烁,眼神复杂问道。闻言,萧炎突然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天下之事与我何干?天不让我救国,我能如何?父皇,皇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我而去,而我只能在此苟且偷生,做亡国奴。我能如何?唯有紫毫之笔所做的江山社稷图才可换取我国百年平安,可现在一切都晚了,都来不及了。阿尘,我们不提了好吗,我现在只想陪在你身旁,守护你一世。”药尘不忍去看痴狂的萧炎,凝视窗外,喃喃道:“假如一切都还能来得及呢?”
空山的夜晚是幽静的,萧炎月下自斟,一杯饮来还一杯,酒入愁肠愁更愁。药尘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并没有像平时那般阻止他,而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爱人那双沧桑的墨眸,他微叹一声。几杯烈酒下肚,萧炎脸颊已红,眼神迷离地望着药尘:“阿尘?你怎么来了?来,喝!”说着,又是一杯。“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开心的生活,要在照顾好自己。”“你要去哪?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就出去五日,很快就回来的。”“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你了……”语罢,萧炎便伏桌而睡。药尘将他扶进屋内,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对不起,以后你就不是一人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再也不见。”药尘在他脸上轻轻地一吻,好看的血眸顿时蒙上一层雾气。银色的月光洒在药尘身上,显得异常不真实。
次日晨,萧炎发现桌上多了一杯醒酒茶,心头一暖,有这样的人陪伴,倾尽天下又何妨?纵然世界终结,执子之手,永不言悔。“阿尘!阿尘!阿尘!”呼唤了几声,萧炎察觉到一丝不正常,平日里药尘早就应该炸毛的回他了,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萧炎轻轻叩着药尘的房门:“阿尘?在吗?阿尘?阿尘!”见房内久久不作回应,萧炎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间整洁的不似有人来过。找遍了整个竹苑,也不见那一袭白袍,萧炎心中一阵不安,自我安慰道:“没有事,没有事,阿尘只是有事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的。”这句话足足支撑了他四十八天。第四十九天,他在药尘房内发现了一幅图和一支笔。
“这……这是‘江山社稷图’,这是紫毫笔?!”萧炎难以置信看着这两物,忽然间,场景斗转星移。此时,他正站在一棵树下,身旁是他当年的马匹。
原来,当年从他踏进空山的那一刻起,便是进入了幻境,幻境的两年只不过是外界的一夜,一切似又回到了原点。
萧炎快马加鞭,赶至蜀国,将图呈上。蜀帝下令支援,因两国实力悬殊,古国苦撑三日,最终全军覆没。萧国大胜,萧战大喜,将平阳府迁至帝都,萧炎的地位迅速提升。这一切来得都顺理成章,这是心中总是却少了最重要的感觉。
一年后,平阳王游历各地,在古国听到一则传言——
当年古萧大战期间,古国在一座山里捕获一只不会伤人法术的千年野兔,便威胁他让他运用幻境之术毁掉平阳王的“江山社稷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有一副。
磕目,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传说,紫毫之笔乃取野山兔项背之毫制成,因色呈黑紫而得名。取其毛,如取其命。当年那古国之人,没料到那只野兔竟动了真心,愿舍己命,以还当年毁图之歉。
萧炎从怀中取出一支笔,他透过笔仿佛看到了一名白袍人在一个月夜变回原形,将自己身上的皮毛一根一根的拔了下来,再幻化成人形,只见他遍体鳞伤,血已浸透了衣衫,脸色惨白,但他却依然坚持着,在萧炎看不到的地方坚持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制成了紫毫笔。那一根一毫都是他的心啊!他洒然一笑,那笑容绝艳而又凄美,身体正化作星星点点逝去……
对不起……这是他最后的留下的话,虽然他已虚弱地发不出声音,但他能读懂他口型。
阿尘啊,其实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未怪过你,真的……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那图是你毁的,那晚其实我并没有睡着,我就是想让你自己……你真傻,傻乎乎的跳进了我一手设计的圈套中,所以,若有来生就不要这么容易相信他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我献出了一切,我也没有料到我的心竟然一点一点地被你沦陷了。千万毛中拣一毫,阿尘,我竟然在人群中错过了你……
若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