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夜已消
只是切磋这种话——果然还是自己先弃了。
如此的感慨着， 已经破开那树表层的谢司轩反手补上一刀，清亮的刀痕划过两人合抱的树干，竟是犹如割纸一般切出一个光滑的平面来。
然而树后已经没有人了。
此刻，风声平息，月下之仅有树干倒地，霎时间激起一片叶海的恍惚嘈杂声。嘈杂过后，林间但留月光，似水安稳，波澜不作。
叹气，谢司轩整理心情，对着那已经砍翻的树干举刀。
“有你这么做人的？！”他骂出了来“说好的切磋你一来就跑是吧——恩？有本事出来，出来我咬死你！”
话音才落，背后就有人故意哗啦啦地摇了一阵树梢。
这人——！他心里撇嘴，看都不看就手臂一甩，把扣在腕上那刀往刚出声的地方飞去。
这东西是他械场的朋友送的，说是暗器什么什么的。原本也不打算用，但刚才他心下烦躁就那样甩过去了。
他估摸着就没中，果真回头一看，连七就在刚发声的树下站着，手里捏了个小刀。
这人看着谢司轩眨了眨眼，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作死挑衅意味。
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谢司轩拎着刀子就冲了过去。在离这人还有几步时动手，从下往上斜挑一刀。
连七脖子往后一扬，轻巧避开毁容的结局。而右手中那刀子朝上一划拉，竟然是在头顶挡着了谢司轩砍下来的那一刀。
两人这杠上力气，谢司轩也知道连七这东西比自己差的不少就不做纠缠。他往后跃开，手上挽了个闪动的剑花，反手一下子，铛的收了刀。
唔，如果只是这样下去——他犹豫片刻，终于是默默开口道。
“你不认真诶——”谢司轩似是没了兴致般的叹气。
连七似乎自知今天自己不在状态，便主动开口道歉，顺便又把日子重新约了。
目的达到，原本的一天变成意义似乎不大的两天，但谢司轩之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虽然他们不是一个系的，但偶尔遇见说几句，也算熟。这样心不在焉的连七——似乎是两人相识以后他第一次看见。
第一次遇见这人，是在谢司轩入校快一年时。
当时自己为了个什么东西，挑了假期，跑到中域某山脉里去找。东西找到了，那守着东西的怪物却是当时的谢司轩所是打不过的。鬼知道几年前自己脑子怎么了，竟然是出手开战了。
在动手的时候，谢司轩就发现旁边有人明晃晃的站着看他，那态度似是不准备出手。
是企图在打完后趁自己虚弱然后——吧。那人腰间的刀似乎是在告诉谢司轩，他俩是同行，而且连武器的性质都一般。
但没办法，惹都惹了，自己就打吧。
接着半个日子过去，在残阳下，谢司轩落败。
站那里几乎不动的那人终于过来了，却是挡在谢司轩和那兽身人头的怪物之间，一言不发的拔刀，端正地平举于胸前。
然后——
那怪物死了。
谢司轩保证，在面前那人绝对没动。但就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那刀面上出现了那怪物被分成几段的脖子。
那令人作呕的肉摆放端正如那举起的刀，血滴滴答答的从夕阳的暖红中往外涌。
那人当时侧过脸看他，那堆积的臭肉不完全的遮了光，单留一线清寒，冷冽地在这人眉间晃动。
那血与光的融洽，那样的景色——即使今日想起，也堪称惊艳。
但那斩杀的画面如今再想来，恐怕是那怪物体型偏大，连七那刀上的东西才是分了几段。搁如今连七的道行——一下砍完都不差的。
然而那把出招奇异的七月流火却不是连七的表灵，那是一把刀，只是一把名为七月流火利刃。
而那惊艳刀术则是连七的杀招，就他所知从未失手。这人的其他剑招也算凌厉，但较起这个，多少有些失色。
“所以是怎么了？”
今天怎么就不在状态，连出手都不愿意。只是一味让自己去——不对啊这——
谢司轩只能等连七的解释。
“唔——”
连七低头用脚尖碾了树叶。虽然在黑暗间有些看不太清，但那嘈嘈的声音听的真切——若拉长这声音，扭曲空气——对，犹如午后的蝉鸣。
手间的伤口还在，却已经不是那么痛了。毕竟是自己，下手多少留情。但即使这样——因为这样——连七把右手再度搁上刀刃，微微用力。
“能拜托你件事么？”他反问了。
“什么——？”
“教一个新生——“他犹豫了片刻”——教他用刀。”
“唔？书阁的？”
“不，是法殿的。”
“法——？”
“是。”
——
两人之间一片寂静。
果然，不该说的。连七如此想着，正准备开口说算了，却听着谢司轩先一步说了。
“唔，也不是不行——”他显得有些为难的皱眉“那这事还是等见着那人后再说吧，我现在需要回去歇歇了。”
说着，谢司轩赶紧转身就走，才一步未出就咚地一声撞到某棵树上，痛的他啊呀一声。
“啊真痛——！”他揉了额头，咬牙嫌弃地瞪了一眼那树，又回头有些匆忙的说“你也尽快调整好吧，毕竟学中考试马上就——”
马上就来了。
连七只是无奈的点头应过，看着那细长的白鞘子在林中晃着消失了。
学中考试的存在感对于书阁的人来说淡之又淡，谢司轩不可能不知道——虽然只是关心一下人的借口，好歹找点什么确实的啊。
他走到某棵树下，靠着一路滑下去，坐在一地的叶子上看着缝隙见的月光，一言不发。
就这样一直到他早上再起来时，连七才发现自己腿已经麻了。
换了个姿势歇过，他起身整好了衣服，往书楼的方向去了。
未名学院的书阁楼很高。在那只有械场面积一半的巴掌之地，以完全的木制所做的，几乎看不见顶端的建筑——就是了。
昨天早上翻到一半的那本书还在连七昨天坐过的座位上搁着，没人动也没人坐在上面，似乎时间都没有变过一般。
端起那本解析在大陆三域出现前历史的书，连七坐回去，拿了放在旁边的纸笔随手记起笔记。
此时楼里的人也不算少，但却是呈现出一片死静，寂寞的只留下一堆堆烛火空空的闪着，连吹动火苗的风都没有。
楼里是没有窗户的，透气虽不受影响，但总有一种庄重的气息——这是书阁该有的氛围，压抑而心安。
连七突然手上打颤了。他用左手按了发颤的笔，最后仍然只能扔下它来缓解突如其来的颤抖。
压抑的…心安？
这样心安，正是在那样的地方，被人用绳子围起来压住喘不过气的自己，真正的感觉么——？
“哈？”他可笑的摇头，口中浊气应上了寂寞的蜡烛，火光跳动，书硬朦胧。
揉了发胀的脸，他终于再度执笔于手。
一早上的时间也就在这样的书页笔墨间过去，当连七看完那书的一半时，昨天晚上的困倦袭来，也就搁了笔趴桌上睡了起来。
朦胧里，他感觉到有人给自己披了件不算厚的衣服，略略睁开眼睛，不过是看见姬华那标志般的鹅黄色长裙在旁边晃着。
就是这个裙子，这个在略显漆黑的楼里，颜色似乎有些扎眼的裙子。那抹亮色一晃，连七就不由自主的坐起来了。
背上搭的是自己的一件外套，之前还在宿舍里放着，现在被自己盖着。
连七收了衣服，把它叠好搁腿上，深呼吸。“现在什么时候了？”他用手搓搓脸，含糊不清的问了。
“快到夜里了——”原本在他身边的姬华去坐到了对面，抽动鼻翼嗅了空气中那一丝潮湿木头的水气，补充道“外面正下雨。”
下雨了？
连七有些吃惊的啊了一声，昨天天气看着还好，怎么就——“你回去么？”他起身，把那件衣裳展开穿上，随手把那本书倒扣在桌面上。
“你还是先走吧。”姬华道“我才刚来呢。”一边说着，她一边从桌子下面拿出医书来笑着给连七挥挥“在这场雨停下之前，我都在这里。”
这点，姬华和连七不一样。连七是一下雨就心烦的只想发呆，而姬华的效率在下雨时却是最高的。
这样想着两人奇怪的差别，走出这弥漫着潮气的楼里，看着天空，他却不由的怔住了。
他看着外面泛着红的即将落下的夕阳，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恐惧。
外面——下雨了？
就着光的颜色，云在天上平铺成一片鲜红的流淌。而这样的流淌之下，却是一滴雨水都看不见——
连七右手下伸抓了刀柄，猛的一个转身砍到无人经过的书阁门口，激起一阵颤抖的火花。
是结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