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那些梦只有晚间睡觉时有，白天虽也不算多安稳，却也睡睡醒醒，再看钟点，已过了快一个时辰，虽身上仍未觉爽利，也难得如此。一阵口干，唤人伺候，燕笙应声而入，说王爷在东厢房，西额里来瞧过两三遍了。扶着她坐起，盹尚醒过三分，按按额角，同她吩咐】
去请王爷。
【就着燕笙的手饮几口水，头脑清明些，初醒身上泛着凉意，想东厢房那边阴凉，少不得提声又问】
东厢房这会照不进太阳，多添炭盆了没有？

【半倚半靠，见人进屋落座，扯了被子盖在身前，笑回一句】
不好不坏，还那样。王爷什么时候来的，东厢房冷不冷。
【攥攥他的手，隐隐透着几分凉意，吩咐丫鬟添炭盆来。这回的病不大不小，几个大夫诊脉都说不上为何，药方斟酌了又斟酌，还是未见效。闻到药味头先嗡一声，一贯喝药犯怵，这些年为了养身子灌下不少，却也无用，不防刚停了小半年，又接了这个。前儿有燕笙催着喝药，现在是他，只是委实艰难，看了一眼碗中药，推推他的手腕】
还烫呢，一会再喝。

【眼见他脸上挂了一层霜，搁下碗沉声一句，入耳尽是无措，没想不仅推脱不过，反而他也面色暗暗说要走。知道他事忙，近日又因自己身子不爽需要休养不常来，自然不想他就这么走，眼见燕笙应过去唤西额里，一时着急，抓上袖子脱口道】
王爷。
【出声唤他，底气已不如方才推开药碗时那么足。不肯喝药是怕苦，也是想听他哄几句，终究明白他来问已是关心，本就不该再求其他，而那些娇气小性于他向来无用，也早就该明白。抿唇看他一眼，又看看小几上腾着热气的碗，老实端过药一饮而尽。】

【总觉自己转了性子，实则说变也没变，还是他一拉下脸就不敢出声。憋气喝尽递过空碗，燕笙伺候漱口，听他自顾自的念叨，下意识隔窗望一眼，满目萧瑟枯黄，看着心里不舒服。口中苦涩药味去了多半，向床内挪挪让他坐，可下意识还牵着他的袖子不松】
好像没梦见什么，那些东西只半夜的时候梦的见，王爷说怪不怪。
【说着话搭好被子，长叹一声，侧头看他】
药方子都换第三个了，屋里除了药味还是药味，又不好时时开窗，闷得厉害。

坐月子是坐月子，不一样。
【坐月子时满心欢喜，看着孩子，不出门又如何，现在怎能与之比。目光微不可见的暗下来，听他问，想着近来那些骇人的梦，眉心紧蹙】
梦见过虎狼追我，也梦见过有人扼我的脖子。还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在哪，起先咱们还有孩子都在一起，好像是去爬山，可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有人推我，我就从山上向下掉。这个梦做的次数最多，那座山好高，好像在云里，我怎么叫都没人答应，后来就醒了。
【回想梦中，哪怕知道是假，还是一阵惊。此生最重要之人，不过是他和几个孩子，三个格格早晚出嫁，而他始终远远的抓不住，那时身边当真谁都没有，岂不就是梦中事。】

【向来睡时安稳，也从不是多梦之人，日子过的也还算舒意，没多少烦心事，也更不会无事便想梦中那些，实在不明为何一入夜合眼，就被这样的噩梦笼罩，不得抽身。哪怕只是讲给他听，也隐觉怯意，紧了紧一直抓在他袖口的手，听他念叨幼时的梦，还在方才回想的梦境中摆脱不开】
我就没梦到过会飞起来，要是做这样的梦就好了，至少不惊不怕，能睡个安稳觉。
【心烦意乱，明知刚才见过他沉脸，明知说了他不爱听，可想着这一阵受的罪，晚上睡不实，又夜夜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喝药也无用，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抚着他袖边抱怨】
这副喝完要是还不好，我就不喝了，每天好几碗，就差送着下饭了，喝的嘴里整日都苦巴巴，也没见起效。

【并非孩童，那句不喝药也不过是抱怨而已，可他面上笑着，眼底却似乎泛着寒意，默然收回握着他袖子的手低头，确是自己不长记性，一次不得，偏要高估自己讨第二次，他若肯哄一句，方才就不会如此。只不知，榴园那位跟他使小性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面色铁青，冷言相向。】
【见燕笙于侧满面急切为难，身子后靠在软枕，这样似病非病本就心烦不安，最怕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的没的，该想的不该想的，在脑中转了许多，出了许久的神才轻轻开口，许是想通了，又许是对他心灰意冷，身子是自己的，旁人不顾，唯有自己心疼】
我想找人做场法事，不去别处，就在良辰。

【这个念头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以前知道他的忌讳，便从不往那上头想，可刚才头脑中转过一瞬，就怎么都不安起来，越想越觉得，若非是撞上东西，怎么会大夫诊脉说不清缘故，吃药也不见好】
药我喝了，可是根本没有用，还跟以前一样，不是睡不着就是噩梦不断。都这么长时间了，夜夜如此，谁受得了。
【但凡想起这些日子是怎样过来的，心中便烦躁不堪，第一次知道无眠多梦这般难挨。没办法的办法，他却只道荒唐不允，扯过被子压到胸口，几分心寒几分怄，不看他，盯着被面闷声道】
兴许不是良辰冲撞我，没准是在园子里沾上了脏东西，又或在别处，总之肯定有什么，不然怎么会药喝那么多都没用。

【宁氏，二阿哥，似乎明白他方才为何一口回绝。以为只是脾性不合他心意，却不知，他将自己想的这般不堪，随他抬起的眼中有不可置信，也有寒心失望】
宁氏的事过去多少年，我若嫌她碍眼，当年就不会让她伺候王爷，如今也就不会有什么二阿哥，我何必给自己添堵。
【当年事不想再提，却明白他心里的猜忌只怕并非一时而起，早在大阿哥早夭时，他就用利刃一般的眼神语气质问过，时隔多年又是如此，也又为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未开口，眼眶先红，想看进他心底，想知道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他究竟拿自己当什么】
在王爷眼里，我是个蛇蝎妇人，妒忌妾室，不容庶子，是吗。

【从前哪怕心里再不痛快，甚至是商议抬燕歌做侧福晋时，也都顺着依着，不想为那个女人与他生丝毫争执，而今日仿佛怎样都躲不过。从没对他这样失望过，与燕歌无关，只因方才他那句话，那样似笑非笑，又仿佛饶有深意的探究眼神】
王爷不曾疑我，那方才的话从何说起，我久病不愈，不过是想做场法事，何以让王爷猜忌至此。
【犹记几日前同他掏心掏肺说的话，现下想来实在可笑，竟奢求那些远及天边触不到的东西。强忍眼泪，紧紧皱眉看他良久，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却有一瞬觉得陌生】
我是嫉妒燕歌，我嫉妒王爷宠她，嫉妒她有儿子，因为我没有的她都有。可我是福晋，我能做的也只有嫉妒而已，王爷的话，太让人寒心了。

【不论是福晋还是人妻，能做的都做了，他不爱看掉眼泪，委屈抱怨便都隐忍不发，他不喜欢软绵绵的性子也改，刻意往他满意合心之处去，可如何都想不到，事到如今，反让他指着鼻子与燕歌相比。】
【不知道还要如何低声下气，而即便所做同燕歌一般，他不喜欢还是不喜欢。一味迎合也会累，对他仿佛是永无止境的付出，他却连哄一句的话都吝于给，女人要的，并非只名分地位，他不知。】
【耳边静下来，头脑中却嗡嗡作响，此刻的无助无奈，比梦中更甚千倍万分。不知几时，眼泪洇湿前襟，指甲也在掌心掐出深深印痕，无力合眼，第一次想入梦去，梦里再骇人也都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