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乍起，劲风扫入雕花长窗，忽有白亮呼啸而过，映入回廊梁柱间。）
（夏有雷暴，经日不止。）
（而节气可使人驻足于宫苑，却难以清净人心，便有流言起于宫城一隅，渐成鼎沸之势。有人说，是紫禁城中杀伐过重，引得苍天震怒，更有冤魂死后化作厉鬼，盘旋于朱红影壁、瓦缝青石之间。）
（是以，我在雨声渐歇之时，来到宫城经厂，为求得数卷《法华》，以慰在天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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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握瑜令牌一事，耿耿于怀。明知鬼神之说不可信，但心里疑窦丛生，一块令牌平白失踪，心疑世上真有怪力乱神之事。）
（往经厂隶来，欲求教高明。）
（雨天路滑，一路小心。进屋，收伞。片瓦挡雨，心意稍安，未料甫一松懈，竟一跤跌倒在地，甚是狼狈。）
（瞥见，一箭之地，立着一个丽人，螓首蛾眉，华服加身，大气天成。与跌倒在地的自己，真是云泥之别，都是天家帝女，不知她又是哪一位？）

（至经厂正堂，令领事内官各备所需，亦无须赘述。而天色犹早，遂于偏殿蝠纹梨花木椅上安坐，素日阖宫众人立于庭前廊下，皆如泥雕木偶一般了无生趣，而眼下观匠人指下翻飞如风，竟无端生了欣悦之意。）
（自开朝农本商末，匠人自居下品，而家传工艺本自世代相承，似乎从降生于世的那刻，己身运命则已注定，哪怕穷其一生，都难以得见天日。可怨天道不公？则天命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允。便如眼下宫廷风雷渐起，倾轧日甚一日，你看那厢一日得道鸡犬升天，可若到了明日，谁又能护他周全之身？)
（却不若眼前匠人，因从未得到过，反而少了许多无谓之欲念。）
（正思量间，闻得人声扰扰，一华服女童半跪于青石之上，裙角亦沾了尘泥。遂上前相扶，眼风交汇间，则是延禧一宫，数面之缘。）
：颐公主？

（长街甬道红墙高耸，因连日风雨不断，连朱红砖墙亦被侵染成了泛白的暗红，湿腻霉气无孔不入，带着累卵将倾的压抑味道。自古朝堂不言怪力乱神，然值此时令不宁，宫廷之间总是人人自危。）
（红墙碧瓦最能噬人，或许再真再纯的性情，在巍巍皇权面前，也只有俯首称臣。）
（再将脑后灵蛇髻上一支六叶翡翠青玉点珠钿扶正，随她一同入侧殿用茶。朱唇又启，眸光与她交汇，正是三分顽笑，七分探询。）
：不对，再猜一次？

：会，当如何？不会，又当如何？
（索性屈膝半坐，正是四目相对，稚子纯良，胸中自有善恶，只是是耶非耶，世人尚且不能看得分明，况以她垂髫之龄，如何能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善则无徒——这句话，大本堂里的先生一定教过你。（世间黑白善恶，本自相承一脉，若生生要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来，一则颇费工夫，二则，唯恐适得其反。）
（是以我偏信道家，阴阳纵横之术，算的是人心，谋的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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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是不以为然，从容应答。一句话，不轻不重，呛得我无言以对。）
（她屈膝半坐，四目相对，并无居高临下之意，却足令自惭形愧。）
（会与不会，又如何，人的想法并不能让一个人真正做一些事，思量再三，启檀口）
：会与不会，那真的有做过吗？
（静候下文。）
（日月昭昭，明月有辉，公道在心。我不知道该期待一个怎样的回答。天之女，贵无双，何故涉是非？）

（她一颗心似足了金石，风刀霜剑亦难相摧。只是经年之久，见多了知难而退，如此一番情肠，却更显弥足之意。）
（那是多久远的事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良久，只漠然答道。）：也许有罢，数九隆冬，天降大雪，我把婧公主推下了水——是澄瑞亭，还是浮碧亭？我不记得了。
若你问为什么，大抵就是那一日，她惹我不开心了。（曾经年幼轻纵，张扬恣肆，只因为自己是宸妃的女儿，是父皇亲赐的华公主。只是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婧公主变成了荣安，华公主却还是景华。我与她争夺着龄乔，争夺着父皇的宠爱，可是她啊，终究是快了我一步。）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菀辞改变了我很多。（知道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知道了身为帝女之尊，很多事情仍是由不得自己。又知天下至柔之道，欲掌人心，必先以德行仁术御之。）

（一句胜于传闻，便知当日女子所言非虚，只是我终究怨不得旁人，千算万算，落得一句作茧自缚罢了。）
（而她身量未足，偏生做得一副老成持重模样，叫人只得叹惋。成魔成佛，殊为一念之间，我尚不得勘破，况乎旁人？起身掸了掸裙角的灰，温声道。）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又取了十卷佛经，自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