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
午后的天儿，虽只是早春，可那头顶一方旭日却也生出万道光热来。早早用过午膳，也独自闲着，只盼着仙仙五公主来。预备下一盘做工精细的糖蒸酥酪，方出炉的当儿，还是热乎乎的。翘首盼望了好久也不见启祥宫门前出现那道婀娜的倩影，也等不住，这才问了苏茉一嘴儿。这才想起今儿仙仙有课，便将糖蒸酥酪往雕花食盒里边稳妥地一装，盖上盒子，往尚明院去。本也只是在尚明院门前等着，怎知一道身影将我撞得猝不及防。
手一歪，食盒却也紧紧攥着，这才没落地。微微抬头，入目的是个俊朗的少年，兴许是哪个皇子。
：‘这么说……仙仙已经走了？’
并未急着怪罪，只神色焦急地问着。

：仙仙？
尚明院如今的能够上学的适龄皇子之中，就算最小的也没听说额涅是宫中的哪位贵人主子。且不论这，依着年岁也不对。若是来找师傅，更是不可能。宫妃与外男私相授受是大忌，可能性也小。会走皇嗣宫苑这个方向的除了生母们就是宫人，那么能往这个方向来的宫妃，对于眼下这位实在太罕见。
虽然想过多半是与格格们有交，不过听她提起五姐还是有些意外。姐妹里面有几个亲近是自然，自己昔日打咸福宫去的时候也没少见她与几个皇妹玩耍。不过倒是如何与这么一位有了情谊到这个份儿上？虽是免不了的疑惑不解，却还是在瞧见那一只食盒时开了口。
：下学已经有一会儿了。我是今日稍微晚走些。五姐的话，似乎是留了人在殿里教她画绣样。已经走了有一会儿呢。贵人如果事先没说好今天会去，今日可能不太方便吧。
看她遗憾，倒也很出乎自己意料的补问了一句
：贵人有要紧事？

-
：‘仙仙，对了，就是定惠贵妃娘娘家的五公主呀！你同她可是认识？’
日光终是避开云层的遮挡，毫无顾忌地普照至天底下的一方偌大的紫禁城，倒也有些刺眼。心中懊恼自个儿方才出门前怎不带把油纸伞来，携上苏茉一起也好。只抬起柔荑遮挡在眼前，这才腾出空儿为他解释仙仙的身份。此言一出亦是暗嗔自个儿傻气。看他年岁，应当算是个排行在前头的了，仙仙为五公主，是他的皇姐，又怎会有不认识的理儿？
闻他下一道话儿，面上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低垂下眼睑。到底是我不守时，这才误了找仙仙一块儿玩的事。画绣样？这类的事儿我倒是一窍不通，自小被家里人惯着了，也不碰这些个玩意。独有幼时一回，出于好奇拿了府里婆子的针线玩，谁知绣花针戳着了手指，那锐痛自是终身难忘，家人便更不让我见这些，好生护着。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这盒还热乎着的糖蒸酥酪却是白费了，难免可惜。’
言罢晃了晃手里边儿飘香的食盒，有些不悦地嘴儿一撅。
：‘对了！不知你可喜爱这糕点？我自个儿倒是不爱吃这个，扔了也多遗憾，白白浪费了。’

也不知是她真是个直性子还是天真过头，那句可是认识问的令人摸不清头脑，好似理所当然的表情太过自然，明明问这这么可笑的话，却也一时竟然笑不出来。
：……我们是同母的姐弟关系啊。
或许也是才进宫时日不长的新人，只听着说话谈吐就纯粹的不似宫中浸染多年的圆滑人物。只是偏偏自己性子傲，既然她说了是带给别人的，不管因为什么没送出去，到了我这儿却也从不屑于收转送第二茬的礼物。几分不悦，闻声倒也淡淡。
：我是喜欢糕点甜食，但是也只吃惯了额涅小厨房专门做给我的。贵人若是送不出去给五姐，自己又不喜欢，打发给下人便是。何必为难？

-
面对面站了这么久，却也未尝想到，他们竟是一母同胞。
再细细看他眉眼，果真隐隐约约带着仙仙的影子。我不会说什么分外好听的话儿，从来也不乐意说。而今却也将唇角一提带出些笑弧儿，似是牵引着春光，格外明媚耀眼。他下半截淡淡话音入耳，似是透出些不悦来，暗自想着自个儿说话不好听惹人不高兴了，也不顾忌什么，上前去歉意的一遭儿话滑出红唇间。
：‘是我不对……可这些是我帮着亲手做的，贝勒爷不尝尝？’
既是直到他是定惠贵妃之子，便也心下了然。正是方出宫立府不多时的七爷，甚得万岁爷欢喜的一位。

：你自己做的？
宫里面来来往往，在三餐之外的时间捧着食盒的人也不算少。但是多半是宫婢和嬷嬷们下的厨，有头有脸的主子们两手不沾阳春水，这些是从来不做的。她那句话逆了我的性子，本来是打算无视到底的。可是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倒也不太好去为难到底。
：那我就试试……糖霜抹得太多，做糖蒸酥酪的话糖霜要是多了，就把牛乳的香味都给盖了。
自己嗜甜，打小就喜欢点心胜过正经饭菜的事儿在这宫里不算是秘密。但偏偏这一道糖蒸酥酪是最爱的，长于启华宫，嘴巴却被永和宫的小厨房给喂得刁了。就算应该稍微顾及一下下厨人的颜面，在当下也还是实际的评价比”顾及“来的快。不过话一出口，还是看她表情加了一句
：……如果是初学的话，这个程度也算是很棒了。

-
他反问一句，语气里带着无法置信。想来也是，他待在这宫闱里头的时日比我还长上数载，若是论宫中资历，他也算比我长些，自然晓得那些高贵的主子们根本就不会踏进小厨房一步，更不会用自个儿一双纤手去干这干那。他额涅是定惠娘娘，历年来圣宠不衰，又掌一宫主位，他跟在他额涅身边，亦是被熏陶出一个理念，主子们是不可能亲自做的。
好在他也因这一句话儿，这才伸手拣了一块往嘴边送，还念着些糖蒸酥酪糖放多了不好吃云云，一看便是个内行的。眯起眼睛，带出温软的笑意来。
他的下半截话分明带着牵强的夸赞，暗自从他表情里看出些端倪，也知道自个儿的手艺不怎么样。也拣了一块来尝，糖倒是没放过多，却放得过少，几乎一丝甜味也没有，也真是徒有糖蒸酥酪这个虚名。
：‘啊，真不怎样……没事，你放心，我回去后会再多练练！那样仙仙就会喜欢啦！对了，你也喜欢糖蒸酥酪？’

：我喜……
她那一句问出，不管是意外还是巧合若论自己则是恰恰正对。即将出口的话头儿硬是在嘴边止了住。不想对她承认什么，确定什么。或许这些对于自己而言就是私事儿，即便无关痛痒，让不相干的旁人知晓明确，那就像是什么自己领域里面的秘密让人肆意攫取了一般。
：爷喜欢的东西多着呢，糖蒸酥酪是好，也不过是其中一样罢了。你练习不练习，这关我什么事儿呢。
扭了话头，硬是圆了回去。只是觉得这贵人好生奇怪，好像宫闱争斗与她无关，才有这些闲情逸致。虽然心里觉得是如此，但若说惹人讨厌，倒也谈不上。
：一份糖蒸酥酪可不是能投所有人的喜好。若是想给五姐吃的话，下次送她冰糖葫芦更好吧。
无意指点她什么，建议却也这么轻飘飘的掷了出来。再不多话，抬步朝着前走远。宫里本就是个大染缸，纯真难得，她能保持多久？
大概就算还能再见，她也不会免俗的改变成最顺应大势所趋的样子吧。当然，这与我终究是不相干的。

-
他话出口又硬生生堵在喉头，鱼刺儿似的卡在那儿，吞吐两难。将他的倔强自傲收入眼底，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在将食盒盖子给盖上。手艺不精，而面前这位七爷自小被永和宫小厨房的厨子娇养了口舌，刁着呢。又怎好逼迫他吃完？不如随他之前所说，打发给了宫人，也不算糟蹋。
：‘得啦，我晓得了。’
稍稍转身，终是又一回头，将一脸莞尔留在他瞳仁里。
：‘谢谢你！’
这么一遭话许是叫他觉着莫名其妙，自个儿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