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的字纸篓吧 关注:7贴子:134
  • 10回复贴,共1

窗户外面有一只猫。
它的四只爪子踩在窗户外面用来固定落水管的一圈水泥上,伸长了脖子朝我的房间望过来。
我拿着铲子在锅里翻了最后几下,关掉火,把做好的炒饭铲到盆子里。洗过手拿过碗筷,那只猫居然已经进来了。它蹲在我的书桌下面,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我。
明明是你不打招呼闯进来,要戒备也应该是我戒备好么?
我故意不理它,盛了饭自顾自地吃着。它就蹲在那里看着我,时不时动一下,假装并不是对我的饭特别感兴趣的样子,可是视线却没有离开过我手里的碗。
我笑了笑,从盆子里铲出一些炒饭来放在地上,它也并不做作,低下头就开始吃。一般的猫,会一边吃一边警惕地观察我,但是它没有,它很认真地低头吃饭,好像和我很熟一样。
吃完了东西,它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开始在我的小屋里踱步,巡视了一圈之后,它跳到窗子上面,回过头给了我一个道别的眼神,从它来的地方离开了。


IP属地:河南1楼2014-12-26 14:47回复

    我不喜欢猫。
    小的时候听大人说,猫是养不熟的,我也确实有过几次被猫抓伤的经历,所以相比之下狗就可爱许多,至少被我喂过食的狗都没有咬过我。
    但是除我之外还有另一个活物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感觉,还不错哎。
    吃过中饭,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休息,可是我不喜欢午睡。借来的书刚好看完,没有来得及换一本新的,我只好躺在床上,看着远处的田地和树林发呆。
    从秋天到现在,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
    我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和身边的人接触,不喜欢被他们问一些我不喜欢的问题,不喜欢和他们就着他们特有的话题谈天。
    他们中间有人认识我,但大多不认识我,有的人会对我说:“请把那个拿给我,谢谢”,可是他们说话的时候并不关心我是谁。
    我在人们中间,但人们中间没有我。我时常是一个人,没有想要做的事,也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所以现在我想知道,这只猫,它从哪里来。


    IP属地:河南2楼2014-12-26 14:48
    回复

      晚饭的时候,它又来了。
      我关上火,在毛巾上擦了擦手,转身去取碗筷,然后它就出现在书桌旁边,用同样的戒备的目光看着我。
      我已经习惯了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戒备着,所以我只是多准备了一份食物放在地上,并没有去理它。它看了看小碗里的鱼汤泡饭,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于是它倨傲地看我一眼,低头开始吃饭。
      我很有做奴才的觉悟,看它吃的认真,我居然有一种被认可了的满足感,所以我问它:
      “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
      “喵。”
      我不确定它有没有听懂我在问什么,如果它听明白了我问的话,而我没有听懂它的回答,那么显然过错发生在我身上,这很不好。所以我很后悔。
      于是我们的聊天冷场了,这让我更加尴尬。还好它并不在意这种尴尬的气氛,吃过晚餐,它开始再一次地巡视我的房间。这次它不再是粗略的扫视一周,而是近距离地观察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它仔细检查了我的书架,书桌,床,还有我的厨具,最后它终于停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我买回来的食物。
      它观察了我的土豆,白菜,西红柿,以及放在箱子里的鸡蛋,显得很失望的样子,于是它再一次跳到窗户外面的水泥台子上,喵了一声作为道别,离开了。


      IP属地:河南3楼2014-12-26 14:48
      回复

        今天主任对我说,“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于是大家都停下来手里的事情,转过头来看我。我不知道我自己有什么好看,又或者主任有什么好看,再或者我和主任站在一起有什么好看,所以我不去理他们,直接跟着主任走了。
        主任说,“你坐。”于是我就坐在主任桌子面前的椅子上,看着主任。
        主任坐下来,喝了口茶,摆弄了下电脑,又翻开一本内刊认真地看,就好像我没有来办公室一样。我看着主任做这些事,不知道主任叫我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主任看了一会内刊,抬头看了我一下,脸上带着很诧异的神情,似乎我做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一点都不心虚,坦坦荡荡地盯着主任的眼睛。过了一阵子,主任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说:“这几个月在这里感觉还好么?”
        我说:“嗯。”
        主任又问我:“跟同事们处的还习惯么?”
        我说:“嗯。”
        主任又喝了口茶,说:“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或者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我说:“没有。”
        主任揉了揉眼睛,又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那你出去吧。”


        IP属地:河南6楼2014-12-26 14:48
        回复

          不知道为什么,从主任那里出来之后,我多了很多朋友,从前见过的,从前没见过的,总之都是我的同事,他们会在我专心走路,专心做事的时候突然出现,说:“嗨,吃了么?”或者“哟,忙着呢。”我是一个懂礼貌的人,所以这种时候我会停下来还以微笑,于是他们就满足地走了。
          每到我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人叫我去和他们吃饭。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人要和别人一起吃饭呢?我又不是没有饭吃。所以每当他们叫我,我就微笑着盯着他们,一般他们和我对视一会儿就会走了,但是这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因为第二天他们还会再来。
          所以我回小屋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和他们一起吃饭很不舒服,第一是因为他们总是叫我去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吃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人吃饭的地方要建的这么大,要照的这么亮,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吃的东西要做的这么复杂------我吃的东西一般只是弄熟而已。
          第二就是因为他们要喝酒,而且要我喝酒。这比第一点更难理解:据我所知,要做那么多酒出来,用掉的粮食应该能让我们吃很久了,那为什么还要做酒呢,直接吃掉大米不是更好?这些问题我没有去问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听了之后只会哈哈大笑,就像我刚来到这里时一样。我思考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大概他们都很有钱。
          好在我尝试过第一次之后就不再排斥喝酒了,因为喝过之后的感觉还不错。
          喝过酒之后,我就会变成他们。我可以连续说十几分钟的话------比我平时一个星期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而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很高兴,似乎又在精神上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满足。我当然不会问他们为什么,有问题不要问,这是我来到这里学会的第一条人生准则。
          桌子上面的菜和酒都没有了,有一个人说,走吧,于是他们就走了,我也一个人往小屋走,从灯下面走出来,走到没有光的路上。这时我看到有两只眼睛在远远地看着我,我走,眼睛也走,我停下,眼睛也停下。
          我说:“你是谁?”
          眼睛从远处走了过来,渐渐地显露出头颈和皮毛,以及皮毛上和别人打架留下的痕迹。没想到这只猫还没有睡觉。
          “你来做什么?”
          它用一种没有温度的,我看不懂的眼光看着我,在嗓子里长长地吼了一声,然后朝它来时的地方走远了。


          IP属地:河南7楼2014-12-26 14:48
          回复

            我近来时时能看到它,在各种各样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地点。
            起初是在同事聊天的时候,不晓得我说了一句什么,同事们就笑的前仰后合,在他们晃动身体时露出的一小片窗户外面,我看到猫正在窗台上站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觉得它的目光里,混杂着担忧,责备,以及……焦虑?一只猫怎么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一定是我想多了吧。我摇了摇头,继续和同事们聊天。
            后来这种眼神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我周围,在我和同事吃饭的时候,在我们讨论事情的时候,在主任叫我去汇报的时候。我有时会疑心这只猫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它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监视我?它不用找吃的么?不用去玩么?不用去打架么?不用去找别的猫生小猫么?但是它是一只猫,所以我没有办法找它问清楚答案。
            主任照旧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叫我去办公室,照旧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叹一些莫名其妙的气,但比起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这些已经少很多了,甚至偶尔主任还会对我露出欣慰的笑。我很不理解,因为这些天总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同事在我做事的时候打搅我,说是要做我的队友,和我一起做事,这导致现在我做出的成绩比以前要差得多。
            然而主任似乎愈发欣慰了。
            而每当这时,猫的脸和眼睛,就会在我刚好能够看到的角落出现,让我感受到那里的冰冷的空气和光。
            所以它再次到小屋里吃饭的时候,我终于问它,你究竟是做什么的?虽然我并不奢望能得到回应。
            它看都不看我一眼,低头吃饭,吃完之后就照例消失不见。但奇怪的是,虽然它每天仍旧是吃那么多,可身体却瘦了下来,皮毛也渐渐的少了光泽。
            然而主任似乎愈发欣慰了。


            IP属地:河南8楼2014-12-26 14:49
            回复

              “见字如唔。
              从上次你离开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了,上次你来信说你渐渐觉察到小镇的无聊,我倒是觉得,这无聊并不是因为小镇的缘故。我虽然留在这里,但每天的无聊和你那里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你的近况我已经从信里看到了,我留在这里的一年,大致也是如此,像一个影子一样,从住处到外面,又从外面到住处,便有什么可以让我依托,我也没有依附的能力,大约无聊是孤独者的特权吧,我总认为幸福者的无聊是虚幻的,像渗在沙中的水,他们大概也无法想象水中人缓缓溺毙的痛楚。
              猫的照片我看到了,老实说,并不怎么可爱,反倒叫人时时戒备,但比起我的乌鸦来,却已经算顺眼了。它也是觅食找到了我这里,起初我嫌它叫声刺耳,近来已经不觉着了。其实便是没有这乌鸦,我也必然会寻个死物来满足对活物的慰藉。在你那边,想必也是一样。
              另外,听到你开始喝酒,我原本不会因为这个吃惊的,但你竟然是同许多人一起。这让我隐隐有些预感,但又说不出来。
              这些天我已经不愿去翻书,因为从封面到页码都是面目可憎,我或许会去找你吧,但也或者不会,总之你不要等我。”
              我把信重新装回信封:你的预感,我就替你说了吧,你一定是觉得,乌鸦会离开你,而猫会吃掉我。
              可是我觉得,事情恰恰相反。


              IP属地:河南9楼2014-12-26 14:49
              回复

                时间依旧流逝,但我已经越来越迟钝了,或许是因为整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的缘故吧,我走在夜色中的小巷,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无聊的事情。当我踩到被打着旋的风聚到一起的落叶,我才意识到季节已经变了------我来到这里时,那些叶子才刚刚由青转红,只在边缘带着一点鲜艳,而现在,简直可以说是冬天了。
                于是我的酒意稍稍退去了一些。
                路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双双白色的眼睛,我不知道它们是刚刚出现还是刚刚被我发现,总之眼睛们都在盯着我。这些目光说不上是友好还是敌视,所以我并没有去理它们。
                这些白色的淡淡的辉光相互映照着,我渐渐的可以借着这些微弱的光看清楚这些眼睛的本原了:那是一只只猫,大的小的,黑的白的,老的少的,各种各样的猫,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凝固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都在用眼睛看着我。
                我反握住酒瓶,快步走出了这段巷子。
                走过一段没有那些眼睛的路,前面小屋正亮着灯在等我。我正把手伸到衣兜里去找钥匙,耳边却忽然听到一道风声,眼角的余光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划着长长的弧线向我撞过来。我提起酒瓶去挡,但影子像空气一样,从酒瓶中间穿了过去,在我的脸上留下几条冷飕飕的抓痕。
                那是那只猫。
                “你干什么?”
                它冷冷地看着我,并不回答,于是我就想走过去仔细问它,可是脚步刚动,它就又用那种和它瘦弱身体极不相称的速度箭一样地飞了过来,我再次提起酒瓶去格挡,但它的爪子直接从酒瓶中间穿过,仿佛那里原本就没有任何阻碍一样,然后血就从我的耳朵流了下来。
                它落到地上,回头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走进黑暗中。


                IP属地:河南10楼2014-12-26 14:49
                回复
                  十一
                  猫病了。
                  它时常在我夜里回到小屋时突然出现,皮毛包着骨头,眼珠深深陷在头骨里,瘦得像一块铁。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难道是因为我经常出去和人吃饭,它没有食物吃,被饿成这样的么?它作为一只野猫,生存能力不应该这么差,况且从那天晚上来看,它其实很能打。而且如果真是生存能力不行,那我来这里之前,它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它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动,我弄好了吃的,它就低头默默地吃。
                  我打开书,但是再也看不进东西,头脑中是纷繁芜杂的各式各样的东西,那是关于我的同事们的海量的信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么多人,他们的名字,长相,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我的大脑中不受控制地翻来覆去。我一直以来都缺少这种记住别人的能力,虽然这能力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但是我正在变成他们。
                  猫吃完了我给它的东西,抬起头冷森森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然后它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功夫理它,因为我还要去准备几天前许诺给同事的礼物。我坐到书桌前,又想起那封信,假如没有人来找我,也许这只猫会死吧。


                  IP属地:河南11楼2014-12-26 14:49
                  回复
                    十二
                    他们现在都认识我了,而我也已经认识他们,走路时,我不再专心看着地板,吃饭时,我也不再介意有人忽然坐到我身边。虽然偶尔写信的时候,我会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雪从天上飘下来,慢慢的越下越大,但是我不想关上窗户。屋子里生了火,光和热从火焰中飞出来,又很快从门和窗户飞出去,而那只猫坐在我书桌旁边,眼睛看着雪,一动不动。
                    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天边由远而近,从窗子掠进来,落在火的旁边。
                    那是一只乌鸦,它的身体比我见过的所有的乌鸦都要大出一倍,全身都是坚硬的骨骼和强健的肌肉,羽毛上带着灰尘和寒气,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猫。乌鸦的嘴里,叼着一枚眼球,小小的一点黑色被白色和红色包裹在中间,瞳孔上同样布满了灰尘和寒气。
                    我说:“你好。”
                    乌鸦向我点了点头,松开了它的嘴。那颗眼球从空中落到地上,那只猫向前一扑,把眼球吃了下去。
                    然后乌鸦飞走了。


                    IP属地:河南12楼2014-12-26 14:49
                    回复
                      十三
                      我被朋友们搀扶着回到了小屋。我关上门,打开窗户,黄昏的田野上没有一点绿色,我的猫像箭一样带着伤疤从灰色的土地上划过。它的身后,是一片猫的浪潮,大的小的,黑的白的,老的少的,各种各样的猫,跟在它的身后,把我的视野从灰色染成一片斑斓。
                      我在火上烧掉那些信,心想,其实我早就该走了。
                      房东说,你先把这一年半的房租交了吧。我从抽屉里找出钱,递给他一沓,说,这是我欠你的房租。然后我又递给他一沓,说,这是明年的房租。
                      房东说:“好。”
                      我没有带任何东西,熄灭了火,关了窗子,锁了门,朝我来时的方向走去。
                      路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只猫,我走过布满蛛网的超市,长满杂草的院子,以及锈迹斑斑的邮局的大门,最后终于走到下着雪的田野上。
                      夜晚的光照着大地,泥土上反射出沉闷的青绿色的光,整个地球像是一块透明的石头。我回头看着小镇,那里的喧闹穿过遥远的距离传到我的耳边,却没有一丝灯光能让我看清它的轮廓。
                      我忽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愉快,我站在田野中间,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片雪,我心想,假如我今天不走,一定不会有人来找我,而我也再不可能离开了。
                      (完)


                      IP属地:河南13楼2014-12-26 14:5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