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在盛唐凭借魏晋南北朝和初唐在语言、表现手法、意境创造等方面积累的经验,达到了一个后人难以逾越的高峰,中唐白居易从通俗平易方向试图超越李杜,韩愈从雄奇险异方面试图超越李杜,虽未能至,然而也大大地丰富了唐诗的品类,开拓了唐代诗歌苑囿的境地,贡献是很大的。宋代诗歌一方面向说理、议论的路子上去探索,一方面向体现学力和文化底蕴的路子上去探索,形成宋诗的特色,此后直到清末,“宗唐”、“宗宋”仍然是诗人们争论的焦点。可以看出,宋诗并不是在唐代辉煌成绩的比较之下毫无成就的。宋代赋的发展,情形与此近似。明代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赋》云:“三国两晋以及六朝,再变而为俳;唐人又再变而为律;宋人又再变而为文。”所谓“俳”,即讲究对偶的骈体赋;所谓“律”,则是进一步偶俪化并讲究音韵的律赋;所谓“文”,指文赋中的散体,其特征是一反不断向齐整、偶俪方面发展愈来愈精、愈来愈严的路子,向自由轻松的方面发展,很有些向先秦时代文赋形成阶段的作品回归的意思。这主要表现在两点:(一)以文为赋,语言自由,不事雕凿,追求平易晓畅的风格。(二)喜好议论,在写景叙物之中,往往说理论事,表现出哲理性,令人回味。元代祝尧《古赋辩体》卷八评欧阳修《秋声赋》云:
此等赋,实自《卜居》、《渔父》篇来,迨宋玉赋《风》与《大言》、《小言》等,其体遂盛,然赋之本体犹存。及子云《长杨》,纯用议论说理,遂失赋本真。欧公专以此为宗,其赋全是文体,以扫积代俳律之弊,然于《三百篇》吟咏性情之流风远矣。《后山丛谈》云:“欧阳永叔不能赋。”其谓不能者,不能进士律赋耳,抑不能风所谓赋耶!其《论宋体》部分云:
至于赋,若以文体为之,则专尚于理,而遂略于辞,昧于情矣。……今观《秋声》、《赤壁》等赋,以文视之,诚非古今所及;若以赋论之,恐(教)坊雷大使舞剑,终非本色⑥。虽然其评价泥于对赋的僵化的认识,但第一,看到宋赋以文体为之;第二,注意到以议论为特色;第三,认为它来自先秦时屈原的《卜居》、《渔父》。这眼光是相当敏锐的。有的学者称宋代的这种赋为“新文赋”,其实称作“散体赋”更明白,更可以看出同先秦文赋的关系。它也就是不同于律赋、骈赋和骋辞大赋的一种文赋,同先秦时的《渔父》、《卜居》和见于《师旷》、《说苑》的一些赋体之作无多大区别,它的“新”主要在作者的思想意识、所反映的社会风貌及语言的时代特色方面。当然,从艺术方面说它显得更自然、明畅,更善于摹物传情。从魏晋至唐在挖掘汉语外在美的表现功能上,各个方面都作了试验。《老子·第十六章》云:“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鹖冠子·环流》云:“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到了尽头,违背了它存在的本旨,便要回到最初特别强调本旨的那个出发点上去。宋代的文赋确实是回到了先秦时文赋的形成阶段上。但是,这又不是简单的重复,不是平面上的“环流”,而是螺旋式的上升。因为有了汉魏至唐辞赋创作在语言运用上积累的经验,宋代的文赋,已不同于先秦时代的重视铺排和一般论理,而追求着一种摹物中抓住特征的艺术点染,和在物我关系及人生际遇中哲理的感悟。所以说,宋代赋是另辟蹊径,别样风光。
元代赋的创作基本上保持着宋金自然冲淡的风格,却不再大发议论,而上承唐代,主于抒情,张扬个性。这有社会现实方面的原因。首先,元朝统治者对诗赋之类在唐宋时代以为科举进身之阶的文学式样采取斥废态度,而在传统文化方面,学养较深的汉族文人又得不到任用,其潦倒落拓者入于教坊剧院,有庄园资财者则借诗赋以娱性。其次,在当时尖锐的民族矛盾下,发议论也会招致危险。再次,从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来说,宋金赋在议论方面已发挥得淋漓尽致,元代作家难以出其右,所以不得不反省此前之失而另寻“柳暗花明”之路。与之相应,元赋在形式上出现了骚化现象,因骚赋具有抒情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