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他是天地间的灵物,生于雄浑的长河,长于逶迤的山河,怀中两柄神器造就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王耀是琢玉师,五百年看遍天下琼琚,十指葱白轻拂,便能窥探天赐之灵识,昆吾寒光闪过,自可塑造绝世之奇珍。
直到有一日,他发现自己亲手所造的环珮竟有了灵识。
王耀以为自己疯了,他竟然在跟一枚龙型的平安扣说话。
指尖拂过温润微凉的玉面,仿若轻触女子缋面,他能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那样明显,每次轻触都是心底的悸动。
她只是一枚平安扣,一枚龙型的平安扣,她的玉料来自不周山顶,没错,她原本是支撑天幕的神。
自她有神识开始,便有一个温柔的陪伴者,最初只是能感受到他心底的宁静温和,然后便能听见他温润低沉的呢喃,比梵语更圣洁,比玉磬更清澈。
她听他说,天幕是如何晴朗,天池是如何清澈,草木是如何繁茂,山河是如何逶迤……
她听他说,昔日长安城下的五陵少年,她听他道,那年西子湖畔的窈窕淑女。
她听他念: 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后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
他说,嬿,就是美好的意思。
那真是个很美的字。
那我,就叫嬿吧……
【承】
王耀又伏在案上睡着了。
在梦中,她见到了一个女子,她温润,美丽,善良,一双桃花目,两弯远山眉,唇如芙蕖出水,发似墨染青缎。
王耀不介意将他所知的所有美好词汇都用在她身上,却觉得即使如此也形容不出她的半分神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平生第一次写下这样的诗句,凝望着三层宣上亦如其人的温和字迹,王耀苦笑,伊人在山那侧,他可以跋山,在水一方,他可以涉水,可他的伊人在梦中,他要如何走到她身边?
嬿终于见到他了,正如她想象的那样,眉不画而黛,唇不染而鲜,面如温玉,眸似朗星,三千青丝绾成发髻,由一支流云白玉簪牢牢固定。
他笑起来如三月的春风,温暖,柔和,却叫人无法忽略。
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样重,重到震耳欲聋。
她想,她大概是爱了。
【转】
王耀最近有些恍惚。
就如现在,明明想要给多年不见的弟子准备一份礼物,却不知何时已然神游天外。
她的肌肤是白玉,凝脂一般的温凉的玉石是她莹润的肌肤,衣裙该是上等的翡翠,在春日的阳光下折射着苍翠清丽的光。及腰长发得是蓝天墨玉,沉稳而不阴沉,温润而不柔弱……
不对……她就该是羊脂白色……全身都是,她的美不需要修饰,越是简单就越是完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师……”轻轻推开房门的少年一眼看到了端坐在案前的老师,带着他千百年来从未见过的温柔微笑,静静凝视着手中的玉雕。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微风拂过室内,卷起一张寄满了相思的纸笺。
他垂下头,知更鸟新羽一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双闪过异色的眼。
老师……
“小菊,这是给你的。”
他看着王耀递给他的玉簪,缓缓闭上了眼……
嬿很想再见他,不是在梦中,不是在幻境,她想真真切切地走到他身边,为他添香,为他披衣。
她也一直努力着,只为他轻柔划过她的指尖,带着丝丝暖意,千百年如一日地带来温暖,虽然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她沉沦。
【落】
他病了。
就如月有盈缺,天有昼夜,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美好,他的能力到底遭到了觊觎,那样明显的恶意,她比他更早感受到。
“耀……”她的手轻轻覆盖在他因为病弱而稍显清瘦的手上,纤纤玉指再次穿过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而半倚在榻上的青年也没有丝毫察觉。
她苦笑,看着眼圈凹陷的他红了双眼。
现在的他早已不复昔日风华,却依旧还是她心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她想帮帮他,很想。不周山上冰冷的灵魂早已被他带着丝丝暖意的指尖融化成一池春水,她再也受不了绝望的孤寂,受不了一点点在无人知晓处落霜的寒冷。
“耀……”她微微笑了,唇落在他苍白的唇角。
“耀,我的名字,叫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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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妖精好可怜,仙人都不知道他付出了那么多!”
孩子们缠着西装革履的青年,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温柔,带着亲切,让他们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弄皱了对方的衣衫受到责骂。
“仙人知道的哦,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夫复何求,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后来呢?妖精回来了吗?仙人的病好了没有?他们有没有在一起?”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灵魂,渴盼着一切美好称为永恒。
“很晚了,该回家了。”青年微微笑着,散尽了手中糖果,看着各自跑开的孩子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一枚古朴的平安扣从腰间露出,温润古朴的色泽,亦如她千年来望穿秋水的眼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