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柳絮纷飞时,细细绒绒的柳絮飘飞在两人身边。执手而立,欲说还休。
她眨着一双水眸,眼里泪光涟涟:“君清······”
吴侬软语的小调,抽泣不止。
他面色也有些动容,但还是咬咬牙,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说:“猗兰,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她紧咬着红唇,不再言语,只是目光依旧恋恋不舍的望着他。
哀求他,不要走。
他只是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柔发,随即狠下心,转身上了马车,不再回头。
车轮声幽幽,马蹄声轻踏。黄沙小路上,马车渐渐远去。
她一身青衣罗裙包裹住瘦弱的身躯,在风中,她轻轻的晃着手臂。
呢喃细语:“我等你回来。“
那一年,家乡饥荒,许多人都因这场饥荒,而被夺去了生命。然而朝廷的赈灾银,却迟迟不到。好不容易百姓们等到了赈灾银,一路上,也被那些个贪官污侫给贪得差不多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为他们伸冤。
他不甘心,他不能任由这些贪赃枉法的人,逍遥法外。于是,他起身前往京城,希望能求得一个公道。
可他这一去,却是几年不归。亦无消息传回。
有人说,他醉死在皇城里的“温柔乡”里不肯回来。
有人说,他上皇城伸冤,被那些个大官给暗中处死了。
有人说,他是受不了家乡的饥荒,趁此出逃了。
有人说……
可是,不管有多少人说,她却始终相信着他会回来。
每天雷打不动的,去那条回家的路等着。
细雨迷蒙,冷风入骨。她执伞而立,目光望着那遥远的路。
“君清,已是深秋了,天变凉了,记得多添些衣服。”她担忧地说。
冬日大雪,积雪三尺。她细细的呵着冻得僵硬的手,望着远方。
“君清,下雪了,要记得保暖啊。”
春分谷雨,新绿点点。她再一次揉了揉站累了的腿,说:
“君清,不知你是否安好?”
夏日炎炎,蝉鸣声起。她接过大娘送给她的雪梨,连忙道谢。天气炎热,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君清,银耳雪梨汤,我做好了,你快回来啊。”
秋风渐起,落叶枯黄,桂花飘香,她看了眼圆月,放下月饼。
“君清,今天十五,中秋团圆,你不归来,如何团圆?”
银装素裹,雪染大地。她红了眼眶,绞着手帕。声音抽噎不止:
“君清,爹娘的身体不行了,他们一直在问我,你为什么还不归来?”
布谷鸟啼,叶蕾初现。她一身素缟,目光戚戚。
“君清,爹娘去了,你为甚么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君清……”
“君清……”
后来啊,他终是归来,衣锦还乡。当年的贪官污侫,已经被他绳之以法。
临近家时,他换下锦绣衣袍,只着素衣。同时下令,一切从简。
属下好奇,问:“为何不穿的体面些?”
他笑答:“这儿,是我的家。我不想用那些个繁文缛节,彰显什么。”
随从听之,只是照做。
他满心欢喜的推开了家门,见到的只是满目荒凉,了无人烟。
邻居见是他归来,先是欣喜,后又转悲。
支支吾吾的说,早在一年前,他的爹娘,以及她就去世了。
他听了之后,只觉天光一暗,满心悲拗,苦不堪言。
邻人又道,她是积劳成疾,郁郁而终的。
临死前,一直还念说着:
“君清,你怎么还不归来?”
“君清,我等不到你了。”
邻人说,这个女人真是太傻了,为了一个未知的约,等一个未知归期的人,死守一生,真是不值。
他听了,似笑非哭的说:“是啊,不值得,真是太不值得了。”
过后,却又失声痛哭,嘴里断断续续的说:
“猗兰,我回来了……“
邻人见此,摇头叹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再后来啊,他成了当地的地方官,治理饥荒,顺应民心。
百
姓们都说他是好官,清官,真正的父母官。
他闻之,只是淡然一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百姓闻言,不由得更加敬佩爱他了。
不过,百姓们一直不明白他已经快及而立之年,却始终不曾娶妻。
知情者,只是叹息不语。
金黄的,银白的桂花开得正好,风有些凉了。他掩唇轻咳,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鬓边的发是暗淡的花白。
身边的侍女皱了皱眉头,说:“老爷,天凉了,您注意着点儿身子。”
“咳咳,无妨。”他端起温茶,浅抿一口。
他从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几年来一直在忙忙碌碌,不肯让自己停歇一会儿。
他怕,他怕自己一旦停歇,就会看见猗兰那张期盼的脸对他说:“你怎么还不回来?”
时如逝水,天气转寒,鹅毛大雪飘然而下。
屋内的却是一直暖洋洋的,只是,气氛却有些沉重。
他躺在床上,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着。
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
他闭上眼,脑海中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初遇时,他比她年长一岁,她不识字,他教她念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猗兰,你的名字就是出自这首诗哦。”
他认真的对她说。
“咦?是吗?君清,你快教我,我要学。”
那时她的声音清脆而欣喜。
后来虽然荣华富贵,身居官位,受人爱戴,可身边却无一人陪伴着他。
他觉得,自己虽身处红尘。
可万千红尘,却只遗留了他一个。
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他听见了车轮悠悠,马儿的嘶鸣声。
由远至近。
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见了雨雾中,执伞而立,青衣罗裙的她。
笑语盈盈的说:“君清,你归来了。”
他点了点头,说:“我归来了。”
不知谁家的小童,三五成群的打笑着跑过,嘴里脆生生的唱道: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