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說，天使的翅膀是雪白的。
而天使，在人們心中，也象徴著純潔與正義。
所以，白色代表著神聖與無暇。

醫院，一個有著“白衣天使”的地方。
一片被視為塵世中最為寧靜的土地。
沒有想象中那呼天搶地的叫聲，也沒有肝腸寸斷的哭喊。
人們都來去匆匆，擦肩而過。
臉上沒有所謂的喜怒哀樂。
也許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親眼目睹過太多的生離死別。
對生命，少了一份執著。
徘佪在這裡的人，都衹是過客
安靜地來，也安靜地離開。
有誰會記得，這裡曾經住過一個天使？

“嘭—”玻璃一聲墜地，打破了這不容驚擾的寧靜。
“出去！！你們都給我滾！！”躺在病床上的汪東城歇斯底裏地叫喊著。
“汪先生，請你不要那麽激動，這會加重你的病情，也會影響到其他病人的。”護士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不過很快又回復到該有的平靜，做她們應該做的事。
“大東，你不要激動嘛！這樣對你的傷沒有好處啊！”陳德脩勸說著。
“我不用你們管！你們都是廢物！！治不好我的傷，就別在這裡說這些用來敷衍我的屁話！”汪東城依舊發著難，把身邊所有可以扔的東西全部丟出去。
“護士，我想病人的情緒太激動了，你立刻安排我幫病人註射鎮靜劑。”醫生吩咐著。
未幾，原本情緒失控的病人，被鎮靜了下來。病房裡，又回復安靜。

再次醒來，眼睛睜開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又是一片讓人生厭的白。
剛才的怒氣早已褪散。
汪東城躺在病牀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從小就沒有了父母，生性調皮，所以常被人叫作“野孩子”。
沒有了家庭的管教，汪東城並沒有完成學業。高中還沒念完就輟學出來打工。
在別人眼中，也許他不是一個乖孩子，好學生。但他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他。
父母拋棄了他，老師放棄了他。如果連社會也遺棄了他，他還是可以逃到一個地方，不用去管那狗屁不通的世界。
那就是東城衛。
死去的父母沒有什麽好東西留給他，就留給他那遺傳的音樂天賦。他的音感很好，而且學起樂器來也很快。後來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組成了一個樂團，名叫東城衛。陳德脩，也是其中的一員。
本來他汪東城這個沒人疼的壞小孩就衹有爛命一條，留在世上的用處也不大。早點死，也許還可以見見那見過沒幾面也不是很熟的父母。但是，命運偏偏安排他遇到了音樂，這個讓他十幾年來，第一次感到有存在感而不是自卑感的東西。他愛音樂，他愛那種站在臺上被人注目，被人重視的感覺。他愛音樂帶給他的那份驕傲。縱使那可能衹是虛榮，但那是他唯一可以把握住的東西。


可是一場意外，奪去了他所有引以為傲的東西。如今的他，腳上被纏著厚厚的石膏，背脊也受了傷，連從病牀上坐起來的能力都沒有。也許以後，他再也無法站在臺上，搖擺他的身體，揮灑他的汗水，唱響他對音樂的熱情與執著了。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用？
算了！反正他本來就一無所有。就知道老天爺不會安什麽好心。衹不過給我一點甜頭嘗嘗，現在是時候收回了，如是而已。
他很倔強，也不愛哭。不是他不想哭，而是他覺得沒必要。試問還有什麽比一個剛出生沒多久就失去雙親的嬰孩的遭遇來得苦？那時他都沒有哭，那他為什麽要哭？
衹可惜，他的淚腺還是很發達的。男兒有淚不輕彈，衹是未到傷心處。

“你醒了？”突然有一把聲音，讓汪東城驚覺從自己眼角滑落的冰涼液體。立刻用手拭去，免得被人發現。
我竟然會哭？真丟人！
汪東城循著聲音的源頭望去，看見了一個男孩，靠坐在他徬邊的病牀上。
瘦削的身子穿著不合身的病人服，蒼白的臉上掛著笑，被纖長的睫毛覆蓋著的眼睛咪成一條綫，笑得很自然。在窗外透出的光綫映襯下，顯得更耀眼。那一瞬間，汪東城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使。


但他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天使。
他也不習慣看到這樣的笑容。
他總覺得，有人平白無故對著你笑，一定不懷好意。
于是汪東城沒有理他，把身子轉過另一邊，卻不小心扯痛了腳上的傷口，疼得讓他不得不咬緊牙關。
靠！現在連翻個身都那麽難！成了廢人一個，以後還要不要活？
靜默了許久，回複了固有的安靜。
“你好啊，我叫×××，很高興認識你，你叫什麽名字啊？”
“你是怎麽受傷的呢？嚴重嗎？”
“你都喜歡些什麽啊？我們來聊一下嘛。”
“你為什麽要哭呢？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啊？可以跟我說一下哦。”
……

在汪東城的認知裡，一般的陌生人總會講這些無聊的話來吸引他註意。
可是，那男孩並沒有。
汪東城不禁感到奇怪。
好奇心驅使他把身子又轉向了男孩，縱使這會再一次觸痛傷口。

他看到了男孩，正靜靜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窗臺略高，人平躺在牀上，視綫不能觸及。
“你在看什麽？”第一句跟陌生人說的話，竟然沒有加上一句“你好。”
汪東城覺得不需要，這就是他的風格。
然而，男孩並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感到慍怒。
“我在看那邊的景色啊。”男孩舉起瘦弱的左臂，指向遠方。
“那有什麽好看的？”還不是為了偸看妹，理由瞎透了。汪東城心裡想。
“那裡的景色好美啊。那邊的小公園裡，有一個小湖。一些可愛的小孩子在湖邊玩耍，把手裡的麵包丟到水裡去，餵那些自由自在遊著的魚兒。小湖的徬邊有一個涼亭啊。一位母親在幫她的小兒子擦汗呢。啊！那邊還有一對情侶依偎著彼此呢，他們笑得很開心啊，我想他們現在一定感到很幸福！”男孩愜意的說著。
汪東城聽著，心裡不覺冷笑了一聲。哼，我還以為是什麽，這種東西隨便在大街上都能看到。有什麽好開心的。


“我看你年紀應該很小吧？想東西那麽幼稚！”汪東城扯了扯嘴角，說道。
“才不是呢！我18歲了，已經是大人了！”男孩轉向他，撅了撅嘴，怏怏地說。
切！這個18歲的小男生，應該還是那種要父母接送上下學，跟老爸攤開手掌要錢，跟老媽撒嬌，好讓自己什麽都不用做的大少爺吧。
可是，汪東城忘了，他也衹是一個18歲的男生。

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汪東城總會看到男孩眺望著遠方。
因為無聊，所以總會很好奇地問他在看什麽。
而男孩總會告訴他自己所看到的。
一開始，汪東城會覺得很厭煩。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那些與他無關的事。
可是好像漸漸地，他也被說動了。想親眼去看看男孩口中所說的“美景”。
不知不覺地，汪東城的每一天總是在聽著男孩述說窗外景色中度過。

---------------

---------------

三月的小雨，淅瀝瀝地打在窗臺上。
譜寫出最天然而又最動聽的樂章，喚醒了在夢中的人。
汪東城睜開眼睛，不出所料，男孩又在遠眺。
“今天又看到什麽呢？”汪東城笑了笑，循例地問道。
“今天下雨了。”男孩的口氣中透露著不悅。
“下雨而已，經常都這樣啊，有什麽特別的？”
“那天的那對情侶，吵架了……”男孩失落地低著頭。
“切，人傢吵架關你什麽事啊？”這小孩也太愛管閑事了吧。汪東城想著。
“那個孩子的母親，好像也不見了，衹有那小孩在哭……”
“她會不會不要他呀？”男孩的語帶哽咽。
他在哭嗎？
汪東城翻了翻白眼。這人未免也太孩子氣了吧？為了一些不相關的人也能哭？
不過汪東城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人連流淚都那麽牽動人心。
難道，這世界真的有天使？
為了別人而流淚，而傷悲？
眼前的人，有一種魔力，讓人想把他緊緊擁在懷裡，不容他受任何傷害。
那是天使的魔法麽？

漆黑的夜裡，無眠。
看著徬邊那熟睡的人兒，汪東城的嘴角掀起一個弧度。
白天還因為別人而哭了，晚上卻能睡得如此安穩。
靜謐得像初生的嬰孩，純潔無暇。
看著他，自己的心也隨著平靜了下來。
不覺地，已然進了夢鄉。

“大東，最近因為東城衛有點事，所以比較忙。都沒有時間來看你，很對不起喇！”陳德脩這天來到了醫院探望汪東城。
脩很久沒來了麽？為什麽自己不覺得？難道每天有他的陪伴，讓自己並不感到寂寞？
“沒關係喇！脩，是兄弟的話就別說對不起這種客套話。你知道我不愛聽。”汪東城對著好兄弟微微一笑。
“好！”陳德脩知道汪東城討厭世俗那虛偽空洞的言語。因為他總覺得，真正的關愛，並非用口道出。
“東城衛最近怎麽了嗎？”離開了那麽久，他還是會想念大家的。畢竟那是一群值得他珍惜的朋友。
“沒事，就等你歸隊呢！”其實也沒什麽，衹是最近有點拮據，東城衛練團場地的租費出了點問題。不過陳德脩知道汪東城是個多慮的人，所以不打算說出真相，免得他作無謂的擔心。
可是脩無心的一句話，觸踫到汪東城心裡的痛處。
以他現在的狀況，他還可以重拾昨日的夢想麽？
陳德脩察覺到汪東城的神色突然黯淡了，自知說錯了話，氣氛實在尷尬。
……
“大東，”陳德脩打破了沈默，“其實我剛剛問過醫生，你的傷什麽時候會好。他告訴我，如果想盡快痊癒的話，最好的方法是動手術。”
“真的嗎？我的腿真的可以好起來？”汪東城的眼裡突然充滿期盼。
“沒錯，可是……”陳德脩慾言又止。“醫生說……因為你的骨頭有撕裂的傷勢，如果處理不當，有可能會留下後遺症。所以手術完全成功的幾率……衹有35％”
前一秒還讓他充滿著希望，後一秒便將他從高處狠狠地摔下。
汪東城心中冷笑了一聲，老天果然不會讓他活得那麽舒坦。
這便是命運。

---------------

---------------

心裡的煩悶，皆因男孩那幹凈無暇的笑容而褪散。
汪東城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會因眼前這個人的喜怒哀樂而左右自己的心情。
“那麽開心？看到什麽了嗎？”
“嗯！今天天氣很好呢！”男孩把手舉到齊眉處，擋住那略微刺眼的光綫。
“那很好啊。”
“嗯！你知道嗎，我又看到那對情侶走在一起了。他們之前好像是因為一些誤會而吵架的。可是現在誤會瓦解了，他們似乎更珍惜對方了！還有啊，那天哭著的小孩，我又看到他母親了。還是很疼愛著他，他並沒有被拋棄哦。他還是世界上最倖福的孩子！”
男孩轉過頭，對著汪東城笑道。
汪東城驚覺，他的臉，好像又消瘦了一點。
寬大的病人服掩蓋不住的鎖骨越見顯眼。
憔悴的面容上，依舊是那絢爛的笑容。
這一切，都刺痛著汪東城心中的某處。
“你知道嗎？我不再害怕下雨了。”
“為什麽？你不是不喜歡下雨麽？”汪東城仍舊記得，那灰暗的天色，那黯淡的神情，還有那晶瑩的淚。
“以前是啊，可是現在不會了。”男孩仰望著窗外的天空，“因為雨後，可以看到美麗的彩虹。我好像還能看到，天使在彩虹橋上快樂地跳著舞呢！”
“還天使咧！還不承認你是個小孩？天使這種東西你也相信。我可不是小女生，你不需要跟我耍浪漫。”汪東城笑了笑，忍不住要虧他。
“我才沒有呢。我說得都是真的！我真的能看到，天使，就在彩虹的那邊。”
汪東城沒有再虧他，因為他也希望，能走到窗邊，親眼去看看他所謂的天使。

---------------

---------------

這一個月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都深深地感染著汪東城。
是他讓自己相信，無論經歷多少苦難，未來總是充滿希望。
雨後，總有晴天。
“脩，我決定了，我要動手術。”汪東城告訴了陳德脩自己的決定。
“大東，你想清楚了嗎？這可是有風險的，如果處理不當的話……”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汪東城打斷了脩的話，“如果選擇去嘗試，起碼我有35％的機會可以找回我唯一的夢想。但是如果衹是逃避，我就完全輸了。你知道，我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
陳德脩先是一愣，繼而低頭一笑。“大東，你變了。” 
“變了？怎麽說？”汪東城疑惑。
“以前的你，總是對這個社會有很多的不滿，對人生的態度也很消極。音樂，是你唯一可以發洩的途徑。可是現在的你，我可以看得出來，你很努力地活著。”脩解說道。
汪東城微笑，“也許，以前的我，都總是把自己的不幸看得太大，蒙蔽了雙眼，讓我看不到這個世界也有可愛的一面，所以錯過了很多生命中美好的事。不過現在我看開了，既然老天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活著，為什麽我不去痛痛快快地活一回呢？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趁著我還年輕，我想去追回我從前錯過的東西。”
今天的陽光很是明媚。
汪東城下意識地看向徬邊的病牀，他不在。
去哪裡了呢？是不是跑出去看他的“天使”了？
汪東城低頭一笑。
是的，也許我變了。
那是因為他，而改變的。

---------------

---------------

“我決定要動手術了。”汪東城對著那邊面向窗外的少年說道。
男孩緩緩地轉過頭，那蒼白得讓人心驚的臉上，仍綻放著燦爛的微笑。
見者，倍感心酸。
“真的嗎？那很好啊！到時候你就可以走到這邊，去看看窗外的景色。我告訴你哦，那真的是很美呢。”男孩原本語帶興奮的說道，倏忽，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不過到時候，你應該就不再需要我了吧。”
汪東城聽了，心頭像被針紥了一下。
“怎麽會呢！你是我的朋友啊，不是嗎？”
“真的嗎？”男孩的眼裡又煥髮了光彩。“你真的把我當作你的朋友？”
“當然啊！”
“真好，有人把我當朋友了。”男孩愜意地笑著。“好久沒有那麽開心喇。”
這孩子，真的很容易滿足。
“以前都是我自己一個人，感覺好寂寞，好孤單哦。不過現在不會了，因為我有了你這個朋友。”
“你不會孤單了，因為你有了我這個朋友。”
兩人相視而笑。
“所以，等我傷好了之後，我們一定要一起出去，看看你所說的天使，好麽？”汪東城承諾著。
男孩一笑，應允地點頭。
可是為什麽，汪東城覺得那笑容淒然？
夕陽的餘暉如金子般灑進房間，一切都很美。
如果天使不屬于人間，那他將會回到彩虹的那邊。

---------------

---------------

“大東，加油！我們都會在這兒等你！”陳德脩與一群兄弟來到了手術室的門前，為汪東城作最後的鼓勵。
“嗯，謝謝你們！”汪東城報以一笑。
大家先是一愣，都覺得汪東城有所改變，卻不知道，是誰改變了他。
……
手術室的燈在數小時後，終于熄滅了。
門，悠悠地打開。
汪東城躺在雪白的病牀上，被推著出來。
“大東！”陳德脩一群人趕忙圍了上去，緊張地關心著好兄弟的情況。
然而，他衹是緊緊閉著雙眼。沒有回應。
“醫生，他現在怎麽樣？”脩緊張地問。
“大家不要焦急，他剛動完手術，痲醉藥的藥傚還沒過，所以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醒來。過了今晚應該就可以了。”醫生摘下口罩，對著他們說道。
大家都鬆了口氣，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汪東城醒來。


---------------

---------------
今夜，星光寥落。
據說，每當有流星墜落，世上就會有一個靈魂來到天堂。
漆黑的蒼穹裡，一道星光，劃破黑暗。

“醫生，504號病房的病人出現狀況了，請你過去看一下！”護士喘著氣說道。
一群醫護人員急忙來到504號病房。
“快給病人測量脈搏，血壓，還有心律跳動。”醫生吩咐著身徬的護士們。

“好熱……全身都好像發燙一樣……”汪東城在意識糢糊的情況下，衹感覺得到身體的異樣。眼皮卻如拖著鉛塊一樣，重得無法打開。
突然，額頭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汪東城感覺得到，有一隻冰涼的手，正撫著他的前額。
體溫的稍降讓他的異樣感減弱不少。緩緩地睜開雙眼，他又看到那熟悉的臉孔。
“是你？”
男孩揚起了純白的笑臉，那一直會被認為那衹屬于天使的笑容。
“你不用怕哦，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還要去看彩虹那邊的天使啊，不是嗎？”
“是啊，你會陪我一起去吧？”汪東城問道。
男孩低頭，微微一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哦，我可能……沒法陪你去了。”
“為什麽？你之前不是答應過我的嗎？”


男孩沒有回答，衹是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說道，“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你要走？要去哪？”汪東城疑惑。
男孩的眼裡藏住不捨，唇邊依然掛著那無暇的笑容，“再見了！我真的很開心，可以認識到你這個朋友。請你答應我，要努力地活著，知道嗎？”
轉身，離去，生怕眼眶盈滿的淚會一瀉千裏。
手離開前額的那一刻，那使滾燙的身體稍覺好受的冰涼也隨即消散。
汪東城想拉住男孩的手，卻撲了個空。
二人的溫度，再也無法觸及。
仔細想想，這次應該是他們第一次的身體接觸。
卻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

醫生摘下口罩，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微微嘆氣。
“病人搶救無傚，宣佈死亡。”
那一夜，一顆流星隕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