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此刻突兀地在响起在黑暗中，“请问……去往梅渊的路如何走？”
　　“梅渊？”比想象中更加低哑的一把嗓音，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字。老迈的妇人仿佛终于意识到来客，略略抬起眼皮打量了她半晌。
　　她已然怔住。
　　从未见过这样清净的眼睛，宛若婴孩初见人世，却莫名出现在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身上。

　“梅渊啊……”
　　她听见这样一声轻而缓慢的叹息，慌忙从短暂的失神里惊醒，应道：“是……是梅渊。婆婆知道该怎么去么？”
　　“……是个好地方。”老妪自顾自说着，似乎并不打算回她的话。
　　她兀自有些尴尬，也有些恼。心下想转身就走，这念头刚出现却被迅速抹消。眼前的情景着实太过奇异了，她感觉到整个人开始亢奋。那是一种极端的情绪，糅杂了好奇和惊恐，仿佛正在攀附绳索越过深渊。

　 梅渊。
　　那是一个传说。传说的时间太过漫长了，以至于败落成一则寻常奇闻，平添本地趣闻罢了。然而这传说的荒谬妖冶，却十分惹人遐想。时常有人不远万里来到此地，寻那所谓的梅渊。
　　然而如今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梅渊，只是一片凹陷的荒地，土地焦黑，种了稀疏的一些梅树。据说在十年前，尚有一片梅林可供观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山火烧光了一切，此后慕名而来的人无不败兴而归。
　　而梅渊，渐渐地，从人们的谈论中淡去了。只是本地一些长者，纳凉时节仍爱给小辈吹嘘些奇闻异事，偶尔，就讲到了梅渊。而那些小辈，往往要笑着道，这传说讲了许多遍了呀，换一个讲讲罢。

传说中，梅渊此处曾有一对相爱甚笃的男女。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男子却突然不知所踪。女子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不到男子回来。直到某一天，梅渊来了个云游道人，给女子算了一卦，说是本地格局奇特，也是他二人缘分不曾断，只要在此地遍植梅树，待到冬日梅花盛开时节，自有男子的消息传来。
　　女子亲手栽种了方圆数里的梅树。此后第三年，终于等来了梅花开遍，接到的却是男子的尸骨。女子没有对任何人言说，只将自己同尸骨一并葬了。此后一年一年，遍植的白梅盛开的，均是冶艳的红梅。
　　幼时她曾在本地客居过些时日，也曾听长辈细说过梅渊异事。梅渊尚存有梅林的时节，冬日大雪，她也曾与人结伴前去游玩。阔别多年，孩童趣事渐渐遗忘了，只是有一件事情记得清楚。

不许人午夜去寻梅渊。
　　她心里是记得这个的。虽然不甚忌讳，但原本任谁无事，也不会在午夜出门。此次不过是出来赴花灯会，一时忘了归程，又和同伴走失了，不知怎么又总寻不到路。夜越深，渐渐地，竟然走到了无人烟也无灯火之处。
　　她不记得曾到过这个地方，但眼前所见之景却分外熟悉。空中圆月高悬，街边小楼家家闭门。夜晚风空荡荡地从街道上席卷过去，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来一两声梆子声。

沿街隔着一段距离挂着些大红灯笼，像是婚庆所用的，摇曳的暧昧的红烛光。她不由自主地沿着那些灯笼的去向一路行来，最后的一扇门，推开，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老妪。
　　她其实已站了许久，老妪却只是低着头。她手边是一盏龙凤喜烛，映照着白发，和抬首时，那一双格外清润的眼。
　　终于忍不住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梅渊的去处。这一开口，连自己都暗暗心惊。
　　她僵硬地站在原处。门大开着，风从身后吹过来，烛火摇摇晃晃。屋子里蓦地一暗，在看清楚时那老妪已经站起身来，手中捧着灯烛。

　　她未曾来得及理解这话中深意，便听见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古怪的韵律，仿佛正在吟诵某种古老的咒术。很快，她便觉得痛楚减轻，那种刻骨的悲伤潮水一般退去了。
　　“你走吧。”说话间老妪已然坐回原处，烛台又重新摆回了手边。这时候她看清了，老妪并不是呆坐在那里，她在绣花。而她的脚边，堆叠了许许多多的绣品。正红色，鸳鸯牡丹，鱼水龙凤，全是吉庆的图案。嫁衣，盖头，被面，全是成婚所用。
　　她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的执着和欢喜，和每一个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女子并无不同。可已经是这样老迈的女子了，这样的神情，看起来古怪而可笑。

　　“婆婆……”她鼓足勇气开口，“为何我不能去梅渊？”
　　“梅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去的。而你竟会再次来到此处，我也十分惊奇。”
　　“……我似乎并不曾来过这里。”她迟疑道。
　　“我便是放过你，也不能叫你记得。梅渊在人间亦有传说，你不曾听闻过么？”
　　她默然，困惑之余，只能点了点头。
　　“十年前，烧掉梅渊的那场大火，你可知是何故？”老妪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她，见她不语，顿了顿，竟是笑了，“是为了你啊。”
　　“……什么？”

　　“梅渊的传说，流传几百年下来，自有其不尽不实之处。”老妪面容上僵硬的古怪笑意几乎看的她通体生寒，“午夜不可来梅渊。十年前，你却同一个人来了这里，如今又敢一个人独自前来。姑娘，你几乎白费了一个人的性命。”
　　她惊得几乎要瘫倒，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十年前……十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姑娘，那么小的年纪，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午夜……梅渊……她曾和谁一起到过这里？那个人……是谁？
　　“你走吧……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会为难你。”老妪冷冷道。

　　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重又回来了。眼前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破碎后又渐渐拼接在一切。她惊愕地长大了嘴，几乎要尖叫出声。
　　场景并无不同。阴暗的屋子，烛火，绣花的老妪。只是那老妪的面容较现在年轻几分，显而易见的，眉间也并无方才那么多阴翳。
　　老妪倏地站了起来，似乎是气急：“你怎么又来了！”
　　一声极其清朗的笑隐约浮在了空气里，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来，轻快而愉悦：“梅儿，多年不见，你都不曾想念我么？”
　　“你给我滚！”老妪羞恼骂道，语气仿佛一个娇俏少女。而男子的身形渐渐出现，老妪瞧了他一眼，却兀自背转过身去。只是那一眼，已经掩饰不住眷恋的神色。

唉，这个，断断续续的看得我好累啊

是侔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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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应该不需要敲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