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不去那些墨水斑斑的日子,但它拦不住记忆在薄得洇墨的草稿纸上笔走龙蛇。是的,不存在的草稿上草拟了无数荒废的幻想曲。
一间公寓,两颗心,实际距离在脑回路中算错了比例尺,固执地咫尺天涯。
我瘦削的身形在阳光下拉不出诗意的剪影,却还要变成一座火山,在格里格暴风一样的奏鸣曲里喷发出岩浆,我外强中干的无人区有高温和龙卷风的无常。
那时的自己忘了乐句还可以呼吸,忘了感情没必要喷发到淋漓。
直到有个温润的声音,冠着狂想曲的帽子却一点也不疯狂。
于是一个赞美,拨开了火山灰下的我的封闭。
在那个冷风凛凛的医院天台上:
“goodbye."
为我探脉搏的人是你。
归来后你再不是你。
于是狂想曲中的你温润得像海风,带着惊异和戏谑看着我自导自演了幼稚的赋格。殊不知没有前奏曲的铺垫,我的音符没法面对你坦诚炽烈的眼神。
你华彩乐章里双声部的鱼水交融,像巴赫的平均律,端庄又圆满;而我是巴赫的回旋曲,按部就班地在大同小异的主题里转着平稳的小步舞。一样的严谨,我是小调的缄默而你是大调的潇洒。
小调看不见大调的自如,大调不知道小调的隐忧。
变奏曲却总是带来希望,大小调的短暂碰撞,像阳光下的肥皂泡,戳了一下就破了。
我以为这是协奏曲,而你掀开琴谱说,这只是首无词歌。
门德尔松的无词歌,《失去的幸福》。
你的幸福我从未拥有过,又何谈失去?
变调的旧提琴,低了五赫兹的振幅演奏着某首奏鸣曲。再现部,像琴弦深处飘来的变味的回忆。我还是倔强地画了个反复记号,琴弓如飞下呈示部的主题却被洇湿了最亮的音符。
那天下雨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尘封了你最爱的琴谱,即使那只是复印件。我还是在二部创意曲里化成两个分身,幻想其中一个声部是你,偶尔会想那份原件上是不是还有我沐浴露的淡淡味道和我36.8℃的体温。
直到你的乐章里多了一份四手联弹。
我意识到一个人的双声部,分开听,还是两个单音在自嘲似的与影子般的对方共鸣,永远没有四个和声两个灵魂的厚度。
节拍机的发条转完了,巴赫走了。
手指发了疯,德彪西的水气泱泱,掩饰住了我狂飙散板后的自嘲。
曲终。
提琴没坏,一切如常。
我看着十指上的薄茧,足够坚硬去保护来自各种恼人的磨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