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日头过得飞快，眼瞅着一个多年头过去，又是到了秋审的时候。现下不比往日首尾不顾了，总算是走过一年的流程，该如何处置心里头自也有了几分成算。四月各府往刑部递的待判折子却是照旧，该含糊的一处没落下，恨不能把些个有几丝关系的都给保下来，寻常的倒也罢了，进了刑部牢的再想叫给吐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心下寻摸着几个待判折子，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真真儿是不少，有的写的那人好似十恶不赦千刀万剐都不足的，有的却是字字含泪讲道什么天道不容人心不忿情有可原，敢情儿这礼义廉耻怎么个行法儿还要看老天开不开眼不成？叫我说前者还能算是个血性的，后者那就该算上连坐省得爹娘不知教养娃子德行廉耻。边想着边哗哗翻着手底下卷宗，并上这末伏天儿直闹心得个，再瞧那些个待判折子怎么瞧怎么觉着个个儿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直接劈了干净。）
（一手撑着颌侧脸瞧着卷宗，一手指尖拈着页角一页页往后翻，眉头锁紧了闹心得很。常说这一样米饲百样人，形形色色什么性子的都有，可都逃不开个贪字儿，若是有严刑峻法搁上头镇着倒也叫人有个畏惧，奈何这法归法不行严又有何用处，这才没少了那些个钻篓子心怀侥幸的。各地州府上行下效哪哪儿都脱不开人情，但就着秋审前这些日上门递帖子邀局儿的就烦死个人，有的推得大多都是推不得，天天打太极累心得个，这才躲进衙门里头门儿一关，连带上沐休都给省了，可也图了几日清净儿。正看着烦心听着桌案前头脚步一顿，抬眼过去正瞧着个仙鹤补，再往上瞧全了眉头一舒，挑了嘴角乐声儿问道。）
庾大人怎的亲自来了？

（说来这三法司里头刑部也算最是闹心的，一年到头就往桌案前头一坐看待判折子，遇上不明不清楚的还要往实地儿走一遭，劳心劳力还净闹心的，眼一闭上全是悬案未决，不是死不瞑目的尸身就是那些个叛逃贪贿的糟心案，一头大理寺往上递一头还要并着都察院合计案子，每年到了秋审前后这眼皮子都没工夫阖的，偏逃不过些个看不惯人公正的主儿，整日也不知想得什么天天往上头送折子弹劾。搁下笔抬头瞧了瞧对过儿那人一乐，应声道。）
可不该交了么，年年都是踩着秋审的日头按时辰算才将将交上，没辙儿，这案子多了手底下人也劳累，总比不过咱们这些个磨嘴皮子坐书案的清闲。
（顺手拢了拢桌案上头的卷宗，划出个空地儿来吩咐人备茶，左右我不是个讲究的，自然这茶水也没紧着金贵的备下，待客礼够了能入口便是。边同他寒暄了两句，心里合计着这位亲自来了刑部为的是哪般，总不至于和那些个闹心的老臣似的，揪紧了我搁着牢里头对人用刑逼供来说事儿吧？想到这儿嘴角一抽，脸上那笑好悬没撑住，左右是同年出来的进士，并上共事这些年到底还是知道几分的，可也不至于要来数落我人品德行不服人的。伸手抹了把脸，打起精神翻了俩茶碗儿给满上，笑道。）
庾大人亲来我这心里头慌啊，别是犯了什么事儿要接弹劾折子吧？

（闻言嘴角一扯奉了个假笑，可不么，打去年开始这秋审就没消停过，说是同都察院一般跟我磋磨磋磨案子也就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人都察院不就是盯着这秋审不出漏子么？可换了别处又是做什么的，磋磨着同我走走门道松松口，要么就可劲儿摇头说道我所作所为有伤天和，敢情儿就跟他们是天和叫我给伤了似的。捧着茶碗指腹在盏壁上扣了两下，应声道。）
年年风声都这样，都察院待我算亲厚的，可也不知我这刑部招了谁惹了谁，个伤天和的地儿哪儿能出来得圣人？天天都有些老前辈来数落我啊。
（故作可怜的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把话说完了，就着手上茶杯往嘴里送了口茶。年年无头案那么多，哪儿有功夫挨个儿理清楚，至于头究竟去哪儿了，真没了还是叫人给眯了谁又能说得准了？本来心中是合计着总有人想走通门路说说关系没走了，这搁京里头放风儿要败坏我这没剩多少的德行，可再一砸吧里头的味儿觉得又有哪儿不对，平日这些个人也没少了，左不过临近秋审更多了些，再者一说头年我主秋审的时候人更多呢，叫给挨个儿堵回去这次都乖觉了，怎这人少了反倒叫这同年给听着风声了？搁下茶杯往前凑了凑身，问道。）
这外头的风声可是和往年不一样了？庾大人这知道些什么，可愿同我掏掏底儿？

西邻觉罗大人多蹩嘴为何不叫尹大人

（“人之”后头隐去那俩字儿，若落进所言说者的耳朵里，许又是一番风波，四九城里冠饰顶子的，即便是京察时候六法里已占了年老一款，也大半都自以为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的。这般心想未必全是虚言，单就都察院里头，便没少领受顾大人的好处。可惜同是官场沉浮数十载，有人心智愈明，自也有人叫浮华富贵迷了眼、蒙了心，习得一身铜臭与阿谀，更可惜，后者也未少见。听对面这一席言辞，摒去些许尖酸味道，也可知刑部倘使真遇上事，绝不是个好拿捏的，西林觉罗大人的性子手段平素里已有领教，故而也信这番话放在这儿不是虚张声势。自古不乏刑法为朋党政事所耽，失信天下，三司确要立稳脚跟。会意一颔首，将方才肚里酿的赘言一并省了。）
西林觉罗大人既是这么说了，我也没别的啰嗦。
（秋审这节骨眼上，刑部这儿照着法与理将案子一桩桩捋下来，说是道心坚定，都察院也须把眼擦亮些，不光盯着外头的动静，隔壁刑部也不可含糊了。各有各的一通好忙。眼光稍是一转便瞅着院里老槐树，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剩枯枝在风里瑟瑟地抖。旁的耽搁也不必，从座上起身，指节跟纸上轻轻一敲。）
大人且安心读这案卷，我便不叨扰了，秋审时候，百官还等着讨教大人。

庾大人此番愿同我箴言几句，我这儿自是感激的，至于来日秋审，庾大人，你我各掌三法司一角，自懂得饶是风雨如晦，也要压过风浪将着案子审下去不是？
（应着他指下几记敲打抬了抬眉头，嘴角抿起一乐，捋着话头应了一句。这年景啊，各地往刑部递的折子越摞越高，就这还不知叫人给眯下了多少冤假错，不给悬把铡刀在脖颈上头岂不当天下官个个儿都是圣人济世来的？起身绕过书桌案到了对过那人跟前儿，伸手在着他人肩头上虚按了按，吩咐人进来送他出去刑部衙门。）
（待人走后，略一折身倚靠着桌案思索半晌，末了稍稍抬起眉峰，吩咐人换上新茶一盏不提。）

庾大人此番愿同我箴言几句，我这儿自是感激的，至于来日秋审，庾大人，你我各掌三法司一角，自懂得饶是风雨如晦，也要压过风浪将着案子审下去不是？
（应着他指下几记敲打抬了抬眉头，嘴角抿起一乐，捋着话头应了一句。这年景啊，各地往刑部递的折子越摞越高，就这还不知叫人给眯下了多少冤假错，不给悬把铡刀在脖颈上头岂不当天下官个个儿都是圣人济世来的？奈何摊上个没眼事儿的刑部尚书，做不来圣人割肉饲鹰，可也难为他们要搁着牢下吃罪着了，摊上这命数是怪我还是怪他们自个儿眼皮子浅呢？嘴角卷起笑得甚是和煦，起身绕过书桌案到了对过那人跟前儿，伸手在着他人肩头上虚按了按，吩咐人进来送他出去刑部衙门。）
（待人走后，略一折身倚靠着桌案思索半晌，末了稍稍抬起眉峰，遣人换上新茶一盏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