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爱新觉罗宣阳
【或许是人老了，这样躺在床榻上，很容易就返视起这一生所有的事，不过可笑的是，二十五年前的朕也曾有这样的记忆，私下惶惶然地告诉连城，她说这是回光返照你快死了，当时气不过罚了她半年的俸银，却未想到一语成谶，朕竟真的要死了——按照他们的说法，叫做龙驭宾天也说不定】
【萧竞开门时将外面的风雪向内刮了些，下意识地转头偏望，毫不意外地嘲笑道】爱卿还真是喜新厌旧。
【这几年每次召见，她身边都带着不同的男人，都察院弹劾这位将军风行的奏疏都快堆满玉带河了，死不接受，遑论悔悟，这刚硬偏执的性子真与当年没什么两样。后头的男人将轮椅推到榻前，就知趣儿地退下了，等房里只剩我她两人，才撩开数层帐帘，伸手轻轻罩在她膝头断骨之处，问道】近日风凉，你身子好些了么？

◆九门提督/武安侯◆叶赫那拉琼琚
（他探来的这只手，青筋浮凸，血色尽褪，枯瘦得厉害，居然令我有些不忍，徐徐将扣着赤玉扳指的右手覆之其上，交互苍苍，也不晓得是着实演技精湛，或是真的嘴里发苦）德行，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还问我。
（这方答他问，声音平淡，似非旧事加身）风寒里苦惯了，凑合，远不像当初断腿时这么疼。
（比起随奉的这些小年轻，身子骨才是重戏，是以前头仰着他词锋，后面便禁不住打趣两句）陛下后宫三千，翘首望幸，臣侍童未及三十，便是荒淫乱纪、喜新厌旧，真真不公。
（将绣褥向上拉了一记，踏板上顿时展露空荡荡的半截，丝毫不以为意，只凝视他）陛下呢？好……（甫一启齿，就觉此刻再问“好些否”着实自欺欺人，遂柔柔一握他冰凉手掌，目光复杂）还撑得住么？

◆九门提督/武安侯◆叶赫那拉琼琚
（他句句讲来，语含促狭，应时却仍风宁月朗，嵩柳间尺水升平，无波无澜）臣一双腿，换得北漠数十载宁定，十二旗俱俯首受命，沐浴清化，不敢少言。是冷血断腕还是凶戾无情，旁人怎般指摘，二十余年来，陛下以为臣在乎么？
（转瞬又娥眉倒竖，冷冷道）但这老秃驴，净日造侯爷的谣，迟早把他舌头拔了！
（体温析离，视线顺着他收拢的手向上攀附，最终底定于他雪白的寝衣，缄默片刻，低声道）陛下说什么傻话，您垂拱行治，兄长为您操持国业，我替您杀人诛逆，这不是从很久之前就决定的事情么？何必多此一言，臣惶恐。
（你赞一句算无遗策，天命垂怜，我言说惯熟，口称怎敢，就像是史乘中每一对偕行并辔的君主与名将，旁侪艳目乎斯，奉为嘉传——于是任岁月混沌，沧海离光，悄然晦朔我们应有的模样。）
（眉心微跳，眸底惊涛骇浪，终仍顺目轻颦，声线平淡）您忘了，臣早就不姓叶赫那拉了。

◆九门提督/武安侯◆叶赫那拉琼琚
（英武铁血一世的君主，蓦然显露荆棘中的柔软，确实让人觉得古怪，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视线随着他往下身扫了一圈，又觉坐久了颇有些乏，稍向背上锦垫里倚了倚，以手支颐）若论骑射，我比旁的男子差得不知何处去了，不骑马便不骑，那韩信手无缚鸡之力，只淮阴市上两个少年要他在胯下钻过去，他就钻过去了，末了还不是成了大汉齐王，无一败绩。
（怕他再多念，红唇含笑，哄骗般地续上）我是真的不在乎，再者说来，就算封王，臣何德何能踞于太傅之前？
（轻轻一句，本以为该引得神魂巨震，未料心绪却无半分搅动，抬手微抚鬓发，任青镯从雪白的腕上滑落，垂眸偏首，似是笑）陛下，您这一句，问得太迟了。
（旋而道）您给我一切，地位，权势，富贵，美人，二十五年前非您位坚九鼎、纵我施为，何来今朝之连城？（鹅黄珠穗滚落，袖手将薄帘落下，隔着这繁复帐幕，愿为孝武，再看不清李妃凄凄眉目）为嫔嫱、为秦国，千金一笑，荣极紫宸，世上女子所心艳之物，臣曾亲历，如坐针毡。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萦绕于喉头都觉得矫情，浅咳一声，正色道）臣仍甘愿为陛下坦然赴死。

◆皇帝◆爱新觉罗宣阳
是么？也好，这样朕就安心了。
【略微支起身向上躺了些，打开床头的雕花格子，缄声半晌，才将里面小巧的八宝首饰盒递进她手中，两人间帘幕翻飞，她神情也随着模糊了，桀骜的，苦楚的，漠然的，温柔的，唯有指尖相触时的冰冷温度，清晰如初】
三十年来，卿与朕相交莫逆，最知朕意……
【忍不住别过头，压低声音，说了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走吧，别来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