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日允了富察这事儿后，我这日子，过得更是闲散畅快了——这客栈里的肃杀气儿可是一点都觉察不到，每日里，泡壶茶，来盘儿花生米，瞧着两个书生耍耍嘴皮子，图一乐呵，然后拍拍屁股，回屋睡觉。我过的，比那打马遛鸟的大爷们，还舒坦）
（至于读书这事儿，早扔在不知甚么地方了，富贵乡，醉一生死。）
（今儿刚在楼下唠了闲嗑，日头落，觉得无聊，抬脚就往厢房走。甫进屋，猛地一愣，竟瞅见了岳察家的顶梁柱，五大爷。赶忙咧嘴给了一个笑，近几步）
五叔——原是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一时没想旁的，又添了一句）这段日子，您该避嫌才是。

（说到底这次荒唐和老五也没多大关系，全是其琛这小子惹的麻烦，让老五专心温书，隔壁屋中候这大哥家的小子。）
（茶已凉，临窗而望，见月上晚梢，好家伙，委实叫我等了不短时候。）
（直至门外脚步声起，这才收回视线，门开，小子入，唤一声五叔，看着他）我打招呼做什么？不打搅了您大少爷吃喝的乐趣？
（脸上未有一点笑，却不比下午一肚子的火。一叹）其琛啊其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来这鲤跃龙门，到底该做什么？

（五叔话音一落，我就知道坏了事儿，这般冷言冷语，话里还带了三分怒，我可是头回打他嘴里听着。先不消想他知道了甚么事，那富察一桩可被捅出来了没，只呆呆的，愣在了当场）
（他往日对我惯常是十分温和的，一叹一怒，是我叫他失了望，好似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我，甚么说辞都找不出来，素来张牙舞爪的猖狂样儿，一下子像被人卸了臂膀）
（半晌儿，眼一抬，不偏不倚，对上他的目）我知道，我不能给岳察家，丢人。

（我二人一时无话，我委实觉得有愧于他，可对岳察，我打心里觉得，自个没错儿。刚才好半晌又呆又惊，这会儿坐下来，看着眼前的，五叔，这颗心，倒是静了下来）
您——都知道了吧
（他既这般说，想来富察那面肯定走了风声，也知道，想来也被他一手遮下，这才能安稳的坐在这儿， 听他言语。他问我科举要不要考，我本是耷拉着眉眼瞅地上的罅隙，猛地一问，我却下意识张口驳道）考！
（后又勉强挤出个笑，因为，我也说不出个缘由，大概被家里老子逼得，只觉这些年好坏，都指在读书做官这一道上，我虽是厌，可心里，是有所期待的。人呐，都这样的矛盾）
（缓了缓，又换了个，大方的笑脸）叔，我不是考不了，可我那些小聪明，人家不一定瞧得上眼；但，要是旁人超了我，传出去，就是落了岳察家的面儿，我，在乎这个。

（倒也不能说小子不懂事，如今他话说出口，听来，倒是已有他自己考量，但因年幼，看事情还是只顾着从自身出发，未考虑周全。一声考，已窥见他心中宏图，默然一瞬，继而颌首而应）
富察的小子已经同我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服输，可小聪明，给我收起来。
（看着他，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信这个字，犹如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一个人，若无信，如何成大事？
你这一遭，做的委实欠妥，若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轻者小惩，重者，朝廷大可对你不录用，到时，我岳察满门，皆受其辱。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五叔，没了脸，岳察，没了光。两边儿一比，其琛，你自己掂量。

（君子之道，为臣之谋，我打小学的，都是这些玩意儿，可自个心里，从没在乎过这些。一身反骨，我最不惯中庸之道，旁人看的都是结果，枭雄如何，功成名就，都是要受人敬仰的，何人敢出言置喙）
（可今儿，五叔却把我的小聪明，打散了，揉碎了，又重新将信义之重，囫囵儿个的，塞到我的心肠里，让我这个跟头，没白栽——可我心里，仍是有一点糊涂的，但，错了便是错，我认）
（眼风一觑他落到我肩上的手，一笑）叔，这回是我错了，不该动不应有的心思，这凡事儿，都得靠自个的真本事，要不，心里有愧
（五叔与岳察，对我来说，都是心中所重，我想给他们看的荣光，都要靠自个去争，不做君子，可到底，不能做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