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无归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诗经·湛露》

却是此时，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已是用膳的时辰了，可是要为您端来？”
高渐离动作一顿，抬头向着外侧，略微扬声：“有劳。”
侍女应声退下，高渐离这才回了头，神色有些落寞。
不远处，再也没了荆轲的气息。
仿佛被刻意的遗忘一般，高渐离所居的地方再也没了人到访。日日闲坐桌前，或是抚琴，或是出神。
眼上的药换的勤，总算是没有恶化，几日前时不时的阵痛减缓了些，一切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唯一遗憾的，就是缺了属于荆轲的那份声音。
侍女每天准时送上三餐，其余时间在门外静候，与高渐离有所交谈的时候，她们表现的十分忌惮，高渐离不知道别人对她们吩咐了些什么，他并非热衷于这类事情之人，但每每听得她们回话时，那种如履薄冰的惊悸感觉，依旧会让他动容。
贵不傲贱，高渐离可以赴火蹈刃，死不旋踵，但如此严明的贵贱之分，则是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的。
用过午膳，本是想随意抚琴一曲消磨时间，奈何这午后说不出的烦闷，让人难以静下心来。
止了琴音，高渐离双手虚按在弦上，一时间有些迷茫。
恍惚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虚浮急促，俨然便是个未曾习武的宫人。
半晌之后，扣门声传来，有些阴柔的男声响起，气息不稳：“高……高公子，陛下宣您一个时辰之后入殿奏乐。”
屋内一片沉寂。
宫人等了一会儿，有些焦急，正要再行开口，门内传出了声音：“我已知晓。”
宫人应了声，准备退下，却被叫住。
“等一下。”
“请帮我……备一架筑。”

「二」
宫人的脚步远离。
高渐离站起身来拢了拢额发，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搂住了他的腰，一颗脑袋更是直接靠在了他的背上。
高渐离面有无奈，控发的受也不知该往何处放，只得保持着姿势，别了头：“大哥，勿要胡闹。”
“你不要去。”身后闷闷的声音响起，竟是十分委屈。
“身在咸阳宫中，你我皆不具选择的权力。”高渐离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考虑到荆轲不好的情绪，还是将语气放柔了些，让自己不要太过僵硬。
“……对不起。”少顷，环抱着他的一双手松了开去，还没等到高渐离有所反应，脸上便突然被轻碰了一下：“早点回来。”
“好。”他平静的答应着，却露出了耳边的一抹红霞。
一刻钟之后，一架精致而朴素的筑摆在了高渐离的面前。
尽管不愿为那暴君击筑，但作为一名琴师，高渐离仍保持着最基本的涵养——仔仔细细将筑身检查了一遍，并击了一曲以辨好坏。
本就不长的筑音落下，候在一旁的宫人躬身上前，看似极为恭敬：“高公子，可能随着奴才们去沐浴更衣？”
虽是问句，话语间却强硬的不容置否。
高渐离的神色顷刻便冷了下来，右手曲握成拳，缓缓出了一口气。
“带路。”

“小高，我一直很好奇，你有没有最擅长的曲子？”
“大哥何出此言？”
“唉？也没什么，就是好奇罢了。”
……
“此曲名《阳春》。”
“曲虽是好曲，不过大哥觉得，小高有一首曲子，比之《阳春》要更为传神。”
“不知大哥所说何曲？”
“那便是……”
猛然惊醒，右手已是落下，奏出了第一个音节。
“曲名……《阳春》。”
一曲终了。
许多往日的回忆被轻易勾起，一时迷惘。
“闻燕地妃雪阁，有琴师高渐离，舞姬雪女，能合《阳春白雪》，有如天作。”声音在高渐离身旁乍响，嬴政不知何时，已是来到了高渐离身侧：“今后不得再做此曲，该忘的东西，最好一点都不要记得。”
“……喏。”
一只手抚上了高渐离的肩，划过脖颈上跳动的血脉，沾之既离。
“有赏。”再开口，已染上笑意。
什么都没有发生。
傍晚时分，高渐离被辇骄送回了住所——连同嬴政的赏赐。
“今日公子所奏之筑，乃是燕国王室旧物，处处精细，价值自然也是不菲，陛下交代，请公子务必收好。”
在房间外，随行而来的宫人对高渐离一一叙述了赏赐的内容，大多是只言片语带过，唯有此筑，详尽交代了来历。
燕地……之物。
嬴政，为何这般戏耍于人？
未接过宫人双手递上的筑琴，高渐离转身进去了房间，再无了声响。
宫人一时愣神，待得高渐离关门才有所反应，又气又急，怎奈身份高下悬殊，不敢逾矩，忿忿将手中筑往在旁的婢女手上一放，带着人离开。
嬴政闻见此事，毫无不悦。
赵高的眼眸打量了大殿下方双腿颤颤的宫人，略有不解：“陛下，高渐离作为墨家叛逆的首领，何不直接处决，反而将这隐患置于宫中？”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目光扫过赵高，却让下方的宫人吓得跪倒在地上：“你只需明白，寡人如此做了，即可。”

C

「三」
高渐离曾以为自己会惧怕黑暗。
他想过逆来顺受，想过示弱服软。
然而，他做不到。
阳春三月。
都说春寒料峭，三月甚至还褪不尽冰雪，咸阳虽不在北方，却也是十分寒凉。
凡有些身份的人皆为自己裹上厚厚的裘衣，在房中点起炭火，已求舒适。
而这间宫殿之中，炭火正旺，却不见了人影。
“高公子，请同婢女们回去罢。”四名侍女两两站立，或持衣裘，或捧暖炉，却无一不是面带焦急。
“无妨。”立于前方的琴师语气平淡的回了话，面对着一池碧波春水，毫无离开之意。
午后本是阳光正好之时，只可惜今日天上的云层颇厚，遮了阳，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这么站了多久。
忽闻身后有足声由远及近，高渐离一声暗叹，只是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
“高公子。”来人说话之时带起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挲之声，想是做了一揖。
“何事。”
“陛下宣您殿前奏乐。”
“……”
“高公子？”
“我已知晓。”
已经不知是高渐离第几次入这大殿。他早已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是能做什么。
还是在柱子边，高渐离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但又有什么在悄然发生变化。
高渐离的手下意识的抚过筑侧面的一处不自然的突起。
那是一把木制的短剑。
今日，他与嬴政之间，必要有一人亡。
不管是对嬴政，还是对他。

前些日子，我被派到这里当差，说是伺候一位原六国的琴师。
琴师大人的眼睛似乎有问题，蒙着黑布，但是走路却异常平稳。
他说，他不喜欢我们称呼他为‘大人’。
于是，我们便称他为“高公子”。
公子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刻意刁难我们，也不会因为我们犯了小错误就惩罚我们，公子总是很温和，虽然他看起来冷冷的。
高公子很擅长击筑，平日里他会独自在房中击筑，门外的人也可以听到，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乐声了。
但是……高公子有时很奇怪。
那天我去他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却看脸桌上摆了两个酒杯，一杯是空的，一杯则还有半满。
难道公子在等什么人来吗？
从那之后，公子有时会让我们准备酒菜，有时会让我们拿些衣服，而且都是两人份量的。
每次进入收拾的时候，却只见公子用了一半，另一半则一丝未动。
公子……是在怀念什么人吧？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了公子一句，公子有些慌乱的否决了。
真是奇怪呢。
有一日我要进入收拾屋子的时候，听到公子在房内喃喃自语，公子似乎说了不少话，但我都听得模模糊糊的，唯一记着的，是公子最后说的那声：“大哥。”
是公子的兄长吗？
这样可不行……我似乎深究的太多了。
被陛下唤去奏乐回来以后，公子总是十分疲惫，而且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有些害怕，因为这样看起来好危险。
公子……应该有他的考虑吧？
今日公子又被唤走了，可是直到亥时还迟迟未归，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说起来，前些日子公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正担心着，外面却通传陛下驾到！
我赶紧跪在了地上，偷偷用余光看着大门，陛下真的来了，而且他手上抱的是……高公子？
陛下从我前面走过，我不小心听到了他对高公子说的话……
怎么办……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有些事情远比死亡要更痛苦，这可不仅是生离死别。”
“等方士炼成了长生不老药，以后的时间，还有很长。”
“你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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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手机字数受限制我只好一段一段发，你们将就着看吧

那能不能占个前排

阿银！

好长，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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