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跐在火掀柄上。把那火掀里炭火,都掀在那汉脸上。……那汉气将起来,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逍遣我!”宋江也吃一惊,正分说不得。那个提灯笼的庄客慌忙叫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大官人的亲戚客官。”那汉道:“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摘下红。”】
那汉正是武松。相比之下,高下立判。林冲许多遭遇,武松都有。而二人之表现,则大异其趣。武松和林冲实在是《水浒》里的一段大互文。
林冲、武松,二人虽无太多交往,却处处互为反衬。一为马兵之头领,一为步兵之头领。林冲父亲是提辖,武艺全来自体制内。武松兄长是三寸丁,武艺全来自江湖上。
但武松身上的磊落与纯粹,把林冲甩了十万八千里。林冲不是个恶毒的人,却是个俗气的人。因为俗气,举手投足便暴露出小算盘,又对大是大非茫然无睹,这正是林冲愚笨处。去梁山时,要纳投名状,林冲不问是非,便说“这事也不难”。而武松从不如此,虽然武松不乏滥杀无辜的时候,但他断不肯为纳投名状而杀人。
而林冲,先说“这事也不难”,后来却难破头皮,投名状也没纳上来。没纳到投名状并不像老版电视剧《水浒》里所演,林冲是于心不忍。若真于心不忍,就不该答应。按照书上所写,是表现林冲的蠢笨。第一天,白白等过,没见到人。第二天,碰到三百人。
【林冲又不敢动手,让他过去。】
书上说的明明白白,是不敢动手。须知,尾随其伍,杀一个人离开,以林冲的脚力,岂怕人家追上?但林冲的脚力和眼力似乎都很不堪,第三天的事情印证了这点。
【时遇残雪初睛,日色明朗。林冲提着朴刀,对小喽罗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小校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林冲看时,叫声“惭愧”,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大步行来。】
日色明朗,林冲要杀人,却看不见,反倒被小校指出来才发现。既已发现,却又没逮着。
【林冲将身蹲在林子树科里,一眼觑定。只待那人来得较近,却把朴刀杆剪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撇了担子,转身便走。林冲赶将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等了三日,方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走了。”】
事到于今,林冲依然不觉得是自己水平不行,倒归结为“命苦”。如此委弃于命,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林冲办事能力极差。他永远喜欢打小算盘,又永远没有大局观。偏偏又生就一身好本事。于是就特别容易被人当棋子。拥护晁盖上位的第一人是林冲,拥护宋江上位的第一人也是林冲,但无论晁盖还是宋江,都永远都只是把林冲当马前卒。林冲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工具。
但武松,宋江是很敬畏他的。初时,宋江劝武松同去花荣山寨,武松拒绝。后来梁山泊里排了座次,乐和唱宋江作的《满江红》,唱到招安,第一个反对的是武松,李逵是第二个。宋江大喝把李逵砍了,却不敢喝武松。后来,李逵被收进监牢,宋江却叫来武松给他讲自家曲衷。此时,鲁智深却替武松说话。而不见林冲任何动静。
鲁智深和林冲本是好兄弟。遇见武松之后,鲁智深和林冲的交往就很少提及了。这不单因为鲁智深和武松都是步兵,而林冲是马兵。恐怕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鲁智深和武松脾性相投。
一直到后来攻打方腊,鲁智深也是每每和武松一处。拿住方腊的人,施耐庵小说中写的是鲁智深,而民间话本里却常常流传武松独臂擒方腊的说法。总之,是武松、鲁智深二人的戏份,都和林冲无缘。
鲁智深圆寂在六和寺。林冲与武松也都卒于此地。智深圆寂之夜,尚与武松同在。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共碧。二人正在僧房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