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的风，拂面轻轻柔柔的，惊醒了万籁都歇的岑寂。让我想起东出盘门，上京候选那日，乘水涉风，萧萧疏雨愈发阴晴，山色空蒙，水色空蒙）
（我倚在山腰，并不登顶，登高可一览无余，众山皆小，只是看得太清，也缺了留白的兴致。据山腰一亭，倚阑顾盼，遥处丝竹渺渺惟余。再一觑顶上青天，浓云西来，该是，要落雨了）
@宋小樓

（正是七月时候，我随车马一道儿驶向景山。这山，让我想起从前冠哥儿的一句话，在大内之中，是见不得我口中这“一勺山水”的，而今当真见了，却也不过如此。虽是一座山，可却又是一片园，往深了去，不过也是雕栏画栋的景致，并无出挑。但有一桩，我却心心念念着，若登临景山，便可眺望京师，这京师，是我从未真正见过的呀。这样想着，就迈开了步子，独自往山腰这儿过来。）
（半山处，有清风自拂，循风向望去，是一座小巧精致的亭。本不欲歇脚，可天儿渐渐阴了下来，却是山雨欲来的兆头。不得不往亭中走去，一眼，瞧见那处的裕嫔。）哎？原你也在这儿——

（这壁身子骨儿倚着朱木廊柱，只顾扬起下颌瞧着阴霾天色，一时密云遮了新晴，外头果然淅沥沥地坠了雨。难得天地有情，留这清静与我，一室安谧。就着微雨细风，将手中的合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此时的耳畔莺声，在这清风徐来的山坳处，聆得更清了些。这才肩骨一压，趁着眸角那痕笑意恰是恭顺）宜娘娘安。
（不动颜色地往亭外睨了眼，好景万千，尽掩在朦胧烟雨里升起的雾气里，唯有余音袅袅的丝竹声，缠绵悱恻，总不断绝。末了轻笑一音，尾音稍压得低了，却反带媚）
您瞧，这雨来的不是时候，外头的山景，都瞧不真了。
@宋小樓

（待我入亭时，已有一点儿雨落下来，打在山腰的石阶上，将原本乏味无趣的青石润了颜色。及近，是婉婉转转的一张芙蓉面儿，与四下水色应和，颇具风骨。）
（我这才算是头一回，仔仔细细的看着了这位伊穆图氏，与我想的，别无二致。或许，是要更好一些的。）
——山色空蒙雨亦奇，裕嫔你瞧，可不就是这话？
（可这话里，却是要让我想起江南来的。此刻念起她的名字，碧螺，倒又是眉眼一弯。）

（是了，她轻巧一句诗，不免眸光从山水墨色中，漾到人面儿上来，细细工笔绘就的宫装仕女，淡妆浓抹总相宜，当真宜室宜家，宜喜宜嗔）
（长风流转，拂红襟理翠袖，沁凉珠串淌过皓腕，似是应她的话，提唇带出吴地软语，低低应上一声是。我往远处一瞧，确是朦胧烟雨，仙乡瑶池，再远些，再远些——就看不见了）
（横了远山，渥丽之色韵于眉间，嗔中带着娇）可是到景山来，谁要看雨呢？
@宋小樓

（山水窈窕，此刻在她的眼里，有一幅旧水墨。我想起经年故去时，燕子曾栖过的屋檐，以及旧宅堂前的花儿，招展起最美的姿态。）
（她一嗔，连疾风都温柔了起来，我不免再望一眼这多姿的雨水，一笑。）哎？这雨既要来，我们且好生受着，指不定哪日平白想起来要她点缀，她却偏偏不肯来了呢？
若要我说，现时当沏一壶碧螺春，我二人一道吃茶、看景，才是要紧。（后一句出口，眼风只不慌不忙的扫过去，舌尖绕着碧螺二字打了一个圈儿，仿佛，是要说不尽了。）

（她说这楚台烟雨，来得正是好处，声调儿软得动人，涓涓未歇，细水流长，仿佛在这远树烟云里，洇开十里碧波。抬手一拂稀疏雨帘，反惹指尖湿意点点，罢了——且端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此时的我，不觉是欢喜的。欢喜我的名字，从伊人口中弹落，娓娓道出，又百转千回。欢喜觥筹声色之外，揉碎的，是一点玲珑冰心，还有说不尽的刻骨柔情。蛾眉稍抬，顾自向小婢，别开半首）
喛，小满，沏一壶碧螺春来吧。
（唇角轻轻勾起个弧儿，在和风细雨的温默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细细软软）您也欢喜喝这种茶吗？
@宋小樓

（一个也字，让我晓得，她应是喜欢的，却也无怪，毕竟姑苏府里人，天生的，就携着烟雨而来，再遇上乾隆爷的碧螺，如何会不喜。我前头，也遇着一个苏州人，正是庄嫔，可她们两个倒是很不一样，可见南橘北枳的道理，也未必皆通。）
（吃一口茶，继而，却摇了摇头。）我原本是只吃白毫的，可到了此情此境呢，却难免要尝尝碧螺春了。
我且记得，那年去姑苏，见过茶娘采茶，一边儿采还一边儿唱着歌，那调子温软，可要叫人骨头都听稣了。

（自小沉浮于水乡桨声，还有那软到人心坎里的采茶歌，渺渺之音化在水雾中，红蓼花香夹岸稠，绿波春水向东流。所谓姑苏碧螺，正是如此了）
（此时的烟雨景山， 细雨儿丝丝点点，撩在人的心口，漾出些水圈儿——样子是有了，可到底是不像的。低眉一嗅茶香，任瓷盏在手中，荡荡悠悠地凉了）再去换一盏来吧。
（沐在雨中，外头青翠烟柳愈发见长了，统共都归了一盏茶里，成了一片波光摇曳的水绿。柔荑持盏，远岫舒翠）
娘娘，碧螺——敬您一杯。
@宋小樓

（她一盏倾来，抬袖承之。）既要了你的茶，当我敬你。
（而今后宫之中，出自江南的不在少数，可独独是她，只需瞧一眼，就觅得了不少水乡风流。这样的姑娘，着实是让我有些可惜的，这一碧温尔，都要化在磅礴的紫禁城里，再看不见了。）
（而此刻，雨势渐长，远处的山早已看不清了，只留了一个隐约的轮廓。它让我想起启祥宫里，影影绰绰的烛灯，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暧昧，都藏在了里头。这一波秀女，独她与娴嫔随侍景山，可见，往后的命数，已是逃不过的。）碧螺，我听说，苏城有个故事，讲的是——西施洞，可有这一说？

（欣欣然展了春袖，拢茶入喉，一点儿熟悉的芬芳润泽，在这异地他乡，显得格外缠绵起来。葱尖儿捧了这盏新叶，轻巧搁在案上，拾袂掩了颊上几点赧色，莺声愈娇）
嗐，不怕您笑话，嫔妾虽名为碧螺，却久不曾饮过这般的故乡之水了。
（兰指一勾，雪颈微仰，将那醇汁饮尽。偏了螓首去往外瞧，我却不知，昔日灵岩馆娃的三两云榭，几阙黛瓦前，也挂着和如今一样连绵的雨帘吗？）
（噙了南音，软了调儿，我该怎么把亘古以来的往事，细细道来呢——不过流年暗换，梦远云深）娘娘，碧螺在深闺不得而知，愿闻其详。
@宋小樓

再好的东西，成天儿的见了，也不过平平。兴起而得，才显珍贵。（钟爱一方山水，或是一处丘壑，自也不必宿于此地，偶或往之，许更有意味。）
我也不过是听人闲话时，讲起这里头的故事。西施洞原名勾践洞，而后西施至吴国，都夫差欢心，二人于灵岩山腰处游赏，见此勾践洞，夫差戏言，此山洞为牢狱，将勾践拘于此处，蓬头散发，状无人形。西施不忍，故心生一计，但见洞内岩石出水，潮湿异常，便同夫差言，洞内凉风习习，值此炎夏，与洞外相比，更舒服上许多，夫差见状，便同意与西施一道居于此，将勾践移至别处，而后，这勾践洞也便改成西施洞了。
（扬扬一番话讲下来，不免些许口干舌燥，再吃一口茶，添上一句。）我是钦佩西施傲骨的，故而，也喜欢这故事。

（她说兴起而得，才显珍贵，一言才使我惊醒，自入宫恰好整年，早已不曾起过这样的“兴”了。又或者说，这样与时无益，缥缈朦胧的兴致，实在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聆得一阕西施傲骨，舒了青黛，杏目一眯）是了，清池小楼平地而起，只为西子赏花玩月，她的话，吴王没有不听的。
（眉眼间，再氤氲几分笑意湛然）嫔妾幼时住在香溪河边，据说西施在此沐浴梳妆，河水也因此得沐恩泽。只是——此地最应沾恨血，至今春草不匀生，或者，也是为着河水太香了的缘故，谁知道呢？
@宋小樓

既见得了西施的美，哪里的春草又敢再学东施效颦呢——（又或者，是当真有神灵在瞧着，当年西施在梳妆背后，藏起的一片丹心。故而，也早已不忍了。）
只是，抛却国仇家恨，能得一个这样得吴王，西施也不枉此生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诚然，我不该把这话摆在西子这儿，折辱了她。可这些经年往事，再从头看来，于我一个女子而言，鲜见的，是会瞧出一些旁的故事的。）
（眉一折，再看向她。）罢了，且是我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