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一星期,闷油瓶检查了我的脚,看我实在在家呆的要发霉了,终于准许我出去走走,我杵着“闷爷”牌拐棍,四处观察了这个地方,是一个很小的部落,大概只有20户人家,闷油瓶这里是比较边缘的地方了。这里的居民十分热情,因为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基本只有一个月定期下去的采购,对于我这个来自南方的人,简直打开了他们新世界的大门,我们彼此交流,也是奇怪,没有什么语言障碍,他们说的还是普通话,带着一大股东北大渣子味儿。我问他们为什么会生活在无人区,他们说他们也不太清楚,从记事开始就生活在这里了,要问为什么,可能还得问这里的老人,不过老人可能也不清楚了,因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很久了。他们问我了我来这里的原因,又笑道,这还真是巧,阿坤(他们是这么称呼闷油瓶的,他们也不知道闷油瓶的名字)也是几年前被这里的人救了,才在这里生活下来。
我吃惊道:“小哥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吗?”
“不是,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似乎”村民指了指脑子,“忘记了一些东西,不过他的身手却是村里最好的。平时总是一个人也不太说话,我们也就不太知道他的事了。”村民顿了顿,抽了一大口烟卷又道:“他虽然话不多,但心里很善良,懂得感恩,下山采购不是很安全,但他每次都会去。”
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想着村民话,脑海中浮现出闷油瓶那双淡然的眼睛,思绪跟着缓缓上升的烟雾飘远。
今年长白山的天气反常,7月飞雪8月飘雪,现在九月中旬山上已经积雪,绵延的雪山匍匐在天地之间却有一种让人生畏的气势。长白山的天是纯粹的湛蓝像琉璃一样干净,透亮。坐在山坡上,头上是湛蓝透明的天空,脚下是绵延万里的雪山,让人的心胸无比的阔达,很多以前郁积在心中的尘事都在此间烟消云散。
闷油瓶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坐在这个山坡上,山坡俯瞰的视野很好,但闷油瓶却总是望天,好像天空是他老情人,怎么都看不够。一开始我很不理解,即使这里的天十分好看,但也经不住每天这么看啊,觉得他性格忧郁,老是看着天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一样。后来听了村民的话,我在想,是不是他因为内心孤独,个性孤僻找不到说话的人才每天这样打发时间。想着还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于是我也每天跟着他去,他看天,我就写我的文字。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或许是我的执着感动了他,从一开始各干各的到也能聊聊天了,虽然都是我问,他惜字如金的回答几个字,还会无视掉不少问题,所以我很吃惊今天闷油瓶和我进行了一次正常的对话。
“小哥,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我按了按长时间写作而酸痛的肩膀。
“张起灵。”
原本没有打算收到回答的我略有点吃惊,我有一种今天能够撬开闷油瓶盖儿的预感,于是我再接再厉。
“小哥你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
“小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在这里望天,是找不到说话的人打发时间吗?”
“这里的天很干净。”闷油瓶顿了顿,“我的一个伙伴在这里。”
“啊?伙伴?!”我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你别吓我啊小哥。”
闷油瓶指了指地下,“他在这里。”
我看着地面呆了几秒,“你的意思是他埋在这里?”
“嗯。”
“对不起。”
闷油瓶摇了摇头,“我对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只知道我和他从西藏过来,他承诺过我和我一起来到长白山,半路却过世了,于是我将他的骨灰带过来埋在了这里。他是谁,为什么我和他会从西藏来到长白山,为了做什么我都不知道。甚至我只记得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别人的泡影。像我这样的人,即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我没有空闲去惊讶闷油瓶这段话说了多少个字,我的脑海里只浮现了这句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说了出来,好像曾几何时在这相似的环境下,我们有过类似的对话。
闷油瓶闻言只是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
我估摸不准他的意思,又尴尬了下来。为了活跃气氛,我想说我给你唱首歌吧,哪知道说出口却变成:
“小哥你给我唱首歌吧。”我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闷油瓶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竟然轻轻的哼起了曲子来,我一开始惊呆了,慢慢的就静下心来听,闷油瓶的声音很低沉,哼起曲子来很有味道,曲子和我胸腔的呼吸引起了共鸣,我分辨出来,他哼的是挚爱。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死去伙伴生前最爱的一首曲子,也是闷油瓶唯一会的曲子。
天空很蓝,雪山很白,我们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山顶。长白山,长白,长相守,到白头。时间似乎静止,只有闷油瓶的声音随着轻轻拂过的山风飘远。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我能感受我和闷油瓶的关系正在改变,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关系,但让我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