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天罗德里赫醒来得很早,但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日出时分往往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刻,以前他在这个时间苏醒过来,下意识地翻转一下身体,小腿就会因为抽筋而猛地僵硬起来。而现在他丝毫没有起床的打算,也许因为这是他的假期,也许因为柔软的编织面磨砂在他的皮肤上令他格外想要多躺一会儿,也许他只是假装在睡觉,以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继续拥抱着怀中的躯体。体测的温暖让他禁不住又把脑袋向前蹭了蹭,随之发出一串满意的嘟囔声。
可他的床伴显然已经决定要起床了,她小心翼翼地移开他的胳膊,随后缓慢地挪动了一点儿距离。对此他的反应是不舒服地扭动一下身体,随后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伊丽莎白发出了一声挫败的叹息。她尽可能轻地转过身体,伸出一只胳膊垫在他的脑袋下面,然后轻巧地托住他的脸颊,将肩膀抽了出来。罗德里赫嘀咕了一声,为了装作自己还没睡醒的样子向侧面翻了个身,彻底放开了她。然后他听见她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听见伊丽莎白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然后打开衣柜,取出一副衣架——他猜想那是他的一件衬衫,于是他的呼吸紧促起来:他喜欢看着她只穿一件他的衬衫时的样子。但他没有作声,他听见她只在衣柜前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离开了卧室。他等着浴室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才睁开眼睛将脑袋扭向卧室的另一边,他看到他们的衬衣、领带、裤子、短裙和长袜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再远一点儿的椅子上,靠椅背立着伊丽莎白的手提包,那是有一次罗德里赫在路过一家商业街时在橱窗里看到的,他觉得很适合她,便买下来一直留到了边境开放的那一天作为重逢的礼物。她看起来非常喜欢它,这令罗德里赫很高兴。
水声停了,于是他立即合上眼睛,摆出一副还睡着的样子来。他听见她穿着的拖鞋懒洋洋地划在地板上,然后是一阵绒布揉搓头发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进了卧室,在他的书桌前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了她清亮的、有些愠怒的声音:“你还要装睡到多久?”她精准地将一件东西掷到了他脸上,他将东西捻起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是一件头花,带着那种在头发盘起来的时候能罩住发箍的粗格网。他稍稍有点儿好奇,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接触过女人的发饰了,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嗅了嗅,头花上还沾着洗发露的清香。
“扔过来。”她扭过头对他说,口中衔着发带,双手还忙着把头发盘在后面。
鬼使神差地,他把发饰在手中撺紧了:“不。”
“我还要用呢。”她放下了头发,发出警告的语气。
“不。是你扔给我的,它现在是我的。”罗德里赫丝毫没有示弱。
伊丽莎白什么也没说就爬上了床,罗德里赫则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她扒着他的膝盖靠过来的时候,他就用一只手将发饰举到空中。她没有他高,也没有那样长的手臂,于是怎么也够不着。“还给我!”她咬着牙抗议道。此刻她跪在他的大腿上,一只手扳着他的肩膀,胸前衬衣的布料摩擦着他的鼻尖。“你要是够得着我就还给你。”他故意这么说。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没等他采取任何防御性措施,她就在他的肚子上落下了重重的一拳。他立即弓起了身子,她也就趁势将头花夺了下来。
”真是的。“她嘟囔道,”头发全散开了。“
他抬起脸去瞧她,看见亚麻色发丝散在她的脸上,这让他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是她几乎算是个野孩子,刘海儿乱蓬蓬地划在脸上,头发只在背后随意地扎了一下。
”让我帮你梳,”他抚着她的后脑勺,凝视着她的眼睛,“很久没帮你梳过头发了。”
也没有很久,她想,只是七十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