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敌悍将
1
俞国的津京只在五年前下过一场雪，蔚阳只记得薄薄的雪片落到手上就化了，虽然没形成多美的风景，但那却是她第一次见到雪，冰冰滑滑的，天空也变的亮晶晶的。她总希望每年都能下，下的更大一点，让她能把它握在手里。
蔚阳轻轻吐了口气，这时，宫女影杉敲了敲门，进来禀道："公主！大王国事繁忙，留在耀极殿过夜了。"
蔚阳撅起了嘴，对影杉说："你看他，我都到圆辽一个多月了，哪有见到他几次面？他真的就这么忙？"
影杉忙安慰道："我听耀极殿那儿的人说，大王以前也是这样整日操劳国事，圆辽正是有了位这样的新君，才能将方圆几国尽数收服。"
蔚阳赌气道："那他就不用休息啦？从耀极殿过来又不会很远！"嘴里虽埋怨着，面上却流露出一丝忧虑的神态。
影杉嘻嘻笑着轻推一把蔚阳，"公主是心疼他了吧？"
蔚阳莞尔一笑，嗔道："废话，我不心疼他心疼谁？你呀，怎么现在还改不了口？"
"知道啦，王后娘娘，"影杉抿嘴，轻声道："那您早些休息吧。"
影杉服侍蔚阳就寝，蔚阳却依旧是忧心忡忡，轻叹连连。
想起这个新婚的夫君，真是不知是什么滋味。
记得去年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津京的兵场比武台上。那时他穿着一身赤色铠甲，雄姿英发，挥着两把银光闪闪的大刀，津京的将军和勇士们个个只与他打了几回合，皆败下场来，连父王都对他赞不绝口。在宴会上，他又谈吐有致，眉宇间尽是非凡威势。津京的女子们都小声讨论他，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好夫婿。
可是自从自己嫁过来后，他废寝忘食地处理国事，偶而回来也是漫不经心的，对他说一句话，他就应一句，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就连与她行夫妻之实都好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她每每在黑暗中摸索到丈夫的皱着的眉头，只感到不知所措。结婚一个月多了，她都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罢了，他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吧。
2
"大王，威震军已回朝了，不几日便可抵达圆辽城。"雷丞相观察着章周的脸色，禀道："这回威震军虽轻易就平定下叛乱，但是军队所及之处烧杀淫掠，雄州四处怨声载道......"
章周闷哼一声，不发表任何看法。
雷丞相立刻住了口。国舅曲振烈接口道："大王，威震军出征前您还命统领将军整顿军风，可是他却将您的命令当作耳旁风，如今整个威震军乌烟瘴气，声名狼藉......"
武涛军锐锋将军常进禄干咳几声，冲曲振烈使眼色。
曲振烈愤怒地瞥他一眼，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见章周的脸色已经阴沉下去了。
章周似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彭鸿，向他求助。
彭鸿会意，道："大王，雄州那处的叛军势力庞大，已强占了丰牧，若不是威震军迅速赶去围剿，桂都怕是保不住了......"
章周点点头。
彭鸿又道："威震军长期养成的恶习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如今既然是凯旋而回了，当然是功大于过，您就别追究了。"
常进禄也忙附和道："王爷说得对！"
其余众臣将皆摇头叹息，章周却视若罔闻，漫不经心地转开了话题。

申穆嗔道：“不要脸！谁要嫁你了？等你休了你的将军夫人和那几个小妾，再跪下来求我我都不愿意！”边说边过来走牵着蔚阳的手。

 蔚阳掩嘴乐个不停。

 进禄打趣道：“你这伶牙利嘴的小鬼，这几年越发刻薄了！这城里配得上你的人没几个，你的要求还那么高，我看你是嫁不出去了！”

 申穆撇撇嘴，“要你管！”

 申康的小妾唐心扶着元宁随在后面，元宁挺着微大的肚子，小心地踱着步，行过礼后，笑道：“常将军，你别逗我们家小穆了，她心里早有人了。”

 蔚阳笑望着申穆，申穆跺脚道：“嫂嫂，你别乱讲！”

唐心妩媚一笑，“呀，大小姐脸怎么红了？”

 蔚阳笑着问申穆她那心上人是谁，眼角却瞥见彭鸿与进禄神色古怪地对望一眼。

 “呵！”申康发笑，道：“王后娘娘，我们家申穆眼光倒是很好，喜欢的是威名远扬的护国将军呢！”

 “哪有！”申穆跳了过去揪了哥哥一把。

 申康怪叫，笑着连连躲避。

 蔚阳疑惑地扫了眼进禄和彭鸿，他们俩已若无其事地笑着，彭鸿一脸的慈爱，道：“申穆，你看走眼了，成忠善你可嫁不得。”

 申穆脸红到了脖子根，拉上蔚阳撒娇道：“王后姐姐，你快叫他们别说了。人家哪有喜欢那个黑小子啊！”

 唐心咯咯娇笑，“王后娘娘，都说女孩儿家口是心非，我们的大小姐就是这样了！你问问元宁姐，小穆可是天天都在巴望着威震军快些回来呢！”

 申穆无可奈何，几欲哭出来，“唐心姐，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元宁这时出来打了圆场，劝道：“好啦好啦，你们别再逗她了。”申穆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哪料元宁又说：“若把她逗哭了，忠善又不在，谁能哄她呀！”

 “嫂嫂！”申穆一跳老高。

唐心低眉顺眼地垂下了头�

申康缓声道：“唉……你刚来圆辽多久？你懂什么？满城近年来越发喜怒无常，残暴凶戾，这城里哪户人家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进禄叹道：“大王也没有办法，如今威震军日益强大，还是不要随意触怒为好。若是哪天满城一个心血来潮想坐坐那王位，就是抢不到，也会闹得圆辽天翻地覆。�

元宁见申康一脸忧虑，便插上嘴道：“我听巫将军的夫人说，大王每回重赏夏将军，那些赏赐夏将军没有过手就全部交给巫将军，叫他全部分下去犒劳威震军兵卒。我看夏将军也不是那种谋权谋财的人。”

 申康道：“他那叫收买人心，他就是这样让人看不透，才让人觉得他什么事都会做出来！”

 “你们别乱猜了，”彭鸿淡淡道：“满城不会造反的。他又不是没做过大王，早就腻了那张龙椅。”彭鸿说着，心里更是悲哀：他怎么会让人看不透啊？这世上最简单的人就是他了。

二缘由

 1

 蔚阳与申穆坐在凉亭里，一边下着棋，一边闲聊。蔚阳问：“小穆，是谁教你下棋的呀？”

 申穆不假思索，“忠善哥呀。”说完，见蔚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嗔道：“王后姐姐，你也笑话我！”

 “好了，我不笑你，”蔚阳嘴一抿，道：“自从我来了后，怎么到哪都听到别人提起这个护国将军，他真就这么招人喜欢？”

 申穆点头道：“是呀，城里有谁不喜欢他？他总是笑嘻嘻的，从来不发火，小孩子怎么和他闹他都不生气，又油嘴滑舌的特别会哄孩子，就连满城哥有时还会听他的呢。”

 蔚阳疑道：“就是那个统领将军？”

 “就是他。”申穆脸上浮现一种奇异的神色，似乎有点拘谨，又有点矛盾，“满城哥脾气可不太好，所以城里的人都很怕他，大人说他不好，小孩子们当然都躲着他，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呢。他有个弟弟，今年十三岁了，叫满都，长得特别可爱！满城哥可宠满都了，还真是有求必应，疼爱的不得了。只可惜……”申穆有一些颓然，顿了顿，才继续说：“只可惜满都被人下了毒，活不了多长了。”

 蔚阳吃了一惊，问：“我只听说这统领将军是圆辽第一战将，为何有人要下毒害他弟弟？”

 申穆轻叹一口气，“正是因为他战功赫赫，别人才会怕他功高盖主。满城哥出征频繁，城内只有满都是个弱点，那孩子有哮喘，从小服药，于是有人在他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药。一连吃了一年多，大概是去年春天吧……祥光小王爷突然夭折，丧期还没过，满都又呕出血来，传了太医来瞧时才发现满都病入骨髓，治不了了，现在一直都在服药压着那毒，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发作。折腾了这么多事，满城哥的脾气就变得更加暴躁了，现在除了忠善哥和王爷、王妃，几乎没人敢进他的仲碧府。”

 蔚阳默默无语：政治权势间的阴谋争斗，伤及无辜这类事，她从小听闻惯了。蔚阳淡淡道：“那是谁下的毒？章周可有重惩？”

申穆露出惊恐的神色，“是霜图老将军指使那个给满都治病的游太医。大王还没来得及降罪呢，满城哥就杀了游太医全家，又冲到霜图府去……”申穆的声音小了下去，“只他一个人就将霜图府灭门绝户了。�

蔚阳心惊：这夏满城竟这般狠毒！真是闻所未闻！难怪众人一谈起他就变了脸色。

 申穆见蔚阳的脸色就知道她心下对满城十分畏惧厌恶，急忙解释道：“王后姐姐，其实满城哥很可怜的，他除了忠善哥就没有朋友了。我听王妃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王妃说他以前很可爱，还很爱哭呢，只是后来跟着大王讨伐章顺时学会了杀人，才变成这样的。”

蔚阳点点头，她对这个圆辽早就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二十多年前，先王好战，出兵邻国安庆，那时安庆的国丈荣灌掌握兵权，安庆军队军纪严明。夺得安庆这个弹丸之国，圆辽原本志在必得，哪想先后派谴了几十万军队却怎么也拿不下来，损失惨重。安庆反击攻到了屏北口，圆辽王只好求和，送去了自己的第三个儿子——那时年仅五岁的章周到安庆做人质。

 十年后安庆王驾崩，十二岁的太子夏满城登上王位，荣灌掌权。之后不到一年，先王的弟弟章顺王爷轼兄篡位，并血洗如意宫，除了在安庆做人质的章周，先王的六个子嗣被尽数杀绝。没过多久安庆的国丈年老病逝，章顺王爷借此机会亲自率圆辽军攻打安庆，那时夏满城还不到十三岁，安庆一片混乱，章顺王爷的大军长趋直入安庆，血洗安庆王宫，从此安庆归属圆辽。

 与安庆联姻的度东王派军队赶来救援不及，幸而在半途中找到逃出王宫的章周和三个夏家孤子，便一起带回了度东国。

章周在度东三年，出征无数，替度东王收复失地，平定叛乱，屡建奇功，之后度东王借了度东三分之一的军队给章周南下讨伐章顺。圆辽在章顺的残暴统治下民不聊生，百姓纷纷响应，许多城守也背弃章顺转而投靠章周，讨伐章顺的度东军只花了两年多时间就攻下了圆辽城。章周一登上王位就封年仅十八岁的夏满城为统领大将军，并将近一半的圆辽兵权放手交给他。

 章顺带兵逃到最南面毗邻俞国的建清城。建清城是兵家胜地，章顺只守不攻，此时圆辽急需重建都城，四处颠覆又不止，将士无暇集中兵力攻打建清城，四年未果。

去年章周到俞国津京寻求援助，并与她这个俞国唯一的公主定了亲，后来与俞国两面夹击才打下建清城，杀了章顺�

“申穆，”蔚阳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在你们眼里，大王是什么样的人呢？”

 申穆嬉笑道：“这叫我怎么说呢？”

 “照实说嘛！我才和他结婚，他又整天都在耀极殿忙碌，我都没什么时间了解他，就是想多知道些关于他的事。”

 申穆毕竟年纪小，于是毫不顾忌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王很严肃，也很勤恳，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好君王，只是我听我哥说他太纵容威震军了，只赏不罚，如今威震军的势力强大得足以颠覆他的王位，幸而忠善哥和满城哥都忠于大王，否则圆辽怕是会在瞬息之间易主。”

 蔚阳大惊失色，道：“既然如此，章周为何不取回兵权？”话出口，又突然醒悟，问：“是不是章周与夏将军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所以特别放心他？”

 哪料申穆却苦笑摇头，“我听在我家聊天的大臣和将军们都说，不是大王不想拿回兵权，而是拿不回来了，现在威震军只有满城哥可以调动。而且大王与满城哥的感情一直不好，嗯……尤其是驸马爷钱德将军死后，他们的关系就更加恶劣了。也难怪，当年金音公主和钱德将军刚刚成婚，大王就派武涛军攻打荟南，结果钱德将军战死沙场，满城哥见姐姐才新婚就成了寡妇，一怒之下，未得大王调遣就拔空所有威震军人马日夜不停地赶到荟南，杀得荟南军人仰马翻，并将荟南王朝子嗣杀得一个不留……大王收服荟南没多久，又向雄州开战，满城哥在文武百官面前一点都没有给大王面子，立刻放沉脸色，掉头就离开耀极殿，搞得大王都下不来台。后来公主生下钱德将军的遗腹子，大王可高兴了，先是封那孩子为祥光小王爷，接着又是将贡品宝贝全都往朗境园送。满城哥打下了雄州回来后，也是对祥光百般宠爱，可惜那孩子才几个月就夭折了，再接着满都又中毒病发，满城哥虽然擅自杀了霜图老将军一家，但是大王看在金音公主替他求饶的份上，就把这事不了了之了，惹得全朝上下都对大王颇有怨言……

 蔚阳突然有种感觉，微微的，有一点点明晰。

 申穆继续道：“大王对公主那么好，又是青梅竹马，本来大家以为大王会娶……”

 蔚阳陡地变了脸色，申穆立即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哎呀，王后姐姐，我真该死！”

 蔚阳宽厚笑道：“我没关系，你急什么？继续说嘛。”

 申穆小声道：“后来啊，邓国王后与其兄谋反，阴谋被邓王识穿了，就将她废了。邓王向圆辽提亲，欲娶金音公主作邓国王后，大王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蔚阳一边听着，心里一边想着其他事，猛地冒出一句：“申穆，金音公主是什么时候去邓国的？”

 “就是夺回建清城后的事，大概是去年八、九月的事，那时满城哥杀了章顺凯旋而回，不料没几天就有了这事，公主出嫁的时候满城哥哭得可伤心了，从此以后他就对大王冷言冷语的，大王也是几乎不会踏进仲碧府。”

 蔚阳什么都懂了：章周去年三月到津京向父王寻求援助，与我定了亲，回来后迫不得已才将青梅竹马的情人送走，难怪他对我不冷不热的！

 原来他不情愿娶我！

 蔚阳强免笑了笑，也不顾这盘棋还没下完，就匆匆地起身别过申穆，领着影杉抽身回容喜园去了。

 申穆看着她的背影，后悔得直打自己的耳刮子，暗自埋怨自己：糟了，这下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