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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意绮·锦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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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底至2013年,开始了又一个疯狂爆文的循环!!!


IP属地:海南1楼2015-10-06 15:07回复
    章五:归去来
    阴火瞬间窜走全身,炼魂之苦,难以言喻。意琦行额角,立时浸出冷汗来,但他之心性,终非寻常,动念间已经把定神魂,顺势跌坐船头,调运一身道罡真修之气,以抗阴火噬心。
    比之意琦行,绮罗生倒似受了更大的惊吓。那火罡之烈,扑入眼中,虽不知来由,只看意琦行的神态反应,就知不是等闲劫数。他此刻人急智乱,眨眼收了艳刀上功法,运动己身真修,便向意琦行背心按去。一团凝结可见的霜白气息,蒸腾在他手掌四周,隐然有光。
    绮罗生这一举动丝毫未加思索,只凭本能行事。在掌缘触及意琦行之际,缭绕的阴郁火光陡然一涨,似活蛇噬物,竟向他手上缠去。一股剧痛,登时穿心透髓。绮罗生闷哼一声,身不由己一退,意琦行已察觉他的不妥,勉力开声:“莫要近我身边来。”功力再催,硬生生将外显阴火,全数压入体内,不叫露出分毫。
    绮罗生踉跄一退,后背重重磕在舱门之上,浑若未觉。右手上的一丝残火,断了后劲,顷刻被他运功驱散,人却只直瞪瞪盯着意琦行,半晌才开口道:“这是刑阴之火,自魂而生,炼魂而长,淬魂而灭,刑阴开阳……你一身正罡道法修为,为何会背负上这桩恶刑?”
    意琦行长吐一口气,渐渐将骤乱的步调导正。此火夜夜相伴,那般苦楚,早可泰然处之,反而绮罗生慌乱之态,叫他心有不忍,安抚道:“此火与我共存已久,虽我也不知因何而生,但料想必有因果定数,不需多虑。平素我以道罡相制,并不觉得如何。今日是一时疏忽了,才会如此。”
    绮罗生仍只瞪着他,一脸写明了的“不信”二字。奈何意琦行对自身阴火的来龙去脉,当真也是一片茫然,无法更多回他,索性拎出另一个话题,容形一肃,道:“此火虽是霸道,却非魂魄而不生。你适才触我,为何却能被阴火燎上身去?”他顿了顿,字字道:“莫要瞒我,我只在意你之答复,而非缘由。”
    意琦行的目光,简直一瞬不瞬盯住他,绮罗生的神态,在这般坚定下渐渐柔软下来,终于垂了眼睑,低声道:“那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鬼物呢?”
    “你是你,绮罗生。”意琦行不假思索便道,随后又缓声念了一遍:“绮罗生!”三个字兜兜绕绕在舌尖,似是生出无限温存,嚼之口有余香。
    绮罗生叹了口气,蹲跪下来,伸出适才被阴火所蚀的右手,上面并无一丝创伤痕迹,依然光如脂玉,递到意琦行面前。意琦行一把攥住了,掌心相贴,体温相接,满把温润柔软。若非生人,如何能够这般肌丰骨润。意琦行心头蓦然一松,手上却用了几分力气,一扯之下,绮罗生骤失平衡,一头跌到他身上。意琦行展臂满怀抱住,一手抚住他后颈,将头压在自己肩胛,一手扣紧了腰身,不留丝毫空隙。
    绮罗生“唔”一声,挣动两下,也安静下来,慢慢将双臂探到意琦行后背去环住,半身重量,不再矜持的落在他怀中。月华灯光,披两人满身,映出舱壁上一团分不出彼此的影子。
    意琦行心情舒畅,揽定了绮罗生,似连阴火之苦也不觉了。绮罗生反却比他上心许多,在他怀中趴伏半晌,终于用力一捶他的后背,站起身来。灯下可见眼角粉红未褪,却正色道:“这刑阴之火,历时多久?”
    意琦行也复重新端坐,暗调内息:“左右不过三个时辰罢了。”看一眼绮罗生的神色,继续道,“你不用担心,我一路行来,习以为常。这火并伤不得我根基,待时候一过,便无事了。”
    绮罗生一则自己无能为力,二则终归是相信意琦行的一身修为,叹气道:“原来你之前不肯留在船上过夜,也是因此么?罢了,你莫多言,静心运功为要。抗御阴火,终归极损内息,勿再分神。”
    意琦行知他关切,便也不再言语蹉跎。一身阴火之力,虽可以功力强压入体内,但所受苦楚,同样也增加许多。如今不需遮掩,神识一松,幽幽火焰重新显形,困在身周燎烧起来。绮罗生近不得这火焰,退后两步,定定瞧着他出神。此时艳刀已收,黑月掩光,大江上下一片安详,唯有霜白月色,照彻内外。
    绮罗生仰头望了望天,已是子夜,正想唤船调头,天色忽然一黯,流云疾走,顷刻掩了月华。这片乌云来得古怪,绮罗生心中还未及想,画舫窗棂之上,所悬的异石挂坠,忽然击出一声脆响。几乎同时,西天云色翻起血浪,电光暴闪,一道九天惊雷,炸空而响,直劈玉阳江。
    九天落雷,正降在船头数丈开外,劈翻白浪掀天。绮罗生几乎下意识的,翻手化出艳刀江山,横肘一扫,刃光如练,转瞬织成一道白幕,护住船头。与他的反应不相上下的,是舱首锦灯,顷刻间也光华大作,牵动画舫周遭禁制,一片耀目金光,尽罩一船首尾,如同个盖子般,笼了个严严实实。天雷残火、溅涌白浪,无一可泼得近前,闹动片刻,渐渐消歇。而血云吐过这一道天雷,便再无动静,几道电光窜过,竟也偃旗息鼓,终散于无。
    这莫名其妙的天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眨眼之间,云开月现。若非艳刀在手,绮罗生几乎觉得自己是发了一场梦罢了。他定了定神,第一眼便看意琦行,仍是肃颜打坐,不闻外扰。这般惊雷,竟也未动他分毫。若搁在平素,以他的警醒,断不可能无动于衷至此,这其中信任相托的意味,不言而喻。绮罗生将刀尖拄在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有我在此,定然要护你不伤分毫。”话一出口,心头登时翻上百般滋味,“上次是你这样说给我听,是在数百年前了吧……”
    时辰漫转,寅时已至。意琦行周身阴火掩熄,人也收了功法。一开眼,便见舱门垂帘大开,绮罗生在内已经打理妥当,酒具等物一概收去,只留一只瓷盏,温在风炉之上,见他醒神,便道:“你坐在那风口吹了半宿,我又搬动不得,只好聊备一碗热汤,给你暖身之用。手艺粗糙,莫要笑我。”
    褪了阴火,意琦行一身松快,大步跨了进去,笑道:“得羹汤一盏,胜甘露灌体。我这一夜的酒肠,倒是正缺你这碗热汤。”
    绮罗生但笑,端下瓷盏搁到几上:“这汤不比热茶,倒是温得刚刚可以入口……”
    意琦行已经捧将起来,一口饮下,却是微微一愣。绮罗生竟是半分不曾谦虚,清汤入喉,只是白水一滚,略微添了些盐味在内。他这份愣神,绮罗生看得清楚,一展扇,掩唇而笑,“白水又称五味汤,多少滋味,尽在这返璞归真之中,不是么?”
    意琦行又瞧他一眼,抬手一口喝尽了剩余:“百味终归于一,是该赞你一声心灵手巧。岂是粗糙,明明可称易牙手。”
    “谬赞了。”绮罗生合扇起身,“一夜劳动心神,如今喝了这五味汤,不妨小憩片刻。此时天尚未明,正可酣眠。”
    意琦行摇了摇头:“不用……”忽然觉得脑中一沉,一股倦意直泛起来,冲得眼皮一阵发涩。绮罗生正巧绕到他身边,一手扶住了,凑到耳边细语:“内室有床榻,我扶你去睡下,可好……”
    船泊江心,幽曳入眠。
    蓦然灯光一闪,船头双锦灯,其中一盏被轻巧的攀了下来,提在手中。一点灯火,随着人影,轻飘飘掠水而过,落在北岸。
    旷夜下,脚步声清晰回荡,引灯一路北行。随着登岸时间越久,一股花香也越来越浓重,搀了点水气清寒,溢满来路。
    月光透照,灯光晕亮,从持灯的手一路照上去,霍然惊见,纤细的花枝蔓纹,如有生命般,渐渐攀上白衣。愈上行,愈鲜艳,接脸一瞬,吐开几朵花蕾,千瓣巍巍,眨眼盛放,红妆国色,瞬息倾城,宛若天生。
    这艳极魅极的牡丹纹路,就这么张扬的在绮罗生脸上盛开来,那花朵一似丹青新绘,又如从皮肤内生长出来,在夜光之下,几分艳丽,几分诡异。绮罗生却并不以自身异常之状为意,脚下依旧轻快,不多时,已经靠近了在画舫上曾经望见的一片黑祟祟残影。
    走得近了,才察觉那并非什么断壁残垣,而是稀疏人家,小小村落。此时夜静,早不见半点灯光,只有隐约犬吠鸦啼一声,却添几分烟火气。
    绮罗生收步,似为眼前所见愣了愣。村口一株老槐招摇,他便不再进,四下顾盼,断定了一下方位,一转身向村落旁边,生了许多野荆杂草的荒甸走去。
    那是一片洼地,不知荒废了多久,野草蔓生,碎石倾颓,依稀还有几分废弃宅院的痕迹。原本应该是大门的位置,立了一块也不知被风霜磨砺了多少岁月的石碑,上面歪歪斜斜刻了两个字:“不祥。”


    IP属地:海南10楼2015-10-06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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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祥之地,神鬼辟易。故而周遭村家,宁可任这里荒芜倾颓,也无人来。这方训碑不知立了多久,这片宅地也不知废弃了多久。
      绮罗生驻足在碑前,默默出了回神,才下定决心般踏了进去。春草已盛,踩在脚下柔软如毡,倒是这荒地中的几分生机。他越向里行,草木越旺盛,几已及膝。渐渐可见到些房舍残基,东倒西歪,此外别无他物。
      走了一回,绮罗生颓然停步,实在无法分辨这古宅旧时面貌,他又慢慢退了出去。碑石冷硬,两字铭心,他搁下手中锦灯,深吸口气,蓦地单膝跪倒碑前,低声道:“此乃绮罗生一身罪孽,天若谴我,挺身受之。晃眼已过三百年,绮罗生沉浮生死际遇,不曾赎一日前愆,纵有劫雷加身,无怨矣。唯求莫累他……莫累他……”
      声音渐低渐不闻,化作一声长叹。
      日月无根天不老,浮生总被消磨了,陌上红尘常扰扰。昏复晓,一场大梦谁先觉。
      意琦行一睁开眼睛,曦光透过床帏,洒入眼帘。他一瞬间失神,简直想不起身在何处,唯生一股大梦初醒的慵惬。
      走了片刻神,脑子渐渐清醒了,意琦行一个翻身坐起来,才记起自己似乎是在绮罗生的画舫之上困了过去。此刻卧身之处,锦榻华帏,白纱绣帐半掩,几步之外就是小小隔屏,方寸玲珑,应是画舫内室无误。想这船上空间本就有限,还要隔成两间,难怪自己每次登船,总觉作息之处过于狭窄了,却是这般缘故。
      他一觉好眠,精气神一片抖擞,跨步下了床,先喊上两声:“绮罗生!绮罗生!”外室不见人应,画舫亦不觉有第二人气息。此时天色不过初透了白,辰鸡保不准都还未起,如何人却不在?意琦行心下纳闷,环顾四周,自己的外衣佩剑,都整整齐齐搁在床头小杌之上,旁边小窗,隔扇半掩,却落了纱障,既挡了风,又不遮拦光线,布置十分细腻。
      见周遭一派有条不紊,想来绮罗生并非匆忙离去。意琦行一头穿衣,一头凑到窗边去看。满眼波光粼粼,也不知是在什么地界。再转身时,带动床帐一角,忽然眼角余光,依稀瞧到了什么。
      锦榻贴壁而设,舱室却仍要宽敞些,一头板壁,距离床头,尚有一段富裕。只是层层落落纱幔垂下,一并遮住了。此时上心看去,影影绰绰的,落纱后似置了一架木架似的家什,上面隐然有物。
      意琦行此刻,心头突兀而来一阵悸动,似是隐约有兆。却自己都不清楚,感应何来。他勉强按捺心绪,一把撩开几层轻纱。床侧所立,果然是一具檀木立架,与寻常人家,随手搁置些小件所用的,并无特殊之处。只是那架子上,正中立一把古剑,拙朴大气清光内透,宛然神兵之姿。另一侧斜插了一把麝尾,织锦绕柄,垂丝三千。
      乍见这一剑一拂,意琦行脑中有片刻的恍惚。不自觉伸出手去,一握木柄。拂尘搁置的角度方位,几乎便是由他自己随手放下,信手一拈,便甩上肩去,简直如同已经做过了千百次样自然而然。
      持了拂,目光再转向一旁古剑,意琦行暗压心绪,缓缓握住剑柄。在手掌与剑柄贴合的一瞬,却变数乍现,一派浩然之力,由剑而生,圣气浑雄,直冲意琦行。毫无防备受这莫名一拒,意琦行被弹开数步,直直撞上身后隔屏,登时“哗啦”连响,精致小屏,直翻过去,跌散一地狼藉。
      绮罗生一手撩开舱帘时,瞧到的正是这片混乱景象,不由失笑:“你就算不满我待客疲沓,也不必砸了我的船吧……这是要怎么说?”
      意琦行瞧了瞧地上的残骸,几步跨了出来,忽然一把攥住绮罗生的手腕,一声不吭就要往自个怀里扯。绮罗生吓了一跳,奋力推他一把,一扬扇隔在两人之间:“做什么……喂……”
      意琦行拗劲上来,直用出几分蛮力,抬手将扇子压下。绮罗生还未诧异他反常何来,脸上一热,竟然被一把扳住了下颔,直直对上意琦行的目光。
      瞬间茫然了一下,绮罗生才回过味来,两人这番姿势简直不堪入目。带了三分怒一分羞,也不挣了,定定瞪视回去,摆明了等他一个解释。
      两人僵持半晌,意琦行手上的力度先软了下来。拇指摩挲过绮罗生的脸颊,柔软光洁,让他的心思也渐渐沉静。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这是你的船……还是我的?”
      绮罗生一愣,眼中讶异瞬息数变,上下巡视意琦行。待看清他肩上所搭麝尾时,仿佛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这船,自然是我的。”
      “嗯?”
      “不过船上的东西,是你的。”
      意琦行眼色一黯,绮罗生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拖下来,一个指缝一个指缝扣合过去,直至完全的掌心贴合:“三百年,这船上的一切家什,没有一件不经了你的手布置打理,如何不是你的?”
      手心温度相贴,烙印入心。意琦行反握住了,认真瞧着绮罗生:“绮罗生……告诉我,绮罗生,我究竟忘了什么?”


      IP属地:海南11楼2015-10-06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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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菩萨蛮
        几度暮鼓晨钟,南来北往善信。
        佛前檀香袅袅向着半空里摇曳,供几后的鎏金如来小坐像,隔着飘渺烟雾,愈发宝相庄严。
        盛华年尽了第二碗茶的时候,知客的小沙弥复进来了,身后跟了一位禅师,身材高壮,须发皆赤,人却是十分和善。两人见了礼,那禅师便道:“主持闭关做大斋戒已有时日,此刻仍不便见客。但月前曾有过吩咐,说不日将有故人来访,寺中一物与其有缘,听凭取去,想来就是施主了。”
        盛华年忙道:“不敢当,不知老友留了何物于盛某?”
        那红发禅师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盛施主,请随我来。”
        二人撇了小沙弥,兜兜转转向一处偏殿行去。天佛寺宝刹广袤,寺中大小道路,便也繁杂。走了一盏茶左右,也不知过了几座殿,绕了几座堂,终于在一处香阁前停下。盛华年见那红发禅师,从僧袍下拽出一串钥匙来,一层层连开了三道门锁,料想这阁内所藏,必不寻常。少时敲散门楣积尘,两人一同步入,才见室内空旷,只在西墙下的条案上,供奉了一个锦匣。
        红发禅师掩了门,一面道:“此宝乃早年一位大德所留,乃是他降妖伏魔的一件法器。只是尚未经释家慈悲法门彻底锻去煞性,大德便已然西去。此物也因煞气过重,被束之高阁数百年。月前,此物忽然似有所感,夜夜向空而耀。主持为它一观,言这乃它入世劫缘已至,不克强留,当随有缘人持去,毁誉成败,端看其自身造化……”
        一面说着,两人已到条案前,红发禅师虚虚伸手:“盛施主若是有缘人,便请自行取宝一观。”
        盛华年点了点头,整束衣衫,又怀里取出条手巾揩拭了双手。这才恭恭敬敬上前,先合十一拜,轻轻揭开了锦匣,从中捧出一物来。
        那物入手,宝光灿然,一时叫人目眩。盛华年眯了下眼,才得看清楚了,乃是一面合掌大小的明镜。入手甚沉,不知是何材质,镜面雪亮如银,却不照人,而是映出其中,赤焰簇昙华,昙花之上,吐毫光托起一柄戒刀的形容来。
        这厢盛华年尚在打量,红发禅师已经抚掌大笑起来:“盛施主果然是有缘人!此镜名唤‘炬业烽火鉴’,乃是一件佛兵。此宝甚煞,照孽斩罪,若非一身毫无罪业的清白之人,无法取得。”
        盛华年忙道:“禅师谬赞了,是盛某有幸,得宝镜青睐才是。”
        红发禅师道:“此镜既认可于你,便当随你归去。适才已耳闻贵处妖邪一时之盛,不妨每日日午夜阴,将宝镜悬在长街之上,自然洞照鬼神。只是贫僧尚有一言嘱咐。”
        “禅师请讲。”
        “适才曾言,此镜虽是佛兵,却煞气未尽,隐有凶兆。虽然此刻奉天命入世,但照罪罚业不留余地,有违佛门慈悲。施主运用之时,万望三思,勿轻铸业杀。”
        盛华年将镜收回锦匣之中,道:“这是自然,盛某此行,乃为求一方平安而来,妄造杀业,非我所愿,禅师尽可放心。”
        红发禅师笑道:“那就是盛施主的功德了。”
        一边重新落锁重门,引了盛华年出去。
        盛华年因有思忱在心,得了“炬业烽火鉴”,便无意多留。红发禅师送他到山门前,盛华年劝一回留步,又道:“替盛某向老友转达谢意。”这才辞去了。悠悠山寺古钟声,渐远渐不可闻,移步换景间,眼前重显了万丈红尘的众生相。
        一夜酣甜,不觉日上竿头。绮罗生朦朦胧胧睁了眼时,只觉全身无处不绵软懒散,慵慵切切抱了锦被,只在那水样滑的缎面上磨蹭,不愿动弹。
        这般放肆了片刻,忽然一愣,翻身坐了起来,低头打量自身。见外衣宽去,腰带鞋袜也除了,却仍着襕衫,已经见皱。绮罗生拧着眉头在脑子里挖了片刻,依稀凑出些昨夜的散碎片段,忽然面上一赧,也不磨蹭了,爬起来梳洗穿衣。一手捋着头发,出到外头去。
        外间残杯剩酒,早被收拾妥当。绮罗生一脚跨出舱外,却是失笑。只见船头之上,意琦行简便穿衣,一件褙子随意披在肩上,手里拎了根不知打哪翻出来的鱼竿,正作老渔之势,在那凝神静气的垂钓。
        绮罗生笑眯眯过去,一扇子按在他肩上:“请问这位老叟,鱼价几银?虾价几银?可有上好鲜活的鱼腥,叫我做汤来喝?”
        意琦行反手拉他挨着自己坐下:“你昨天喝了夜酒,今天倒是该吃些鱼汤。如何,可有上头?”
        绮罗生的玩笑使了个空劲,瞧瞧意琦行一本正经的脸,没奈何的搭上他的肩:“我只吃了一杯半,如何就醉了?你叫我自己起来回房去睡就好,何必……”他忽然觉得有些羞赧,稍微偏开头,“劳动意高人亲侍枕席,在下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啊!”
        意琦行瞥他一眼,又转头一丝不苟盯着水面,悠悠道:“船居三百年,怕不是你起卧也经我,梳沐也经我……”
        绮罗生跳起身一扇子巴回他余下的话,闹了个面红耳赤,劈手去拿旁边的鱼篓。张望一番,见里面一汪水中,竟然当真有条一斤上下的活鱼,犹在扑腾,鲜活得很,忙将篓子不顾头尾往意琦行怀里一塞:“我当真想吃鱼了,你日前喝了我一碗五味汤,今日合该还我一席。”
        意琦行也不多戏弄他,顺手搁了鱼竿起身:“你要怎么个吃法?”
        绮罗生眨了眨眼:“我不要加油,也不要加酱,不要清蒸,也不要红烧,不要经铁器,也不要过刀砧……”
        意琦行一把揽了人就往舱里走:“你莫非是想生吞活剥了这条鱼?”
        绮罗生愉快的笑起来:“我要将鱼手折两段,抛了内脏,只调盐姜,清清透透上火一煮,熬上两个时辰,最是清鲜适口,你可会做?”
        意琦行想了想道:“听来倒是不难,但你这船上油盐俱无,只有茶酒两味,如何做得?”
        绮罗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这些杂事,自然不需我来费心,我只等着吃你的手艺就是了。”
        见他欢快,意琦行也不觉莞尔:“那我便去镇上一遭,采办些回来。你好生在船上,这周遭禁制,寻常难近,你莫要再轻易上岸去了。”
        数日来多次往返阳河镇,属这一遭缘由最是无赖,脚步却也最是轻松。镇上杂货铺面,意琦行勉强算是熟悉,将些油盐五味等物办了,又凭着当初匆匆一瞥的印象,摸到绮罗生打酒的铺子里去。船中美酒,经两人这几日或纵饮或小酌,所剩无几,也该做些添置。
        待到他颇携了些大包小裹,将出镇时,忽然依稀觉得日头下,高处隐约一物,耀得眼前一花。循路望去,才见到街道东头的石头牌坊上,高高悬了一面镜子样的东西,晶光璀璨,照目生光。那牌坊下很有些镇上人聚着,指指点点在交头接耳。意琦行耳力极佳,不消近前去,已经听得了,原来是在论些韵石观的老先生,从天佛寺请回了一件宝贝,来保阳河镇一方水土平安之类的闲话。
        那“韵石观的老先生”,想来是盛华年无疑。只是他外出数日不见,原来是往佛寺求宝去了。意琦行一头想着要不要去登门拜访一回,但转头瞧了瞧手中大小诸物,还是作罢。倒非是他觉得拎了这许多杂物上门去有何不雅,而是此刻心里,唯系画舫上一人矣,纵万千事,便也不如那一碗鱼汤之重了。


        IP属地:海南16楼2015-10-06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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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绮罗香
          岸上少年笑容可掬,意琦行先是一怔:“是你?”
          天踦爵转目而笑:“原来这里是先生的寓处么?这真是巧了。看来天踦果然与两位颇有缘分,才无处不相逢啊。”
          绮罗生听他二人言语,知是旧识,斜眼一觑意琦行,便听他解释到:“我与他曾在阳河镇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今日所来为何?”
          天踦爵还未答话,绮罗生抖了抖伞上水珠,顺手搁到船边:“既是相识,请上船来说话吧,哪有主人客人,隔着条船喊话的道理。”
          绮罗生这个正经的“主人家”既然开了口,天踦爵立刻从善如流迈步。他一足虽跛,行动却是自如。也不见如何动作,便轻巧踩上了船头。意琦行与绮罗生对视一眼,让开路径,三人鱼贯入了内舱落座。
          待互换了名姓,敬客的茶也泡上来,清隽的牡丹花香缭绕在身周,天踦爵端杯一品,笑道:“原来此地不止有神剑,更有名花。这一派风流,好生令人艳羡。可见主人皆非凡士,倒让天踦自觉来访得冒昧了。”
          他登门客套,绮罗生也惯然要答他。不想意琦行因曾有那一面之缘,直接把这些往来的花架子俱舍了,轻轻一按绮罗生搁在膝上的手背,开口便问道:“直说来意吧,你如何知晓天器之事?”
          绮罗生溜到嘴边的说词被他按了回去,只好捧杯喝茶。天踦爵倒不觉如何,也乐得单刀直入:“在下冒昧先请问一事,二位对月前地龙翻身,冲击玉阳江水文地脉一事,可知晓前因后果?”
          听闻事关玉阳江水眼闹动之因,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揣摩。意琦行慢慢开口应他:“愿闻其详。”
          天踦爵道:“玉阳江水脉,本是得天独厚的一处灵脉,若从头溯源,可至一弯天岳。那一处灵山,亘古则存,蕴天地混沌之气,发百脉江流之灵。但天险难跃,即便修行之人,亦少能至。此山孤沉已久,不想灵极则变,五百年前,自承一点戾气,不知不觉孕育出了一个魔头,名唤帝祸邪九世。他近来挟吞天杀戾而出,临世之际,便掀起无穷厉祸。玉阳江地脉因远在数百里外,只是水文受了波及。若近前去,才可知凶厉之祸,早已燎地无穷了。”
          他这一番说辞,倒叫一直只在玉阳江沿岸游弋的两人大吃一惊。灵极生祸,乃是千年不遇的凶险劫数。虽然近来阳河镇周遭亦小有风波,但无论如何也未曾想,远在一弯天岳,竟然已经有祸劫降世了。意琦行动容于此,更是直接问道:“此事果然当真?”
          “天踦不必有所欺瞒,实则,天踦正是从祸源一路寻觅而来,为求可灭邪九世之机缘。”
          “机缘?”绮罗生心念一转,“你所说的机缘,莫非是……”
          天踦爵微微一笑,却是转看向意琦行:“意先生可还记得,天踦曾对你言,天道好生,于穷途之中,定也孕一线生机。这生克轮转的运数,最是玄奥。五百年前,灵山戾气孕育生根,与此同时,天降神火煅于岱宗之巅,七日七夜,终成三才之铁。混沌者主人,照破人间万象;阴者号地,滋令山川河流之灵;阳者为天,正是天道行杀,拨乱匡正之器。是以称之为:‘春秋一阙’。”
          他将春秋阙之来历娓娓道来,意琦行虽不记前尘,但也曾听绮罗生约略谈过,大致无差。这一番话意通透,不消再多试探,其意自明。意琦行沉吟道:“你是想借春秋阙一用,斩杀帝祸邪九世?”
          “非也。”天踦爵反而摇头,“斩除厉祸虽然是春秋阙之天命,但是应天命持此剑者,同样也是天器之选,并非随意一人便可胜任。天踦此来,一为寻剑,二为一访天器之主,可否为苍生当此重任。”
          他来意言明,又颇为自信两人心性,只待点头罢了。不想意琦行却道:“若是春秋阙天命所归,浩劫所至,意琦行自愿为天下持剑。只是,不能是现在。”
          天踦爵一怔,绮罗生却是意料之中的,微微叹了口气,为三人又添了一圈茶水。
          意琦行复道:“春秋阙日前关乎一人安危,不可擅取。我不能,他人亦不能。此剑天命,我不会规避,但总有些人的分量,纵然举天下之重,亦难并论。此乃意琦行一点私心,你或可理解,或不能解,都无转圜。”
          他一口气将话说死,骤然的变故有些脱出了天踦爵原本的打算。他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什么,忽悠又咽下,转而道:“情有亲薄,事有先后,先生既是性情中人,天踦也无需再多言了。只望先生私事了结之后,勿忘今日之托。”
          见他轻易松口,意琦行也感意外,点头应道:“既是天命,我当有此一行,不负所托。”
          言辞说尽,天踦爵急于要另寻周旋之策,不再久留,起身作辞。两人要相送时,他道声“留步”,忽然又似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意琦行:“恕天踦再冒昧一言,先生身负宝剑,不知经了何事,折损不轻。一弯天岳此时虽已成天涯沦落处,但其中所蕴杀灵,当可以煞淬煞,弥补剑之不足。先生如有意,当可一行。”
          言罢一揖,飘然下船去了。
          天踦爵辞后,船上陡然一片沉默。绮罗生坐在几案边,一手撑了头,散垂的头发落下来,将脸掩了半边在阴影里,不辨神色。另一手拿了只空了的茶盅,在指尖滚动着,不言不语。
          意琦行挨着他坐下,陪他静坐片刻后开口:“你心有不悦,是在不满我的决定么?”
          绮罗生摇了摇头:“非是不满,若换做我,也会作此决定。只是……觉得我拖累你了。”他一转眸,见意琦行神色隐现不满,马上又接口道,“唉,好吧,是我拖累了春秋阙了。这样说你可满意?”
          意琦行知他心思,并不计较言辞,拍了拍他的肩,又一转念,还是把人捞进了怀里:“勿需多想,邪九世一事,我自会安排。但在那之前,我要先看到你恢复如初。”
          绮罗生“唉”“唉”两声,奋力探出条胳膊去拍了拍他的后背,也不知是想安抚人还是安慰自己。但触及他背上剑鞘,忽然扔了杯子,一挺身坐直了:“澡雪如何了?你之前不说,但今日破例修剑,莫非也是因此?”
          他指上灵巧,一勾一扯,已经连剑带鞘解了下来。意琦行再不能瞒他,便也不拦,任绮罗生将剑拔出。剑尖之上,隐隐冰裂纹路,约有寸长,衬着一泓如水剑身,甚为刺目。
          绮罗生脱口一惊:“怎会如此!”忽又忆起事端来,怒道:“莫非是那晚江上相争,你剑斩佛镜之时所损?”
          意琦行点头:“那面镜子是佛门法器,澡雪虽好,终究凡兵。硬撼之下,难免受损。想不到天踦爵也是一个善于相剑之人,剑在鞘中,也能被他察觉端倪。”
          绮罗生十分不满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抬肘在他胸口杵了杵:“澡雪是你随身兵刃,这般受损,应该速想解决之策。你竟然沉得住气在船上忍了这许多天,若非今日被天踦爵点出,你莫非就想这么一直遮掩下去?”
          意琦行压下他的手,把澡雪收拾到一旁:“我不曾掩瞒,只是一时无暇处理罢了。何况补剑并非唾手可成,总要从长计议。”
          绮罗生明显不信他的说辞,但又心知肚明他之记挂为何,由不得软声道:“天踦爵不是指点了一弯天岳么,你一可前去淬剑,二则一探那厉祸,是否当真如他所言。一举两得,有何不好。”
          意琦行不悦道:“你身体未复,淬剑所需不知多久,我若轻率离开,你再遇到那夜局面,如何应对。”
          绮罗生蓦的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起身,指拈玉扇,瞬化江山,刃如新雪,凛冽生寒。绮罗生持了刀,迈出舱外,一声吟啸,刀气如龙,横劈江面。雄飚破水,势可吞虹。他运使一刀后,猛然转身,看向跟着自己出来的意琦行,淡淡垂眸:“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江山图一快么?”
          他之气势瞬发瞬收,不过转眼,意琦行忆不起往昔,却丝毫不觉这般的绮罗生有何陌生之处。绮罗生持刀静立,他也默然不语。许久,终于上前去握住了抓着刀柄的那只手,在自个手心里攥了攥:“我会速去速回,你一个人留在画舫,万事不可大意。”


          IP属地:海南20楼2015-10-06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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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弯天岳之上,此时也已明月高悬。映照荒台,更觉一派凄清。
            极煞之眼,距离巨大石案不过百步。此时月上中天,盛阳不存,意琦行吐气开声,一指遥点,意要破地引煞。随着指端毫光落下,一弯天岳之气瞬起躁动,隆隆有声。青色煞气,自点破的地眼之处,蔓升而出。
            这一方灵山,昔日有几多受天地钟灵造化,如今便蓄化了几多凶煞戾气。意琦行不敢大意,心念运转间,澡雪脱鞘孤悬,剑上寒光,绽放如幕,一纳冲霄煞气。意琦行掌覆剑上,低眉敛目,尽是一派肃容。
            以煞淬煞之法,虽是锤锻在剑,但无匹凶戾之气,尽需以自身功体强行操控打磨。肯行此法者,根基稍有不及,便是万劫不复。饶是意琦行心高气傲,自诩睥睨武道,也不敢放任丝毫大意,全神贯注,役使天地所孕生的这一方凶煞,以补澡雪剑缺。
            时入深夜,百阴躁动。一弯天岳乃群峰之首,眼见煞气走泄,万妖腾动,皆想一飨其能。险峻高峰虽是人迹罕至,妖鬼灵物,却不在话下。这地眼出所释放出的青气,对它们来说,无异于大补之物,一时间阴风疾走,纷纷向峰顶靠拢。
            意琦行凝神锻剑,但并非对外物不察。阴鬼之气,聚众呼啸而来,方至山巅,只见他另一手翻袖掐诀,金光乍现,隆如穹盖,尽罩峰顶方圆。寻气而来的邪物,如触坚壁,无不铩羽。一时间鬼厉哭嚎,声震四野。意琦行眉睫也不见动,继续专神在收化煞气之上。
            如此僵持直至天明,朝阳破霭之刻,虽是深山幽锁,亦受感应,外围邪物,渐渐散去。犹有不甘者,仍在盘旋呼啸,但已所剩无几。意琦行心念动处,金光护罩收敛,同时指运剑意,随手挥洒,锐扫一弯天岳。未曾散者,触之则亡,顷刻湮灭得一干二净。而地眼喷吐之煞气,也愈见浓烈,青色之中,已经隐含黑纹,鼓动不安,似要挣脱束缚而去。意琦行按剑之掌再吐真力,不容其反抗,继续淬炼澡雪剑身。
            玉阳江中那一番交兵试探后,痕江月再无动静,绮罗生索性离了水眼周边,放舟任画舫自行飘荡。他暗忱黑月之泪既是相克之物,痕江月必是多方暗中盯梢。自己此刻既取不得它,不如远遁,免得无故招惹祸端。如此随波而去两日余,竟当真一派风平浪静,未曾再有波澜。
            孤舟行大江,人亦形单影只,意琦行不过离开数日,绮罗生倒觉得起居坐卧间有些不胜孤独起来。一边笑话自己这番曲折心思,他一边橱柜中取了酒来,对月清斟慢饮。玉盘高悬,清辉洒落大地,本是美景,但月中却隐约透现一抹微红,似在征兆些许不详。
            数十里外,韵石观中,盛华年亦在清赏明月。他负手在院中已站了许久,身后痕江月略微躬身侍立,不曾擅发一言。
            盛华年忽然指月笑道:“月生红瞽,当有泣血之怨。你说今夜这冲天怨气,该是何人?”
            痕江月附声道:“属下已经四面伏杀,主上再携佛宝亲自出马,今夜必可以仇人头颅血,浇奠十方一族。步入此局,纵然绮罗生有怨冲霄,也难逃出生天了。”
            盛华年颇为满意他的说辞,点了点头,翻手托出“炬业烽火鉴”,朱焰隐约在镜面吞吐跳动,光华流转。痕江月不由退了两步,以避夺目佛光。见他动作,盛华年“哈”一声笑:“此宝你近不得,近不得啊。”便大步向外走去,边道:“他无黑月之泪在手,又是半鬼之身。如今意琦行已不在画舫,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保他。”
            两人一行说,一行离了韵石观。来到临近江边之处,盛华年暂驻了足:“我自去江上寻他,你多召灵鬼之类,严加把守四周生路,务必使他插翅难飞。”
            痕江月连连应诺,退去布置不提。盛华年一手携了“炬业烽火鉴”,一手掐了个剑诀,足下顿起清光,身化流影,直射玉阳江。
            绮罗生照看红月,微觉心神不宁。他心系意琦行一弯天岳之行,却也只能在画舫中对月兴叹,这番难抒之感,一时郁结,叫他掀帘出舱,站在船头有片刻的恍神。末了将手腕一倾。满杯美酒,涓滴不剩洒入江中。他对着空杯叹了口气:“江水若有灵,愿能保意琦行此去平安……”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接口道:“保得他之平安,恐怕却无人来保你之平安了!”
            声入耳,江面清光横贯,盛华年一手持法剑,一手擎佛镜,分波踏浪而来。他不登船头,伫立江水之上,如踏平地,剑尖遥指:“你之一身罪业,如何祭奠得了江水神灵?这杯酒,还是当做自己的践行酒吧!”
            他来势汹汹,绮罗生知其意不善,一边暗自警惕,一边道:“先生两番问罪而来,绮罗生实不知因果为何。既然先生也是为了一方水土苍生,何不暂罢刀兵,听在下一言?”
            盛华年只是冷笑,蓦然手一扬,“炬业烽火鉴”祭起空中:“世上最知你恶业者,莫过于盛某。何须多言,伏诛吧!”宝鉴应声而动,焚业昙华火,如金蛇吐焰,倾流而下。船上金光亦同时施为,华彩舒张,抵住来势,登时僵持不下。
            见佛宝生威,盛华年舒臂运剑,亦顺势登船。剑路开合,锋芒咄咄,直取绮罗生。绮罗生知他能为,丝毫不敢大意,翻手化出江山,小心应招,一边内心暗自盘算,要如何脱身。
            剑往刀来,一者浑雄挟杀意,一者轻灵探生机,各怀心思,瞬间十数招已过。忽然船身大震,绮罗生错愕中抽了个空子偷眼,惊见半空之中,“炬业烽火鉴”吐流火万千,光焰腾处,天为之掩,月为之弥,那番浩瀚声威,与前次截然不同。相峙之下,金光竟似不敌,勉强张护画舫周遭,被强悍攻势震得碎光如雨,四下飞溅。
            暗道不妙,盛华年却攻势更紧,迫得绮罗生难以分神。绮罗生急怒之下,再顾不得手上收敛三分,刀光一闪,快不及眨眼,直取对手周身数处要害。那一抹刀痕,几乎化作流影,掠起薄薄血色红光,叫人避无可避。
            但铮鏦一响,盛华年身前竟忽然凝出一片水灵之障。刀迅如电,尽只倾泻在障幕之上,一片玉碎之声。绮罗生这一惊非同小可,盛华年一手犹成虚抓之状,那姿势熟悉得刻在心头,不由冲口道:“吸灵之术!你是十方族人?”
            盛华年被点破身份,冷然一笑,喝道:“既知来历,便赔命吧!”陡然令诀一扬。“炬业烽火鉴”镜面光焰箕张如斗,火红昙华爆涨而出,花座上祭戒刀,吞风云,开江海,巨刃一劈而下,轰然炸响如雷惊爆。船上金光护罩,应声裂如齑粉,尽做光雨碎散天地。


            IP属地:海南23楼2015-10-06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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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二:剔银灯
              佛刃一斩破金光,波翻船移,俱受动荡。绮罗生却是连半分心疼的空隙都无,绵密剑网,绕身快刺;佛镜火焰,喷吐如蛇,接踵而来。
              那一击之后,“炬业烽火鉴”自身也耗损不少,收了那股磅礴煞气,只倾焰刀如雨,照定绮罗生。倒是盛华年精神陡涨,他被绮罗生识破了身份,便也不思再隐瞒,剑气纵横之外,掌运十方一族吸灵噬灵之术,双路并施,要将绮罗生立毙当前。
              没了金光环护,佛光照身之痛,如寸寸裂肤。绮罗生兀提莳花术功体,氤氲花香灵雾,从体内蔓延滋生,顷刻凝如七彩霞晕,如真如幻,玄妙绝伦。刚猛佛力,竟被一时隔绝。盛华年未曾想他还有这般奇术护身,佛镜牵制之力登时削弱不少,只能靠一手精妙剑法,步步迫杀。绮罗生此时已明晓今夜之局,非生即死,提刀也不再容情,尽展一身修为,与盛华年杀在一处。只是夜正中宵,他终是不敢轻离画舫锦灯,轻舟窄窄,两人从船头打至船顶,又从船顶相杀到船尾,玲珑板壁,俱遭了无妄之灾,一片凌乱不堪。
              这般僵持一轮,盛华年心中尚有掐算。他数日来精修“炬业烽火鉴”,其中威力早已透彻。火昙一怒之式,虽可撼天地万物,但也大为耗损佛镜自身神通,并非可以连连运使无碍。此夜乃是望月,月轮满盈,太阴之力,源源灌入悬空镜鉴,人与宝有感,渐觉佛镜灵气复又充盈,盛华年早做下了准备,骤然提运元功,一退数丈,虚踏水面三尺之上,右手持剑斜指,左掌收纳玉阳江周遭生灵气息,无边压力,凝如实体,借剑芒吞吐。
              绮罗生知他将出存亡之招,江山横持,凝神以对。骤然劈面剑光一闪,出乎意料的宏大剑气,如同江海潮啸,挟灭顶之势而至。盛华年被封玉阳江水眼下数百年,一族精魄,尽供奉于他以求绝路搏生。厉祸之劫使他得以逃出生天,这一剑中,不止有数百年修为,更锻合了十方一族灵息,辅以吞噬而来的周遭生灵精气,堪称势不可挡。那吞天剑气中,绮罗生双手握定江山,身化残影,不避不让,直撄其锋。
              刀剑错身,一声惊爆,掀动无边骇浪。盛华年手中法剑,锵然一声,刃摧锋折。绮罗生足点画舫之上,连人带船,同被震退十余丈外,花艳护身彩晕,硬撼这般无匹巨力,再难承受,寸寸化光凋谢而去。但在莳花术之妙用相抵之下,绮罗生受创有限,仍稳持江山,咽下喉头涌起的一股腥甜,反身便要再战。
              盛华年此时足踏清波,顺手抛了半截残剑,绮罗生身未动,忽见他森然冷笑。同时,头顶光焰炽盛,蓄力已久的“炬业烽火鉴”二度发威,火昙一怒,应声再出。此刻船上金光,莳花艳身,俱已折损,戒刀雷霆万钧而下,金红佛火,铺天盖地,顿时将画舫连人,吞没其中。盛华年冷眼在旁,见绮罗生难逃被挫骨扬灰之厄,心中只觉无比快意,纵声而笑。
              但笑声未歇,盛华年忽觉有异,画舫所在之处光焰散去,竟非如他所想般一江残灰。只见船头之上,绮罗生身前,一道人影提剑肃立。持剑人高髻道服,广袖临风;剑刃上清芒如水,映射古今。火昙一怒吞天威势,尽折在他手中,三尺青锋之前。
              盛华年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调都不受控制的扭曲了:“意……意琦行?”
              不止是他,本来准备豁尽全力一拼的绮罗生亦是怔在当场,一时错愕眼前之人如何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意琦行却对两人之态恍如不见,斜擎手中剑,无匹剑气犹自洪荒而生,天地万物为之一噤。盛华年惊一声:“不妙!”已见意琦行一剑划天,天幕仿佛为之瞬撕。锵然声中,威势赫然的“炬业烽火鉴”被剑光一贯而过,漫天焰刀,登时消歇,从半空孤悬之处,滚落江面。
              意琦行一剑劈落佛兵,战局顷刻逆转。绮罗生此时回了神,艳刀扬,身瞬动,疾如流光,攻向盛华年。盛华年猛然惊觉,方寸已乱,待要提剑招架,手中空空,才记起法剑已折。匆忙中仓促抓取江灵一挡,一声清脆,灵幕破碎飞溅,江山破肩而过,深可见骨,溅起一蓬血雨。
              痛叫一声, 盛华年一手捂着臂膀伤处,一边仓惶后退。也是该他天命不至折损在此,瞬间遁得远了,绮罗生有船灯之限,追之不及,只好放任他踉跄离去。
              但此时绮罗生的心思,也半分不在盛华年身上了。他顾不得胸口内息稍滞之感,敛了艳刀,飞身跃回画舫,又惊又疑看向意琦行:“你不是往一弯天岳淬剑去了?如何四日就回返,莫非途中有了什么变故?”
              他问得急切,一边伸手去抓意琦行衣袖。不想一触之下,竟然穿身而过。绮罗生眼神瞬间变得惊恐,眼见着那个“意琦行”肃容敛眉,仍是提剑当关之姿,身形却逐渐淡去,直至于无。一点白色魄光,飞入船头锦灯之内,灯火一曳,不知何时熄了的暖黄晕光,再次幽幽亮起,却是黯淡了许多。
              “呛啷”一声闷响,一斩佛兵的宝剑无处依凭,跌落在船板之上。这口旷古天选之器,刃映冷月寒光,竟也平生了三分萧瑟。
              天涯沦落之处,妖邪横行之所。地眼煞气喷涌不息,群山鬼物,便入夜则聚众而来,天明分崩离析散去,再至第二夜亦是如此反复。意琦行掌运金光,将其尽拒于外,一方又在运功一抗体内如期而至的炼魂阴火。这般凶险,虽仍在承受之内,但也比成行之时的预料,严重许多。此时磨剑之煞,青气中已有一半化为黑色,躁动不安的煞气,开始时有反抗,冲击剑上光幕。意琦行五指微屈,复一弹张,剑光顿盛三分,抵下反噬,煞气不甘的挣动着,渐渐汇成精粹,继续向剑上灌入,锤补剑尖龟裂之处。
              而金光之外,受煞气吸引而来的妖邪,渐渐并非只有些灵智未开的低等之物。那一班有了些修为在身的灵怪,呼啸于峰顶几经盘旋,汇聚一点,开始强行欲破阻路金光。这一番折腾比之初早那些蒙昧妖灵的小打小闹,不可并论,意琦行心中察觉,眉头不由微皱,但仍是全神淬剑,任凭妖邪冲击金光之罩。
              如此相持半夜,妖邪躁动,金光亦是略缩了几分。见攻势奏效,更是凄厉嚎叫响彻群山。盘绕飞舞的厉妖山怪,汇聚成几股强大邪流,不要命般硬撼光罩,撞之轰然有声。也不知折损了多少下等妖灵后,金光被邪气所侵,渐有溃散之势。意琦行全力打磨煞气,难能分神,忽然一声崩碎,金光护罩上,被硬生生撞开一处凹口。漫天妖邪,登时汹涌灌入,一股庞然黑雾,冲向意琦行所在的地眼之位。而地眼煞气似有所感,澎然一涌,恶性顿涨三分。
              意琦行掌下控剑压制煞气,任它消长,白光剑幕,巍然不为所动。青黑恶色,舔上剑缘,便难再进一分,百般波涌,仍是蚍蜉撼树,挣不出哪怕半缕。而遮天黑雾将触及意琦行背心之时,立地剑印,拔擢而起,一股由恢弘剑意凝成的冲天剑柱,光影巍峨,震慑八方。黑雾未及避让,已被绞入浑然剑气之中,只顷刻间,灰飞烟灭,散作烟尘。意琦行方又淡淡“哼”了一声,拂袖屈指轻弹,重补上金光护罩之缺。


              IP属地:海南24楼2015-10-06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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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三:一路花
                夜深沉,杀机更是深沉。月孤悬在天,照看旷野上不休止的一场杀逐。
                绮罗生艳刀在握,无情辟开生死路,妖邪不断的惨嚎殒灭下,是为了护住身怀一点魂火的有情心。
                虽有金光护住魂灯,但仍能感觉到,那一点精魄之力在缓慢虚弱下去,不复以往的充沛灵气。绮罗生心急如焚,江山过处,阻路邪灵妖鬼,挡者披靡。他之元功提运间,锦灯已难能相护,再逢夜阴冲体,莳花之艳,顿时绕身而生。本是无双国色的娇蕊,一路攀上脸颊,却被晕染成了艳杀的图腾。
                绮罗生强自按下魂魄动荡的不适,夺路疾奔。那些听令截杀的妖鬼,大多并无灵识,也无知恐惧可怖,只一味层层叠叠,冲杀上来。盛华年吸灵点灵之术,霸道无比,这段时日中,被他暗中借痕江月之手操练,早已培养得颇具规模。如今令既布下,便不知退惧,唯一字“杀”而已。绮罗生纵然骁勇,这般情势下,也是除之不尽,只求不为它们绊住脚步,尽速脱身。
                他心中越急,刀锋越利,神魂冲撞之状也越趋明显。殊色名花,盛如丹火,尽力舒展异能缠固他的魂体。那股牡丹花香,浓郁得惊心动魄,似在昭示渐趋不妙的情势。
                自身异状,绮罗生洞彻非常,他此时不能,也不肯再依赖魂灯涣散的灵气自护,唯有不断提升莳花术功体,为自己搏得天明前可以支撑的时间。刀不停,脚步不停,心思也一刻未停,只为怀中烁动的,意琦行的生机。
                身后追兵不断,前路又有邪鬼相拦,绮罗生脚下蓦然一顿,江山回旋,刀气八方纵横,如同织出一片白色光网罩落。其下邪物,不及避让,寒刃便已加身,登时身受千刀之诛,一片哀鸿厉声。
                挥出了这一刀,身边围攻之势暂空。绮罗生却同样不好过,一足踏落,脚下忽然一软,踉跄半跪在地,心悸难当。他奋力回刀,插在地面拄住有些虚软的身子,大口喘息。怀中黯淡魂灯如有所感,幽幽强绽光芒,舐舔他不堪负荷的身魂。
                一把按住胸口位置,绮罗生的神态甚至比刚刚还要慌张,胡乱摇着头:“停下!停下……意琦行!”抓着刀柄的手决然握紧三分,掌心柔嫩处甚至被刀上花纹深深楔入,渗出了淡红的血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挤出了心口里的那句话:“我不会有事,为了你,我也要活着!”
                挺立起身,脚步虚浮却更坚决。绮罗生手挽江山,一刀划向身后。锋利刀气,瞬间横截再次围追上来的妖灵鬼魅,带起一片惨叫。
                无尽的杀伐,拦不住坚定的脚步。漫见红花开血路,照得情心艳江山。绮罗生脑海中别无他念,只有前行。也不知奔了多久,杀了多久,直到一缕晨曦,喷薄跃出天际。太阳之力,正是这班下等妖邪鬼物最无能反抗的克星。终于随着一声呼哨,四伏的杀机渐缓渐无,归于消散。
                朝阳明丽,晨光铺泄大地,阳生而阴褪。绮罗生痛苦到以至冰冷麻木的肢体,得到了暂时的缓和之机。才觉出手中血与汗,早已将艳刀剔透玉柄,沁成了一片湿红。绮罗生随手扶住身边一颗大树,略做喘息,身上的花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下去,渐复姣好容颜。他用衣袖胡乱拭了把脸,雪白锦缎的料子上,立刻染上一片血汗污渍。想不得自己此时几多狼狈,绮罗生待到体力稍缓,就立刻又举步上路。此去一弯天岳,尚有迢迢路途,下一个夜晚,也许等待着自己的,又是无尽杀机。每一寸光阴在此刻,都不由觉得无比珍贵。
                荒林内,早已不见盛华年灰飞烟灭的痕迹,痕江月盘坐在自己手刃他之处,一旁石上尚有血迹宛然,也可视如不见,闭目调理功体。
                数百年的做小伏低,盛华年早已将痕江月视为心腹。纳灵邪术,多多少少也有传授,如今反噬己身,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痕江月一举吸夺了几百年积累精纯之灵,饶他并非肉体凡身,也难能轻易完全化纳。得手之后,便立即坐关行功,引导灵气归巢。这半夜期间,藉由灵鬼传信,追杀绮罗生的布置一直难以全功的情况也源源不绝送到痕江月耳中。只是他收化灵气的过程中难能中断,纵然心怒,也只能随着朝阳一跃忿忿作罢。
                时近正午,召回妖鬼后便再次进入坐关状态的痕江月终于将自盛华年处得来的灵气尽数吸纳转为己用。双眼甫睁,便见灵光照耀,今非昔比。
                他轻哼一声起身,似怕冷般紧了紧身披黑氅,忽然旁边青石后,依稀有什么折了阳光一闪,叫人注目。
                痕江月缓步过去,用靴尖踢开野草,土埂之上,躺着一面古镜,镜面剑痕宛然,中贯而过,铸成残破之相。痕江月眯了眯眼,将手一招,已经失了法相的古镜应声而起,落入他掌中,与凡物无疑。忆起此镜昨夜尚有佛光闪耀,不可一世般逼退自己,痕江月冷笑一声:“炬业烽火鉴是么?好一件比垃圾还无用的佛宝啊。”指尖在镜面上敲了敲,猛然发力。一声清脆,古镜中折,登时作了两片凡铁。痕江月随手一抛,将其丢入草中,看也不屑再看一眼,便大踏步从上碾踩踏过,扬长而去。
                “绮罗生,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人存活于世,可惜,那人不该是你!”咬牙切齿的声音,是留在荒林中的最后一点余音。
                日升月落,邪云依旧锁灵山。意琦行行以煞淬煞之法补剑,已是第三日。
                元魂受创之状,在兽花之皮灵力渗透下,微有缓解,意琦行却心知,此不过一时应急之策,若要脱出劫厄,犹需一番波折。
                一弯天岳地眼汹涌而出的煞气,已几近全黑,凶险非常。这等天地间滋生的恶煞,一旦掘出,再要封闭,或是煞气耗竭,或是以宏大功体,一举强行击回。意琦行揣摩补剑进程,再需两日,便可功成。他平生自负,剑复之前,既无法中止抽身,他也不肯就此半途而废,当下只是不停加催功力,打磨剑身破损处。
                随着煞气扩散不休,群山妖灵的动荡,也愈加不安。不止入夜,即便天明之时,亦有贪婪之邪,追踪而来。意琦行翻手再退一波攻势,忽觉一阵目眩,气力一滞,煞气立刻破剑光而起,势要冲霄。
                怒叱一声,意琦行云袖翻卷,澡雪应手腾跃如龙,一拔数丈。雪练寒光,如电倾泻。露了头的煞气,对冲上剑光,一声巨震,被直退入地。澡雪剑身一声清吟,傲然落下,复横悬地眼之上,片刻,才又见煞气再次涌出,乖乖收束成灵带,向剑上滋养。
                意琦行手并剑指,遥遥控定澡雪,另一手不由抚上额头,微带痛苦之色,按住左右太阳。这般蹊跷的苦楚,似是生自魂魄之中,如同草木离根,渐渐在崩溃消亡。他记忆有所缺失,茫然画舫魂灯之事,但寄在锦灯中的一点精魄,重创之下渐要消散的危机,却毫无滞碍反噬在主魂之上。他不知,更无法控制,唯能凭借自身意志与元功,强行抵抗。
                如同寸剐身魂的僵持,叫冷汗湿透衣衫,忽然背后一声厉鸣,一道潜伏多时的巨大妖影,觑机扑出,意要一举夺取地眼煞气。意琦行分神之际,背心已中一击,登时一个踉跄,唇角再渗血丝。
                妖影偷袭得手,势愈狂嚣,阴风之内,巨大鬼躯操使崩山之态,徒手便要生撕意琦行。那团阴云诡雾,更是将他从头到脚裹在其中,连人带剑,顿被吞没无踪。
                巨妖之力自觉可吞山岳,何况人乎。裹卷了意琦行,便要施展妖能,将其摧为碎片。不想邪风才聚,陡然万道金光,从灰蒙蒙妖雾之中透出,蓦的一涨,便如同万千利刃,顷刻将其破成血污残光。光幕下,意琦行身影重现,仗剑冷眼看血尘散去。忽然肩头一颤,扭头一口鲜血呕出,面色又苍白几分。


                IP属地:海南26楼2015-10-06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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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四:春声碎
                  失了主的画舫,漫无目的游弋在玉阳江上,不知来去为何。船头双灯,只余孤盏,一夜时间灯烛早已燃到尽头,也无人再来打理,一片黯淡。
                  江岸之上,惊闻玉阳江昨夜曾有巨荡的天踦爵遥遥而来。虽意琦行拒他之邀,但春秋天命,早已注定难改,厉祸之劫的斩恶之选,除他无二。故而天踦爵与公与私,都容不得他有意外发生,立刻动身赶来一探。
                  画舫幽踪,已隐约可见,但未及到了近前,天踦爵已经觉出几分异常,心中道了声“冒犯”,拔步登船。
                  甫踏船头,便可一目了然昨夜恶战残痕,过招遗迹,触目惊心。而舫内门窗大敞,毫无人息,更不知主人家何去。唯见青锋宝剑,凌乱横在船板之上,宛若明珠蒙尘。
                  天踦爵脚步慎重,先在船内检视一番,心中隐约已有几分定论,复出了舱。春秋阙斜掷在地,他弯腰拾起,以袖一拭剑上尘埃:“天器,在下欲往一弯天岳寻你主人,你可愿同行?”
                  春秋阙无能言语答他,唯见剑上流光一抹。天踦爵却似心领神会般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动身吧。”翻手将剑负在背后,足尖轻点,奇异又灵巧的身法,已经登踏江岸,沿着绮罗生昨夜旧路,匆匆行去。
                  九霄惊雷降天罚,雷火霹雳,威势赫赫,降临一弯天岳之巅。
                  高峰上尚有残余的妖灵,在这般天威之下,早已四下逃窜,旷茫之中,唯有意琦行扶剑撑立,一股不屈意志,犹在源源不绝以元功与地眼煞气对峙。天落雷电,第一道便劈得山巅尘翻石裂,崩溅的碎沙,尖锐如利器,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擦出数道血痕。
                  意琦行呛咳出一口血沫,缓缓又站直了,抬头觑望苍天。见乌云之中,走电如蛇,金芒乱跳,他抬袖一拭,手背慢而稳的抹过嘴角,将血沫痕迹俱擦去了,轻哼了一声:“天罚?意琦行从无畏惧。”
                  似是回应他之豪语,雷光一闪,又炽三分而落。这一记天雷踪迹不再似之前凌乱,正是赫然劈向意琦行立身之处。意琦行怒喝一声,周身剑意狂飙,隐隐凝做剑影如山,不避不让,刃指苍穹。“轰隆”一击,雷光被剑意冲成无数金蛇四散,意琦行肺腑如裂,再呕鲜血。
                  意琦行受创深重,掌下困控之力立时失衡。浓黑煞气得了机会,骤然一簇,压制其上的澡雪,竟然被冲飞三尺开外,哀鸣不已。意琦行猛然抬头,云袖疾卷,纳剑入手。内力吐处,剑芒扇开如屏,一斩而落。黑龙腾卷般的煞气,连顽抗的机会也无,瞬间被挥成无数残痕。地眼之脉,寒芒贯下,闷爆声中,再次寂静如死。
                  意琦行一剑刹去煞气反扑,额头冷汗,滴答滚落。他体内神魂虚散之状,在硬撼一道天雷之后,受创更剧,只觉即刻便要四分五裂。兽花之皮的灵力,在这般虚耗之下,早已罄尽,唯一能持者,无非旷世修为与惊人意志,两厢护住自己最后一丝不肯倒落的傲气,以及生路。
                  人力有竭,天威不歇。不过一个喘息之间,未竟其功的雷云再次聚结,沉沉盖落无边压力。蓦地雷响如天崩,群峰皆为一震,山脉方圆,妖邪裂胆。雷火如同怒龙,张牙舞爪飞腾而下,欲噬眼前人。
                  避无可避,意琦行纵然无奈,只得抉择。雷电轰鸣声中,忽起长啸裂石穿云,意琦行足踏罡斗,剑挽混沌,澡雪承他恢弘之力灌注,剑身通体,灿放金霞万道,巍峨剑意,直向天雷。
                  这一相交,震撼之势,前所未见。傲立天峰,在一声轰鸣之中,赫然难承巨震,一角崩塌。碎石如斗,滚地翻腾。而烟尘散去,意琦行兀自强行立于山巅之上,却是面如金纸,嘴角血痕,蜿蜒难遏。
                  蓦然,清脆一声响,澡雪再难承受这般对峙下的巨力冲撞,原本未臻完善的剑身,从剑尖残处,寸寸崩裂,三尺寒锋,自剑锷始碎作七截,散落尘沙之中。
                  山顶惊雷连落,地动山摇。天威之势,震醒绮罗生昏茫神智。他踉跄起身,手拄艳刀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力抬眼看向峰巅。
                  忽然,怀中传出几声极为细碎的崩裂之声,在雷鸣电闪之下,简直微不可闻。绮罗生一入了耳,却响胜天崩,震得他神魂俱裂。
                  那是魂灯崩坏开裂的声音,也是护着意琦行灌注之魂不至消散的唯一屏障。绮罗生耳听催命之声,无一刻犹豫,微微发抖的左手艰难提起,一掌击向自己心口。先前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脉,被这掌之力逼催,心血倒灌。一股鲜红,沿着一直插在胸口的琉璃针,潺潺滴落。更多的,则化精纯血气,冲击后心艳身。本以沉眠若死的莳花术功体,得了这强势一激,陡然花开如斗,殊色绝艳。浩态狂香,带着血腥之气,铺如云锦缠身。绮罗生便在这花光血光的环簇下,顿足而起,直拔九霄。飞花如雨,散落如虹,在他脚下踩出一道绚丽红光,一路破阴云,穿妖霭,贯入一弯天岳之巅。
                  花光开路,妖云之中穿行无阻。瞬间绮罗生足落山巅,正见雷光残跃下,澡雪寸寸断裂。意琦行牙关紧咬,犹自立而不倒,血污早已染红了半片衣襟,呈神魂溃散之象。
                  绮罗生一见之下,有如魂飞魄散,飞掠过去。江山坠地,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另只手颤抖着拈动法诀,锦灯开如莲瓣,光晕之中,离体三百年之久的一缕精魂,悠悠飘至意琦行天灵,闪没入体。这一番魂魄聚合,从肉身至灵识,所受冲荡难以言喻。意琦行咬紧的牙缝中,痛苦溢出一声呻吟,终是再难坚持,膝下一软,颓然跪倒。也已气空力竭的绮罗生,被他下滑之力拖得一同跪落,一手犹在运使莳花之术。身绽花艳愈发清晰绚烂,骤然怒放开阖,在意琦行周身一裹。源源不绝的生命之力,强行灌入意琦行体内,滋养甫归位的魂魄,迅速相融安定下来。
                  花气犹如暖流,滋透四肢百骸,意琦行昏茫中捕捉回一线清明。奋力睁眼,乍见绮罗生一身花散,牡丹娆色褪去,面庞惨白如纸,唇边不断涌出的血是唯一艳色,抱住自己腰背的手再无一丝力气,徐徐沿着身体滑落。
                  天踦爵一路往一弯天岳寻人而来,沿途所见,虽无尸骨狼藉,但破碎狂乱的妖邪之气,在感知之下一一现形,血杀之景,沉重得让他心惊。
                  不知这数日内发生了何种变故,天踦爵丝毫不敢再耽搁,匆匆前行。他脚速极快,又无相杀之事绊住步伐,进入一弯天岳之时,月犹在天,照一山阴灵鬼啸。
                  因帝祸之劫,天踦爵不止一次前往此地,道路轻熟。运起周身灵耀之光,难有邪物敢近,直叫他长驱入了山脉深处,抬眼已见天岳之顶,邪光雷火血气,纵横消长,混乱不堪。
                  惊天之变,天踦爵隐生心惊肉跳的不祥之感,脚不敢停,寻路疾奔。行至半途,陡然风云厉变,劫雷再生。同时一股狂飙之气,怒拔青霄。山巅一吼痛唤绮罗生之名,椎心泣血,愤痛难当。
                  天踦爵识得意琦行声音,大惊色变,正要再催力登峰之时,忽然一声剑吟,他一路背负的天器春秋阙,似感主人悲鸣之怒,自行拔跃而起。剑身寒光明耀,化作贯日白虹,循声而去。


                  IP属地:海南28楼2015-10-06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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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六:应天长
                    江涛拍岸,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年人独坐在一块石头上,听着轰鸣的水声。
                    晨霭散去,江边的潮气依然浓重,落得衣袖鬓角都带着薄薄一层水雾,凉沁沁感染人心。蓦然少年人抬了眼,见江心处,逶迤行舟,破水缓缓而来,又在距离岸边几丈外停下,似迎客至。
                    少年人扶着手边晶杖起身,轻车熟路跃上了船。甫在船头一站定,低垂的纱幔无风自开:“天踦爵,请进吧。”
                    画舫中的陈设一如既往,之前一场恶战的痕迹都已不见,锦褥漆几,杯盏茶壶,无不摆放得整整齐齐。天踦爵告礼坐下,少时,隔开内外的小屏后,意琦行缓步转了出来:“七日约至,阁下果然是守约之人。”
                    天踦爵拱手为礼:“天踦不过是为该为之人,做当做之事。一切如何,还看二位自己。”
                    点了点头,意琦行反身从小橱中取了酒瓶出来,给二人各斟一杯:“我不擅茶道,便以酒代茶敬客吧。绮罗生已做好准备,玉阳江水眼将至,请阁下无需顾虑,尽数施为。结果如何,我二人悲喜自持。”
                    各擎杯一敬,浅浅一盅酒水,入喉却重之又重。半是相诺,半是相惜。
                    两岸无声船自行,不觉水路将尽,玉阳江水眼已在眼前。
                    意琦行引天踦爵进了内室,软榻之上,白纱绣帐两旁挽起,绮罗生如同熟睡,安安静静躺在枕褥之中,连鬓发衣角都收拾得不见一丝凌乱。
                    意琦行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沉默的站到了一边,也不知道是发呆,还是认真在看天踦爵施为。
                    天踦爵倒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掐诀行气,并指点处,三片霞光灿烂的竹简渐渐从绮罗生体内析出,空中滴溜溜转了两圈,又成“品”字悬在了他头顶三分的位置。清光一点,照定泥丸。与此同时,天踦爵双手连动,快不及眨眼的一连串指诀手印下去,粗看似毫无章法,但又隐隐牵动一股天地生气,瞬间无数法符,织成一张光网相似,将绮罗生从头到脚俱罩住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意琦行这时才道:“如此便可以了?”
                    天踦爵收了功法转身:“天书拔出,他本该魂飞魄散的神识便应散去。但我以天地德生之气罩他全身,可障一刻时间。玉阳江水眼之下的洞天,隔断阴阳,百脉禁绝,当年可以选来做封印之地,现下也正可障壁生死轮回的命数,换他一线还魂的生机。只是这一番行事过于紧迫,不知道他心脉养复得如何了。水眼之下生机不走,如果心脉之创难以承受这段时间的压力,只怕……”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意琦行容形却沉静得不见波澜,慢慢道:“既已抉择,喜乐哀伤,坦然受之。多谢阁下一路相伴到此,意琦行允诺之事,绝不负所托。”
                    天踦爵至此也再无多余言词可说,虚张五指,三片天书一招入手,收光敛华纳入袖中:“吉人自有天相,保重。半个月后,天踦在重荫山相侯先生,一商厉祸大计。”
                    意琦行作礼相送,船舱之中重复一片安静。床榻上流转的符光明暗闪烁,昭示着刻不容缓的时间流逝。意琦行再无犹豫,广袖一扬,已经取出的混沦晶重化耀目金光,罩裹住整座画舫。另一手沉沉一掌,按向地面。
                    瞬间,玉阳江江心如被巨力所隔,水开波定,露现地脉水眼所在。画舫在金光拱卫之下,缓缓沉入其中。意琦行仍定定站在床边,一派金光照耀下,绮罗生眉目宛如生时。双眼微合,神色一片舒缓平静。
                    有德光相隔,意琦行伸了伸手,却无法触及床边,最终只能在几尺外,虚虚抚过他的鬓发脸颊,然后霍然握拳转身:“等我回来,我们还有未尽之酒,未竟之行。”
                    画舫没入水眼的那一瞬,一道耀目剑光射出水面,意琦行从容转身,踏在江岸之上。春秋阙凛然在负,人也终于踏上了注定的杀途。
                    他没再回头,大步离开。身后江水滔滔,瞬间已将水眼重新淹没,不留一丝痕迹。
                    寂静幽深的韵石观,已经多日不曾有人踏足。
                    自阳河镇悬挂了宝镜之后,果然再无鬼怪频频侵扰,复了一派和乐安宁。镇上人大多感激涕零,担了清素上供到观中道谢,却只见人去屋空,苔痕上阶。众人寻不得踪迹,只好猜测道,道长或是再次云游去了,或是根本就是来解化镇中灾厄的仙人。此间事罢,便仙踪飘渺。
                    意琦行缓步踏上旧地的时候,韵石观仍是这样一片安静空寂。观外野塘,荷花开得热闹,山禽水鸟,啾鸣其中,倒比往日里喧嚣了不少。
                    他不曾听得阳河镇上,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但这般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灵精气,已叫他隐约察觉了什么。
                    在重荫山修养之时,终于觅得了机会听绮罗生说起盛华年的来历出身,十方一族的纳灵噬灵之术,最是残酷决绝,周天灵息,尽数供养一人之身,便也怪不得韵石观这般的聚气纳福之地,却从不见滋养精灵杂异之类。如今灵根重长,唯一的可能便是源头已断,再无人以外力强横掠取这一番天地精华。
                    意琦行心中依稀有了定论,推开韵石观虚掩的大门,触目烟冷灰残,尘埃积寸,早无人迹的景象,倒也就不那么意外了。他信步入内,屋舍俨然,净瓶蒙灰,当日里满心以为难得相识的化外之交,如今思来尽是可恨可笑。意琦行踏上正堂,冷笑一声,负手看遍:“你既敢愚弄于我,如今却不敢露面来接我一剑么……什么人!”
                    屋外墙边,一丝隐约的诡异气息一闪而逝,意琦行神思敏锐,感知到的瞬间,肩头一晃,一道凌厉剑气已直射过去。那道气息机敏非常,察觉不妙的瞬间早遁出了韵石观,但狠烈剑气,仍是一贯而过,在地面溅下一滩血腥。
                    意琦行快步过去,对着空荡荡的墙角微微皱了皱眉:“似曾相识的气息……还有何人在暗中行窥伺之事?”


                    IP属地:海南32楼2015-10-0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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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此情地久天长,此爱天下无双
                      写完《锦灯笼》之后,发现一个美好的巧合,或许该称之为我与意绮两人的缘分?这些巧合没有刻意安排过,但是就因为这样,发现的时候,才忽然让我觉得,爱上他们,也许真是一段注定的幸福邂逅:
                      在二月份的十七日,下午十七点,我写完了送给意绮这个CP的第一篇长篇,全文共计十七章,最后一章的题目:一七令。
                      于是心里头忽然就开了花的美,乐滋滋跑到群里跟一群朋友们炫耀,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啊!
                      构思这篇文的时候,还是在刀剑中期,意绮两人的故事远远没有展开。因为个人的习惯,在角色的戏份基本没有完全尘埃落定之前,不太会去写原剧向的长篇,因为即便个性基调已经清晰了,但还有太多人际关系磨砺上的变数,所以还是选择了半架空题材,并且只是截取了非常小的一段时序。根据目前脱缰野马一样的剧情发展,觉得自己当初的谨慎还是比较明智的!
                      至于每章节的题目,都选用了词牌子,其实也是误打误撞。这个故事的最初灵感来自在家乱翻书的时候,看到了《牡丹灯笼》,然后觉得这种古气森然的感觉和绮罗生的画舫每次夜间出现时,船头两盏朦朦胧胧的灯笼很搭,于是就诞生了……这篇跟《牡丹灯笼》实在没啥关系的文。因为打算全文采用古典些的风格,给引子取题目时,第一个跳进脑子里的词就是“夜行船”,于是之后的词牌子沿用也就算顺理成章了。巧合的是,因为一开始只是粗粗写了大纲,具体写到章节具体翻书取名字划内容,结果一眼看到了“一七令”,瞬间感觉,天意降临到了头上!!
                      另外一个意外是在写作过程中自然而然发生的,文中涉及到的“武打”部分,自己也没想明白怎么就手一滑,都写成了武戏旁白的风格……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因为自己也是第一次写这种跟原剧口白相似的大段描述,写得几乎吐了一缸的血,顿时就理解了编剧们天天都得写这玩意的不容易,理解万岁啊!
                      自从初识霹雳,到如今已经九年多,这么长的时间里,只认了两个本命:疏楼龙宿和墨尘音。两个本命CP:赭墨和意绮。(好吧,老头子和绮罗生还在向本命地位慢慢攀爬中)。这么多年的剧看下来,所谓铁打的江湖流水的角色,一直觉得,说“喜欢”容易,说“爱”,不容易。而因为“爱”提笔,更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
                      对于同人写作,我自己的看法一直是偏向严谨的。同人与原创最大的区别,在于同人是为已存在的角色量身打造故事;而原创是通过故事塑造起本来不存在的角色。喜欢写作的人,本身都或多或少有期望展示自己笔力的心态,当写一个自己精心构思的故事的冲动,凌驾在“为角色写作”上时,文章便容易失衡,从而角色成为了展示故事的道具,要配合故事的需要而被修改。所以,只有当对角色的“爱”能对抗或者胜出这种展示写作的本能时,才算是为了“爱角色”,提笔写同人。为了保全角色的特色,一切故事都可以为其让步,这正是同人创作需要做出的选择,也就是所谓的“戴着枷锁跳舞”。这样苛刻的要求,如果不是从内心爱到骨子里,要怎么才能做到?而当彼此或远或近,或同城同校,或相隔万里之遥的,同爱这个角色的道友们,因为这样的文字彼此会心一笑,所得到的那种满足,是自己的“爱”被认同了的满足,又是何其幸福。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有的没的,转回正题。意琦行和绮罗生这两个角色,在霹雳各种阴谋算计猜忌利用误会背离的世界里,他们的感情纯粹美好得让我着迷。越是美好,越难得,越难得,越想去珍惜。我辈不是编剧,不能操控他们的人生路,那就只能尽心尽力去做一个旁观的祝福者:此情地久天长,此爱天下无双!
                      末了附上“一七令”这个词牌子出现后,它的创作人的第一首原词:
                      一七令
                      作者:白居易
                      诗。
                      绮美,瓖奇。
                      明月夜,落花时。
                      能助欢笑,亦伤别离。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应我爱,世间惟有君知。
                      自从都尉别苏句,便到司空送白辞。
                      2013-2-17


                      IP属地:海南36楼2015-10-06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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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萼红
                        仲秋天气,渐起的西风,已叫丝丝凉意开始浸透衣衫,再加上昨夜一场秋雨,更添轻寒。
                        山下村户,倒是分不得寒暑,总要入山讨生活。秋风一紧,野花野果,柴火小兽,都是一年中最丰盛的时节,凭谁也不甘心凭白误去。故而大清早的,早有拎了柴刀篓子诸物的山户,踩着晨露进山了。
                        山路宁静,更是湿滑,即便是惯常上下的人,脚下也免不了多加三分留神。赶早的山户,一边用藤棍拨着野草,一边东张西望些山间动静。正百无聊赖时,蓦然林叶乱摆,似是平地起了一股疾风。风色中,依稀一角红影,瞬闪瞬无,倒让人觉得自己只是眼花分了个神。
                        但当山户揉揉眼睛再深入时,山菊丛中,赫见一块雪白的暗花纱绢,沾了星星点点的红,萎入泥地之中。
                        绮罗生现在的心情却是有几分不悦的,相约比斗的对方,以异术暗算于他,虽终是险胜,到底挂了点彩,又伤动真元,就地调息到天明才止。他素来爱洁,这一夜狼狈,风雨血泥混了一身,简直苦不堪言。粗粗打理了一下,立刻动身返回玉阳江去,路上就算惊扰到了人,也顾不得了。
                        心急步快,日头爬得三竿高的时候,已能听得江浪声盈耳。绮罗生脚下再快三分,身法轻盈,转折之间,跃上船头。
                        在船板上落定的同一瞬,一股气劲吹开左右帘幕,伴着有些许不悦的声音从舱里传来:“你回来了……嗯?你受伤了?”
                        绮罗生动作登时一滞,顿了顿才进了舱。果不其然的,雕花小几上横担一剑,意琦行端坐在旁,正拧着眉头打量他的一身狼藉。
                        苦笑了声,绮罗生搁下艳刀便去梳洗换衣,边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埋怨:“你比预定的出关时间提早了一个月,就是为了来堵门看我现下的模样么……嗳……轻些!”
                        意琦行已经起了身,绕到背后,伸手将他解了一半的内衣揭下。后背肩胛处,浅浅一道剑痕,并不深,却是颇长。血色淋漓,衬着素色衣衫、光滑肌肤,格外刺眼。
                        听得意琦行又“哼”了一声,绮罗生向前一挣,直接将衣服褪了下来,转头去取水清洗污垢,边笑道:“皮肉伤都算不得,你的脸色何必那么难看,我不是取胜回来了么!你若闲着,不妨去帮我拿药来,左右我背过身去也不方便,少不得要劳动你的大驾。”
                        “像这般风波中栖身,你该与我回转通天道才是。”意琦行依然沉着脸,手上却动作轻快,熟门熟路帮他清了伤口裹好,末了又在周遭几处穴道以真气缓缓推按一番,才觉得勉强算是满意,拿起一旁备好的单衣给他披上。
                        绮罗生半眯着眼只是笑,他为了意琦行上药方便,半个身子都趴伏在小几上,偏头看到的,便是春秋阙清光凛冽,与自己的江山艳刀并排而放的样子。顺手梳理着春秋剑上垂饰,他随口应道:“太高了!”
                        意琦行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又皱了皱眉:“或者回渊薮去?”
                        “还是高!”
                        “绮罗生!”
                        身后的声音攸的提高了些,绮罗生飞快坐起身,一转头眉目含笑:“你看,你乐山高,我爱水远。咱们一个立足山巅,一个居于江海,岂不是山和水的好处,均占得了?左右通天道到玉阳江,不过弹指间的路程,在下无非这么一丝丝的小嗜好,意大高人也不愿屈就么……”他话到后来,愈发宛转温柔,早吃透了意琦行的心思,只一味哄着他舒心。两人间这般的对话,自绮罗生定居玉阳江来也不知已经你来我往了多少个回合,每次提及,最后都无非变成一通毫无长进的耍花枪。意琦行亦是心下早就清楚,只是依然板着脸,不大高兴的抱怨:“这船居无定,有何好处,叫你这般恋恋不舍!”
                        绮罗生笑嘻嘻拿手去抹开他打结的眉头:“这嘛……你要住久了,才知道好!”
                        他此时虽是换了衣衫,束发的红巾却尚未除。雪发三千,红绡一抹,映着笑意盈盈的眉眼,叫人一时惊艳。意琦行每次落在眼中,心思便少不得柔软,由着他的力道放松神情:“罢了,你一夜未归,先好生休息才是。”
                        绮罗生取了几上玉扇掩面一笑:“既知我一夜未归,想来你也是……莫非到了这船上,你尚要一板一眼的作个客人么?”
                        他这话着实带了许多的调笑之意,说了出来才觉口滑,一时无言,只拿扇子遮了脸,背身过去,对镜解下头巾。意琦行却浑不在意,站在背后看他慢慢梳理解散的头发:“你这样说,我倒也觉得有些倦了。我带了酒来,歇起后入了夜,对月一饮也是不错。”
                        虽是歇困,两人终究不是久睡的性子,约摸薄暮时分,红彤彤的夕阳将暖光打进窗子里,便也就醒了。
                        一睁眼,满室橘红的光影,即便是秋凉时节,也平白觉出了几分暖意。绮罗生懒洋洋的眨眼,腰上忽然一紧,被捞进了一旁的怀里。扭头便见意琦行眸光清明得很,也不知已经醒了多久,定定瞧着自己。
                        绮罗生尚有些迷迷糊糊,见状勾起抹笑,伸手去他脸上挠了挠:“我脸上莫非开了朵花,叫你看得目不转睛?”
                        “本是殊色,何需花艳!”意琦行轻哼一声,似是还带着些睡前的不满,手上却是极尽温柔,捏起他的下巴,凑近了缓声吐息:“伤口可还痛?”
                        “我早说过,那点小伤,连药都没必要涂……”绮罗生被相接的吐息吹拂得垂了眼,咕哝了不过半句,剩下的话便都被含进了嘴里。他嗓中含糊一声,顺势也回抱过去,挨挨蹭蹭。一别数年后的重逢,虽是惯常,却也依然不免久别情浓。不消得多久,斗室旖旎,倒比起余晖暖照,更添了几分春色。
                        房事之上,意琦行素来霸道惯了,好在他终是顾虑绮罗生肩上尚挂着彩,不曾折腾得太狠。昏昏茫茫中,夕照早换做了星月光,一天冷白,泼地如霜。绮罗生横过一条胳膊遮了脸,半天才匀过了气,一眼一眼的往窗外看着,然后忽然就笑起来:“原来是我过糊涂了日子,竟忘了今夜是中秋。劳你提前一个月出关,想来是为了这个。”
                        意琦行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背后的头发,又将锦被拉起来些:“月色虽好,年年可见,何必挂怀。你肩上的伤小心见了风才是。”
                        绮罗生乖顺的在他怀里又靠了一会,还是翻身坐了起来:“良宵月色,总是不要辜负了才对。何况你带了酒来,正可对月小酌……”他扯过衣衫披了,弹亮桌上一盏琉璃灯,施施然去外间打理。意琦行只好也同起了身,两人先汲水梳洗,再将一张小漆几挪到船舱门口去,两边白纱帘幕高高挑起,既避晚风,又不遮月色,通透惬意得很。
                        好风好景,明月映照一江琉璃色。绮罗生温了酒来,两人把盏相对,一饮一杯尽,各自开怀。酒兴浓时,意琦行醉眼微醺,只看着绮罗生道:“酒是好酒,月是好月,无丝竹助兴,却是美中不足。”
                        绮罗生挽衣起身,也带了五六分的醉意,笑道:“你既然开了口,少不得叫我献丑便是……”摇摇晃晃着去舱内取了琴来。他梳洗之后,只将外衣懒散披在肩上,衣摆宽大,起坐之间登时将几上灯烛拂灭了,也不去管,只倚在船边,横琴膝上,率性而弹。弦随十指,曲调无名,却是半江的月色缱绻半江的旷夜流波,尽在其中。意琦行一时神驰,闭目合拍,佐美酒听雅音,不亦乐乎。
                        蓦然,一声裂帛入云,曲尽琴停。意琦行睁开眼,便见绮罗生抱了琴醉态可掬,觑向自己的眸中如含秋水,叫人心头一荡。
                        不曾多想,意琦行展袖连人带琴一并揽入了怀。绮罗生颇顺从的伏在他膝上,却还惦记着杯中酒。他酒量适中,平素也少有放纵。但今夜情至,便不免尽量开怀。酒力上头,人也有些借了劲的闹动,不依不饶找酒喝。意琦行半是宠溺半是笑,将自己的半盏残酒凑到他嘴边,顷刻被一口吸尽了。
                        月斜船移,江天色绮,人间广寒两旖旎。两人这般倚坐船头,任画舫不拘来路,随波而走。美酒将罄之时,夜色早深了。江面之上,唯闻拍舷水声。
                        意琦行亦横醉眼,听着绮罗生窝在自己怀中,喃喃些醉话,无非快意刀、倾城花,间或清寂夜、独坐人。他一一应了,只用手在绮罗生后背拍抚着:“既是这般,你为何不肯随我回通天道?”
                        绮罗生半睁着双朦朦胧胧的眼看他,忽然伸臂勾住他的脖子笑起来:“你有……出尘剑,我有入世刀……若我的刀,不能并锋你之剑……我便觉……难与你并肩顶峰之列!”他有些费力的抬头,在意琦行唇角啄了啄,“若非绝世之刀,岂堪……配你……”


                        IP属地:海南37楼2015-10-06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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